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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燃燒的導火索

    老局長望著煙圈喃喃自語,在不到十平方米的辦公室裡踱來踱去。
  「難到歷盡艱難;絞盡腦汁盜來的巨款,捨得燒成灰燼嗎?難道他不會
  留給妻兒嗎?那跳水自盡怎麼不見屍首……」
  
  一
  八月十五日,我已在九龍村呆了許多時日,先是斷斷續續地在那裡搞些偵查,三天兩頭到九龍村走走看看,後來因為要我參加「建整」工作,就乾脆在那裡住了下來,房東正是村治安主任楊根生。那天,楊根生忽然告訴我陳功回家鄉休假的消息。我甚是驚異:一向公務纏身的陳功,怎兒會有閒暇休假?於是,我以一個老鄉兼一名同行和一名老部下的身份拜訪了他;寒暄一陣之後,他說起了他以往的作為,現在的追求,以及他對家鄉的眷戀。從他的話中。我得知了他此次回家的原因,不僅為他驚歎,為他惋惜,也為他傷感。原來,他是懷著從官場上隱退下來的感慨回到家鄉的。他還只有五十出頭,身體還相當結實強壯,況且在公安干了三十三個年頭,無論文的武的,智的勇的,在全市公安戰線,都是大名鼎鼎的。然而,在去年年底,市局領導班子調整的時候,他退居二線,理由是年齡偏大,應該讓賢了。後來他才聽說,由於有些區、縣的警察罰了那些前來投資的富商的款,那些有錢人夾起公文包、帶著滿箱子鈔稟走了,本該開發的項目沒人投資了;下面議論紛紛,指責陳功對基層警察以禁賭禁娟為名驅逐投資客商的事竟然視而不見。領導上要他給下面打個招呼,他卻說下面的警察並沒有驅逐富商,只是依法對違法人員處以罰款,招呼不好打。一些區、縣因此說公安機關不僅沒有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而且破壞了投資環境,這樣,「不換腦筋就換人」了。他認為自己的確沒有處理好關係。因此並不怨恨,只是稍感委屈。大半年來,組織上沒安排他管具體事情,這無所作為的感覺讓他坐立不安。思考了好久,他突然想到要寫一部反映偵探生活的書,於是請了三個月的創作假,打算在家鄉老屋完成他的心願。父老鄉親爭先恐後地前去探望。但見他依然矯健,一米七八的身軀裹著件藍色背心,袒露著寬闊的肩膀和發達的三角肌,是那樣粗獷、雄壯與豪邁;在那黝黑、清瘦的臉上嵌著兩隻鷹隼似的眼睛,寬大的腦門上閃爍著睿智的光彩,頭頂上齊刷刷的短髮剛勁地豎著,散發著一種剛毅而又瀟灑的神韻。只是沒有一星半點警察的標誌,也絲毫沒有衣錦還鄉的派頭。我看著自己的一身警服,頓覺有自我顯示之感月他道:
  「你當一級警督的不穿警服,我這二級警司卻被著這身官服,是不是有點兒惹眼?」
  「你敢情是家庭負擔太重吧,沒錢買便衣是不是?啊,不必過慮,鄉親們不會說你穿著警服抖神氣的。你不必與我相比,我這次回家鄉沒有公務活動,只是想體驗生活,找個清靜地方寫一部書。」
  「啊!我想起來了,你還是省作協會員!我見過你不少文章,真佩服!不想當官就著書立說,這也是名利雙收的事聞!」
  「老弟這話我可不能苟同。」他搖搖頭說:「你難道不知,如今寫書的人多如牛毛,但是功成名就的卻不多,我是什麼水平?哪能以此圖名?再說,以寫文章致富的人又有多少呢?若說有人寫文章賺了些錢,終究比不上人家做投機生意的一回賺十萬八萬的。有些人寫書要花一年半載,費了幾多心血,幸運的拿幾千元稿費,不幸運的自己墊錢出書,虧血本,利從何來?我不過是覺得自己為公安事業作貢獻的時間不會太長了,把自己的一些經歷寫下來,給後來的同志們留下一份紀念或者是一點經驗,何況我現在無所事事,可以專心寫作了。」
