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道:「老仙長,下官夤夜來此,有句話說。」
真智神色慌張,半晌無語。狄公這時來訪,他感到有某種不祥。
他引狄公、宗黎走進方丈,賓主坐定。狄公又道:「老仙長衣冠齊整,莫非正在等
候什麼人?」
狄公忽聞到方丈隅角香爐裡散出一股膩人的香味,不由皺了皺眉頭。
真智答言:「不,不,夜來失眠,聽譙鼓已打三更,不如早起,讀幾頁經書,便下
去聖堂做早課。狄老爺,如何從右側門進來?」
狄公瞅著真智滿腹狐疑的神態,笑道:「望老仙長恕諒,下官適才去瞻拜了玉鏡真
人的金身。」
真智大驚:「小道說過幾遍,這季候地宮萬萬進去不得。」
狄公收了笑容,正色道:「老仙長,下官有句話問你,去年八月十六日,即玉鏡真
人死的那一日,你們一同進的午膳,只不知早上他老人家在幹什麼?」
真智答言:「那日五更做早課時,見到過他,這之後他便一直呆在這方丈裡,不曾
出去。」
「不錯,白天這方丈裡光線甚好,玉鏡常一個人呆在這裡讀經、唸書、吟詩、作畫,
他最喜歡的還是作畫。」
狄公點頭,又問道:「齋供前我與你在三宮堂談話時,究竟是誰進來大殿?」
真智詫異,支吾答道:「我也一時不甚看真,好像是戲班裡的摩摩。」
忽有人敲門,真智暗吃一驚,站起來去開了大門,進來的是陶甘。陶甘將一軸畫遞
給狄公,自在大門邊站立。
狄公展開那軸畫,攤子在書案上,說道:「老仙長,我想這一幅畫是玉鏡真人最後
的絕筆吧!」
真智點頭道:「一點不差。那日午膳罷,我與玉鏡在這裡喝了一盅茶,正欲閒話,
玉鏡說他想為那匹灰貓作一幅畫。我聽他要作畫便告辭退出。老爺,玉鏡他老人家作畫
時最不喜有閒人在旁邊觀看。我見他將一幅素帛攤平在這書案之上,研墨調彩……」
狄公突然站起,厲聲道:「真智,你扯謊!午膳後不久他便中毒發作了:試想他在
那麼短的時間內能畫出如此一幅筆調精細的工筆灰貓?沒有兩個時辰這一幅灰貓圖是無
論如何畫不成的。——這幅圖必是玉鏡真人上午畫的!」
真智心中叫苦,強辯道:「玉鏡筆法精熟,作畫一向很快,寥寥幾筆便形象骨氣俱
備。」
狄公道:「這匹灰貓為他的主人作了鐵的證辭。真智,你看看這貓的眼睛,圓圓的
瞳仁精光逼人。倘真是中午作畫,又在這明亮的窗前,這貓的瞳仁必是瞇成一條細縫。」
真智暗吃一驚,又辯道:「玉鏡作畫,大處落筆,惟求氣韻生動,重神全不計形貌
細微。」
狄公道:「玉鏡之畫,筆筆工細,摹物圖貌,意在形似。我在地宮裡見到他一幅圖,
畫的正是這匹灰貓在日光下打滾嬉戲。那一對瞳仁只成一條細縫!」
真智愕然,睜大了雙眼看著畫上那匹灰貓的瞳仁,露出絕望的神色:「我……我……
我與你去孫天師面前詳說實情。」
真智望了望窗外,又說:「大雨已停,我們下去後殿,穿中院去西南塔樓吧!」
中院裡地上水汪汪,一片斷瓦碎礫,夜風裡仍夾著零星的雨珠。真智、狄公在前急
走,陶甘、宗黎在後緊緊跟定。
他們四人剛行到西南塔樓的樓梯口,只聽到孫天師的聲音:「如此漆黑的三更半夜,
你們還在忙亂什麼?」
狄公道:「真智真人要來天師面前招供一樁舊案中所犯的罪行。」
孫天師詫異:「真智要當著我面招供所犯罪行?只不知他指哪一樁舊案?好,你們
快上樓。」孫天師用燈籠照了照真智,真智垂著頭,神色沮喪,一言不發。
孫天師將手中燈籠遞給狄公,說道:「你擎著這燈籠中間照看,我和真智在前,那
另外兩位在後,小心上樓來,不要閃了腳步。」
孫天師、真智在前,宗黎、陶甘在後,狄公中間高舉著燈籠照看大家一步一步上樓
來。孫天師剛走到紫微閣前的平台上,突然叫道:「真智,當心!這平台一邊沒有欄
桿……」
話未落音,只聽得一聲嘶啞的慘叫,真智已墜下了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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