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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話分兩頭,且說馬榮出了白鶴樓,便在市廛鬧熱處盡情觀瞻遊樂。街頭巷尾花枝招 展的姐兒一個個向他搔首弄姿,馬榮只報以擠眉弄眼,心中惦記狄公的話。不敢造次。 手摸著腰間那二兩碎銀,一心想去賭局裡撞撞運道。
  拐過街角,果見一爿「恆豐莊」賭局。燙金招牌懸得老高,兩邊還有一副對子。 「賭局小世界,世界大賭局」。
  ——生意兀的興隆,大群的賭客聚在局中賭輪盤,也有四人一桌搖彩骰、發葉子的。
  馬榮大喜,先鑽人輪盤局中試試手氣,押了兩口寶,竟大發彩頭,贏了四兩銀子。 急流勇退,趕緊收兵,一心想去發葉子。
  發葉子四張抬面都坐滿了。馬榮一張一張看過來,想插個座頭。半日沒見有人退下. 正常煩悶,勿見兩人上前來招呼。一個五短三粗,滿臉橫肉;另一個乾癟精靈,形同瘦 雞。
  「客官可是等著要鬥葉子。」瘦雞先開了口,和顏悅色。
  馬榮點點頭,不想搭汕。
  「不知客官身上帶了多少銀子?」瘦雞又問。
  馬榮不悅:「你兩個想賭便賭,問我銀子作甚。恁的羅皂。」
  「這裡一向有規矩,輸贏盤盤清,彼此不傷情。銀子沒帶足,不許開局。」
  馬榮氣道:「我這裡六兩銀子夠麼?還有錠三兩頭細絲的。輸了時還有兩錠金子哩, 要照眼麼?恁的輕覷人。
  「客官息怒,聽客官言止像個軍官。」
  「正是軍官。浦陽縣正堂狄縣令手下親隨。——不妨告訴你兩個,羅縣令已將金印 璽交於我狄大人了。」
  「壯士快人快語,十分敬佩。一我叫小蝦,這位伙夥計叫大蟹。我兩個正是馮里長 的干辦。專一管治樂苑靖安,並非賭客。適才盤問,多有冒犯,壯士乞諒。」
  馬榮笑道:「我叫薑醋鹽,專一烹調蝦蟹的。」
  小蝦道:「壯士休取笑了。狄縣令大名如雷灌耳,天下仰重。如今真是代攝了金華 衙署,這裡馮里長也須聽令行事了。」
  馬榮道:「正是。你兩位既是管治樂苑靖安的,想必知道李璉公子自殺一事。」
  「這個當然清楚。」
  馬榮大喜:「我這裡剛贏了四兩銀子,何不請兩位酒樓聚聚,交個朋友。適才取笑, 在下真名叫馬榮。」
  大蟹看似木訥,聽得有酒喝,樂不可支。
  三人出了恆豐莊,就近一家小酒館叫了一桌酒菜。狼吞虎嚥,一時盡興。馬榮惠賬。
  小蝦乃敘李璉事道:「十天前,也就是七月十八日,李公子與幾位朋友坐一條大船 由京師到這裡。他們在船上飲酒吟詩,盡歡作樂。船工火夫也一個個醉得泥人一般。那 夜河上大霧,他們的船正巧撞壞了我們馮里長的船。船中坐了馮里長的女兒玉環,去鄉 下看望親姨歸來,一時沒法啟行。李璉聞報,只得拿出三十兩銀子賠償。他的船也靠了 江岸,幾個朋友都住進了永樂客店,李璉自己便住在紅閣子裡。」
  「紅閣子?」馬榮驚道,「如今我主人狄縣令正住在那紅閣子裡。——莫非李璉正 是在那紅閣子裡自殺身亡的。」
  小蝦正色道;「李璉正是死在那紅閣子裡。不過,似非自殺。」
  「何以見得?」馬榮詫異。
  小蝦得意道;「這個自有分說,也是推測而已。我與大蟹兄照例在恆豐莊勾攝公事, 監視賭客。我見李璉在賭桌上動輒大贏大輸,一向無動於衷,絕無吝色。一回見他輸了 一千兩銀子,還談笑風生,泰然自若。如此城府學養,豈是一時糊塗,猖狂輕生之輩?」
