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審的人群又發出一陣陣喧嘩。滕老爺不得不將驚堂木敲了好幾下。狄公回轉頭來
正見喬泰站在他的椅子後呆呆出神——他早已站在那裡看了多時,臉色灰白,神情木然。
滕老爺高聲叫道:「肅靜,肅靜,本堂還有第三個案子要審,現在傳令帶冷虔上堂!」
衙卒接過令簽去提冷虔的當兒,狄公從衣袖裡掏出那帳本交給滕侃,說:「這就是
肖亮談到的那個帳本,也就是坤山想偷的那個帳本,上面有冷虔欺騙柯興元錢財的秘密
帳目,都是他本人親筆記下的。」
冷虔姓名、身份驗報後,狄公開口說道:「冷虔,你用不法手段欺騙了你的財務合
伙人柯興元的一千兩金子,你本人也將這一切都記在你的這本帳上了。本堂將仔細查驗
與此有關的單據書契,確定你犯法的輕重,追回贓財。現在你就你的犯罪事實作個簡略
的交待。」
冷虔答道:「我承認我欺騙了我的朋友、財務合夥人柯興元許多錢財。我對不起他。」
他的話裡有一種厭倦、麻木的聲調。
「我是一個破了產的人,不可救藥了。但我知道不是我把我的朋友逼上了死路,正
是這一點使我心裡感到安寧。我認罪服法,恭候判決。」
狄公低聲對滕侃說:「不如先將被告拘押起來,等到所有的有關材料查驗完畢,再
升堂細審。」
這滕侃巴不得早點退堂,聽了狄公此言,正中下懷,便草草宣佈冷虔拘留候審,喝
令將冷虔帶下堂去。於是敲了三下驚堂木,宣佈退堂。
兩位縣令走過繡著獬豸圖像的帷幕,向內衙書齋走去。喬泰與潘有德跟隨在後。
滕侃乾笑了一聲,說道:「狄年兄,你幫我解決了這許多難題,我真不知如何感謝
你才好。好,我現去內廳換下公服,望稍息片刻就請到我書齋來喝杯茶敘敘。既然拙荊
的事就這樣具結,自然也不必去登州麻煩刺史大人了。明日我就陪年兄在敝邑開懷暢遊,
發些詩興。這年平縣方圓數百里很有些好玩的地方。」
滕侃說罷忙拱手告退,先一步走了。潘有德也乘機要求原諒他失陪,因為他不得不
要同幾位衙吏一同整理出關於這三起案子的一應呈報文本。
狄公剛在外廳椅上坐定,喬泰便將一包東西放到桌上,說道:「老爺,這是你要的
絲綢。照你的吩咐買了一式上等的料子,質地極好。我到滕夫人姐姐的莊子去過了,那
真是一個漂亮的所在,叫什麼菰浦山莊,十分的富裕。我打聽了滕夫人只有一位姐姐,
從未聽說有過妹妹。噢,那裡的人還說冷德經常去這莊子,他以那兒的風景為素材畫了
好些畫,有幾幅現在還掛在客廳裡。那裡的人都對冷德的死感到沮喪和惋惜。」
狄公點點頭,捋著鬍子,陷入了沉思。
喬泰耐不住性,便問狄公:「老爺怎麼知道是秀才殺了老柯的呢?」
狄公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笑了一笑,答道:「你是說秀才?嗯,有四個方面的事實
表明是他幹的。第一,你的奇遇表明柯夫人根本沒把她丈夫的死當一回事,我就自然而
然地想到她已有了一個情夫,老柯的死很可能與這個情夫有關。她不是說她在等一個人
嗎?實際上那天晚上秀才約定了到柯夫人那去,只是因為被我拉著一同去了那沼澤地,
所以未能赴約。第二,去沼澤地的路上,秀才向我吹牛說。他獨自一個人要搞什麼驚人
之事,後來他又告訴你他將弄到二百兩金子,而冷虔和坤山都提到老柯的銀櫃中有二百
兩金子。第三,我們第一天晚上在鳳凰酒店時,禿子打了秀才一個巴掌,秀才立即鮮血
直流,同時禿子還說到他額上原有了一塊刀傷。第四,也是最後一個事實才使我突然看
