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由於昨天的好天氣一直持續到現在,所以覆蓋在那須湖畔的積雪大部分都已經融掉了,不過此時那須市民仍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氣氛。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震撼那須湖畔一帶的犬神家連續殺人事件中最有嫌疑的疑犯,昨天巳在雪峰遭到警方逮捕,而且這位疑犯不是別人,正是佐兵衛的長孫佐清。
今天,佐清將在犬神家後院的房間裡,和這次事件的相關人士一起面對面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怨。
而大家也都知道,從若林豐一郎被殺之後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連串殺人事件,終於要接近尾聲了。至於佐清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兇手,在今天面對面的審訊當中,應該會有個結論。
所以,住在那須湖畔一帶的人們,個個都屏氣凝神地靜候犬神家傳出最新消息。
現在,犬神家後院那間六坪大、隔成兩部分的房間,正坐著一群各懷心事的人們。
松子依舊冷靜地端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吞雲吐霧,叫人根本猜不透這個瘦弱卻十分有韌性的女人,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不可能不知道真正的佐清昨天在雪峰被捕的事,但從她的態度和表情上,絲毫看不出任何不安的神情,甚至連拿著煙管的指尖都看不出有任何顫抖的跡象。
而竹子、寅之助、梅子及其丈夫幸吉都坐在一塊。
這四人並不像松子那麼沉穩,他們的心中都充滿了猜疑、恐懼和不安,尤其竹子那肥胖的雙下巴還因過度緊張而顫抖不巳。
至於珠世則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離這群人稍遠些的地方。
她依然很美,但今天的珠世卻不像平日一樣穩健,她那對呆滯、鬆懈的眼眸裡,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以前不論別人怎麼說她、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著她,她依然可以處之泰然,然而今天她卻第一次表現出方寸大亂的反常態度,似乎是一直支撐她的某個希望突然消失了似的。
而古箏老師宮川香琴——也就是青沼菊乃則是坐在珠世附近,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叫到這裡來,不過坐在可怕的松子、梅子三姐妹面前,仍讓她由衷感到恐懼,頻頻發抖著。
此外,金田一耕助和古館律師也在座。
古館律師已經完全失去原先沉穩的態度,只見他不時以乾咳或擦抹額頭流下的汗水來掩飾心中的緊張。
金田一耕助也顯得非常激勵,他一面看著在座的每一個人,一面不停抓頭。
忽然,遠處傳來的一陣警笛聲,沒多久,走廊那頭立刻有人咚咚的走來。
首先現身的是橘署長,接著才是被刑警一左一右扣住手臂的佐清,他被手銬銬住的右手還纏著一條白色的繃帶。
佐清來到門口,有些畏怯地停在那兒,侷促不安地看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一眼,當他視線接觸到松子的目光時,隨即別過臉去。
下一瞬間,他和珠世四目交接。好一陣子,這兩個人都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一動也不動。
過了半晌,佐清的喉嚨裡終於發出類似啜泣的聲音,而珠世就像被解除魔咒似的低下頭。
在這群人中,最令金田一耕助感興趣的莫過於松子的態度了。
當她看見佐清的臉進,臉頰突然泛紅,拿煙管的手也微微顫抖,然而她很快就又恢復了平日頑強的神色,靜靜地抽著她的煙。
她堅強的意志力,連金田一耕助也為之咋舌。
「喂,把佐清帶到這裡!」
橘署長一聲令下後,一名刑警立刻推了戴著手銬的佐清,於是佐清踉踉蹌蹌地走進房間裡,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前面;兩名刑警則緊跟在他身後坐著,以便應付任何突發的狀況。
橘署長也在金田一耕助的旁邊坐下。
現場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金田一耕助轉頭看著橘署長。
「問出什麼新供詞了嗎?」
橘署長搖搖頭,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皺皺的茶色信封。
「請你念一下。」
金田一耕助接過信封一看,只見信封正面寫著「自白書」兩個字;背面則用鋼筆簽了「犬神佐清」的名字。
此外,信封裡還有一張粗糙的信箋,上面這麼寫著——
犬神家連續殺人事件的兇手就是我——犬神佐清。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跟這次的事件有關。如今我巳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方式認罪。
犬神佐清
金田一耕助面無表情地念完這封信後,便默默把信箋裝回信封內,然後將信封交還給橘署長。
「你在佐清身上找到這封信嗎?」
「嗯,他放在上衣的口袋裡。」
「署長,如果佐清打算自殺,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開槍自盡,而要和警方對抗呢?」
橘署長皺著眉頭,不解地說:
「金田一先生,難道你認為佐清其實並不打算自殺?可是昨天你也在場,你應該知道當時多虧我手下一名刑警開槍射中佐清的右手肘,否則他早就自殺了。」
「不,署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相信佐清的確打算要自殺,但是他希望他的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因為大家越是注意這件事,就越能增加這份自白書的可信度。」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
「其實,昨天佐清絲毫沒有和警方抵抗的意思,他只是故意裝個樣子罷了,署長,難道你沒有發現,佐清的槍口始終沒有瞄準警方,他總是把槍口瞄準雪地嗎?」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嗯,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這就對了!」
金田一耕助一高興,又開始亂抓頭了。
「署長,這件事情請你務必記清楚哦!因為將來在審判罪行的時候,這一點會對他很有利。」
橘署長這會兒又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不過金田一耕助實在無暇多作說明,只能急急再問:
「署長,佐清在接受審訊過程中,有沒有詳細描述自己是如何犯案的?」
「沒有。」
橘署長搖搖頭,一臉苦澀地說:
「這個人的口風非常緊,他只是一再說明所有命案都是自己做的,而且這些事跟任何人無關,除此之外,他便什麼也不肯多說了。」
「這樣啊!但是,佐清……」
金田一耕助這時笑容可掬地轉向從剛才便一直默默低著頭的佐清。
他的五官的確長得和橡皮面具上的五官十分神似,唯一不可的是,那張面具毫無任何生氣,而眼前這位佐清的臉上,不但有血色,還不時浮現出悲哀的神情。
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去南方從軍的關係,所以皮膚略顯黝黑,整個人也比橡皮面具憔悴許多。
