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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駭人的真相

  復仇
  犬神家那間六坪大的房間裡,依然放著佐衛那幅雖然老邁,卻不失俊秀的遺像。
  而聚集在遺像前的犬神一家,今天又少了一男一女。
  小夜子由於受到嚴重刺激,暫喪失意識,不過也許有一天她仍會恢復正常;倒是躺在那須醫院手術台上,由楠田醫生負責執刀解剖的佐智,就再了不可能參與犬神家的家族會議了。
  近來每當犬神家聚集在這裡時,總會有幾位重要人物不能出席,不知道佐兵衛面對這種慘狀心裡作何感想?
  總之,除了下落不明的青沼靜馬之外,和佐兵衛有血源關係的男性,目前只剩下佐清一人。
  現在佐清依然戴著那張橡皮面具,靜靜坐在位子上。
  佐清的身旁坐著松子,而竹子和她的丈夫寅之助則坐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
  至於哭紅雙眼的梅子和她的丈夫幸吉則坐在竹子夫妻的旁邊。
  坐得離大家較遠的,不用說,當然是珠世。
  珠世從昨天起被這接二加三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疲累不堪,可是她的容貌依舊如此光彩動人;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的身邊竟然還坐著猿藏,叫大家都感到很驚訝。
  離這群人再遠一點坐著才從豐田村回來的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以及剛才被松子請來的古館律師。
  此外,特地從豐田村趕來通知他們這個噩耗的吉井刑警也赫然出現在這裡。
  由於在場的每個人都十分緊張,連大氣兒也不敢吭一聲,整個房間瀰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氛。
  而放置在房間中央的銅製盆裡,炭火正靜靜地燃燒著。
  松子首先批破沉默,開口說道:
  「那麼,就由我來敘述那件往事吧!竹子和梅子若覺得我說得不夠詳盡,也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
  松子的語氣還是那麼不容置疑,竹子和梅子兩人只好怯怯地互望一眼,然後一臉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這件事一直是我們三姐妹之間的秘密,在此之前,我們從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過,可能的話,也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跟任何人說。然而,既然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繼續將這個秘密藏在心中。竹子和梅子也說,為了打倒孩子們的敵人,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秘密說出來。
  不論你們聽了這個秘密之後,會對我們持什麼樣的觀感,總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也都想保住自己的幸福,更何況身為一個母親,我當然不會只為自己的幸福著想,更會為了孩子的幸福著想。」
  松子說到這兒,稍微停頓了一下,用她那如禿鷹般的銳利雙眼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之後,才又繼續說:
  「這件事發生在我生佐清前後,所以應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當時我父親很寵愛一位叫青沼菊乃的女孩;菊乃是我父親認識工廠裡的女工,那年大概才十八、九歲,她並不是特別能幹,或特別具有才能,但卻很懂得怎麼迷惑我父親。總而言之,我父親和她交往之後,很快就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
  那時我父親大概五十二、三歲,犬神家的事業也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只要提起『犬神佐兵衛』這個名字,沒有人不知道他是日本一流的企業家,所以,如果被外人知道他對這個身份卑微的年輕女子情有獨鍾,那犬神家的面子該往哪裡擺呢?
