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早上,金田一耕助在須磨寺三春園的旅館裡一聽到兇殺案,就立刻看搭火車,直到今天一早才抵達東京車站,並連奔帶跑地來到椿宅。
六日上午十一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坐在椿宅的客廳,盯著桌上那尊風神雕像。
由於事出突然,再加上在火車裡徹夜未眠,金田一耕助眼中儘是血絲,臉上的鬍渣讓他更憔悴。
「這樣說來,新宮先生是在四日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被殺害的嘍?」
「是呀!是呀!」
等等力警官一邊點頭,一邊繞著桌子來回踱步。
「七點到八點之間……沒有辦法推測出正確的時間嗎?」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問。
等等力警官詳細解釋道:
「四日晚上,家裡只剩秋子夫人、傭人阿種和新宮先生三個人,其他人都出去了。菊江小姐到東劇院看戲,三島東太郎去辦頭七用的東西;信乃和目賀醫生在晚飯前離開;而美彌子和一彥後來吃過晚飯也出去了,至於華子夫人則是最後出門的。」
等等力警官停下腳步,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繞著桌子走起來。
「六點五分左右,新宮先生和秋子夫人目送華子夫人離開後,兩人回到秋子夫人房間,聊了大約十五到二十五分鐘左右;新宮先生住在正屋旁的另一棟房子裡,因此,一定得從溫室旁邊經過才能回去,這大家都知道。」
說到這裡,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接著說:
「五日凌晨一點多,新宮先生被發現死在溫室裡。當時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從秋子夫人房裡出來時一樣,因此,他不可能是回到自己屋裡之後再出來的,照這情形判斷:新宮先生是在七點半鐘左右往自己屋裡走去的路上,被兇手拉進溫室裡殺害的。」
「他是被勒死的嗎?」
金田一耕助想了想後問。
「對,兇手先用這尊風神雕像把他打昏,然後再用溫室裡的棕銅線把他勒死。」
等等力警官繃著一張臉緩緩說著。金田一耕助則依舊以平靜的聲音問道:
「但這不合常理呀!」
「怎麼說?」
「七點半並不算太晚,況且秋子夫人和阿種也都在,難道她們完全沒有聽到什麼可疑的聲音嗎?」
「嗯,說的也是。」
等等力警官以困惑的語調說:
「不只秋子夫人和阿種在,外面還有三個刑警駐守著,這些人至少也應該聽到一些聲響呀!」
過了一會兒,等等力警官忽然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金田一耕助。
「玉蟲伯爵被殺時也是這樣,就算那個房間有隔音設備,伯爵在掙扎的時候也不會不出聲吧?可是,現場卻沒有任何人聽到聲響,換句話講……」
「怎麼說?」
金田一耕助緊緊追問。
等等力警官眼神一閃,似笑非笑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不管是玉蟲伯爵或新宮先生,只要兇手一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不但身體僵硬,而且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任憑兇手把他們給殺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金田一耕助佈滿血絲的雙眼中驀地燃起熊熊火焰。
「警官,你覺得誰最可疑?誰會是擁有那股神秘力量的兇手呢?」
「椿英輔!」
等等力警官毫不猶豫地說出答案。
「椿英輔?」
金田一耕助帶著疑惑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玉蟲伯爵和新宮先生不是一直很瞧不起椿英輔嗎?」
「以前確實如此,不,應該說現在也仍然一樣。你想,如果椿英輔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他們兩個來說該有多麼震撼呀!明明已經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總之,除了椿英輔之外,我不知道誰還會有那麼大的力量。」
「嗯,我瞭解。」
金田一耕助點頭表示同意。接著,他像想起什麼似地說:
「那麼,你知不知道是誰利用假電話和假電報,把目賀醫生與信乃騙出去呢?」
「那個電話是阿種接到的,她說對方好像從公共電話打來,因為周圍聲音很嘈雜;雖然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是可以確定是個男人的聲音。」