然而,儘管如此,他的外表還是十分光鮮,不但沒有蓄鬍子,而且看起來像才理過頭髮。
金田一耕助一臉興奮地望著佐清說:
「喂,佐清,我根本不相信所有命案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就以若林豐一郎的命案為例,若林被害身亡的時間是十月十八日,但是你以山田三平的名字從緬甸回來時已經十一月十二日了,如何來得及殺他?」
至於我如何知道你就是山田三平呢?這是因為我們查出佐武被殺的那晚,也就是十一月十五日的晚上,有一位自稱山田三平的男子,身穿軍裝,投宿在下那須的柏屋旅社。
這名男子退房之後,還留下一條印有復員援護,博多友愛會字樣的日式手巾,警方立刻順著這條線索追查,發現十一月十二日進博多港的復員船上,確實有一名叫山田三平的人,而且山田三平這個人的聯絡通訊地址正是東京都鞠町區三番町二十一番地,和你在柏屋登記的是同一個地址,也就是犬神家位於東京的地址。
這表示你雖然換了名字,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自己能在哪裡落腳,所以填寫犬神家位於東京的地址,不過也因為你剛回來,並不清楚區名已經更換的事,因此才會在住宿記欄上寫下鞠町區的地址。」
佐清依然保持緘默,其他人則全都一臉認真地聆聽金田一耕助所說的話。
「佐清,總而言之,你十一月十二才回來,怎麼可能在十月十八日設計毒死若林豐一郎呢?」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屏住氣息,望著佐清,佐清這才有些心虛,雙唇顫抖地說:
「這……若、若林的事情,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更何況他的命案和犬神家的命案並沒有任何關係呀!」
這時,金田一耕助又開始抓起他腦袋上的那堆亂髮。
「署、署長,佐清剛才就的話的你都聽見了吧?他已經承認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山田三平,以及十一月十五日出現在柏屋的山田三平都是他自已了。」
在這一瞬間,佐清終於明白自己誤陷金田一耕助的陷阱,不禁有些洩氣地垂下頭。
而金田一耕助又笑著說:
「別太難過,佐清,我絕對沒有設計陷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推斷沒有錯罷了。還有,雖然目前還不能證實若林的命案和犬神家的殺人事件有關,但是照常理一推論,這四樁命案的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才對,不過這件事我們暫且不提,大家先討論一下假佐清的命案。
假佐清是在十二日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被殺,隔了一個鐘頭後,他的屍體才被扔進湖水裡。佐清,那個時候你在那須市嗎?」
佐清只是一逕低著頭,沒有回話。
經過剛才的教訓後,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不論發生什麼狀況,他都不再多說話了。
金田一耕助見狀,只好微笑著搖鈴,叫女傭進來。
「麻煩你把在外面等候的那個人帶進來。」
女傭點點頭,很快便帶來兩個男人,一個穿著衣領外翻的黑外套,另一個則穿卡其色的軍裝。
橘署長驚異地皺緊眉頭。
「署長,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在上那須車站的剪票口負責收票的上田啟吉先生,另一位則是在車站前等客人叫車的三輪車伕小口龍太先生。對了,上田先生、小口先生,你們曾經見過這個人嗎?」
金田一耕助一指著佐清,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上田啟吉先搶著說:
「這位是十三日晚上九點五分,出火車站的乘客之一。由於當時這位客人的一舉一動都很奇怪,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對了!我還記得他的車票是由新宿站所發售。」
三輪車伕小口龍太也說:
「我記得這位客人,因為十三晚上九點五分南下列車進站時,我已經在車站前等候客人了,當時從那班列車上下來的客人非常少,我只好碰碰運氣,問這個要不要搭三輪車,可是這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別過臉去,吃力地走在雪地上。」
「啊!非常謝謝兩位,以後警方可能會傳喚兩位出庭作證,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兩名證人離去之後,金田一耕助又轉向橘署長。
「昨天我一看到佐清的頭髮便感到十分好奇,看樣子他應該剛理過發,但是,我相信佐清絕對不可能在這一帶理發;一方面是因為他總不能蒙面理髮,另一方面是,就算理髮店老闆不認識佐清,也難保進來理發的客人都不認識他。因此,佐清若想理髮,只能去別處的理髮店。
這樣一來,他又是什麼時候回到這裡的呢?為了找到這個答案,今天一早我便帶著佐清的照片去上那須車站問問看。當時我的想法是,佐清應該不會再蒙著臉了,因為現在在那須一帶,大家都睜大眼睛尋找蒙著臉、穿著軍服的男子,所以佐清若臣避人耳目,就不應該繼續蒙著臉;而只要他不蒙著臉,就一定有人會記得他的長相。」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又轉頭看著青沼菊乃。
「對了,菊乃女士,你也是搭十三日晚上九點五分到達上那須車站的南下列車吧?」
「是……是的。」
菊乃的聲音顯得十分微弱,似乎還沒從極度的驚恐中平復過來。
「聽說你是從東京的晚報上知道佐清被殺的消息,所以才驚慌地趕來這裡?」
「是的。」
菊乃再度點點頭。
金田一耕助於是又笑著望向橘署長。
「署長,既然菊乃女士可以從晚報上知道佐清被殺的消息,那麼跟她搭同一班列車南下的佐清,當然也可能是在東京看到晚報,才慌忙趕回來的。」
「可是,他為什麼要趕回來呢?」
「為了假裝殺珠世呀!」
「假裝?你是說假裝?」
珠世聽到這兒,整個人都彈了起來,並以急切的目光緊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則微笑著向她點點頭。
「是的,其實佐清並不想殺你,他只是為了增加自白書的可信度,所以才故意裝出要殺的樣子。」
珠世聞言,全身不停顫抖,豆大的淚珠也不斷從她那濕潤的眼眶裡滑出。
靜馬和佐清
金田一耕助見到她這個樣子,不禁感到萬分驚訝,他楞楞地望著啜泣不巳的珠世。
之前金田一耕助一直認為珠世是個十分堅強的女孩,事實上,她也一直表現得非常堅強,甚至因為她的堅強,反而失去了一般女孩應有的柔美,讓人覺得有些可惜;但是現在不斷哭泣的珠世,看來是如此楚楚可憐。金田一耕助第一次發現珠世還有女性嬌柔的一面。
他清了清嗓子才說:
「珠世小姐,你很在意前天佐清來殺你的事嗎?」
「我……我……」
珠世雙手掩面,嗚咽著說:
「我從來沒想過佐清會是這次命案的兇手,所以,當佐清想殺我的時候,這心裡便以為……以為佐清懷疑我殺了這些人,特地來報仇的。對我來說。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並不在乎被任何人懷疑,卻唯獨不願讓佐清懷疑我。我不希望、不希望佐清懷疑我……」
珠世雙肩顫抖不巳,眼淚更是不斷湧出。
金田一耕助回頭看看佐清。
「佐清,剛才的話聽見了吧?你為了掩護某個人,卻傷了珠世小姐的心。珠世小姐,請你不要再哭了,像你這麼聰明的女孩子,怎麼會不知道他前天對你的襲擊只是單純的演戲而巳呢?
你仔細想想,佐清身上有槍,如果他想殺你,只要開一槍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何必跟猿藏在那裡苦苦糾纏?