  松子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可以想見她當時有多麼氣憤。
  我父親怕我們三姐妹知道這件事,所以並沒有把這個女人帶回家,只是在郊外買了一棟房子給那個女人住。剛開始,他們還掩人耳目、暗中來往,可是漸漸的,我父親也顧不了這麼多,最後兩人竟然住在一塊兒。請大家想想我們當時的感受吧!」
  松子說到這裡,語氣越來越高昂。
  「畢竟我父親是信州財經界的巨頭,又是那鎮之父。正所謂樹大招風,他在無形中樹立了不少敵人,而那些人知道這件事後,自然少不了藉著新聞媒體的勢力來攻擊我父親,甚至還有人特別作了一首打油詩來諷刺他。
  一想起當時的事,就令我羞愧得無地自容,那時每回我走在路上,總有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還有一大堆惡毒的流言不斷傳到我們耳中。」
  偏執的松子似乎到現在仍忘不了當時的憤恨,只見她咬牙切齒地繼續說下去:
  「菊乃懷孕後,又有傳言說,我父親將正式迎那個女人進犬神家,並把我們統統掃出家門。
  你們可以想像,當我聽到這樣的流言時,內心有多麼氣憤!不,不只是我氣憤,就連我的母親也感到十分怨恨與憤怒;而且我相信,竹子和梅子當時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覺。」
  松子說到這裡,忍不住轉頭看著竹子和梅子。
  兩姐妹趕忙深表同意地點點頭。
  這三位同父異母的姐妹似乎只有在這件事上有共同的想法。
  「大家都知道,我們三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而且三人的母親都不是我父親的正室,所以三位母親心中的無奈可想而知。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根本不把我們的母親當人看,他對這三位妾室不但沒有一絲情愛可言,有時甚至還懷有強烈的厭惡之情。我父親一直認為,這三個女人只要乘乘守著他過日子就好,至於懷孕生子根本是多餘的。所以各位可以想見我父親對我們三姐妹有多冷淡了。」
  松子越說越怒不可遏,連說話的音調都顫抖不巳,她的字一字一句都充滿強烈的恨意,竹子和梅子則頻頻點頭表示認同。
  「父親之所以願意撫養我們長大成人,是因為我們畢竟不同於小狗、小貓,他沒有理由拋棄我們,但老實說,他根本毫無父愛可言。
  在這種情況下,他卻愛上一個來路不明、隨隨便便的女人,甚至還要把那個女人娶進門,這怎不叫人感到氣憤呢?」
  聽到這裡,我也覺得很納悶。
  (為什麼佐兵衛對他的三個妾室,以及妾室所生的女兒們如此冷淡?難道他的性格中有什麼缺陷嗎?
  然而,根據「犬神佐兵衛傳」的記載,佐兵衛這個人之所以能夠成功全是因為他重感情、充滿人情味的緣故。
  當然啦!書中或許寫得比較誇大,可是自從我來到那須之後,也親耳聽到一些關於佐兵衛的傳說,都和「犬神佐兵衛傳」裡敘述的差不多。可見那須市民即使到現在,依然把佐兵衛當慈父般愛戴。
  那麼,佐兵衛為什麼偏偏對自己的骨肉、妾室如此冷酷呢?)這時,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曾經聽大山神主提起佐兵衛年輕時和珠世的外祖父——野裡大貳之間有曖昧關係的流言。
  (難道是這件事影響佐兵衛對自己的孩子、妾室垢態度嗎?
  也就是說,因為他是同性戀,所以對男女之間的性生活不感興趣,以致於很難對妾室及女兒們產生感情?
  可是,這樣仍然很難解釋佐兵衛對自己的妾室及女兒異常冷酷的理由,這當中一定還有別的秘密。
  然而,那究竟是什麼秘密呢?)
  由於松子此時又清清喉嚨,準備繼續述說,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暫時將思緒拉回松子接下來要說的話上。
  「當時,我之所以憤恨難平,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因為那時我已經結婚,並且產下一子,那個孩子就是現在坐在這裡的佐清。
  我父親並不承認我的丈夫是他的繼承人,但佐清可說是我父親的外孫,所以佐清將來應該是繼承犬神家的第一個選。然而,如果菊乃成為我父親的正室,而且也生了個男孩的話,這個孩子就會成為我父親的長子,那麼犬神家的所有財產不都歸給這個孩子了嗎?