  「照這麼說,在休假期間即使遇到什麼案件,你這位有名的老公安也不會出手了?」
  「那要看是否有吸引力。」他笑了一下補充說:「你知道,三個月的時間對於寫作來說並不寬裕,哪有閒暇管什麼案子?再說,按照屬地管理的原則,家鄉的案子還是由你們縣局辦理為好,我可以當當參謀。」
  「如果我所說的是很有吸引力的奇案、懸案,能夠寫進你的著作裡去,為你的大作增色而吸引讀者呢?」
  「咳!別逗我,這大山深處,能有什麼奇案?你可別吊我胃口。
  「你不信?一告訴你,我所說的奇案正是發生在家鄉,而且是我親自參加過偵察的。你不妨聽我說個開頭,也許能夠引發你的興趣。」
  「但願如此。」
  「那好,我先說這樣一個題目,叫做『無贓的盜竊和無屍的自殺』,是不是有趣?」
  他顯出驚訝的神色,等著我說下。我卻故意打住,因為有鄉親們在旁聽,我必須保守機密。
  不一會,鄉親們都走了。他催促道:
  「好了,現在就我們兩個人,無密可保了,你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來,你想聽了。那好,我說下去,你可別打斷我的活。我至少要說大半個白天和一個通宵。」一
  於是,我向他演說起那使人驚詫的故事。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二日,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雨仍在下著,江河溪溝都漲了大水。我在縣公安局裡值班,收集各鄉鎮的災情與治安情況,突然接到家鄉九龍鎮派出所的報案,說是九龍村的一個名叫王恩的三萬元現金被盜,發案時間是四月十日深夜,嫌疑人卻是他弟弟王義。我當時不大相信,在窮得出名的九龍村。怎麼會有人放三萬元現金在家裡?作案怎麼會是失主的兄弟?但又覺得此案有點兒吸引力,於是自告奮勇,和刑偵隊的同志們一道趕赴現場。那個現場就在九龍潭邊的老磨坊裡。
  說起那個九龍潭,引起了我的回憶。我不得不先說一段插曲,描繪一番九龍潭的綺麗風光和險要。因為,這案情的發生與發展都與這壯觀可怖的九龍潭有關。
  「這我知道,我也是家鄉人,對九龍潭、老磨坊都比較清楚。」
  「不,你陳老兄(從這時起我就稱呼他陳老兄而不稱他陳局長了)雖然也知道九龍潭,但老兄你從小外出讀書,然後,參加工作,所以對家鄉的山水我比你更清楚一些。你聽我繼續給你講。
  十五年前,我十八歲,還在九龍潭上游二十里地的青龍村當社員。有一次,我與九龍潭有了生死之交,差一點葬身在那裡。那是一九八一年春夏之交溪水上漲的季節,我隨父老兄弟一起將年前砍伐的松杉圓木弄下山溪,紮成本排,然後棒篙一點,跳上木排,在浪花裡前進,享受著乘風破浪的神韻和瀟灑,打算把木料運送到公社林業站去,然後買回一點返銷糧。
  哦,老兄,你大概也知道;九龍溪的洪水暴漲起來是多麼凶啊!它翻滾著。咆哮著向前奔騰,一會兒衝向左邊的懸崖,把千瘡百孔的猙獰怪石拍打得七房生煙;一會兒衝向右邊的陡壁,把千萬顆玉珠拋上枯松倒掛的絕壁之上。本排在激流中東奔西突。一篙沒撐好,就會撞下石壁或暗礁,被崖石撞得七零八落,使放排人失去依托,落入驚濤駭浪之中做個水鬼。那時我雖然年輕力壯、熟悉水性,但是放排卻是初次,不但沒有經驗,而且:看不清水路。因此隊長放心不下,就親自給我當「領航員」,由他撐排頭,我來撐排梢,並且告訴我,遇到險情要當機立斷,看他如何行動,跟著他學。