其次,為什麼佐清的口袋裡會有自白書?我相信那份自白書一定是他從東京帶來的,因為在警方的追捕下,佐清根本沒有空去購買信紙或信封,可見佐清在離開東京之前,就已經打算自殺了。所以,他如果想殺你,大可以十三日晚上先開槍殺了你,然後再舉槍自盡呀!不過他並沒有這麼做。從這幾件事就不難知道,那晚上他的行動不過是演戲罷了,這樣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
珠世靜靜地回答。
此時她已經不再哭泣,而且她看著金田一耕助的眼中,還充滿了深深的感謝之意。
「謝謝你,因為你這一席話,使我可以從痛苦的深淵裡跳出來。」
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聽到珠世說出這麼感性的話,所以剎那間竟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唉呀!你這、這麼說,倒叫我實在不、不敢當。」
沒一會兒,他又吞了吞口水說:
「這麼一來,在座的每一位應該都明白,佐清十三晚上從東京來到那須襲擊珠世,其實是故意要做給大家看的,可是光憑這一點並不足以證明他和十二日晚上假佐清被殺的事無關。為什麼我曾這麼說呢?因為佐清也可能在十二日晚上殺了假佐清,然後搭當晚的末班車或是第二天早上的頭班車去東京,到了十三號晚上再搭南下列車回到這裡。
可是,我怎麼想都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如果十二日晚上佐清在這裡的話,他大可以當天就殺了珠世,然後再自殺啊!而且,問題就出在佐清的頭髮上。」
金田一耕助指著佐清的頭說:
「他的頭髮一看就知道才理過沒多久,所以,只要我們把佐清的照片交給東京所有理髮店的店主,就不難查出佐清什麼時候去理髮的;這麼一來,我們便可以推斷出十二晚上,佐清究竟在哪裡。佐清,怎麼樣?這個方法好不好?」
佐清低著頭,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還不時滲出豆大的汗珠。
從他的反應看來,金田一耕助似乎已經說中他的痛處了。
橘署長見狀,不禁將雙膝向前移動了一下。
「這麼說,十三日晚上佐清之所以來到這裡,其實是為了把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攪,好掩護真正的兇手羅?」
「不錯,正是如此。由於之前佐武被殺,兇手是從外面潛入犬神家,而佐智被殺則是在犬神家以外的地方,所以我們很難查出兇手的身份。可是這一次的命案卻不同於以往,所以如果他再繼續保持緘默的話,真正的兇手勢必會浮上台面。因此,佐清便下定決心犧牲自己,以掩護真正的兇手。」
「那麼,誰才是真正的兇手呢?」
橘署長啞著聲音問道,而金田一耕助卻十分輕鬆地回答:
「我想現在也不需要再拐彎抹角了,大家應該知道,真正的兇手就是松子夫人!」
由於大家都已經從金田一耕助推理的過程當中猜出這個人是誰了,所以當兇手的名字從金田一耕助的口中說出來的時,每個人都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大家只是以一種融合了憎恨、厭惡的眼光看著松子。
而松子即使面對大家這種憎恨的眼神,依然面不改色,靜靜吸著煙管。過了許久,她的嘴角才浮上五抹苦澀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歎了一口氣說道:
「松子夫人,請你務必說出實情,因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佐清設想,如果佐清被人誤認是殺人兇手,那麼你以往所費的苦心,只怕全都成了幻影。」
不過松子並不理會金田一耕助苦口婆心的勸告,她只是以堅定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孩子說:
「佐清,回來吧!媽媽如果知道你平安回來,就絕對不會做出傻事了,因為我知道,珠世一定會選擇你的。」
松子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平日的她,此時她的話中充滿濃濃的母愛。
珠世一聽到松子這番話,不由得羞紅了臉,低垂了頭。
松子則又繼續說:
「佐清啊!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哦,對了,剛才金田一先生說,你是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那麼,為什麼你不拍封電報告訴媽媽呢?為什麼不立刻回來?這樣媽媽也就不需要殺人了。」
「我……我……」
佐清呻吟似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整個人也抖動得非常厲害,然而在接下來的那一瞬間,他又鎮定下來,並毫不猶疑地抬起頭。
「不,媽,你說錯了,這些案子都是我做的,是我殺了那三個人!」
「住口!佐清!」
松子毫不留情地斥責佐清,但是她隨即又露出充滿母愛的笑容。
「佐清,你這種態度只會讓媽媽更加難過,如果你明白媽媽的心意,就老老實實說出實情吧!你究竟做了什麼?是你把佐武的頭砍下來、把佐智的屍體移到豐田村的嗎?媽媽可沒叫你這麼做哦!」
聞言,金田一耕助突然沙沙地用力抓頭。
「啊!這、這麼說來,你們兩個並不算是共犯嘍!佐清只是在松子夫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默默做了一些善後的工作。」
松子這才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我可不是那種凡事都需要別人幫忙的女人,更別說要我孩子來幫忙了。況且,如果我知道佐清平安回來的話,又何必殺人呢?」
「我知道。我想這或許是因為有太多的偶然,所以才……」
「是的,是偶然,而且是一堆可怕的偶然造成這樣的結果。」
佐清的語氣流露出百般無奈,金田一耕助忍不住以同情的目光注視著他。
「佐清,你終於承認了!是的,這樣對你比較好。那麼,接下來你是自己說呢?還是由我代勞?」
佐清大吃一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當他看見對方的眼裡充滿自信時,只好低垂下頭。
「請你說吧!我實在是……」
「松子夫人,你認為呢?」
「請說!」
松子依舊悠哉地抽著菸管,顯得十分鎮定。
「是嗎?那麼我就代佐清說話了。夫人、佐清,我有說錯的地方,還希望你們能隨時糾正。」
金田一耕助稍微沉呼吸了一口氣後便說:
「剛才我已經說過,佐清十一月十二日以山田三平的名字回國。但是他為什麼要以匿名的方式回來呢?這一點我始終不明白,所以這個部分待會兒還是請佐清自己來說明。
至於當時剛回國的佐清最想做什麼事?我想大概是看報紙吧!戰後剛回來的軍人總是非常渴望知道國內的消息,而為了滿足他們這份渴望,收容所裡到處都會有合訂起來的報紙。所以我相信佐清一抵達博多,一定是一頭栽進報紙堆裡。」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看了看在場的每個人。
「大家都知道,古館律師是在十一月一日那天公開佐兵衛先生的遺囑,而且這件事曾轟動一時,並成為全國性的新聞,所以二日的報紙一定會大幅報道這件消息。
我想佐清在博多看到這段報導時,或許也感到非常震驚吧!因為他已經知道有人冒充他潛入犬神家了。」
「什麼?」
這時,松子不由得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佐清,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立刻拍封電報回家,告訴媽媽那個人是假冒的?如果你及時通知媽媽,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了。」
佐清抬起頭來,似乎想說什麼,可是猶豫發生了一會兒,仍害怕地低下頭。」
金田一耕助只得接著說:
「是的,松子夫人,你說的沒錯,如果佐清這麼做的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了。但是,我相信佐清當時大概已經猜出那個人是誰,而且他並不恨這個假佐清,甚至還有點同情假佐清,所以才不打算正面揭發他,只想就底下解決這件事……」
「那麼,這位冒充佐清的人究竟是誰?」
一旁的橘署長忍不住問道。
金田一耕助猶豫了幾秒鐘,這才結結巴巴地回答:
「這、這個問題必須由佐清來證實,不過,如、如果容許我稍微運用一下想像力的話,我想那個人……那個人……會不會就是靜馬?」
「啊!果然……」
一直默默無語的菊乃忽然激動地叫了一聲。
「這麼說,那個人果然是靜馬了,而前天晚上你之所以問我靜馬和佐清長得像不像,其實是因為你早就猜出他是靜馬了。啊!那孩子曾經牽過的我手,這表示他知道我就是他的媽媽……」
瀑布般的淚水不斷從菊乃那雙不靈活的眼睛裡湧出,叫人看了不禁也為之鼻酸。
「老天爺實在太殘忍了!雖然他不該冒充別人回家,但也用不著罰他還來不及跟日夜盼他回來的媽媽說句話,就被人殺死了呀!」
菊乃仍不斷叨念著。
這對母子的命運說來也實在十分悲慘,雖然靜馬冒充他人,但相信他的心裡一定也不好過。因為他不但無法與自己的親生母親相認,最後甚至還莫名其妙地被人殺了。如果這件命案沒有水落石出的話,他將永遠以佐清之名埋葬於墳墓裡,而菊乃恐怕也會一直盼望這位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兒子回家團圓吧!