  這使得我更加怨恨菊乃;當時,竹子和梅子也有相同的怨恨和憤怒。竹子那時已經和寅之助結婚,而且還懷有身孕而梅子雖然還沒有結婚,不過她和幸吉已經約定好,等隔年春天再舉行結婚儀式。我們三姐妹為了已經出生以及即將出生的孩子,不得不爭取自身的權益。因此,有時我們三人就會跑到菊乃家痛罵她一頓。」
  松子言詞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覺到自己早巳汗涔涔,而橘署長和古館律師也皺著眉頭互看一眼。
  「由於經年累月所累積下來的仇恨,我們三人甚至還開始咒罵自己的父親,後來我還說了這麼一段話:『如果你真的要這個女人為妻的話,我也就豁出去了。我會在她還沒生下孩子之前,先殺了你們兩人,然後再自殺。這樣的話,犬神家的財產就會全部歸佐清擁有了,就算到時我成為殺人犯,那也無所謂』。」
  松子說到這裡,嘴角浮現出一抹可怕笑容,並看了看在座的每個人。
  金田一耕助頓時感到一陣心驚,不由得和橘署長、古館律師面面相覷。
  (這是多麼可怕的骨肉相殘啊!)金田一耕助實在感覺如坐針氈。
  松子卻又繼續說:
  「這番話的確把我父親嚇壞了,他知道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因此也就不再提娶菊乃為妻的事,而且,心生恐懼的不只我父親,事實上菊乃比我父親更加害怕,她簡直嚇得魂不附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恐懼的緣故,即將臨盆的菊乃竟然大腹腹便便地逃離那棟金屋躲了起來。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頭的那塊石頭才好不容易放下,大家也都覺得這真是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但是誰也不知道,我父親居然會做出那件卑鄙的事!
  松子說到這兒,又再度看了大家一眼。
  「大家都知道犬神家有三件傳家之寶——斧、琴、菊,而且也知道這三種東西對犬神家的意義。菊乃躲藏起來之後沒多久,我們便聽犬神奉公會的幹部說,父親早巳把傳家之寶給了菊乃。當時我真的非常生氣,於是下定決心,既然我父親如此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不論使出什麼手段,我都要把這三樣東西拿回來。
  我們動用大批人力去搜尋菊乃的下落,畢竟想在這種鄉下地方消聲匿跡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沒有多久我們便查出菊乃藏匿在伊那一個農家的偏房裡;不僅如此,我們還知道菊乃兩個星期前平安產下一名男嬰,那時我們根本沒有時間猶豫,只能立刻殺到伊那農家突擊菊乃。」
  松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而竹子和梅子大概也想起當時所作的一切,只見她們也不住地顫抖。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寒冷的晚上,地上的雪發出青光。我們先給菊乃借住的農家主人一筆錢,命令他們會家暫時離開那裡,然後再沿著走廊來到偏房。
  當時菊乃正穿著寬鬆的和服哺喂嬰兒,當她看見我們的那一瞬間,臉上立刻出現恐懼的神色,並且順手抓起一個交瓷壺朝我們扔過來。
  瓷壺碰到柱子摔個粉碎,熱水啪的一聲從我們頭上淋下來。這更加令我惱羞成怒。於是我從後面一把抓住想抱著嬰兒從走廊逃走的菊乃,菊乃拚命掙扎,梅子則趁我抓住菊乃衣領的時候搶走嬰兒。菊乃為了搶回嬰兒更加奮力掙扎,在拉扯之間,她的和服掉了,此時她除了底褲外,身上可說一絲不掛。
  我抓著菊乃的頭髮把她推倒在雪地上,並從地上拿起一把竹掃帚拚命往她身上打。菊乃白色的肌膚上立刻浮起無數血痕,鮮血也不斷從她的傷口滲出,這時,竹子從井裡打水,從她的頭上淋下去,好幾桶、好幾桶……」