我記住了,不敢稍有鬆懈。不過一個時辰,木排衝出一段峽谷,到了一個水流比較平緩、大約有五百米水面的狹長水潭,我不由得渾身輕鬆起來,將木篙橫橫地放在木排上,任由木排緩緩漂流。然後坐在排面上,從塑料包裡取出草煙和汽油打火機,捲了一筒旱煙吧噠著,正愜意時,忽然感到排尾上翹,排頭下沉,速度加快,有失平衡,抬眼一看,木排被往下傾斜的急流推進了狹窄的潭口,潭口兩邊是突兀的,好似長堤一樣的長形巨石,洪水被巨石擠進如同壕望一樣的石槽之中,成25度角向下傾倒,洪流奔騰之聲如雷,震耳欲聾。正在心慌,忽聽隊長大喊一聲,從排頭飛躍而起,跳離木排,登上左邊的巨石,隨即對我大聲吼叫,喊聲卻被洪水奔騰之聲淹沒了。但我心裡知道,他一定是在喊我跳高木排,像他那樣登上巨石,可我被嚇得魂飛魄散,一時不知道如何起跳。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隊長的木篙伸到了排尾,求生的本能讓我死死抓住了那根本篙,然後被隊長扯下水,拖「上了岩石。上了岩石愣眼一看,不由得心驚肉眺,原來,那洪水沖過石槽之後,就成90度角奔下懸崖,形成落差二十多米的飛瀑,像是無數條黃龍在咆哮著朝九龍潭傾洩,把九龍潭衝起滿潭的泡沫,捲起數米高的濁浪。那木排頭朝下尾朝天地紮下去,直插潭底,顛三倒四翻滾了一會,才漂上水面,又幾經沉浮,才漂到潭口,順流而去了。隊長告訴我,那就是九龍飛瀑。即使是枯水季節,那九龍潭也是深不可測。潭底有九個無底洞,傳說是九龍出沒的龍眼。古往今來,不知有幾多捕魚人和放排人葬身於此。」
  「這我知道。那潭邊的確住著一戶姓王的人家。小時候,我還在那磨坊裡玩過,但是沒有敢下九龍潭的。你說吧,那磨坊裡現在的情形怎樣?瞭解這些情況,也許對我們今後破案有用。」陳功插話道。
  
  二
  那磨坊倚著九龍潭左邊的懸崖坐落著。我那次倖免於難之後,經過了那裡,並在那裡烘乾了衣服。磨坊雖然已經古老,但仍是九龍村的糧食加工廠。你倘若記憶清楚的話,一定記得飛瀑之上的王八潭口石槽旁邊的岩石低四之處有一條水渠,是前輩石匠開鑿出來的。水渠把溪水引進來,通過一個長滿了青苔的木閘口,瀉進一條寬約二尺、長約兩丈的木視,衝動著巨大的木製水輪,磨坊裡的石碾、石磨就都反時針方向轉動起來。到達現場之前,我向同行們敘述了我的故事,介紹了那個磨坊。到了鎮政府,我們又打聽了磨坊主的現實狀況。派出所幹警介紹說,磨坊主王恩的家庭情況比較複雜。他年輕時當過兵,現在已四十有五,妻子也是大山裡的女人,叫張大妹,兩年前亡故了。夫婦只生一子,名叫王小龍,18歲了,正在縣裡讀高中,七月份將參加高考。王恩有個老母,名叫秀芝,已有七十四歲高齡,兩眼失明,不能勞動了。他所指控的嫌疑犯是與他同母異父的兄弟王義,兄弟倆雖不屬一個父親,但都繼承了外祖父的遺傳基因,所以兄弟倆的外貌極其相像。你見過我國著名體操運動員李大雙李小雙兄弟倆嗎?假如沒有人介紹,人能區別誰是老大誰是老二嗎?不過,李大雙李小雙很英俊,是王恩王義無法比擬的。這王氏兄弟都是小眼、塌鼻、闊唇,酷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王義住在離老磨坊一里以外的青竹灣,也是四十有三的人了,在九龍小學當體育教師多年,生活作風不檢點,喜歡嫖女人。其妻名叫朱素珍,是個農婦,模樣兒不錯。他夫婦倆生了女兒取名王丹鳳,也在讀高中。就經濟條件而言,王恩的負擔較重一點,哪來三萬元讓人盜竊呢?