「目賀醫生原本預定在今晚才出席會議的,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家裡的人都知道。十月三日那天大家一齊吃晚餐時,目賀醫生親口說出這件事。」
「電話是下午幾點打來的?」
「聽說是四點半左右,電話中說,會議改成六點在橫濱舉行,目賀醫生放下電話後就匆匆忙忙出門了。半小時後,也就是大約五點左右,信乃接到一封電報。」
「也是阿種先拿到的?」
「不是,新宮先生剛好從外面回來,在門口遇到送電報的人,就接過來交給阿種。」
「原來如此,所以信乃也匆匆忙忙出去了?」
等等力警官點頭默認。
金田一耕助一邊咬著指甲,一邊思考。
「真奇怪!」
「什麼事?」
「聽你這麼說,兇手似乎知道四日那天,菊江小姐要去看戲。東太郎要出去買東西,兩人都會很晚回來。另外,兇手也知道美彌子和一彥吃完晚飯後要出去找工作,這麼一來,礙事的只有目賀醫生和信乃!因此他才用假電話和假電報把他們騙出去。」
「是的。」
「兇手為什麼要那麼大費周折地把大家都騙出去呢?」
金田一耕助納悶地問。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對金田一耕助提的這個問題感到十分可笑,不覺提高了嗓門:
「這還用說,當然是為了殺新宮先生呀!」
「這才是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他要殺新宮先生,何必那麼麻煩呢?下手的機會多的是呀!只要把華子夫人騙出去,就沒有人會發現這件事了嘛!可是照你剛才所說,華子夫人是在新宮先生的命令下才外出的,因此我感到很奇怪。」
等等力警官聽到金田一耕助這樣說,不禁又睜大雙眼,有些不高興地說: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呀?新宮先生是被害人,他已經被殺死了啊!」
「是,你說得對!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華子夫人外出只是為了籌錢嗎?」
「不是嗎?」
等等力警官有些不悅地反問。
「新宮先生真的那麼拮据嗎?」
「這點毫無疑問,新宮先生為了掩飾自己惡性倒債的行為,不得不逼華子夫人去籌錢,否則如果超過法律規定的日期,他肯定會被提起公訴的,只要法院一審判,他絕對會身敗名裂,因此他只好四處借錢。」
金田一耕助聽到新宮利彥倒債的詐欺行為,一點也不驚訝。
「哦,難怪他會叫自己的太太出去籌錢。那麼錢籌到了嗎?」
「好像沒有借到。」
等等力警官原本不經意地說著,過了一會兒,他卻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驚疑不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莫非你認為華子夫人借不到錢就……」
「不、不是!」
金田一耕助立刻打斷他的話。
「我沒有這麼想。警官,不管誰是兇手,他的動機絕不單純。我只是在想,兇手要殺新宮先生,為什麼不把華子夫人騙出去,卻把信乃騙出去呢?或許目賀醫生是男性比較礙事,但信乃又礙得著什麼呢?那女傭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秋子夫人身旁,兇手要殺新宮先生,關信乃什麼事?」
等等力警官聞言也不禁眉頭深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著說:
「金田一先生,據阿種和東太郎說,他們曾聽到目賀醫生破口大罵:『你是和誰串通好把我和信乃騙出去,然後趁沒人在家的時候……』」
金田一耕助靜靜地點點頭,百思不解地說:
「是呀!真奇怪!目賀醫生為什麼說這些話?還有,秋子夫人趁家裡沒人時又能做什麼呢?警官,關於這點,目賀醫生有何解釋?」
「醫生說他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些話,也許他是因為心情不好才脫口而出的。」
「心情不好?」
「他被一通假電話騙出去,當然氣憤難平嘛!」
「這和秋子夫人又有什麼關係?」
金田一耕助本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想了想,又打消這念頭,立刻改口說:
「算了,這事暫且別提。我們還是再回到電報上吧!你知道電報是從哪一個電信局打來的?」
「從成城電信局打來的。受理那封電報的人我也查到了,他記得當時的情形,而且還說:如果那人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應該認得出來。因此,昨天下午我拿了椿英輔,甚至椿家所有人的照片請他指認,但他都說不是,看來從電報上是找不出任何線索了。」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不斷地咬著手指甲,深深思索著,不久,他抬起頭,問等等力警官:
