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堂裡六支大蠟燭照得通亮,一片熱鬧的景象。賭博正在緊張地進行著,吆喝聲此
起彼落,喬泰和秀才卻坐一旁觀局。排軍坐在籐椅上,正在為艷香唱的小調打著拍子。
他一見狄公回來,便大聲叫道:「嗨!抓賊的,你那個賊抓住了沒有?」
狄公答道:「賊究竟是哪一個都未查出,叫我到哪裡去抓?」
狄公在靠窗的那張桌旁一屁股坐下,喬泰忙站起來從櫃台裡取出兩隻酒杯。狄公迫
不及待地問道:「坤山來過嗎?」
「連個影兒都未見他晃過!」
狄公把酒杯往桌上使勁一擱,懊恨地說:「我後悔沒聽你的忠告,將他放走了。但
我不懂他為什麼就不來了。他相當狡猾,他一定知道衙門既然逮捕了冷虔,馬上便會發
佈告。停止他櫃坊的業務,清查他財務的帳目。這樣一來,天雨金市的兩張批子就要作
廢了,那坤山還要趕來做什麼只得自認晦氣了。」
狄公向那賭徒們大聲問道:「你們有誰知道到哪裡可以找到坤山?」
禿子和幾個賭徒互相瞧瞧,都搖了搖頭。
「鬍子大哥,那廝從無一個常呆的窩。我想此刻他恐怕正摟抱著什麼蟲豸在石頭縫
裡睡覺呢!」不知是哪一個耍了嘴皮子,引起賭徒們一陣哄笑。
喬泰問狄公:「這個狗雜種還幹過什麼別的害人勾當?」
狄公回答:「可能還殺過人。」
他低聲將剛才柯興元家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喬泰。
喬泰聽罷,搖頭說道:「老爺,我可認為坤山他絕不會是殺害柯興元的兇手。他不
可能跳進那條河裡去。我仔細觀察過那條河,水流很急,河中到處是狗牙齒一般的大石
塊,還有許多處危險的漩渦。跳水的那個人能順著水流向下游,而後又在無人看見的地
方爬上岸來,他必須對這條河瞭如指掌,單有高超的泅水本領還不夠,必須具備非常耐
久的能力。而坤山根本不可能有這點本事,他決不可能幹這件事。」
「如果這樣,」狄公說,「坤山也必定是那兇手的同謀。這個假自殺的陰謀本身就
具有坤山特有的那種狠毒且又狡猾的行動特點。此外,既然他偷了冷虔的帳本,那麼在
謀殺進行時,他也一定在場。明天,我準備讓潘有德派人去搜捕他,估計他此刻還不可
能逃離牟平縣,他沒有得到錢走不了,也不會甘心撤手。」
「說到同謀,」喬泰蹙了蹙眉頭說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那天我在柯夫人那兒,
她告訴我她當時正等著另一個人。然而那人卻沒有來,當時我把柯夫人當作名妓,我把
她的話理解為她正等著她意中的客官了。那人也許就是她的情人,很可能就是謀殺柯興
元的直接兇手,而坤山只是個幫手。夭哪,這倒提醒了我,她還說她很快就要離開這裡
了!」
狄公冷冷地說:「我已把她關進了監牢。事情很清楚,她是同謀犯,明天我將助審
這個案子。審理完畢,退了堂,我就陪滕縣令一起上登州。」
接著狄公又將關於冷德和他的情婦兩次去秘密妓館,關於那個監視她們的神秘人物
以及他認為那個情婦根本不可能是滕夫人等等想法告訴了喬泰。然後說:「我對自己在
柯興元案子上取得的順利進展感到高興,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欠滕縣令的一筆帳,現在借
此正可償還。喬泰,你今天下午有什麼進展?」
「我的進展也很順利。我在這兒打了一會兒盹,就出發了。那個討厭的秀才又纏著
我吹了一通,說是他正在獨自計劃著一個驚人之舉。成功了,可淨得二百兩金子的橫財……」