  我們正在鎮政府說話,卻見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男子急急忙忙跑進政府大門。鎮政府的幹部看了,有的說來者正是王義,有的卻說是王恩。我暗自猜想,這同母異父的兄弟果真相似無二、難以分辨麼?但是王義是嫌疑對象,據說證據比較充分,絕不會來自投羅網。我這樣猜度著,第一個迎了上去,見他蓄著一頭短髮,雖然發黃,卻無霜鬢銀絲,黑紅的四方臉膛,眉毛稀疏,眼皮單薄,眼角下拉,鼻樑不塌,鼻翼擴張而又肥實,與那雙小眼很不協調,扁形的大嘴,像娃娃魚一般。可以說,他的這副模樣,的確有點兒粗俗,可以想像,王義也是這般模樣。
  「你到底是王恩還是王義?」我問道。
  「我是王恩。你們怎麼老把我認成王義?該死的傢伙你們不認得麼?他臉上有雀斑,左邊鬢角邊上有一顆綠豆大的黑痣。我怎麼會是他那個樣子?」
  「你來幹什麼?」
  「幹什麼:反映情況!那該死的王義責怪我報案,昨天下午跳水自殺了!」
  我們都吃驚不小。報案不到24小時,正在我們趕赴現場的時候,嫌疑對像卻跳水自盡!我縣公安機關辦了數以萬計的盜竊案,像這樣的情形還是頭一次遇到。於是,我們急忙趕到出事地點。意想不到的是,王義跳水自殺的地方正是九龍潭。時值多雨季節,九龍溪水尚未消落,九龍飛瀑以雷霆萬鈞之勢在懸崖上咆哮著。瀑布的水頭撲打著撞擊著水潭,攪起一堆堆混濁的大浪,濁浪朝水潭邊緣的山崖撲打過去,把石壁拍打出團團煙霧,浪頭觸著石壁又捲回來,湧起一堆堆泡沫。大伙站在突死的岩石之上,觀看著這個前所未有的自殺現場,不由得驚駭萬分。
  「你說他跳水自殺,有誰見過?」刑警們詢問王恩。
  「是我親眼所見。」
  「說說當時的情形。」
  「情況是這樣。就在昨天,四月十一日早晨,我找到王義,要他退我錢,免得我把他告得坐牢。他就和我爭吵,不承認輸了我的錢。我說,只有他知道我家裡有錢,只有他熟悉我家的情況,只有他在四月十日晚到我家去過。他說,這件事講不明白,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如果我把他逼上死路,就要我承擔逼死人命的刑事責任。我以為他是故意恐嚇,不在意。沒想到,就在下午五點鐘的樣子,有人挑了一擔谷子到我碾房裡碾米。我就去抽閘放水,剛走出屋子,來到水閘旁邊,就見王義站在這岩石的前端。我正莫名其妙,就見他縱身往下一跳,掉進九龍潭了!我想,他這是畏罪自殺!他等待我出現在水閘旁邊才自殺,是為了嫁禍於我!」
  「那麼,你看見他的屍首了麼?」
  「沒看見。只怕是被洪水漩進九龍眼了。或者是被衝到下游去了。反正,沒見他冒頭。」
  「還有誰看見?」
