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密斯晨泳一小時之後,查理起了床走到他臥室的窗前,向下看著城市和大海的亮麗景色。從蓬奇鮑山向下看是動人的美景:翠綠的峽谷和閃光的海水,蝴蝶花的紅傘,開滿金黃色的花朵的大樹以及零星可見的磚紅色的長籐。查理的家就在這令人愉悅的環境之中,他喜歡就這麼站上整個一早晨,想著自己的好福氣。
然而,今天他想的是面前的問題。他上床的時候,這問題似乎是不可解決的,但他抱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態度美美地睡了一覺,現在他感到體內又充滿了新的力量。他,一個大陸回來的警探,會被一個很顯然有著簡單答案的問題難住,並弄得手足無措嗎?然而,這事需要他採取迅速而明智的行動,守株待兔者必會餓死,他想道,陳可不想學那個傻瓜。
他住的這個房子裡根本談不上安靜,家裡有十一個孩子會把早晨搞得像座瘋人院一樣,到處都能聽到他們的喊叫、吵鬧和大笑的聲音,最後還有一個痛哭的聲音。他愉快地感覺到同樣的一天又開始了,他開始為完成自己的任務而做準備。
在餐廳中他看到他最大的三個孩子逗留在桌邊,當他走進來時,他發現他們以一種很長時間以來沒出現過的非常感興趣的目光熱切地看著他。他們開始談話,他也明白了他們的興趣所在。從早報上,他們知道了他們的一個偶像被殺了,他們想看到兇手受到懲罰並弄清楚事情的原因。
「安靜!」查理喊道,「一個人能在停滿了八哥的樹下想問題嗎?」他對他的大兒子、衣冠楚楚地穿著大學服,正在點煙的亨利說:「你應該去商店了。」
「馬上就去,爸爸,」亨利回答說,「但是——希拉·芬是怎麼回事?」
「你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有人殘忍地用刀殺了她。現在,去上班吧。」
「這是誰幹的?」大姑娘羅斯說,「我們想知道是誰。」
「我也想知道,」她的父親承認說。
「你在辦這件案子,對嗎,爸爸?」亨利問道。
查理看著他和藹地說:「在檀香山,還能派別人來辦這案子嗎?」
「有什麼內幕消息?」已經被美國化到了令人痛苦程度的亨利問道,「你什麼時候抓住這混蛋?他的名字是什麼?」
查理又看著他歎了口氣。這些孩子是他與未來的聯繫——這會是什麼樣的未來呢?他常感到疑惑。
「正如我經常有理由指出的,你的用詞非常不准。」他批評說,「我還沒有發現嫌疑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你會的,對不對,爸爸?」羅斯插嘴說,「你不會在這事上摔跤的,對嗎,爸爸?」
「我什麼時候摔過跤?」他問道。
她調皮地看著他笑道:「爸爸——」
「當我年輕的時候,」陳趕緊說道,「懷疑至高無上的父親的智慧可是天大的罪過。父親應該受到孩子的尊敬和仰慕,像你剛才那樣暗示失敗是不可想像的。」
她站起身,來到他身旁,仍然微笑著。「時代改變了,當然,你不會失敗的,我們都知道這一點,但是這是你的家人感興趣的案件,所以快點採取行動,好嗎?別花太多的時間在東方式的沉思上。」
「如果我停下來沉思的話,」他回答說,「我就會發現自己在這個新世界上是一個非常孤獨的人。」
羅斯吻了他一下就走了出去,她要去暑期打工的銀行。亨利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你今晚用車嗎,爸爸?」他問道。
「今晚我必須用車。」他父親回答說。
亨利皺起眉。「我想我必須買輛車,」他說,「我可以用分期付款買一輛二手小麵包——」
查理搖著腦袋。「努力幹你的工作——別欠錢。」他建議說,「這樣你就夜半不怕鬼敲門了。」
「老一套,」亨利說著,懶散地走了出去。
陳聳聳肩,開始大口吃早餐。十五歲的伊芙林對他說:「天——希拉·芬可是夠正點的,我看過幾個她演的角色。」
「夠了!」查理喊道,「你面前那麼多英語單詞,你卻偏要選最低級的,真氣人。」
他的妻子端著他的燕麥粥和茶走了進來,她是一個快活的、幾乎和陳一樣胖胖的女人,臉上帶著安詳的微笑。如果說她的丈夫和孩子在適應這個新世界上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話,從她的眼中,卻看不出一絲的沮喪。「聽說希拉·芬的事了,」她說道,「真可怕!」
「你知道希拉·芬什麼了?」查理驚異地問。