  松子即使在敘述這麼可怕的情景,依然面無表情。她就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就連聲音也像在背書般,沒有任何抑揚頓挫。我倒是聽了這些往事,不由得打個冷顫,彷彿有股陰森的寒意正漸漸逼近他。
  「那時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寂靜的夜裡,只聽見菊乃一個人淒厲的叫聲。她說:『你們究竟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我?』於是我便說:『我們是來取回斧、琴、菊的,快把這三樣東西交出來!』
  然而,菊乃是個非常強的女人,她怎麼也不肯點頭,還說:『那是老爺送給我孩子的禮物,我說什麼也不會交出來。』
  因此,我又用掃帚抽打她竹子也不斷拿井水澆她。菊乃雖然因此痛苦地在雪地上掙扎,放聲大叫,可是就是不讓步。
  這時,站在走廊抱著嬰兒的梅子開口說道:『大姐,何必這麼費事?我有個法子可以讓這個女人輕易答應我們的要求。』說著,她便把嬰兒的小屁股露出來,拿著發燙的炭火鉗子去燙嬰兒的小屁股,嬰兒因此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我感到呼吸十分困難,一股難以形容的厭惡感從心底直竄上來。橘署長、古館律師,以及吉井刑警的額頭上也滲出粘稠的汗水,就連猿藏也一臉害怕的樣子,只有珠世依然那麼端壯秀麗地坐在一旁。
  「梅子最會出點子了,她可說是我們三個人當中的軍師。果然,頑強的菊乃再也敵不過梅子這一招,她發瘋似的一邊哭,一邊把斧、琴、菊三件傳家之寶交出來。
  我取回這三樣東西時,內心感到相當滿足,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竹子又說了這麼一段話:『菊乃,你實在是個大膽的女人。打從你在紡織工廠時,就有個老相好,你們一直暗通款曲,這件事我們都知道,如今你懷了那個男人的骨肉,竟還寡廉鮮恥地說是我父親的孩子。喏,這裡有張紙,你快寫這孩子不是我父親的骨肉,而是跟情夫生的雜種。』
  菊乃當然極力抗辯,但這時梅子又拿鉗子去燙嬰兒的小屁股,所以菊乃也只好哭哭啼啼地寫下那封信。接著,我對菊乃說:『只要我想把這封信交給警察,隨時都可以辦得到,我們還能把你送入大牢裡!』竹子也說:『菊乃,你最好別再出現在我父親的面前,或是寫信給我父親。我們會僱請私家偵探來調查你的一切,不論你躲到哪裡,我們都有辦法找到你。一旦找到你,我們還會再來跟你請安的。』最後梅子更笑著說:『今天晚上的事再來個兩、三次的話,只怕這孩子非死不可。哈哈!』
  當時我們想,這樣嚴厲警告她之後,相信這女人再也不敢回到我父親身邊了,因此我們也就安心地準備離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抱著嬰兒哭得傷心欲絕的菊乃卻驀然抬起頭,嘴裡說出去這麼一段話。」
  松子停了一會兒,目光犀利地看了大家一眼,語氣突然變得非常僵硬。
  「她說:『哼!你們這些可怕的女人!如果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的話,豈不是太沒有天理了嗎?放心,我不會就這樣善罷干休的,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們一一償還!斧、琴、菊!哈哈哈,你們以為那是『祝福』的意思嗎?不,我不會讓你們總是接他人祝福的,現在我就要把斧、琴菊加諸在你們身上。記清楚了,斧是你、琴是你、而菊是你』
  菊乃披頭散髮,咬牙切地指著我們三人喃喃詛咒著,只是如今我已經忘了誰是斧、誰是琴、誰是菊了。
  松子說到這兒,隨即緊閉雙唇。
  而在她身旁那個戴著面具的佐清,則像憂患虐疾似的全身顫抖不巳。
  
  珠世的身世
  松子講完這段往事之後,好一陣子都沒有人說話,大概是因為大家聽了她的話之後,都感到心中有說不出的嫌惡,所以每個人都只是靜靜地低頭沉思著。
  終於,橘署長把雙膝朝前挪了點,低聲問:
  「那麼,夫人的意思是說,這兩棕命案的兇手就是這個叫菊乃的婦人羅?」
