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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搜山

  縣刑事課請來的木下博士等人上島後立即投入到工作中,當屍體解剖結束,檢察官與木下博士、前田法醫離開獄門島時,已經是海風涼吹的黃昏時分了。
  屍體解剖結果證實:
  花子是頭部遭到重擊之後昏倒,然後再被勒死的;雪枝則是被人用手巾之類的東西勒斃之後,再放進吊鐘裡面。至於行兇時間,也跟村瀨醫生推斷的一樣,雪枝是在前一天晚上日落後沒多久就被殺了。
  驗屍完畢,鬼頭本家忙著替兩姊妹安排喪禮。今天原本是花子的喪禮,現在又碰到雪枝不幸遇害這檔子事,兩天之內一連死了兩個人,實在太令人意外了!因此,本家決定明天讓花子跟雪枝一起出殯。
  在日本雖以火葬為主,但像獄門島這樣落後的地方都實行土葬。鬼頭家的墓地就在千光寺後面折缽山的半山腰上。幾個請來年輕人正忙著在昨天剛挖好的墓穴旁再挖一個墓穴。
  金田一耕助雖然問了相關人物一些問題,但這些人的證詞還是令他如墜雲裡霧中,摸不清頭緒。
  他把希望寄托在和醫生打架的那個人身上,但是經過仔細盤問之後,醫生除了說出相同的情況外,再也沒其他線索了。不過他倒是再次說,那個男人好像是從本家後面的木門出來,而且手上還拿著類似大方巾之類的東西。
  金田一耕助後來也詢問了本家的早苗和阿勝,是否有人趁她倆不注意的時候從後門進來,順手拿了東西出去?早苗卻說沒有搞丟過東西,而阿勝則畏畏縮縮的,根本不知道家裡是否少了一塊大方巾,因此,金田一耕助最後仍是一頭霧水。
  「金由一先生,依我看來,我們不得不來一次全島大搜捕了。昨天晚上和醫生打架的那個男人,也許就是我們追捕的海盜,搞不好,他也是殺死兩個女孩的兇手。」
  磯川警官果斷地說出自己的主意。
  「警官,我同意你的觀點。至於他殺人的動機,我認為並不單純。不管兇手是不是他,這裡面一定有強烈的殺機。對了,警官,你是住在這裡,還是要回去呢?」
  金田一耕助說出自己對這兩件命案的看法後,這才想起跨海而來的磯川警官今晚住哪裡?他期待磯川警官能留在島上,因此才會這麼問。
  「這裡事情太多了,我想盡可能住在這裡。除了海盜的事情外,同時我還想再到現場看看;天天渡海過來,也太麻煩了。」
  磯川警官說出他心中的打算。
  「住在這裡比較方便。你看,房子這麼大,住上十個八個刑警應該沒問題。我想從今晚開始就和你一起住在這裡吧!我去和早苗談談看。」
  「啊!這樣太好了。」
  月代聽到金田一耕助想住在這裡時,不禁興奮地大叫大嚷起來,一點也沒有喪失親人的悲痛。
  早苗當然同意,月代和阿勝一聽說警察們要住在這裡一掃臉上的陰霾,月代還像小孩子般,高興得手舞足蹈。
  「啊!我最喜歡熱鬧了,原本死氣沉沉的家裡有這麼多人來住,真是太令人開心了。」
  月代一臉開心地說。
  「月代,你可不能一高興就跑到外面去喔!」
  金田一耕助認真地提醒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不會像雪枝、花子那兩個笨蛋,太陽都下山了還出去。」
  月代一本正經地說著。
  「真的不出去嗎?就算鵜飼送信來,你也……」
  金田一耕助故意開她玩笑。
  「討厭啦!金田一先生。」
  月代有些撒嬌地用和服的長袖子打著金田一耕助說:
  「我很愛惜自己的性命,不管誰說什麼我都不出去。」
  月代雖不聰明,卻也意識到這一點了。
  「搞不好,下次可能輪到我了。」
  「這樣最好,只要不出去就沒事,不管任何人說什麼,絕對不要出去就是了。」
  金田一耕助認真地叮囑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要去祈禱所祈禱早日把兇手殺死。」
  月代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同時以堅定的口吻說。
  「到祈禱所祈禱?」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看著月代。
  月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
  「是啊!我如果有什麼心事,或不順心的事情,我就去祈禱。我的祈禱一向很靈的,凡是對我不好的人,都會受到處罰。」
  金田一耕助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早苗,早苗接口道:
