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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彼岸花

  撞破秘密
  三郎從破傷風邊緣脫險後,立即被探長嚴厲追問,他供述的內容大致和金田一耕助的推論相吻合。他的確是在發現賢藏的計劃後才加入的。
  三郎說:
  「當時大哥的神情,我至今仍然無法志記。那天晚上,我發現偏院有燈光,就偷偷潛入,因為在那兩、三天之前大哥的神色不寧,茫茫然地不知在想什麼,有時一點聲響也會讓他嚇得跳起來。尤其是那天下午,我理發回來,告訴大家三指男人的事時,大哥的神情更是古怪。
  當我看到偏院裡亮著燈,就忍不住想去看個究竟。柴門是從裡面栓上的,我只好爬牆進去。正當我從西邊的遮雨窗縫隙向房裡望時,欄間突然跳出一把日本刀來,嚇了我一跳。」
  停頓了一會,三郎又接著說:
  「我差點就驚叫出聲,卻因為在過度驚嚇之下發不出聲音來。我呆呆地望著吊在半空中的日本刀,不久,傳來一陣叮咚叮咚的聲音,緊接著日本刀掉在石燈籠旁,就在這時,遮雨窗被打開了,大哥衝了出來。我在極度驚駭之下連躲都沒躲,只呆呆地站著,結果當然被大哥發現了。
  我至今無法忘記大哥那張恐怖的臉,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拖進八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內,一看,裡面躺著那個三指男人的屍體,而且胸口有明顯的傷痕……」
  一想起當時可怕的情景,三郎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我想大哥一定是瘋了,更擔心自己也會像地上的男人一樣被殺。我被大哥拉住身體,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平常他像女人一樣小心眼,能自我抑制,並裝出一副冷漠傲慢的樣子,然而當我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叫我覺得他既可憐又可恨。
  過了一會,大哥終於恢復正常,開始說出一半的計劃,並且拜託我,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我之所以說是一半的計劃,是因為他當時絲毫未提及克子的事,只說自己打算自殺,卻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我聽了當場拒絕,這時大哥問我原因。」
  賢藏這個問題正好讓三郎有發揮偵探小說迷的功力,於是三郎說:
  「所有殺人案件裡,最先受到懷疑的必定是因被害人死亡而獲利最大的人,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隆二哥哥嫌疑最大,可是目前隆二哥哥不在家中,自然被剔除,接下來,警方懷疑的箭頭一定會指向我。當時大哥就問我,何以警方會懷疑到我頭上來?他說,他死後,所有財產全歸隆二名下。我告訴他沒這回事,大哥若死了,我能領取五萬元的保險理賠……
  「三郎你的確很聰明,腦筋又快,隨你怎麼說都行,就算你說我是自殺的,我也無所謂。投保人若是自殺,保險公司是不會理賠的。三郎,你不覺得平白放棄五萬元很可惜嗎?』大哥仍然勸我。」
  弟弟有弟弟的一套,哥哥也有他的手段;一柳家的每個人或多或少有些不正常,三郎又是最不按牌理出牌的,哥哥這句話讓他有些為難,只好讓哥哥答應替他製造不在場證明,接著開始全力參與這項計劃。
  「二郎會如此熱衷,五萬元當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超越了哥哥,那種優越感讓他覺得很自豪。
  金田一也指出三郎參與計劃後,兄弟兩人的地位完全顛倒過來。三郎運用得自於偵探小說的知識,賢藏只好唯唯諾諾的依命令行事,對於三郎想出來的計策,他雖然感到無奈,卻也唯命是從。
  
  坦陳真相
  從三指男人身上取出的照片,以及想出偷天換日的手法,及拼湊日記的詭計的人是三郎;砍斷屍體的右手,企圖利用他的指紋的也是三郎!賢藏本人雖然有意將三指男人捏造成兇手,但卻無從著手。他只想到如果能將三指男人的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起來,也許能讓警方懷疑他是兇手。經過三郎的補充修飾,這樁史無前例的殺人案件才真正成形。
  世上有不少人無法當主角,雖不能自己編劇,卻能修飾。補充別人所寫的劇本,讓一本平凡的劇本變成為最佳劇本,三郎就是這樣的人。
  在這樁案件中,三郎並非只是劇本潤色者而已,他也很希望自己出任主角!這點由他所說的一番話即可得知。
  「如果有人懷疑大哥並非他殺,我就打算再利用那隻手來證明,因此就把它和貓屍埋在一起,在命案發生後的第二天夜裡,我又偷偷把它挖了出來。不料鈴子的夢遊症發作了,我只好利用那隻手嚇走她,起初我真的沒想到要那樣利用它,引起我想這麼做的動機是那位自以為了不起的金田一耕助!