  「不,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句話。」
  松子的語氣還是那麼頑強。
  「我只是認為,這兩椿殺人案件似乎和斧、琴、菊有關,所以才說出這一段往事讓你們參考。我不知道這段往事對你們究竟有沒有參考價值,不過你們的工作不就是判斷出某些線索有沒有參考價值和關聯性嗎?」
  這種說話方式真是不中聽,橘署長於是轉向古館律師。
  「古館先生,菊乃母子目前仍下落不明嗎?」
  「這個嘛……事實上,即使今天松子夫人沒有叫我來,我也會來這裡一趟。」
  「哦?有什麼新線索?」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古館律師說著,從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青沼菊乃從小就孤兒,我們花了很大的工夫去考證她的背景,結果發現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事實上,菊乃是珠世的外祖母睛世女士的表侄女。」
  聞言,大家不禁驚訝得面面相覷。
  「因此我們可以瞭解,佐兵衛先生為什麼會如此寵愛菊乃女士。看過『犬神佐兵衛傳』的人都知道,佐兵衛先生把睛世當作自己的母親和姐姐般,而菊乃是睛世家族中的僅存的一位,佐兵衛先生當然願意寵愛她,並把犬神家的繼承權給她所生的孩子。這或許也是佐兵衛先生基於想報恩的心態吧!」
  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聽了,隨即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松子的嘴角甚至還露出一抹笑容,彷彿在嘲笑這種報恩的說法簡直是天方夜譚。
  「接下來是關於菊乃女士的消息。菊乃那天晚上在三位夫人的威迫下,交出傳家之寶,但她內心仍感到非常恐懼,於是抱著靜馬離開伊那,去投靠富山市的一名遠房親戚。這次,她似乎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到佐兵衛先生的身邊,所以並沒有跟佐兵衛先生聯繫。聽說她和靜馬在富山市生活了一段時間。直到靜馬三歲的時候,才把靜馬托給親戚照料,自己則和丈夫共譜新生活。只是沒有人知道她究竟隨著丈夫遷往何處,總之,這些都是三十年的往事了,而菊乃的親戚在富山市遭到空襲時,巳全部遇難,所以沒有人知道菊乃現在的下落。」
  古館律師歎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至於靜馬,聽說他後來入了這位親戚的戶籍,所以現在不姓青沼,而姓津田;津田家非常貧,可是夫妻倆心地很善良,加上他們又沒有孩子,所以便把靜馬當成自己的孩子撫育。而菊乃當年離開佐兵衛先生的時候,佐兵衛先生除了給她斧、琴、菊之外,好像還給了不少錢,所以她便把一部份錢留給這對夫婦做為靜馬的養育費。
  靜馬中學畢業後,便到別的地方工作,直到二十一歲進入部隊。在部隊期間,他被徵召、遣回兩三次,最後一次是在昭和十九年,他接到召集令,加入金澤附近的某個部隊,後來就音訊全無了。」
  「古館律師!」
  金田一耕助清清喉嚨問:
  「你知道他是到金澤哪個單位嗎?」
  「不,我不知道。」
  古館律師神色黯然地搖搖頭。
  「由於大戰結束,政局仍一圈紊亂,檔案文件也都零零落落,所以我們完全查不到究竟是哪個單位徵召他,當然,我們也曾經詢問一些解甲歸來的人,看有沒有靜馬的消息,但卻沒有人認識,所以,我想也許他所屬的部隊在遣返途中遭到敵軍炮火攻擊,以致整個部隊葬身海底;然而,這只是我的猜測,事實真相如何,還必須等到更進一步的調查結果才能確定。」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兒,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失望。
  (如果靜馬真的死亡的話,那麼這位年輕人可真是集所有不幸於一身了。
  他一出生就飽受凌虐,好不容易長大成人卻又遇上亂世,最後甚至失去生命!