出了上述事實之間的全部聯繫。坤山那段供述,即他發現了冷虔的帳本藏在艷香的床頭
後面。我注意到那艷香對秀才是愛護喜歡的,當坤山說他在她房間裡發現了那個帳本時,
她那求饒的眼神告訴了我秀才把那帳本存放在她那裡了,而她又不想讓排軍知道這件事。
噢,天哪,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那個朋友還在監牢裡呆著呢!你快去叫獄卒把他帶到
我這兒來。」
獄卒把排軍帶到了狄公面前,跪倒在地上,狄公示意卒獄退下。他對排軍說:「請
站起來,我們又可好好地聊聊了。」狄公拉了把椅子讓他坐下。
排軍神情懊喪地望著狄公,兩道濃眉緊鎖著,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他恨恨地哼了一
聲說:「這麼說,你真是個地地道道的抓賊的,把我也當賊抓了起來。老天,一個人還
能信任人嗎?沒想到我竟落到今天這個結局。」
狄公和顏悅色地說:「劉排軍,原諒我。我是為了破案子才不得不求助於你的,你
也確實幫了我的忙。我欣賞你的豪爽好客,我注意到你在你的人當中嚴定了許多條規,
只讓他們去乞討或幹一些小偷小摸的事,而決不許犯真正的大罪,更不許動刀殺人,此
外我還專門查詢了你過去當隊正時的材料……」
「這不更糟了!」排軍大為驚異,「看來我的腦殼也保不定幾時搬家了。罷,罷!
人生一世,有什麼追悔的!鬍子哥,痛快地說,你要把我怎樣吧!」
狄公急忙說:「你胡扯些什麼!我已決定讓你重返軍隊,你曾是一個出色的軍士,
營幕、沙場才是你該去的地方。禿子將會替你管那一幫人,你對他也是這麼說的。這兒
是給軍政司的正式公函。上面已寫明你為維護地方安靖出了氣力,所以縣令出面引薦你
重新歸伍,你可能會被提升為校尉——現在你帶上這公函可以去了!」
「你去找那位姓茅的兵曹參軍,他最瞭解你。」喬泰說道。
「那麼就交給茅兵曹。」狄公微笑著說。「當你領到頭盔、鎧甲和寶劍的時候,最
好就把它們全部穿裝佩戴起來,然後再去看你的艷香,劉排軍你應該娶她了,正式娶她
為妻。她是一個好女子,別人不應分享她。同時。她也愛你,也需要你。」
他從桌上拿起喬泰替他買來的那包上等料子的絲綢交給排軍,說道:「請把我這點
薄禮送給她,讓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像個校尉的夫人。並告訴她,我十分抱歉不能
陪她再到什麼地方去查訪案情了。」
排軍將公函塞進腰帶,把那包絲綢挾在粗壯的胳膊下面,惘然地望著狄公傻笑,黑
堂堂的臉上閃出了喜悅和羞赧的光亮。半晌,才激動地叫道:「天哪!校尉,校尉!」
他轉個身,興奮地衝了出去。
「那麼說,老爺,這就是你拘捕他的原因?」喬泰咧嘴笑道。「那天可差點兒動起
刀兵!」
「不這樣請,他會自己跑到這衙門裡來?當然,我也沒有時間去拜訪他了。我們也
要離開這兒回蓬萊了。你此刻帶一名番役去飛鶴旅店將我們在那兒的衣服包裹取來、一
並告訴這裡的馬伕,備好我們的馬。」
狄公站了起來,脫下官袍,摘下烏紗帽,仍將自己的條鴉青舊葛飽穿上,戴上黑弁
帽,逕直來內衙書齋拜辭滕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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