  「我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看見。他跳水之後,我馬上跑進磨坊,喊那個來碾米的人作見證,證明王義不是被我所害。」
  「那人是誰?」
  「他正是我們村的治保主任楊根生。他今天還在磨房裡磨麥。」
  大伙走進磨坊,上上下下地看過,才知道這磨坊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它傍崖而起,從左側溪岸貫穿全村,通達上游黃龍坡、青龍村的一條小路,正好從屋子的後循和峭壁之間穿過,像是一條暗道。凡是上達黃龍坡、青龍村,下至九龍村、鎮政府的行人都必須從這屋子的後簷下走過去,別無其他選擇,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扼要之處,這屋子分上中下三層,第一層屋子的外側是一片竹籬,竹籬之下就是起自九龍潭邊緣的懸崖,懸崖有兩丈來高。原來,這第一層屋子是建築在梯形的第一層懸崖頂端的平台之上的,屋內有一根粗大的橫軸,連著屋外的大水輪,橫軸上安裝著一個木質轉盤,轉盤邊緣裝著木質堅硬的齒輪,屋子中心有一根豎軸豎著,豎軸上達第二層屋子,其上也安裝著一個轉盤,安裝著同樣的齒輪,大小輪轉動著粗大的橫軸,橫軸上的轉盤撥動豎軸上的轉盤,那豎軸也就旋轉起來,磨坊裡的石碾、石磨就跟著旋轉。第二層屋子有三問房子,一間是碾房,另一間是老婦人秀蘭的臥室,還有一間是廚房。這中間的三間房子都開著一個後窗和一扇後門,越過門檻,就是那條陰暗的小道。第三層只有兩間房子,一間是磨坊,一間是王恩的臥室。上中下三厘都有樓梯相連、我們進去的時候,水輪正在嘎嘎作響地轉動,碾房內一根粗大的呈145度的弓形木和一個直徑將近一米的圓形石滾被那根從第一層屋子中間豎起來的豎軸帶動著,一架巨大的圓規在裝著谷子的石槽裡無休止地劃著圓圈,將稻穀碾成黃白相間的混合物。三樓的磨坊裡,石磨也在轉動,一位蓄著長髮、面子微黑、粗眉大眼的年青人正在往磨眼裡大把大把地喂麥。他證實王恩在昨天下午的確慌慌張張地跑進了碾房,對前來碾米的他大叫大嚷,說王義跳水了。他當時跑到九龍潭口去看過。
  「屍首呢?」我問。
  「沒看見。」
  「這就怪了!」我正驚詫,從秀芝臥室裡傳來悲淒的哭聲。雙目失明的老婦人和她的兒媳——王義的妻子朱素珍在那裡悲痛欲絕。見警察到場,朱素珍突然哭得更加響亮,一個響頭磕在大伙面前,一面詛咒王恩,一面要求警察為丈夫洗冤報仇。這婦人只是悲號。
  不用詢問,看這場面,王義跳水自殺已是事實。但是,王恩哪會有三萬元被盜王義在此案未查明之前怎麼會跳水自盡?自盡了怎麼又不見屍首?