  馬榮不住點頭,面生敬色。
  「那個酸秀才賈玉波則不然,輸了三兩三兩便不耐,十兩八兩即發火。前幾日見他 輸了精光,漸漸一絲兩氣,七顛八例。此類人物,稍不節制,便有輕生之舉。」
  馬榮道:「聽說李璉眷戀上這裡一個煙花女子。受了冷淡,羞憤交加,便動了棄世 之念。」
  大蟹這時插言:「這李公子冷面無情,心思尖刻。豈會輕易放過那婊子,自尋死 路。」
  「如此說來,李璉系被人謀殺!」馬榮悟道。
  大蟹急辯:「小蝦為證,我可沒說過李公子被人謀殺的話。」
  馬榮笑問:「李璉迷戀的妓女是誰,這般有狐媚,不趁她意,竟輕易置人死地。」
  小蝦答曰:「李公子想煞的便是這樂苑的花魁娘娘秋月。不過見他時常與牡丹、紅 榴、白蘭等女子廝混。——他總共在樂苑裡呆了七八天。」
  「七、八天後又如何了?」馬榮下緊追問。
  「三天前,也就是七月甘五。他的朋友們先乘船回京師去了,他獨個留下。那日他 在紅閣子裡吃了夜膳,使閉門不出。一個時辰後即死在紅閣子裡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大蟹念道。
  小蝦又道:「以上這話大都道聽途聞,不算真鑿。我親見的則是古董商溫文元那日 晚膳不久,到過永樂客店。」
  「莫非他當時正是去找李璉。」馬榮警覺。
  「這個我不敢妄猜。——不過,馬榮兄弟信得過,我不妨再透一點風聲與你:二十 年前,陶德的父親陶匡時也是在紅閣子裡自殺的,偏巧也有人看見那日溫文元進了永樂 客店。真是太巧合了,其間消息,馬榮哥聰明人,自個兒揣摩吧。」
  馬榮從腰間又揣出一兩碎銀,要謝小蝦大蟹兩人。兩人堅辭,只稱履行公務,不願 受賞。
  馬榮小聲道:「再拜託一件私事,謹勿聲張。你兩位受了銀子我再說。」
  小蝦狡黠一笑,問:「不知馬榮哥喜歡哪一類的,我們方可獻策。」
  馬榮聽話投機,訕笑道:「只找一個江淮間長大的,同鄉乃覺有味。」
  小蝦道;「藏春閣有一姑娘,名喚銀仙,正是泗州臨淮郡人氏,或是同鄉。人物足 色,品相又優,歌舞吹彈,色藝皆精。——不過此時正在白鶴樓侍宴,午夜前方可找 她。」
  馬榮咧嘴一笑,將一兩銀子塞進了小蝦衣襟。
  「不知蝦蟹兩位賢弟今夜何處棲息?」
  「我們下處在樂苑西南隅的荒坡下,瀕臨金華江,十分僻靜。我們夜裡還得回去看 守南瓜地,防人偷竊。」
  「你兩位也自己種南瓜?」馬榮好奇問道。
  大蟹笑了:「人各有好,強求不得。對了,馬榮哥,說起看守南瓜地,我倒想起一 件事來。那一日我們見季璉的大船停泊在金華江的碼頭上,那碼頭正在南瓜地對面。溫 文元與李璉兩個在碼頭邊的一株大樹下正竊竊私語。——早年李鏈的父親李經緯大人倒 常向溫文元收買鐘鼎尊爵之類的殷周銅器,不過那日兩人未必談的是古董生意,那樣神 色詭秘,鬼鬼祟祟。」
  馬榮感佩:「兩位賢弟如此黽勉職守,令人生敬。」
  小蝦道:「我們對馮里長一向忠心耿耿,捧他的飯碗已十來年了。此刻時間尚早, 還得回去恆豐莊轉一圈哩。」
  (黽:讀『敏』;黽勉:勉力,努力。——華生工作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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