  唉!靜馬的一生真有如水中的泡影!)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同情起靜馬的際遇了。
  「今後我們還會繼續調查,除了尋訪菊乃的下落之外,當然也希望靜馬能平安無事。唉!現在也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菊乃母子了。」
  說完,古館律師又把文件收進公事包裡。
  房內此時鴉雀無聲,沒有人主動開口說話。每個人都凝視自己眼前的某一點,陷入深思中。
  終於,署長打破沉默,清了清喉嚨說:
  「大致上來說,我們可以確定三十年前的那件事,也就是斧、琴、菊的詛咒和這兩棕殺人事件有關聯,不過我們先將焦點轉向昨天晚上的那件命案上。相信大家已經知道,佐智在豐田村的廢墟被勒死時,差不多是昨天晚上八、九點左右,所以在此我有個不情之請。」
  橘署長頓了頓後,向大家說:
  「希望大家能就那段時間的行蹤做一番說明。松子夫人,就從你開始吧!」
  松子一臉不高興地瞪了橘署長一眼,不過她仍轉過頭去,以平穩的語氣問佐清:
  「佐清,昨天晚上香琴老師是什麼時候回去的?我記得好像是十點多吧?」
  佐清默默點頭,松子這才轉向橘署長說:
  「昨天傍晚香琴老師去我那兒,我們一塊吃完晚飯之後,便一直練琴到十點左右。對了,我彈琴的時候,她們應該都有聽見琴聲。」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竹子和梅子。
  「你們什麼時候吃晚飯?」
  橘署長追問道。
  「七點左右。我們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練琴。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香琴老師。」
  「這當中,你們都沒有離席嗎?」
  松子苦笑著說:
  「學琴的時間相當長,所以我去過兩三次洗手間……對了!我還曾經回到正房拿琴弦。由於我兩個妹妹跟她們的家人目前住在這裡,所以我暫時搬到偏房去住,但很多東西還是放在正房裡。話說回來,我去拿琴弦也不過花了五到十分鐘而巳。」
  「琴弦?」
  橘署長皺了皺眉頭,但隨即又繼續問:
  「那麼,佐清呢?」
  「佐清一直在我身邊聽我彈琴,還幫我們泡茶。他曾經離席兩、三次,但都很快就回來了,不太可能去豐田村殺人。」
  松子又露出來苦澀的笑容說:
  「這件事你們可以去問得琴老師,她的眼睛雖然不太好,卻也不是全然看不見,而且她的感覺特別靈敏。」
  這麼說來,松子和佐清應該都有相當充裕的不在場證明。
  像松子這種個性倔強的人,既然敢叫人家去問香琴老師,就表示她沒有說謊。
  這時,橘署長又轉向竹,正準備開口詢問,梅子卻突然搶著說:
  、因為從傍晚起就看見佐智,我們夫婦倆都非常擔心,所以去姐姐房裡商量這件事。姐姐、姐夫、以及小夜子也很擔心,於是我們一起打電話四處詢問佐智的下落,連料理店、酒樓等地方都問過了。唉!這孩子近來有些自暴自棄,所以偶爾會去這些地方散心……」
  梅子憤恨地瞪了珠世一眼,繼續說道:
  「嗯,是的,我們從八點到十一點左右,都一直忙著佐智。這件事你們可以問家裡的女傭們。對了,署長,殺佐智的兇手一定就是殺佐武的人,所以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殺死自己的兒子佐武!」
  梅子越說越激動,沒一會兒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最後輪到珠世和猿藏,當署長把矛頭轉向他們時,猿藏立刻大聲咆哮:
  「小姐剛才已經說過,她被佐智下了迷藥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我雖然是個無所事事的人,但還不至於這麼無聊去犯下這件兇殺案。從昨天傍晚一直到剛才,我都守在小姐門外,連眼睛也沒敢闔起來。」
  「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知道。吃飯的時候,我跟他們說小姐人不舒服,今天晚上不出來吃了。」
  「吃飯是幾點的事?」
  「我們下人都是七點半左右吃晚飯。」
  「猿藏,你有舊的古箏琴弦嗎?」
  猿藏目光一閃,一言不發的點點頭。
  「好的,一會兒給我看看吧!」
  結果,猿藏和珠世的不在場證明最不明確。
  (不過猿藏如果想殺佐智的話,他帶珠世回來時就有機會下手了,為什麼會回到犬神家之後,才又突然萌生殺機,再度前往豐田村?)
  這時,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古館律師說的話。
  「金田一先生,你曾經說過不知道猿藏會不會是靜馬,但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因為最近我調查過猿藏的身世,他是豐田村的人,五歲時因為父母雙亡,珠世的母親祝子女士同情他的遭遇,便把他接回家撫養。接生他的產婦可以為這件事作證,同時豐田村也有不少人還認識猿藏呢!所以他的身份絕對假不了。」
  (然而,不論猿藏究竟是不是靜馬,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不少疑點,這是不爭的事實。)
  金田一耕助陷入沉思之際,旁邊忽然傳來松子尖銳的嗓音。
  「署長,你們不是在豐田村的廢墟裡,發現蒙面男子的足跡嗎?這麼說,佐武被殺的晚上,投宿柏屋旅舍那個蒙男子是不是還在這一帶逗留?