佐清神色黯淡地歎了一口氣,竹子和梅子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只有松子依然悠聞地吞雲吐霧。
過了半晌,金田一耕助才轉身看著佐清。
「佐清,你在緬甸的時候,就一直和靜馬在一起嗎?」
「不。」
佐清落寞地回答:
「我們並不在一起,而且我們的部隊也不一樣。只是因為我們長得很像,所以很快便成為彼此部隊談論的話題。有一天,靜馬來找我,當他自報姓名之後,我就知道他是誰了,雖然我母親從不曾提從關於菊乃阿姨的事,不過我卻曾經聽外祖父提過這件事。
或許人在前線比較容易忘記以前的恩怨,所以靜馬不計前嫌地跟我握手言和,在那段日子裡,我們曾經一起談論著自己的過去,後來戰爭越來越激烈,我們也就分開了。
之後,靜馬在無意中知道我們部隊被敵軍殲滅的消息,就以為我已經戰死,加上他自己的顏面受到重創,而他所屬的部隊也只剩下他一人,因此他便決心冒名頂替我。怪只怪當時緬甸的戰況相當混亂,所以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才會這麼容易就被大家接受了。」
說到這兒,佐清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可怕的偶然
原來如此,你不忍心揭發靜馬,想自己私底下解決這件事,所以一到那須市,便遮遮掩掩地在柏屋落腳?」
佐清看著金田一耕助默默點頭。
「但是,金田一先生,佐清為什麼要蒙著臉呢?」
橘署長仍感到十分不解。
「署長,別忘了,當時犬神家已經有一個戴面具的佐清了,如果鎮上的人看見佐清的臉一個會立刻知道有兩個佐清,那麼他的若心不就白費了?」
「哦,原來如此。」
「佐清,你十點左右離開柏屋之後,便悄悄回到犬神家,還暗中把假佐清——也就是靜馬叫出來。當時你們兩個在哪裡談話?」
佐清不安地看了看大家,然後才喘著氣說:
「在船塢裡面。」
「船、船塢?」
金田一耕助張大眼睛,瞪視著佐清。
「這、這麼說,你們是在命案現場的下方嘍?那時,你對靜馬說了些什麼?」
「我……我……」
佐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苦笑著回答:
「報紙上並沒有提到靜馬顏面受傷、戴面具的事。所以我一直以為只要跟靜馬調換過來就可以了,當然,我也打算給靜馬一大筆財產,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靜馬竟會變成那副模樣,我根本無法悄悄跟他互換身份。因此,我們只好試圖協商各種對策,就在這個時候……」
「佐武來到遼望台,沒一會兒,珠世也來了,是吧?」
金田一耕助胸有成竹地接著說道。
佐清則眼神渙散地點點頭。
此時大家都因為越來越接近事件的核心,面顯得有些緊張。
「佐武和珠世大概只談了五分鐘的話就起了爭執,沒一會兒,猿藏趕來了,他立刻衝上望台,將佐武擊倒在地上,並抱著珠世離去。就在這個時候遼望台的陰暗處突然出現一道人影,那是……那是……」
佐清說到這裡,忍不住用雙手捂著臉,痛苦地喘著氣。
「是松子夫人吧?」
金田一耕助體貼地幫他把話說完。
這時每個人都屏息注視著松子,只見她依然一臉頑固地抽著煙,完全無祝竹那充滿憎恨的眼神。
「佐清,振作點,這裡是最重要的部分,你必須說出來。」
金田一耕助拍拍佐清的肩膀鼓勵道。
佐清只得用力點點頭。
「那時佐武好像正準備下樓,他在途中遇見我媽,兩人交談了一會兒後,又走上望台。沒一會兒,佐武便碰一聲倒在地上,而我媽則迅速從樓梯上衝下。我和靜馬見狀都呆住了,過了好一好兒,我們才鼓起勇氣,悄悄地上樓……」
佐清說到這兒,再度用雙手抱著頭。
(也難怪他會覺得苦悶、懊惱,因為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殺人,這對為人子女的人來說,該是多麼大的震撼呢?)
