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忙上前扶定玉蘭,驚問:「小姐受傷了?」
玉蘭茫然若失,望著狄公發愣。
「小鳳凰,她……她……她死了。」玉蘭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脖子上開了一
個大口,我弄了一手的血!」
狄公忙高聲說道:「啊,舞姬出了點事故,來,來,玉蘭小姐先到畫廳外休息一下,
我們去幫幫她的忙。」
羅應元急沖沖趕出畫廳外時,狄公對他耳語:「小鳳凰被人殺了!」
羅應元忙吩咐高師爺:「傳我的命下去,衙院的裡裡外外派人看守,沒有命令一個
不准放出、你現在扶送玉蘭小姐到外廳的耳房裡休息,不准任何人去驚動她。」
羅應元於是引狄公沿著一條狹窄的走廊急走,那走廊盡頭便是畫廳東廂——小鳳凰
梳妝的地方。狄公推門一看,房裡沒有人,明亮的燈光照著小鳳凰仰臥著的屍體。她還
沒有穿上舞裙,兩條胳膊伸展著,一對驚恐的眼睛向上吊起直愣愣望看天花板。細長的
脖子和瘦削的雙屑滿是鮮血。她那張尖吻縮腮的嘴臉,長長的尖鼻子及那兩排上下交叉
著的小而尖的牙齒很容易使人想起一隻狐狸的面容。
羅應元突然說:「年兄,你瞧那滿是血污的剪子,準是凶器。」說著一面彎腰撿那
柄剪子。
狄公道:「小鳳凰定是正要穿舞裙時被殺害的,你看她還穿著內衣,跳舞用的裙襪
全堆在桌上。」
狄公從桌上拿起宋秀才那冊《玉笛譜》,輕輕納入衣袖。這時他的目光落到一扇小
門上,問羅應元道:「這扇小門通向哪裡?」
「通到畫廳的那幅大掛簾後。」
狄公點點頭。
狄公回到畫廳重新坐下,開言道:「小鳳凰不慎被桌上掉下來的一柄剪刀戳破了腳,
玉蘭小姐見了血一時發了慌,此刻已經包紮了正在休息。貴賓們不必介意,舞觀賞不成,
照例喝酒。」
「幸好不曾傷了玉蘭小姐,我看不到《黑狐曲》並不失望,我們今天聚會主要是為
了議論詩道三昧,並不是一味看女人的翩翩舞姿。」邵樊文說道。
張嵐波說:「我早感到似乎有某種不祥。幸好只是刺傷了腳,敗了一點雅興。多分
是那小鳳凰大意所致——倘是狐仙動了怒,便恐怕不是戳傷了腳的小事了!」
「噢,如意師父,聽說你的詩越寫越短了,還望不吝墨金,在羅縣令剛才拿來的那
幅白練上寫上兩句,以記今夜之盛。」——邵樊文將話題轉到了做詩上。
如意法師放下了手中的酒盅。
「今天我的酒沒有喝夠,寫大字的興致上不來。你們不妨與我取張紙來,我當即為
東道主羅大人獻一首詩。」
邵樊文笑道:「如意師父酒也喝了不少了,兩條腿只打哆嗦,哪能寫來大字:聽說
是書聖喝酒愈多書法愈見酣練奔逸,而師父則是酒愈喝多,字愈見小。哈哈!來,喚女
僕取紙墨筆硯來!」
一旁侍候的女僕領命忙取來了筆墨紙硯。狄公將一幅五尺長,二尺寬的細紋宣紙在
桌上鋪了便磨墨侍候。如意法師莞爾一笑,墨飽筆酣,當即寫下了兩行草書,恰如那長
鞭搖閃一般。狄公見那字跡龍蛇盤繞,精神飛動,邵樊文脫口念道:
來來去去去來來,
心燈明滅天燈在。
——如意翁醉筆
狄公心中詫異,口中嘿然。命女僕將字條叫人揭裱了日後懸在畫廳中央。他隱約感
到,這兩句詩不無悼慰小鳳凰的含義,且也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之意。
這時高師爺來稟報:玉蘭小姐頭疼欲裂,不能上席了。羅老爺傳話他不能陪貴賓們
痛飲盡歡了,惟望貴賓們明天翠玉崖上償補了今夜的意外。
如意法師仰天大笑,撩起袈裟自回狐狸神殿去了。邵樊文、張嵐波自知寡趣,便也
訕訕起身告辭。狄公、高放也不挽留,吩咐奏樂送客。
狄公送別邵、張兩大人,吩咐伺候跟隨。便與高放重回到畫廳東廂。羅應元癱軟在
坐椅上,圓臉拉長了,呆癡的目光望著狄公,絕望地說:「年兄,我完了!天作孽,不
可活。全完了,這該死的司天台的皇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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