  「祈禱所就是院子對面的那間白色建築物。月代如果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就會把自己關在祈禱所裡祈禱,島上的人都知道月代的祈禱很靈驗。」
  「你看吧!連早苗都這麼說。我今晚要連續祈禱,讓壞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月代顯得相當得意。
  金田一耕助想起有一次了然和尚指著後院略高的地方對他說:「那是祈禱所。」金田一耕助當時還納悶這種人家裡面怎麼會有祈禱所呢?他做夢都沒想到月代竟然是個像巫婆一樣的祈禱名人。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問問她有關這方面的事情,這時候,磯川警官看了看手錶說:
  「金田一,我想再去現場看一次,如果再拖下去,太陽就要下山了。我們走吧!」
  聽到磯川警官的話.金田一耕助也看了著手錶,正好是六點四十分。他帶著疑問的神情看了早苗一眼, 早苗似乎沒注意到,表情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今晚又一次忘了聽復員船班次廣播。
  金田一耕助陪磯川警官出門,後來,他為此後悔不已。
  太陽一下山,島上的氣溫就變冷了,金田一耕助冷得抱緊肩膀說:
  「要到寺裡,還是……」
  「不,到天狗鼻那裡去看看。」
  吊鐘還擱在雪枝被殺的岩石上,兩個刑警正在附近的草叢裡搜尋。
  山上的獲花在深秋時節展現著淒楚的血紅。
  「找到什麼了嗎?」
  「沒有」
  「其他人呢?」
  「去搜山還沒回來。」
  清水帶著刑警和島上的年輕人到折缽山搜索去了。
  磯川警官仰著頭看吊鐘。
  「這個吊鐘就扣在這裡啊!對了,金田一,那個兇手會不會在清水跟村長第一次走過這裡的時候,躲在吊鐘的另一邊呢?」
  「我看有這種可能。因為清水和村長只是從這裡用手電筒照過去,並沒有跑到吊鐘旁邊看。但是,現在從吊鐘的位置看來,距離岩石邊緣不到一尺,如果只有兇手一個人也許還說得過去,如果還抱著雪枝的屍體,大概不可能。」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領著磯川警官走到岩石的另一邊查看。
  磯川警官稍微探身往下看,只見崖下六尺處有一條下坡路,除此之外就是數十尺高的斷崖,雖然看得到路,但要爬上懸崖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懸崖下有強風巨浪,即使不被海草纏住,也一定會被海浪沖走的。
  「這邊果然不行!除非是壁虎,否則不可能攀住懸崖不動。」
  磯川警官贊同金田一耕助的觀點。
  兩人拍去膝蓋上的灰土,從岩石上站起來的時候,突然聽到從坡路那兒傳來嘈雜的咒罵聲與雜亂的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
  只見一群扛著鏟子、鐵鍬等東西的年輕人,連滾帶爬地奔下坡來。這些人是到鬼頭本家墓地挖墓穴的人。
  「啊!警官,出來了,出來了!」
  一看到警官,這群年輕人就大聲嚷嚷著。
  「什麼東西出來了?」
  磯川警官也緊張起來。
  「那個整張臉全是鬍子、樣子十分奇怪的人……」
  「穿著軍服……」
  「眼神敏銳的男人……」
  年輕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人呢?人在哪裡?」
  「就在本家的後面……」
  「本家後面不是懸崖嗎?」
  「我們正在挖墓穴,就聽見懸崖上有沙沙的聲音,我們回頭一看……」
  「草叢裡有個奇怪的人在盯著我們,他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喲……」
  「那個人絕不是島上的人,我們以前沒見過他的,他一定是你們要找的那個海盜!」
  年輕人口沫橫飛地講著。
  「那你們為什麼不抓住他呢?」
  一位刑警略帶責備的語氣對他們說。
  「聽說他帶著武器……」
  「而且那人看起來好像隨時會動手的樣子。」
  「然後你們就一起跑開了嗎?像你們這麼膽小,哪像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討海人呀!」
  另一個刑警嘲諷地說。
  「因為事情太出乎意料嘛!」
  「喂,是誰第一個逃的啊?」
  「不是我!阿源是第一個跑的,害得我不由自主地也跟著跑。」
  「亂講,是你啦!嚇得哇哇叫。」