此情此景,金田一耕助實在不忍心要求佐清繼續說下去,他只好清清喉嚨說:
「從那次之後,你就利用面具和靜馬演出這場偷龍轉鳳的戲,是嗎?這個點子是靜馬想到的吧?」
佐清用力點點頭。
「發生那件事情之後,靜馬便喧賓奪主,不但逼迫我把佐清的地位永久讓給他,還說要和珠世結婚,繼承犬神家的所有財產;如果我對這件事有異議的話,他就要揭發我殺媽人的罪行,也就是說,如果我想保護母親,就必須把自己的身份、地位,財產、甚至戀人讓給他,一輩子過著隱性埋名的日子。」
「你真的答應他了?」
橘署長不敢置信地問。
佐清只能無力的點點頭。
「從當時的狀況看來,我除了答應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路好走。後來靜馬又告訴我那天晚上比對手印的事,他說媽媽堅決拒絕比對手印,如此一來,事情也會被揭穿,所以他要我戴著面具,當一天佐清。」
佐清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我答應他後,靜馬便點點頭,找出一把武士刀。我大吃一驚,問他想要做什麼?他卻說這切都是為了救我媽媽,只要犯罪手法殘暴些,別人就不會懷疑是女人下的手……」
接下來的部分,佐清又激動得講不下去了,金田一耕助也不忍心勉強他,而菊乃一想到自己孩子所造的孽,整個人就不停地顫抖。
過了半晌,佐清又長歎一聲。
「他斬下佐武的頭之後,我們兩個就交換衣物,我還戴上那張橡皮面具,並囑咐靜馬絕對不要柏屋老闆、或是任人看見他的臉。靜馬聽我這麼說,不由得拍手笑了起來,還說:『很好、很好,明天你就待在這兒扮演我,我這就去柏屋代替你』。」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裡,忍不住轉身對署長說:
「署長,佐清用圍巾蒙住臉的衝動,當時卻意外發揮功效,使得這兩人可以從十一月十日到十日,成功地在犬神家和柏屋扮演對方的角色。由於靜馬只是露出那對眼睛,所以不必擔心別人會看到他醜陋、可怕的顏面。」
總之,這一切都起因於偶然,整件事也是無數個偶然的聚合體;但這些偶然只是構成經線的主要部份,想它織成一匹布,就得運用過人的智慧當緯線了。
而靜馬的確具有這樣的智慧。
「靜馬換下和服、用圍巾蒙住臉之後,便走下遼望台,從船塢劃了一條小船出來;我則負責將佐武的無頭屍體和武士刀扔到小船上。等小船划向湖心之後,我又照靜馬的吩咐將佐武的腦袋換琶菊花玩偶上,然後回到靜馬住的那間房間。」
佐清說到這裡,臉上已經顯得疲憊不堪了,不但眼眸失去光彩,上半身還不停發抖,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十分低沉。
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幫他說下去:
「以上是十五晚上發生的事。到了第二天,也是十六日,松子夫人就宣佈願意比對手印,而那人手印比對的結果對我而主,卻成了推理上一個盲命的盲點。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任何東西比人類的手印、指紋更能明確證明一個的身份,況且我當初連作夢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偷龍轉鳳的事,所以始終深信那個面目全非的假佐清就是真正的佐清。但是珠世小姐卻比我早注意到這一點。」
珠世聞言,忍不住吃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齊籐那天宣佈手印比對的結果時,你曾經兩想開口說話;我到現在仍很好奇,那個時候,你究竟想說什麼?」
「啊!是那件事呀!」
珠世臉色發白地說:
「我知道……不,不能說是知道,只能算是我的感覺。我總覺得,那個面目全非戴著面具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佐清,至於是什麼原因我也說不上來,我想這大概是女人的直覺吧!」
「或者可以說是戀愛中女人的直覺?」
「啊!」
金田一耕助一插嘴,珠世立刻叫了一聲,還羞紅了臉,但是她隨即又很有自信的挺直腰身說:
「或許是吧!不,一定是這樣。總之,我確信那個人不是佐清,可是因為手印比對的結果出乎我所料,驚訝之餘,我突然產生一個疑問——眼前這個佐清真的是那位面目全非的人嗎?因此……」
「因此?」
「因此,我當時很想說——拿掉你的面具,拿掉面具讓我們看看你的臉!」
金田一耕助登時發出一聲呻吟。
「如果當時你肯說出這句話,就不會發生後續的慘劇了!」
「對不起。」
珠世一臉歉疚地低下頭,金田一耕助見狀,連忙解釋道:
「不,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夠細心。好了,我現在回到主題,那天晚上,靜馬和佐清又偷偷換回原來的角色了吧?」
佐清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點頭。
「你在遼望台下跟碰頭,他互換衣服,並且應靜馬的要求,給他一記左勾拳之後縱身逃跑。而靜馬則故意摘下面具,露出醜陋的臉,讓大家知道他是如假包換的佐清。其實,他這麼做不就是要向大家證明——『我還是那個顏面受傷的人』罷了。」
佐清又點頭,但是這個時候,珠世卻提出疑問。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那在晚上潛入我房裡的究竟是誰?」
「當然是靜馬!靜馬回到犬神家時,比原定時間還早,而犬神家也還在為佐武舉行守靈儀式,大家都在這個房間裡,所以他便用這段時間潛入你的房間。」
「為什麼?」
「這個嘛……我想他大概是想取回那只上面印有兇手指紋的懷表吧?」
「啊!」
珠世這才理解其中原因,不由得驚訝地摀住嘴巴。
「靜馬做夢都沒有想到那須神社竟會留有佐清的手印,所以當他在十五日晚上為了蓋不蓋手印的事和大家發生爭執時,便開始懷疑那只懷表是不是用來採集他指紋的。雖然真正的佐清去蓋過手印之後,大家就不會再要求他蓋第二次手印了,但是如果你拿出那只懷表,和從那須神社拿回來佐清手印作一比較的話,他的身份還是會被揭穿,因此他只好偷偷跑來找懷表。不過這件事更可以證明靜馬十六日這天並不在犬神,因為如果當時他在犬神家,就應知道情表在佐武手裡,而且當晚就下落不明的事了。唉!只可惜現在那只懷表……」
「那只懷表在我這兒。」
松子語氣冰冷地開口了。
她打開一個抽屜,從其中一個小煙盒當中取出一隻金殼懷表,並把它給金田一耕助。
當大家看見那個在榻榻米上滾動的金殼懷表時,都不由得面面相覷。
因為這只懷表正是松子殺人的有力罪證!
松子夫人則笑得極為勉強。
「我並不知道指紋的事,只是當時我從後面捅佐武一刀,他踉踉蹌蹌地向前撲倒在地,這只懷表也從他胸前的口袋裡掉了出來。我撿起來一看,發現這竟是珠世拜託假佐清修理,而假佐清拒絕修理的那只懷表。雖然我不知道這只懷表為什麼會落在佐武手上,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仍決定把只懷表帶走,並將它藏在香煙盒裡。」
這又是另一個偶然!