「聽說五日凌晨一點左右的笛聲仍然是留聲機傳出的,你能解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嗯,這樣好了,趁著現場還保持原狀,我們直接去看會更清楚些。」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正準備跟等等力警官一起到溫室的時候,門口忽然來了一輛車,把解剖後的新宮利彥的屍體送回來。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從這些人的身旁快速走過,直奔溫室。
溫室裡,一位刑警正看守著那些排列整齊的珍貴植物。
刑警一看到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隨即恭敬地退到一旁,以方便他們辦事和說話。
「那裡就是新宮先生被兇手用棕桐線勒死的地方。」
等等力警官指著溫室裡畫著白線的地方,然後又指著最靠近門邊的架子說:
「你看,那裡有架留聲機,控制溫室電源的兩個開關則在門邊的柱子旁。」
門口左邊的架子上有一架半舊的留聲機,前面也曾提起過,由於溫室裡沒有其他插座,所以兇手將留聲機的插頭插在照明燈的插座上。
「看來兇手把唱片放進留聲機後,便把門邊的電源開關打開,笛聲就從黑暗中傳了出來。」
「可是總開關是在子爵府鄰里呀!如果總開關切掉的話,留聲機就不會轉了,所以兇手一定得在適當的時機打開總開關,才能使留聲機運轉。搞不好是有人在子爵府哪裡操控總開關,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是有人到這裡打開開關……」
金田一耕助說著說著,突然睜大眼睛興奮地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沒有人知道總開關到底是不是開著的。」
「當然啦!平常大家都不會注意這種小地方,而且總開關通常都是開著的,我們也查證過,那天它確實是在『ON』的位置上。」
「那麼,這個留聲機原本就在這裡嗎?」
「不,這不是這家裡的東西,所以我想應該是兇手拿來的。兇手會把這麼重要的證據留在現場,可見他是個相當自信的人……」
等等力警官的話還沒說完,看守現場的刑警突然大叫一聲,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馬上回過頭去,只見那個刑警正指著一盆垂吊著的花盆激動地喊:
「警、警官,那裡似乎有一個像戒指的東西。」
「什麼?戒指?」
刑警指的是無數垂吊在天花板下的盆栽中的一個。
這裡每個盆栽的直徑大約有十四公分,裡面種的都是一株株直徑約兩公分,深約四五公分的小「袋子」,這些「袋子」有開有閉,還帶著一股腐腥的氣味。根據盆栽上吊著的說明卡片來看,這些植物叫「豬籠草」。
此時那位刑警正指著其中一株。
等等力警官瞪著那個奇怪的袋子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
原來那真是一隻鑲著大鑽石的金戒指。
金田一耕助站在等等力警官身旁仔細瞧著。
「啊!這、這個是……」
金田一耕助看到這只鑽戒,結結巴巴地竟然說不出話來。
「金田一先生,你曾經看見過這只戒指嗎?」
等等力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驚訝的表情,立刻追問。
「是的,我記得卜沙卦那晚,秋子夫人手上正戴著這只閃閃發亮的戒指。對了,刑警先生,麻煩你叫美彌子到這裡來一趟好嗎?」
美彌子立刻趕來了,她仔細看過那只戒指後也大吃一驚,說:
「的確是我母親的戒指,十月四日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還看到她戴著這只戒指呢!」
金田一耕助急得邊猛搔頭,一邊說道:
「你母親遺失了這只戒指,有沒有驚慌失措、到處尋找?」
「沒有,一點也沒有。」
「你曾經說過你母親是視珠寶如生命的人,照理說,如果遺失這麼珍貴的戒指……」
金田一耕助還沒說完,美彌子就打斷她的話,急急說道:
「她一定會瘋的,但奇怪的是,我卻沒聽說她把戒指搞丟了,也不見她有絲毫驚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田一耕助則冷不防地大吼一聲:
「警官,你再去找那個受理電報的職員,昨天……還有一個人沒有讓他辨認!」
等等力警官不禁被金田一耕助的神情嚇慌了。
「金田一先生,誰還沒被辨認到!」
「就是新宮先生呀?」
這真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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