  我們圍繞這些問題進行了調查。原來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家庭。王恩的祖父名叫王禹,是老磨坊的創始人,亂世之中,這王禹哨聚山中亡命之徒,當了土匪連長,搶了些錢財,就舍下這磨坊到鎮上去住了。鎮上染房老闆黃保中雖然模樣不俊,南瓜般的臉是配了個塌鼻樑、小眼睛、大嘴唇,但他的女兒秀芝卻如花似玉、被王禹的兒子王季英看中,這王季英在一九四八年成了國民黨軍中的上尉軍官,算是有權力有勢。秀芝就成了他的妻子一九四九年中秋節生下了王恩,解放軍南下的時候,王季英丟下母子去了香港,然後逃往台灣。王季英的家族中有一個名叫王本華的,成年未娶,又暗戀秀芝姿色,趁王禹患病無人照料之機,曲意迎逢,照顧王禹,並藉機強行佔有了秀芝。一九五一年懷上了王義,王禹無法,就認王本華為用子。秀芝見木已成舟,也屈從本華做了妻子。一九六七年,王禹一家老小被首批趕下農村,只好回到九龍村,又住進了已經破爛不堪的老磨坊,當時的大隊革命委員會並不准許他們營業,只准他們居住,日子過得十分艱難,沒幾年,王禹死去,埋葬在九龍潭下游不遠的地方。八十年代初,田地承包到戶,秀芝才重操王季英祖業,請來木匠、石匠將磨坊修整一番。恢復了磨坊的轉動。但是一九八六年,王本華也命赴黃泉。就在這時,台灣那邊有了信息,她得知王季英不僅沒有死,而且有了數萬元資產,於是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到王季英的好處。不出所料,一九九四年中秋前夕,王季英回大陸探親,尋到了秀芝,認了他的兒子王恩和孫子王小龍,並當面給王恩一萬美金,卻把王義冷落在一邊。王義見了,既羨慕而又嫉妒。於是向母親訴說了心思,要求母親向哥哥王恩求情,把一萬美金折合的人民幣分給他三到四成。母親秀芝心想,兄弟倆各有其父,但都是她親生,況且王義經濟較為困難,他女兒丹鳳很快就要高中畢業,報考大學正需要錢。因此,也就為王義說情。可是王恩說自己中年喪妻,還打算娶個女人,況且有個兒子也要上大學,開支也不小。秀芝無法,只好以王本華生前對老父王禹進行了關照為王義說情。王季英情面難礙,只得將自己的一枚金戒指給了王義。王義哪裡瞧得起這小小的施捨,禁不住暗生怨恨。不過七個多月,這盜竊案就發生了。案發之前,王恩把本來已經存入銀行的現金(人民幣)取了三萬元,收藏在三樓上一個木箱裡面,準備大做一回木材生意,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就被盜了。秀芝說,被盜的那天晚上王恩去了縣城聯繫木材商,順便看望小龍。她睡到半夜,突然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響,以為是王恩回來了,喊了幾聲,回答的卻是王義,後來,王義呆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回去了,因此,她也斷定那錢是王義拿了。她請求王恩不去報警,說是兄弟倆商量,實在王義不肯還錢,她做娘的再向王季英要一筆錢。但王恩不聽,去派出所報了案,這樣,就逼得王義自盡了。
  「可是,派出所民警勘查現場時;只發現木箱彈子鎖的鐵絆被撬,別無其它痕跡,這能證明此案是王義所為嗎?他的贓款呢?三萬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我當時提出疑問。
  「這是屬於你們警察調查的事了。如果我見了贓款,就可以把錢追回來,還請你們警察幹什麼?」王恩分辯說。
  「是呀!抓盜抓贓,贓款都沒見到,你憑什麼說那錢是王義偷的?說不定是你把那錢放在野堂客(情婦)家中藏起來了,反倒過來誣害我男人。警官先生,你們可要為我作主明!他沒有了女人,哪會不在外面找野堂客的?」朱素珍又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為了查明事實真相,我們暫時放棄了對這兩個女人的詢問,立即趕往王義家中搜查。搜查出乎意料地順利,結果卻是王義的遺書為自己的盜竊作了證明。這位體育教師在他的記本裡寫道:
  警官先生,請不必為此案花費精力。王恩的那筆橫財雖然沒有我的份,但卻有我父親王本華的份。王季英去台之後,是我父王本華拉扯母親秀芝和王恩度過了幾十年艱難歲月,並且是他為主禹養老送終。王季英應該攝答我父的恩情。我父不在世了,可我還在。王季英應該從感激王本華的角度來關照我,王恩也應該把我視為親兄弟。然而,他們都無情無久。既然如此,我代管亡父把那錢拿一筆來,本來無可厚非。但王恩報了案,要送我入班房。我知道,從法律上講,這錢是我非法佔有,我會被判重刑;但是從情義上講,這筆錢給我也是應該的,我獲得它,心中無愧。既然如此,我就不願將這筆錢退給王恩。我將它燒成了灰燼,連同往事人情,都付與東流溪水,然後,我將以死的方式來抗議這個世界,抗議世態炎涼,抗議那些無情無義的人,讓他們永遠為這件事羞愧,永遠不得安寧,連王禹的靈魂也不得安於九泉。我死之後,我要素珍也不必悲傷。你本來就軟羨哥哥王恩的福氣,他又沒有了妻室,你可以乾脆與他共同生活,這樣,王季英在羞愧難當之後,會把你當作親生兒媳婦的,從而得到經濟的幫助,女兒丹鳳也就不愁上大學的錢了,我死也螟目了。
  只是我死也不承認偷了那筆錢,我應當得到那筆錢,我本來可以把這筆錢留給丹鳳,但我料定丹鳳事用本了這筆錢,那狠心狗肺的傢伙,會從她手中奪走的。
  
                              王義絕筆
                                四月十一日上午
  看到這裡,大伙認定王義是此案的案犯無疑。但是有兩個疑點在我腦海裡膨脹、壯大:那三萬元真的被燒成灰燼了嗎?王義跳水自盡怎麼不見屍首?