松子在不知道這只懷表真正價值的狀況下,私自把懷表藏了起來;如果不是這樣,這道難解的迷早就被金田一耕助破解了。
可悲的流浪者
「松子夫人,謝謝你。有了這只懷表,要破案就更容易了。」
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嗓子,轉身面向佐清。
「佐清,如今大家已經明瞭第一樁命案發生的經過,接下來的事情,說法由我來提出質詢,你只要在適當之處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好嗎?」
「嗯。」
「我不知道你從十一月十六日晚上離開這裡之後,究竟藏匿在什麼地方,但是十一月二十五日那天,想必你正在豐田村的廢墟裡吧?所以當佐智把珠世帶到那裡意圖不軌時,你即時跳出來阻止這件事,不但把佐智綁在椅子上,還打電話通知猿藏來。」
佐清雙眼無神地點點頭。
「我原本以為猿藏來救珠世的時候,會解開佐智身上的繩子……」
「原來如此,但是後來猿藏卻只帶走珠世,根本不理會佐智,所以佐智只好獨力撐脫繩子。他費了相當大的勁,直到七點左右才掙脫繩子。佐智一掙脫繩子之後,便急忙穿上衣服往外走,但是因為汽艇已經被猿藏開走了,所以他只好利用猿藏劃來的小船回家。」
「什麼?這麼說,佐智當天晚上就回家了?」
橘署長顯得非常訝異。
「是的,署長,你也看到了。佐智的皮膚上有所多被繩子磨破的傷痕,可想而知,綁在他身上的繩子一定非常鬆弛;但是,當我們發現佐智的屍體時,繩子卻緊緊地困在他身上,連根小指頭都伸不進去可之後一定有人重新困綁過他。
再者,小夜子自從看到佐智的屍體那天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犬神家,而她竟可以撿到佐智襯衫的那一顆扣子,由此可知,她一定是在犬神家的某個地方撿到這顆扣子的。因此我推測佐智當天晚上一定曾經回來過,後來卻在犬神家的某個地方遭人殺害。」
「哦!」
橘署長又應了一聲,隨後揣測道:
「這次又是佐清把佐智的屍體運回豐田村的廢墟中?」
「應該是吧!佐清,這個部份還是由你來說,我想知道你那晚為什麼又回到犬神家?」
佐清整個人抖得非常厲害,他呆呆凝視著榻榻米的一角說:
「這真是個可怕的偶然!我將佐智困綁住後,便離開了豐田村,因為佐智雖然沒有看到我的臉,可是警方卻可能因此得知有個蒙面、穿著軍服的男子待在這兒的事。這樣一來,他們一定會到處搜捕我。所以我後業決定回去東京。然而,要回東京可需要一大筆錢,於是我悄悄溜回犬神家,用口哨把靜馬他叫出來,跟他商量這件事。
那天晚上我們還是在船塢裡見面,當我告訴他白天發生的事,以及我打算去東京之後,靜馬顯得相當高興,因為這樣一來,他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水閘的大門直接翻過圍牆進來。我們兩人嚇了一跳,悄悄船塢的窗子往外瞧,這才發現那人竟是佐智。」
佐清說到這兒,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繼續說道:
「當時我真的非常吃驚,因為一直以為猿藏會解開佐智的繩子,而佐智也應該早就回來了,沒想到他卻……總之,佐智這時似乎非常疲憊,他踉踉蹌蹌地走過船塢前面,準備往正房的方向走回去,我和靜馬則不動聲色地望著佐智的背影,這個時候,黑暗中突然伸出兩隻手,緊接著,一條繩子之類的東西便從後面纏在佐智的脖子上……」
佐清一面說,一面發抖,還不時用纏在手臂上的崩帶拭去額頭的汗水。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在整個房間裡,梅子和幸吉眼中則燃起強烈的憎恨火焰。
「佐智很快就倒在地上,而勒死佐智的那個人也從黑暗中走出來,蹲在佐智身旁。當那個人站起來時我……我……」
「你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對吧?」
金田一耕助同情地望了佐清一眼。
佐清無力地點點頭,並不由自地顫抖起來。
這實在是一次可怕的偶然,因為佐清再度目睹自己的母親犯下殺人罪行。
松子卻完全無視週遭充滿恨意的眼光,照樣語氣平談地說著:
「我本來在學琴,後來卻因為要拿某樣東西,於是走進佐清的房間。各位應該知道,從佐清房間裡的圓形窗子可以望見湖面,而圓窗當時正好是開著的,我不經意向外看,卻看見有人划船朝這邊來。沒一會兒,小船便停泊在船塢的陰暗處。
由於停晚時,梅子曾經見不著佐智的人影而著到處找他,所以我立刻猜出那個人或許是佐智;因此我悄悄離開偏房,尾隨那個人,並用和服的帶子從後面勒住他,當時佐智似乎相當虛弱,幾乎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松子嘴角一絲笑意,梅子則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但金田一耕助卻無視梅子的哭泣,接著說:
「這個時候,佐智襯衫上的一顆鈕扣弄傷了你的右手食指吧?而那顆鈕扣也是那時掉落的……」
「或許吧!不過當時因為十分激動,所以我並沒有發現。直到我回偏房時才發覺手指受傷,還好傷口很快就停止流血了,所以我便忍痛繼續彈琴,沒想到仍被菊乃看穿了。」
松子說到這裡,又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則轉身看著佐清。
「佐清,請你繼續說下去。」
佐清面無表情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又尾尾道來:
「我媽走後,我和靜馬便立刻跑到現場,把佐智抬到船塢裡。這時佐智一度曾醒過來,我們連忙為他施行為工呼吸,可是終究還是回天乏術。後來靜馬說他出來太久,別人一定會覺得奇怪,於是就先回房間去了,我則仍留在船塢,拚命為佐智施行人工呼吸。半個鐘頭之後,靜馬又回來了。他問我情況如何,我搖搖頭,告訴他佐智已經沒救了,他立刻叫我把佐智帶回在豐田村,並且照先前的樣子把佐智綁在椅子上,這樣別人就會以為佐智是在豐田村遇害的。靜馬說完,又交給我一筆回東京的旅費和幾要琴弦,並告訴我琴弦的用途……」
佐清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快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不過他還是用盡全身僅剩的氣力說完這件命案的始末。
「當時我並沒有更好的方法,只好照靜馬的話去做。靜馬一打開水閘,就發現旁邊有一艘佐智剛才使用過的小船。我們把佐智的屍體抬到小船上,由我負責將小船划回豐田村,靜馬則關上小閘的門。
我一回到豐田村的廢墟裡,就按照靜馬的吩咐處置屍體,之後又立刻趕回東京,一個人在東京漫無目的地遊蕩,過著沒有希望、悲哀、痛苦的流浪生活……」
佐清說著,眼眶裡漸漸泛起一層淚光。
左右為難
或許是因為太陽已經下山的緣故,剛才還霹霹啪啪的融雪聲,這會兒已經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骨的寒意漸漸襲上心頭。
然而金田一耕助之所以感到瑟縮,並不全因為肉體上的寒意,老實說松子冷酷的殺人行徑與佐清所承受的殘酷命運才更令他感到寒毛直豎。
不過,現在並不是退縮的時候,於是金田一耕助再度面向松子。
「松子夫人,接下來輪到你說話了。」
松子那雙如禿鷹般的眼睛盯了金田一耕助好一會兒後,終於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是啊!我是該說說話。因為只有我開口說話,才能減輕我孩子的罪。」
「那麼,就請你從若林的事件開始說起吧!」
「若林?」