  正當這一群年輕人相互指責的時候,去搜山的清水和刑警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
  「啊!你們都在這兒呀!剛才是怎麼回事?」
  「清水,那個人出現了,我們正在向警官報告。」
  「清水,你們查得怎麼樣?」
  磯川警官急忙問道。
  「警官,確實有人潛入島上。我們發現海盜山寨裡有燒過火的痕跡,還有這條大方巾。」
  清水拿出一塊被雨淋濕、髒兮兮的大方巾,但看起來這條方巾並沒有在現場遺留多久。打開一看,上面印著淺黃跟白色的鬼面,還有一個也是染成白色的「本」字。
  「這是?」
  「這是鬼頭本家的家徽;分家也是用鬼面,不過上面印的是『分』這個字。
  清水簡單扼要地回答。
  磯川警官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醫生說的是真的,這人昨天晚上潛入鬼頭本家,用大方巾偷了一些東西出來。」
  「嗯,也許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回答的口氣似乎不太肯定。
  「你怎麼說『也許是這樣』呢?根本就是這樣嘛!現在這塊本家的大方巾就是證據。」
  磯川警官反駁他說。
  「是沒錯,可是為什麼早苗沒發現呢?」
  「拜託你別這樣說好不好,在那麼大的房子裡,一兩塊大方巾或是一兩樣東西被偷走,的確是不容易被發現的。再說,這兩天不斷有事情發生,誰會去注意大方巾這種小東西。金田一,你究竟在想什麼呢?」
  磯川警官喋喋不休地說。
  金田一耕助猛然搖著頭說:
  「沒什麼,警官,這麼一來,可以確定有人潛入這座島上了。是不是要召集全島的人,進行地毯式的搜山呢?」
  「是的。」
  磯川警官四處張望了一下,入夜的島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彼此的臉孔。
  瀨戶內海一到夜晚,天上的星星就顯得特別明亮。
  「拖到明天可能就太遲了,幸好今晚有月光。」
  清水看看天上的星星,對磯川警官說。
  「好,那就立刻動手。」
  磯川警官下定決心說。
  一整晚,獄門島上充滿了戒備森嚴的緊張氣氛。
  磯川警官與金田一耕助等一行人先回到鬼頭本家,草草用完早苗、阿勝做的晚餐。
  而那一群年輕人則四處傳遞搜山的訊息,漁夫們一聽到消息,都爭先恐後到本家門前集合。
  八點左右,本家附近聚集了數十位漁夫,他們各自帶著火把、燈籠以及稱手的武器,不知情的人看到這樣子,一定以為有一場械鬥要發生呢!
  搜山行動前,磯川警官將這些人編成幾組,趁著分派任務的時候,金田一耕助抽空問早苗一些事情。
  「早苗,你真的不知道這塊大方巾被偷了嗎?」
  「我……不知道……怎麼了?」
  早苗露出一種想要看透一切似的眼神,定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感覺得出來,早苗的內心裡,正有一股強烈的情緒在翻湧著,並試圖以堅強的意志力努力地壓抑著。
  她拚命迴避金田一耕助的視線。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點急促地說:
  「今晚大家要搜山了喔!」
  早苗低頭不語。
  「那麼多人去搜山,不管是誰,都會被搜出來的,你真的不在乎嗎?」
  早苗嚇得急忙抬起頭,然後現出帶著殺氣般的可怕的眼神,瞪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不懂嗎?」
  「我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我……」
  這時竹藏慌忙跑進來,打斷了早苗的話。
  原來是磯川警官叫他來找金田一耕助的。
  「我馬上就去。啊!竹藏,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突然叫住竹藏。
  「有什麼事情?」
  「月代呢?怎麼沒看到月代?」
  「我在這裡啊!」
  月代的笑聲與腳步聲同時出現,她的一身裝扮,真使金田一耕助看得呆了。
  月代像舞伎一般,身上披著白色絲絹,穿著紅色長褲裙,頭上戴著金色的高帽子,手上還拿著黃金鈴。
  「月代,你怎麼穿成這樣?」
  金田一耕助有些吃驚地問。
  「你忘了,我現在要去祈禱所祈禱呀!你們不是要去搜山嗎?我馬上就去祈禱……我的祈禱很靈的,我相信你們一定抓得到壞人。」