「這小子儘是吹牛皮,」狄公道,「那天我們去沼澤地他也同樣吹過。噢,關於劉
排軍的事,軍政司說了些什麼?」
「起先,我把老爺的信交給了軍政司,誰知他們看了說,這—類材料在縣尉司,我
又跑縣尉司。縣尉司又推軍政司,互相踢來踢去。我正設主張處,恰好碰到一個老相識
茅兵曹,就是我們登州平海軍蓬萊炮台茅都尉的內侄。這茅兵曹說他也曾在左驍衛大將
軍麾下的豹騎三營服過役,當年正與這劉排軍屬一個營盤。劉排軍當的隊正,他當的副
隊正,所以極是稔熟。他說這劉排軍好幾次都因英勇善戰受到嘉獎,同時也得到夥伴們
的尊敬,後來只因衝撞了一個姓武的長史,這才犯了事。那武長史是個剋扣軍餉的壞蛋,
一個士兵背後怨他,他就命令劉排軍用鞭子抽那士兵一百下,劉排軍不肯執行,或長史
抓起鞭子便抽打他,排軍一時怒起,便將那武長史按翻在地。狠狠地揍了一頓,自知肇
下大禍,當夜便選之夭夭。後來那武長史接受蕃邦使臣賄賂的事被上司察覺,抓起來送
軍法司被砍了頭。當然,這劉排軍犯上的罪也就勾銷了,可從此就再也不見他的蹤影。
聽說如果哪位老爺現在出來保薦他歸伍,還可提升呢!」
狄公道:「這真使我高興,排軍雖粗魯橫蠻。但還是一個正直的漢子,心地不壞,
我們得盡力幫他一把。那麼,那占卜先生的情況又怎樣呢?」
「那占卜先生也是一個無可非議的人。」喬泰說道。「他的名望很高,算命占課非
常嚴肅,也甚是靈驗,人們管他稱卞半仙。他早就認識柯興元,兩人很有些來往。他說
老柯性一情上雖古怪些,但卻是一個善心的人,也經常周濟別人。我又把坤山向他描述
一番,可是他說從未見過這個人。最後。一我還請他替我看看相,算個命。他瞧瞧我的
手,說我必將死於刀劍之下。我對他說,這對我來說是最理想不過的了。可他很看不慣
我這種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剛才說過,他對他自己那一行是非常嚴肅的。」
狄公滿意地說:「好,這事就這樣了。我曾推測過這種可能,就是說,企圖殺害柯
興元的人曾收買了這位佔個先生,讓他點出十五日那天是個危險的日子。這樣,他就可
以事前擬訂他的計劃,又可惑人耳目。現在好了,我們還是上樓睡覺去吧,明天一早還
得上公堂。喬泰,這是我們在鳳凰酒店的最後一夜。明天我就得公開我的身份。。住進
縣衙裡了,我們這就好好享受幾天」
喬泰拿起了蠟燭,兩人皺著眉頭走上了樓。
他們覺得所住的房間比昨夜更加悶熱。狄公想去打開窗戶,然而從窗外傳來無數只
飛蟲撞擊著窗上粘糊著的骯髒油紙的聲音。他歎了口氣,躺倒在木板床上,將身上那件
葛袍裹緊,又把方巾拉到鼻子尖上。喬泰還是躺在地板上,把頭靠著大門。
狄公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過了一會,他發現房中實在悶熱難受。大概是吹
熄了蠟燭的緣故,飛蟲撞擊窗上油紙的聲有好像沒有了。於是他決定將窗戶打開。但是
他推拉了半天,窗戶卻是紋絲不動,好像是被人反閂上了。他從方巾上取下那根銀牙籤,
用它劃破了一塊窗格的油紙。頓時吹進了一些清風,銀亮的月光同時也漏了進來。他覺
得多少舒服了一些,重新又躺倒在木板床上,把方巾拉到了額上。以防蚊子叮咬。實在
是太困乏了。不一會兒,他就好呼地睡著了。
這時除了有節奏的鼾聲之外,鳳凰酒店裡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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