松子吃了一驚,但隨即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是的、是的!是有這麼回事。那是在我離開犬神家時所發生的命案,所以我早就忘記了。嗯,當初我命令若林盜印一份遺囑給我,若林本來拒絕我的要求,但是在我的威脅利誘之下,再加上以前我曾經幫過他很多忙,所以後來他終於接受我的請求了。各位應該不難想像,當若林把盜印的遺囑拿給我看時,我心裡有多麼氣憤!大貳只不過是我父親的恩人,他的外孫女竟可以在我家個有如此絕對的優勢,因此對珠世的憤怒與憎恨便與日俱增,使我下定決心斬除珠世。
我在她房裡放毒蛇、破壞她所乘坐的汽車剎車,又在她的船底鑽洞;可是猿藏卻每一次都壞了我的計謀!」
松子吸了一口煙後,繼續說話道:
「就在我對珠世採取行動的當兒,麻煩也跟著來了。若林開始留心我的一舉一動,因為他非常愛慕珠世,不願珠世有任何損傷。況且他知道我偷看過遺囑的事,將來或許會拿這件事來要脅我,於是,我便在去拉佐清之前,給了他一根有毒藥的香煙,沒想到那根香煙竟真的及時發揮功效了。」
松子露出惡毒的笑容後,又緩緩說:
「至於我是怎麼取得那根有毒香煙的,很抱歉,為了不造成別人的困擾,恕我無可奉告。
話說回來,那之後我就起程去接佐清,途中,我突然領悟,雖然只要珠世一死,犬神家的所有事業就可歸佐清一人所有,但財產卻得分成五等分,而佐清只能分得所有財產的五分之一,不像青沼菊乃的兒子可以得到雙增雙節份財產!」
松子一提到這個部分,似乎仍恨得牙癢癢的。
「我再次推敲遺囑的內容後以發現,青沼菊乃的兒子只有在珠世死亡、或珠世因為不選擇佐清、佐武、佐智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而喪失繼承權時,才能分得遺產。想通了這一點後,我不禁因為父親設想之周到而咋舌不巳。我父親實在太瞭解我們姐妹三人了,他為了防止我們傷害珠世,才提出青沼菊乃地步,因此我們一琿會為了不使菊乃的兒子得犬神家的財產而讓珠世活下去。唉!我父親的思慮實在太周全了!」
這件事金田一耕助也注意到了,正因如此,所以當他知道珠世屢次遇到危險,最後總是逢凶化吉時,才會認為是不是珠世故佈疑陣,甚至懷疑珠世叫若林去偷看佐兵衛的遺囑。
松子歇口氣繼續說道:
「既然珠世必須活下去,那麼我就非得讓她跟佐清結婚不可。關於這一點,我倒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珠世對佐清頗有好感,不,應該不只是有好感而巳……總之,我有了這種打算後,便自信心滿地繼續朝博多出發。可是當我見到佐清的臉時,所有的自信化為灰燼了,心中只有說不出的震驚與絕望。」
松子歎了口氣,這時,金田一耕助則一旁好奇地問:
「對不起,稍微打岔一下。請問你真的完全沒有察覺到那個面貌全毀的人是假冒的佐清嗎?」
松子目露凶光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金田一先生,就算我再怎麼好強、固執,也絕不可能明知那個人是假冒的,還故意把他帶回家吧!再說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假冒我兒子的犯下如此殘忍的罪行。
當時我真的一點兒出沒察覺到他不是佐清,只是經常對他的行為覺得很怪異。然而假冒我兒子的人卻說,他在戰為正受重傷後,由於深受打擊,以致連以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而我也毫不懷疑地接受了他的說法。直到佐武他們要求比對佐清手印的時候,雖然表面上我堅持拒絕讓佐清做這件事,但是心裡卻很期待佐清能主動願意蓋手印。沒想到那孩子反而認為我的反對是對的,因此他也不蓋手印。當時我心裡也隱約想到——難道這個人真的如佐武、佐智所說,是個冒牌貨嗎?
不過這個疑問沒多久便煙消雲散,因為到了第二天,佐清突然主動提出要蓋手印,當時我真是高興極了,再加上比對的結果又證實那個人的確是我兒子,所以我作夢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個冒牌貨!」
松子稍微喘口氣,又將話鋒一轉——
話說回來,當初我在博多見到假佐清時,他已經因為顏面受創而面目全非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帶他回家,否則珠世一家不會選擇他。於是我百般思量幾天後決定,在東京為他訂做一個橡皮面具,而之所以要把面具做得那麼唯妙唯肖,目的就是希望當珠世看到這張面具時,多少能勾起對佐清的回憶,讓她對佐清的愛繼續滋長。」
松子說道,又長歎一聲。
「但是,我這份苦心全都化成泡影了,因為珠世並不喜歡那副面具。於是我開始擔心,除非佐武和佐智都死了,否則想讓珠世選擇佐清實在比登天還難!」
「此後你便一步一步進行這個殺人計劃?」
金田一耕助接口問道。
松子笑得很駭人。
「是的。我一旦決定做某件事,就會全力以赴。但在這裡我必須強調不論是佐武事件、還是佐智被殺,我都沒有想隱瞞犯罪事實的意圖。因為我一直以為,只要為我的孩子除去可能阻礙他繼承財產的人就夠了,就算我必須去坐牢,甚至是死刑,我都不在乎!」
「所以,當你發現有人在背後為你善後時,一定感到十分驚訝吧?」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說。
「是的,一開始我還很擔心會不會戴面具的佐清幫我處理那些事,可是經我觀察後又覺得,佐清似乎並不知情,況且他也從不曾向我提到過那些事,所以漸漸的,我也就不以為意了,只是偶爾想到——為什麼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呢?這的確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裡,便轉身對橘署長說:
「署長,由此可知,在這些命案當中,真正的兇手並沒有刻意運用一些技巧掩人耳目;這些全是那兩位事後共犯在命案發生之後故佈疑雲的作法,所以這些命案才會充滿戲劇性和困難度。」
橘署長一邊點頭,一邊面向松子。
「那麼,松子夫人,最後請你描述一下殺靜馬的經過吧!那是否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呢?」
松子無言地點點頭。
「你是因為發現他不是真正的佐清,所以才殺的他嗎?」
橘署長問道。
「是的,佐武和佐智接連死亡之後,珠世除了佐清之外就別無選擇了,因此我試著說服假佐清跟珠世提親,但任憑我說破破嘴,那孩子仍不肯答應。」
橘署長聞言,不禁皺眉頭。
「為什麼會這樣?佐清剛才不是說,靜馬本來就打算取代佐清,和珠世結婚了呀!」
「是的,當、當時,靜馬的確有這樣的打算。」
金田一耕助一邊沙沙地抓著頭,一邊斷斷續續地繼續說:
「靜、靜馬在十一月十六日,也就是佐、佐智的屍體被人發現之前,的確是這、這麼打算的……」
他吃力地說完這段話之後,才發現自己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於是嚥了一口口水,恢復鎮定之後又繼續說:
「佐智的屍體被發現那天,那須神社的大山神主又來投下一枚威力強大的炸彈——也就是珠世小姐的真正身份。因此我們知道,珠世小姐其實並不是佐兵衛先生恩人的外孫女,所以靜馬根本不能跟她結婚。」
「為什麼不能?」
橘署長一臉疑惑,金田一耕助只好笑著說:
「署長,你還不明白嗎?靜馬既然是佐兵衛先生的兒子,那麼珠世小姐便是他的外甥女啦!」
「啊!」
聞言,橘署長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靜馬可是進退兩難了。」
橘署長說著,又拿出一條好大的手帕,頻頻擦拭頸部的汗水;金田一耕助也吐了一口熱氣說: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大山神主揭露這個可怕的秘密,正是這次事件的最高潮;靜馬也因此陷入兩難的局面。
當然,從戶籍上看來,靜馬和珠世小姐都跟佐兵衛先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所以若兩人一定要結婚,在法律上依然站得住腳,但是如果從血緣方面來考慮的話,靜馬自然不能隨隨便便答應這棕婚事。更何況從佐清剛剛說的話看來,靜馬本性並不壞,所以他應該跟我們一樣,都不願意做出亂倫的事。」