「孩子們一直在說,希拉·芬,希拉·芬,」他的妻子說,「我想她肯定很漂亮,我希望你盡快把壞人抓住。」
陳被他的熱茶嗆了一下,「如果我抓不到,我看你們會把我從屋裡趕出去。我可否請求你給我點兒時間呢?這個案子需要做許多工作。」
「再來點茶吧,」他的妻子建議說。
他又喝了一杯,從桌邊站了起來,伊芙林給他拿來了帽子,他們似乎都急著讓他趕快開始工作。在門口他差點兒被一個圓臉的小男孩絆倒,他的烏溜溜的眼睛讓人想起他的父親。「啊——小巴瑞,」他把孩子抱起來用力親了一口,「你一天比一天英俊了,照巴瑞·科克給你起名沒錯,乖,不許再吃塑料了。」
他走了出去,上了他的小車。當他開車下山時,心中又想起了他的孩子。他心中一直以他們都是美國公民而驕傲,但是,也許正因這一點,他們似乎離他越來越遠——鴻溝越來越寬,他們從不費心去記中國的格言和詩,他們說的英語讓查理敏感的耳朵受不了。
他駛過中國人墓地,奇形怪狀的墓石散佈在斜坡上,那兒躺著他的母親。他把她從中國接來讓她在蓬奇鮑山度過晚年。她現在要是能看到她的後代,她會怎麼想呢?看到衣冠楚楚的亨利;看到活潑麻利、秋天準備去大陸上大學的羅斯;聽到伊芙林從學校學回來的過時的俚語,他的媽媽是不會高興的,查理知道這一點,他自己也為他們難過——但他又無法可施。
一到達城市商業區,他的注意力又轉到眼前的任務上了,有許多事要做,他計劃著應按什麼順序來做。羅伯特·菲佛在他的想法中最重要,所以他馬上開車去了懷麗旅館。
侍者說菲佛先生跟一個人出去了,什麼人呢?他的描述使那人的身份一目瞭然。查理皺起了眉頭,史密斯找這個演員做什麼呢?他在避暑屋的窗外究竟聽到了什麼呢?菲佛為什麼承認他沒有犯過的罪行呢?很明顯他不可能是罪犯。他不會是罪犯,只要他昨夜所說的他的活動是真的——啊,是的,他必須去查清楚這事。
「我記得我聽菲佛先生說他要去劇院,」侍者說道。
陳對戲劇瞭解不多。「哪一個劇院?」他問道。
「皇家劇院。」侍者告訴他。查理立刻動身前往。
他從街上走了過去,通過一條鑲了瓷磚的走廊,進了黑暗的劇場。舞台上劇團的演員們正在排練下周的節目,幾把廚房椅象徵出口和入口,演員們站在旁邊,等著各自的道白。這時菲佛正在做冗長的講話,他懶洋洋地說著,似乎他說的同他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查理沿著黑暗的通道走了下去。舞台上一個坐在小桌邊。綠色絲絨帽都拉到了眼睛上。手中拿著腳本的人很明顯不高興地看著偵探叫道:「你要幹什麼?」
「我只想跟菲佛先生說一句話。」陳回答說。
這個演員走上前來,用手擋著聚光燈的光,向劇場這邊望過來。
「啊,是陳探長,」他說,「你上來好嗎?」
陳喘著粗氣,把自己沉重的身軀移上了舞台。
菲佛友好地微笑著問:「今早我能為您做點兒什麼呢?探長。」
查理半閉著眼睛看著他。「恐怕不多,除非一夜之間你的想法變了。你還記得我違背你的意願給你找到了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據嗎?我到這兒來是證實一下,只是走個形式。」
「當然,」菲佛點頭說,「哦,韋恩,」他叫道。戴綠帽子的人不情願地站起來朝他們走過來。「這位是韋恩先生,我們的舞台指導——這位是檀香山警局的陳探長,陳探長是為昨晚的事到這兒來的。韋恩——你昨晚拉鈴是在什麼時間?」
「八點二十分,」韋恩吼道,「晚了五分鐘。」
「你拉鈴時,我在旁邊嗎?」
「是的,你在。雖然我們敲門時鬼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
「但是探長知道,」菲佛說道,「陳先生,你只想知道這些嗎?」
「還有一件事,」陳對舞台指導說,「在你們本周所演的劇中,菲佛先生所飾的角色要用刀嗎?」
「刀?」韋恩重複說,「不——在這部劇中沒有刀,這是一部家庭輕喜劇。」
「非常感謝,」陳鞠躬說,「沒有什麼了。」他思考地看了一眼羅伯特·菲佛說:「你跟我來一下好嗎?」
他在前面帶路向觀眾席走去,努力思考著。在八點十二分有人看到希拉·芬活著,在八點二十分:羅伯特·菲佛在劇院的後台,準備上場了,只有八分鐘——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懷基基趕回城中的,然而——
在最後一排座位後面的黑暗的門廳處,查理停了下來,兩個人都靠在欄杆上。