  說完,月代滿面笑容地走出房間。金田一耕助則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事後回想起來,那卻是最後一次看到活著的月代了。
  磯川警官又派人來催他。
  「好,我馬上去,早苗……」
  「嗯?」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盯著早苗說:
  「月代就拜託你了,要多注意她。」
  早苗皺了皺眉頭,彷彿在說不用你交代我也明白該怎麼做。
  「竹藏,你也要去搜山嗎?」
  金田一耕助看了竹藏一眼。
  「是的」
  「我希望你留在這裡。」
  「可磯川警官已經派我帶一隊人去搜山,現在大概不能調換了。」
  這時候裡面突然傳來瘋子的怒吼聲,早苗歎了口氣說:
  「今晚的舉動讓伯父很不高興。」
  金田一耕助目送早苗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種無以名狀的不安。
  在竹藏的催促下,他往玄關走去,經過那間十坪大的房間時,順便往裡面看了看。
  了然和尚跟了澤在靈堂前唸經,荒木村長、村瀨醫生和分家的儀兵衛、志保以及美少年鵜飼也都在場,這麼大的事情,連分家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一看到金田一耕助,荒木村長沉穩地說:
  「啊!金田一先生,你也要去搜山嗎?」
  「是的,我去一下。」
  「辛苦了。我本來也應該去的,但今晚要守靈,等守靈結束後,我就去找你們。」
  「不用啦!怎麼方便就怎麼辦吧!」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在室內迴盪著,了然和尚依舊專注地唸經。
  出了大門,大隊人馬都出發了,只剩下竹藏和磯川警官率領的那一隊人。
  「金田一,出發吧!」
  磯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終於走出大門,立刻大聲說。
  「請等一下,我希望能留三四個人在這裡。」
  金田一耕助看看磯川警官,又看看本家的大門,對磯川警官請求道。
  「為什麼?」
  「萬一我們搜山找的那個男人逃到這裡來,那就糟了。留三四個人監視房子四周,也許會好些。」
  磯川警官認為金田一耕助說的不無道理,於是他挑選出兩個人來監視本家四周的環境。
  「現在出發吧!」
  一看時間,已經是夜晚八點半了,天上繁星點點。
  農曆初十的月亮掛在干光寺後面的山上,飄飄悠悠。
  一群人繞過鬼頭本家前面的坡路,往谷底走去,在往千光寺的盤山小路上,看得到一溜明晃晃的火炬正在往上爬著。
  「警官,點那麼多火把去找,豈不是敵暗我明?」
  金田一耕助有點擔心地說。
  「火炬之後,還有一隊是不拿火炬的,兇手如果為了要避開拿火炬搜山的人,一定會掉進不拿火炬搜山組的陷阱裡。」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磯川警官得意地說出他的計策。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與磯川警官帶著隊伍,沿著谷底直奔天狗鼻。左轉後,爬上剛才挖墓的年輕人跑下來的坡道。要上折缽山只有這條路可走。
  竹藏率領的那一隊人點著火把,故意鬧哄哄地往上爬。金田一耕助他們則隔了一段距離,默默跟在後面前進。
  平常天狗鼻上面很少有人進出,因此路徑顯得十分狹窄,坡道也很陡。天上雖然有月亮,也有繁星點點,還是有人會不小心被路上橫出來的樹根絆到腳。
  轉過突出的岬角,整個視野變得寬廣起來,從折缽山的山腰到山頂,可以看到海盜遺留下的山寨。
  在折缽山的這片斜坡上,到處可以看到搜山隊明晃晃的火把,猶如鬼火般緩緩移動著;人群猶如螞蟻,遠近四處傳來喧鬧的吆喝聲。
  這一切是如此真實,卻又如此的虛幻,讓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臨出發前聽到的那記清脆鈴聲,心中有一種怪異感覺。
  屋外在搜山,屋裡在守靈。蒼白臉色的早苗、像舞伎似的月代、禁閉室裡如野獸般怒吼的瘋子、鬼頭千萬太臨終的遺言……它們像電影般—一在金田一耕助腦中浮現,他的思緒也在飛速旋轉。滿山的火把像要把整座獄門島燃燒起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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