說罷,金田一耕助便轉頭面向松子。
「對了,松子夫人,你什麼時候才知道靜馬的真實身份?」
「十二日晚上十點左右。」
松子笑得非常無奈。
「那天晚上我們兩人為了結不結婚的事發生爭執,最後靜馬終於忍不住,把不結婚的理由全盤托出。你們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麼震驚和憤怒,也因為這個緣故,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再加上他又告訴我佐清現在正流浪在外,我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而他大概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想站起來逃走……」
這時,菊乃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撲倒在榻榻米上。
「太可怕了!你簡直不是人,是個魔鬼!實在太恐怖了!」
她全身顫抖地哭了起來,但松子仍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其實我一點都不後悔殺了那個孩子,只能說這孩子天生歹命福薄。當時,我唯一的煩惱只是該如何收拾這具屍體。署長、金田一先生,剛才我說過,當我在殺佐武和佐智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要掩飾罪行,因為我已經打算豁出去,就算被抓到也無所謂。然而這樣一樣了,現在我並不想被捕,只希望能跟好不容易回來的佐清生活在一起。只可惜這次沒有人可以幫我……」
「因此你在屍體上動手腳?」
「嗯,是的。我的頭腦並不靈光,所以花了一個多鐘頭才想出辨法。我想利用這道迷讓別人相信那具屍體就是佐清,只要別人相信,那麼身為佐清母親的我,自然就不會被警方懷疑了。
因此,我立刻把屍體扛到船塢,乘著小船出去,找個水淺的地方把靜馬屍體倒插在泥中,為青沼菊乃三十多年前的那個詛咒畫下句點。」
大團圓
松子終於把有關這些命案難解的關鍵部分都交代清楚了,可是在場的所有人並不因為事情已經真相大白而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相反的,大家明白這個悲慘、可怕的真相之後,心中更大事感沉重。
房裡沉寂了半晌,松子又突然開口:
「佐清!」
佐清聞言,吃驚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要以匿名的方式回來,難道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媽?」
佐清這一聲叫喚夾雜了許多的無奈與痛苦;他看看在座的每一個人後,搖搖頭回答:
「媽,我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您、或是見不得人的事,如果我知道家裡的情況有這麼大的轉變,就絕對不會用匿名的方式來了。老實說,停戰前,我曾在前線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豁得整個部隊滅減,只剩下我和一名部屬流落在緬甸境內。當時,我好幾次都想以切腹自殺的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失,後來,我唯一的部屬也死了,而我自己又成了俘虜,為了不讓大家蒙羞,因此,我才不敢用真實的姓名回來。」
佐清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哭了起來。
由於戰前的日本人都以身為日本人為傲,每個人都相當有責任感,而這份責任感與榮譽心也正足以代表佐清純真的一面;只是誰也沒料到,這份純真竟間接導致犬神家接二連三發生慘案,釀成千古恨事!
「佐清,你匿名回來,真的只是因為這個理由?」
「媽,您放心吧!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做出任何見不得人的事。」
「這樣我就放心了。對了,署長!」
「是。」
「佐清會被判有罪嗎?」
「這個……恐怕在所難免吧!」
橘署長咳了幾聲後又接著說道:
「畢竟他是事後共犯,而且還非法持有槍枝……」
「他的罪會很重嗎?」
「這……」
「應該不至於處死刑吧?」
「當然,呃……我想,法官應該會給他酌量減刑。」
松子聽後,又轉身面向珠世。
「珠世!」
「是。」
由於突然被松子這麼一叫,珠世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請你等佐清出獄好嗎?」
聞言,珠世原本蒼白的臉龐突然泛起一抹紅暈;只見她雙眸閃著光輝,語氣堅決地說:
「我會等,即使等十年、二十年……我都會等到他回來。」
「珠世,我對不起你……」
佐清雙手放在膝蓋上,低頭向珠世賠罪。
這時,金田一耕助趁機在古館律師的耳邊嘀咕一番。
古館律師一邊聽,一邊點頭,並回頭拿起身後那個大布包;大家的目光也不約面向被那個布包深深吸引著。
古館律師一打開布包,大家就看見裡面三個長約一尺的長方形桐木盒子。
他捧著盒子,靜靜走到珠世面前;珠世則驚異地看著這些盒子,雙唇微微顫抖,好像想開口說些什麼似的。
不過古館律師仍不理會她的驚訝,只是一一打開盒蓋,把裡面的東西分別取出來放在盒蓋上。
原來盒蓋上的東西就是犬神家的三樣傳家之寶——斧、琴、菊!
「珠世小姐!」
古館律師以十分感性的語氣說:
「根據佐兵衛先生的遺囑,這些都是屬於你的,請把它們給你的丈夫吧!」
珠世羞赧地看了大家一眼,接著便以極微弱的聲音說道:
「佐清,請你收下它們;還希望你以後能多多照顧。」
「珠世,謝謝你!」
佐清一邊說,一邊用包了繃帶的手擦拭淚水。
如此一來,佐清便順理成章成為犬神家所有事業及財產的繼承人,只可惜他今後這幾年都必須在監獄中黯然渡過。
不過松子仍非常滿意這樣的結局,只見她微微迷起眼睛,深吸一口氣。
然而,誰都沒有發現,現在松子所抽的香煙,並不是取自她平常使用的煙盒裡,而是從放表的那個小煙盒中拿出的煙。
「珠世!」
松子一邊吸煙,一邊喚道。
「是的。」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麼事?」
松子又取出一根香煙,裝進煙管裡,然後緩緩開口:
「老實說,是小夜子的事。」
「啊!」
一聽到小夜子的名字,竹子和梅子立刻緊張地看著松子,但松子依然面無表情地說:
「小夜子不久就要生了,我想那孩子的父親應該是佐智,也就是說,那孩子是竹子、梅子的孫子和外孫。因此……」
「因此?」
「等這個孩子長大成人之後,希望你能把犬神家一半的財產分給他!」
聞言,竹子和梅子不由得十分吃驚地望著對方,而珠世則二話不說地應允了。
「阿姨,不,媽媽,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會照你的吩咐去做。」
「是嗎?非常謝謝你。佐清,你也要記住這件事。對了,古館先生,你可是這件事的見證人哩!若這孩子品性不錯的話,將來就讓他參與犬神家的事業吧!這樣多少能減輕我……我的罪、罪孽……」
「啊,糟了!」
金田一耕助一個箭步衝到松子身邊時,她手中的煙管已經掉在榻榻米上,整個人也撲倒在地。
「糟了!我竟然沒有察覺到盒裡的香煙有問題……快叫醫生……快去叫醫生!」
但是當醫生趕到犬神家時,震驚一時的殺人女魔——犬神松子,已經含笑斷氣。
此時正是黃昏時刻,蕭索的那須湖畔又開始緩緩結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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