「我一直在想,菲佛先生,」偵探說,「你為什麼說謊說你殺了希拉·芬呢?」
「我自己也有點不明白,探長。」
「很明顯你沒有殺她。」
「恐怕您一定認為我是個傻瓜。」菲佛說。
「換一個角度,我看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你真這麼想嗎?你肯定是在說好聽的。」
「你沒有理由認罪的,菲佛先生。」
「如果有的話,我現在也忘掉了,探長。」
「你最好告訴我,不然你就是為正義之路設置障礙。」
「您不該這麼說,陳先生。我不想妨礙您,相反,我非常希望你能成功。」
「在目前情況下,這令我難以相信,」陳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今早見過我們的流浪漢朋友了?」
菲佛猶豫了起來。他越來越後悔他與史密斯的見面太暴露了。接著他仰起頭笑了起來——這笑來得有些遲,查理注意到了。
「當然,」演員承認說,「他來訪時我幾乎還沒起床呢。」
「他找你什麼事?」
「當然是為了錢。我猜想他正挨個地試昨夜他見過的人,他似乎認為只因為見過他一面,我們就都欠他點兒什麼。」
「你不應該說我們,」陳反駁說,「我想只有你欠他的。」演員沒說話。「你給他錢了嗎?」查理堅持問。
「怎麼——是的——幾美元,我挺可憐他的,他的畫不太壞——」菲佛突然停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他的畫不壞?」陳馬上問道。
「是——他——他給我留下了一幅畫——」
「是這幅?」查理走上過道,從一個空位於上拿起了一件東西,「我們一起向這邊兒走的時候我看到了它,」他解釋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它拿到燈下仔細看看。」
「一點兒不介意,」演員同意說。
查理走到門邊,推開了門,盯著畫看了一會兒。那姑娘的眼睛在綠色灌木的襯托下顯出一種奇怪的生機。他走回菲佛處。
「你是對的,」他說道,把畫放在了一把椅子上,「這個人有天賦,真遺憾這樣一個人不得不進行——敲詐。」
「誰說這是敲詐?」菲佛問道。
「我說的,菲佛先生,我可以把你抓起來——」
「我的不在現場的證據有破綻嗎?」
「沒有,但你妨礙我的工作。最後一次問你——流浪漢史密斯聽到你前妻對你說了什麼?」
舞台指導走到台前叫著菲佛。
「真抱歉,」菲佛說,「但大家在等我,我真得走了。」
陳聳聳肩說:「調查才剛剛開始,我早晚會知道的,菲佛先生。」
「隨時來坐坐,」菲佛和藹地伸出手說,「真抱歉我現在必須離開你,但你知道一個演員的生活——」
陳嚴肅地握了握他的手,演員匆匆走上了過道。回到明亮的街道上時,查理迷惑地皺著雙眉,他知道在菲佛和藹的表情後面隱藏著十分重要的東西——可能會真的解決他的問題的東西,然而他卻永遠不會在菲佛這兒得到它。那流浪漢一啊,或許……他在腦子裡給流浪漢畫了一個圈兒。
重新爬上他的小車,陳駛上了國王大街,然後朝懷基基方向駛去。在經過遠離街邊的綠樹掩映中的公共圖書館時,他很想停下來,他想到他應該找一份關於丹尼·梅若謀殺案的洛杉磯報紙讀一讀,也許在記載這個電影工業史上重大事件的發黃的報紙中,他會發現一兩句話能立即把他引到查找希拉·芬一案的兇手的正確方向上來。
他很快下定了決心,調轉車頭往回朝圖書館開去。一小會兒之後,他已經在同圖書館服務台處的小姐講話了。
「我能馬上看一下三年前六月份的洛杉磯報紙嗎?」他問道。
「當然了,陳先生,」她回答說,「請填一下卡片。」
他匆匆填好卡片,卡片被遞給了一位年輕的助手。姑娘朝目錄走去時看了一眼卡片,她立刻轉身走了回來。
「對不起,」她說,「我剛記起來,這卷《洛杉磯時報》正有人在看。」
「有人在看?」陳驚奇地問。
「是的,一位先生半小時前拿走了。」
「你能說一下這位先生的長相嗎?」
姑娘朝閱覽室點頭說:「他還在那兒,在那扇窗戶旁。」
陳走了過去,在一個書架的拐角處往裡張望著,他看見了亨特利·范荷恩俯身坐在一卷灰色的裝訂報紙前。這電影演員一直低著頭,似乎很專注地認真讀著。陳朝服務台打了一個手勢,表示他已完全放棄了這事,然後輕輕地走出了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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