  那傢伙如果外貌更像個偵探,或許我就不會做出那種事吧!他年齡和我差不多,不但相貌平平,說話口吃,還一副自以為是名偵探的模樣,叫我嚥不下這口氣。他還以什麼密室殺人之中,機械式的詭計最無趣的話來向我挑戰。現在想起來,那根本就是他布下的圈套。但……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鑽進圈套裡。
  我心想:『好!就讓你再看看我的另一個詭計!』讓他再看一次密室殺人。於是,我用那隻手在屏風上留下沾血的指紋,再把手藏回貓墳後,等著看好戲。當然,我壓根就沒打算讓自己傷得如此嚴重。我照大哥的方式,把日本刀插入屏風時,將自己的背部靠了上去,一個不小心,竟受了這麼重的傷。你們只要去檢查那棵樟樹,就會找到我用來代替鐮刀的刺刀。」
  三郎這個人絕對是個性格分裂者,對他而言,死亡不過是另一種遊戲罷了。雖然他堅持不知道賢藏打算殺死克子的事,或許他真的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誰敢保證他不會照著做呢?
  三郎當然被起訴了,在法院尚未判決之前,因為戰事逐漸吃緊,被徵召上前線,在漢口戰死了。可憐的鈴子也在翌年死亡,對她來說,也許死了反而更幸福吧。良介去年到廣島旅遊,卻在該處被原子彈炸死,這裡是他父親結束生命之地,父子倆同樣為戰爭而死,村裡的老人們認為冥冥中也許有某種因果關係。
  隆二在戰爭期間一直留在大阪,本來就不喜歡鄉村生活的他,自從發生那樁兇案之後,更加排斥古老的本陣生活。整棟寬廣的一柳家宅鄰里,只住著隱居老夫人以及從上海返國的落魄長女妙子一家人,還有二房的秋子和她的子女。聽村民們說,他們彼此之間經常發生爭吵。
  就這樣,我已經將本陣殺人事件的始末完全說出來,在這篇記錄中並沒有故意欺騙讀者,我在一開始就說明水車的位置,也提到過我對用那種恐怖的方法砍殺兩位男女的兇手獻上莫大的感激。我當時所說的兩位男女當然是指清水京吉和克子。如果各位讀者認為兩位男女指的是賢藏和克子,就未免太草率了些。另外,在描寫現場時,我模仿阿嘉莎·莉絲蒂的《羅傑·亞克洛伊德命案》的描述手法來寫男女兩人倒臥在血泊中。
  完稿之前,我再度到一柳家去。
  上次我來的時候是冷冽刺骨的初春時節,稻田裡一片枯黃,如今已是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穗隨風搖擺的秋季。我走過已經毀壞的水車旁,爬上隔開一柳家北端的低崖,進人樹叢內,然後向南望著一柳家。
  聽說在這次財產稅制及農地改革下,一柳家已沒落了,保留著本陣原來面貌的主屋建築,看起來也更頹敗了。
  我的眼光轉向鈴子埋葬寵貓的宅邸角落,發現那一帶長滿了一種紅黑色名叫彼岸花的曼珠沙華,就好像染著可憐的鈴子的血那般,正顫抖地在風中綻放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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