  「真有那麼點意思。」陳功感興趣地說:「冒犯罪之險以謀之,以自殺身死棄之,真是不可理解,後來如何?」
  後來,朱素珍把亡夫的喪事辦得煞有介事,但王義的屍首始終沒有找到,過了三天,溪水消退,發動群眾沿溪尋找,也只見潭底同幾個黑漆漆的「龍洞」;於是大伙推測,那屍首一定被衝入大河,然後被河水沖積的某個沙灘埋葬了。企圖發動河岸群眾協助尋屍的啟事發出了許久,仍然沒有任何信息。
  就這樣,一起三萬元的盜竊案以案犯的跳水自盡宣告結束。至於王義的屍首,前後用各種方法查尋半月沒有著落,我們也失去了尋找的信心。對社會輿論界,我們以「懸案」稱之,可在我們辦案人心中,此案已經成了難以查明的死案,或者說是永遠沉睡的積案。老百姓普遍認為公安機關已經徹底將此案查破,有關小報說此案已真相大白,我們都默認了,我們不需再花精力,也無需公佈疑點,為自己臉上抹黑。
  「既然如此,你還給我說什麼呢?沒有下文了?」陳功失意地說。「且慢。」我說。
  剛撤兵,已是初夏。然而案發二十天之後,也就是五月一日,縣局突然收到一封海外來信,是海峽那邊王季英寫的。他在信中說,聽到王恩三萬元被盜,而宣佈破案之後都未找到失竊款,不由得對大陸警察的辦案行為是否合法大生懷疑。指責我們草率從事,要求安排得力的警官特此案真相查個水落石出,找回那筆失竊款,而且要來大陸親自看結果。看到這封信後,頭兒們暗暗叫苦,為了不失大陸警察體面,只得順應那位老人的要求,安排我去了結那起懸案。局長在給那位老人的復函中稱讚了我辦理疑難案件的耐心與能力,承諾一定會有個令人滿意的結果。其實,我只是一個由教師改行、半路出家的警察,舞文弄墨還可以,實際辦案卻缺乏經驗。我自感倒霉。明擺著難以了斷的懸案卻攤在我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警察身上,實在難以勇往宣前。刑偵隊長卻用詭秘的眼光和一個不可抗拒的手勢將我招呼到他的辦公室,低聲說:
  「放心,我絕不會為難我的部下。我推斷這個老頭絕不在乎那幾萬塊錢。過了一段時間,他就會息事寧人。不過,你去調查一下,也不必苛求自己辦那些能人都辦不到的事。應付一下就行了,不必太認真。喔,你說怎麼不派遣高手神探?當然嘍,我並沒說你不是塊好鋼,如果你運氣好,也算是我的福份。至於法定的兩人以上辦案的規定,只有讓派出所同志配合你就行了。」
  我恍然大悟,自卑而又自豪,想哭而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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