  你們為什麼不早點把他抓起來?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面對松子尖銳的質問,橘署長不禁顯得有些心虛。
  「哦,這件事我們也在全力追查當中,但是對方並不是泛泛之輩。上次佐武被殺之後,我們立刻問過博多的復員船隻,結果他們說,十一月十二日,也就是佐武被殺的前三天,有一艘自緬甸歸來的駛入博多,聽說這裡面的確有一位名叫山田三平的人。
  山田三平在博多住了一晚之後,十三日便離開博多朝東京出發,而且,他們東京家的地址。所以十五日晚上投宿在下那須柏屋的蒙面男子也一定是這個人。松子夫人、佐清,我曾經問過了幾次,你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嗎?」
  戴面具的佐清一言不發地搖搖頭,松子則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橘署長看,不久才露出苦澀的笑容說:
  「你們能查出這些事也很不容易了。對了,豐田村的現場,除了那位蒙面男子的足跡之外,還有什麼東西嗎?」
  「這個嘛……是的,他倒是留下不少東西……」
  橘署長正準備繼續說話時,金田一耕助突然從旁插嘴道:
  「我覺得有個地方相當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大家都知道,佐智光著上半身被綁了椅子上,他的胸部及手都是繩子擦傷的痕跡。也就是說,他想掙脫繩索,才留下這些傷痕。光從這些傷痕便不難看見繩子應該綁得相當鬆弛,可是當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繩子卻緊緊地綁在佐智的身上,連根小指頭都伸不進去。」
  松子一直盯著金田一耕助看,過了一會兒才以非常沉穩的聲音問:
  「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不知道,不過,另處還有一件事,署長,那個……」
  在金田一耕助的催促下,橘署長只好從事包裡取出一件襯衫。
  「梅子夫人,這是佐智的襯衫吧?」
  梅子淚流滿面地看著那件襯衫,然後默默點點頭。
  佐智的襯衫有一個非常大的特色,他襯衫上的五顆扣子全都是在菊花形狀的黃金台座上鑲嵌鑽石,可是最上面的那顆鑽石扣子卻掉了。
  「你知道這顆扣子是什麼時候掉的嗎?」
  梅子搖搖頭說:
  「我不知道。不過,這顆扣子一定是佐智外出時候掉了。因為佐智這孩子非常愛漂亮,要是襯衫少顆扣子,他一定不會穿出門。咦?你們在命案現場沒有發現這顆扣子嗎?」
  「沒有。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這顆扣子。對了,會不會是他對珠世……嗯,我們猜想是不是那個時候掉在汽艇上?可是找遍艘汽艇,依然沒有找到這顆扣子,不知道會不會掉進湖裡去了?若是這樣的話,就不可能找到了。」
  橘署長說完便把襯衫塞給金田一耕助,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山神主竟如一陣風般飄了進來,還揭發了一個相當可怕的秘密……
  大山神主對自己的發現感到十分興奮,臉上儘是掩藏不住的喜悅;他看了大家一眼,便把布包扔在榻榻米上,得意洋洋地說起來這件事。
  「各位,我知道佐兵衛先生遺囑的秘密了。佐兵衛先生之所以留給珠世小姐那麼多遺產,其實並不是因為她是他恩人的外孫女;事實上,珠世小姐是佐兵衛先生自己的外孫女。也就是說,珠世小姐的母親祝子小姐,其實是大貳先生的妻子睛世女士和佐兵衛先生所生的女兒。而且大貳先生知道這件事,也承認這件事。」
  一開始大家都一頭霧水地看著大山神主,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瞭解他究竟想說什麼,這時,每個人都紛紛被這件駭人的真相震住了。珠世臉色發青,一副隨時都會倒下來的樣子,而戴著面具的佐清,肩膀也顫抖不己。
  松子、竹子、梅子三位夫人更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只見她們三人目露凶光地瞪著珠世。
  金田一耕助則突然開始沙沙地抓起他那頂鳥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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