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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我們筋疲力竭的回到我的住處。一開門,我愣住了——裡面傳出女人的嬌笑聲。
  「這樣就行了。」
  「好厲害喲。」
  是君島和女人們的笑鬧聲。
  辛西雅從裡面走出。「嗨,美露。」
  她已化好妝準備到店裡上班,身穿亮藍色的迷你洋裝。
  「怎麼回事?」
  「那個人找我們過來玩。」
  昨天她們知道君島是流氓,明明很害怕,今天卻把君島當成願意和她們一起玩的男人。君島正和女人們玩撲克牌的「心臟病」遊戲。
  「啊,你回來啦。」君島神情愉快的和成瀨打招呼。
  成瀨以困惑的眼神望著這群菲律賓籍女孩。
  「他是你的男朋友?」名叫瑪莉亞的年長女孩指著成瀨問我。我搖頭。瑪莉亞見狀,立刻站起來走到成瀨身旁,遞出名片,說:
  「歌舞伎町,我們在那裡上班,你要來哦。」她馬上開始拉客人了。
  「我會去。」成瀨看看手上的桃紅色名片,放入胸前口袋,眼睛望著君島,說「你們現在要上班了嗎?如果是,我們可以一塊去。」
  君島眼眸發亮,站起身來。「那就去看看吧。」
  「哇,我們走!」茱莉身穿縫有金屬亮片的鮮紅色洋裝,興高采烈的扭動著屁股,對我使了個眼色。之後,一群人在眨眼間走光了。
  我不明白成瀨的用意。是要讓我一個人清靜一下嗎?不,成瀨不是那種體貼的男人。我一面收撲克牌一面尋思。撲克牌是我的,原本放在書桌抽屜裡,一定是君島擅自拿出來的。
  即使這樣,我對自已逐漸習慣這種異常狀況感到不可思議。兩天前素昧平生的男人,居然在我的房間睡覺、吃東西、隨便亂拿我的東西……
  我心想,他們大概沒那麼快回來吧。我收拾房間,洗衣服、吃冷凍披薩,然後休閒的入浴。由於很累,我提早上床看書。
  忽然,我想到如果打電話到耀子住處,或許會有人接聽也不一定,於是試著撥號。我數著鈴聲響到十三下,眼前浮現被弄得一團糟的房間裡,床邊的電話持續作響的情景,無力的丟下話筒。
  我恐懼得睡不著,害怕不知道會被捲入什麼情況。
  成瀨在這時回來了。「抱歉,請開門。」
  我開鎖後,成瀨問:「有什麼事嗎?」
  「沒有。」
  我當然未說出打電話到耀子住處的事,但成瀨似乎若有所悟,不高興的沉默著。
  「我要先休息了。」我說。管他有沒有副作用,我吞下一顆安眠藥。成瀨靜靜看著。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冷峻,心想,他是不是喝多了?
  我睡得很熟,一夜無夢。醒來時,君島已經來了,正在接聽電話。我嚇了一跳,心想會不會是耀子打來的,慌忙起床。
  「知道啦,我會這麼做。」君島關掉行動電話,仍然用那種瞧不起人的眼神打量我。
  我悶不吭聲,觀察君島的服裝。今天早上他穿印有藍黑豹紋圖案的絲質襯衫和黑長褲,上衣三顆鈕扣未扣,露出裡面的金項鏈。整體來看,今天的衣服相當素雅,不過這身裝扮應該更適合夜生活。
  「剛剛是成瀨打來的,要我今天和你一起行動。」
  「騙人!」我說。
  君島不高興的低聲說:「可惡,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
  「成瀨怎麼啦?」我明明記得成瀨昨夜有回來,所以訝異的問。
  「去店裡了。」君島彷彿壞脾氣的小孩般回答後,逕自打開電視。
  電視上正播出不知重播過多少遍的「武士桃太郎」,正好演到桃太郎神情可怕的喃喃念著:「不可原諒!」
  上午就看時代劇,感覺上好像病重住院,看電視成為惟一的消遣一般。同時我也發覺,自從君島來了以後,我就沒有聽FM的廣播了。我心煩氣躁的說:「能關掉嗎?」
  君島似乎在賭氣,連頭也不回。
  我決定今天一定要找個地方甩掉這個臭男人。
  我想起來了,昨天約好要去找喬尼維夫·松永,我卻忘得一乾二淨。那麼,今天就從這邊開始嘗試吧。我啜著咖啡,故意不問君島是否要來一杯。
  下樓朝明治街的方向走去,跟在我身後兩三步的君島不滿的說:「怎麼?要步行嗎?」
  「因為晚上另外還有事。」我讓他看那張「黑暗夜會性慾與禁忌」的節目單。
  君島熱得頻頻拭汗,看也不看一眼。
  今天正好是梅雨的空當,天空晴朗有如夏日,燠熱也不遜盛夏,但久未見到藍天,我的心雀躍不已,再加上睡眠充足,感覺上彷彿會有喜事臨門。我攔下計程車,告訴司機喬尼維夫·松永的住址。
  他住的公寓靠近新宿外苑,若由原宿車站去,必須步行十幾分鐘,交通相當不便,不過四周都是高級住宅,公寓本身雖然小巧,但建造得頗為精緻,外牆爬滿長春籐,是最適合占卜師居住的地方。喬尼維夫住在三樓。
  我按一樓的自動鎖對講機。
  「哪一位?」是喬尼維夫那模仿女性口吻、嗓音卻很渾厚的聲音。
  「敝姓村野,是耀子的朋友……」
  「啊!」他想起來似的說:「我昨天一直等你呢。」
  喬尼維夫的語氣略帶埋怨。
  「抱歉,我很忙,忘記了。」
  「算了,請進來吧。」說完,公寓大門自動開了。
  喬尼維夫住三樓邊間。其他房間皆為鐵門,只有他的房間是暗色的木門,門上掛滿塑膠製的葡萄葉和黃色長春籐,裝飾得彷彿百貨公司的葡萄酒展一般華麗。
  敲門後進入,一瞬間有如置身黑暗世界,但仔細一看,是因為屋內掛滿了黑紗窗簾。最內側擺了一張桌子,桌上點著蠟燭,室內瀰漫著一股香氣。
  君島東張西望,粗暴的拉開窗簾,說:「這是怎麼回事?太可笑了。」
  我一語不發的望著君島孩子氣的粗暴舉動。
  「有人在嗎?」
  我出聲喊道,右手邊突然無聲無息的出現一位身材高窕、穿著黑色洋裝的女人。
  「歡迎光臨。」是喬尼維夫·松永的聲音。
  我訝異的望著他的臉。在臘燭光影下,他簡直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而且相當美艷。我走向朝我招手的喬尼維夫,君島緊跟著我。
  但喬尼維夫捶捶君島的胸口,說:「你不行。」
  「為什麼?」君島生氣的大聲問。
  喬尼維夫用堅定而低沉的聲音回答:「一次只能一個人。」
  「哼,白癡。」
  留下君島,我跟著喬尼維夫進入暗門內。裡面大概有六個榻榻米大,牆上同樣披覆著黑紗,相當昏暗。不過,桌子四周如蚊帳般自天花板垂落下好幾層七彩的絲綢,讓燭光照射下的喬尼維夫看起來更美麗妖艷。
  「那是你的男朋友?」
  「怎麼可能!」我笑了。
  他也吃吃笑了。
  「和他走在一起,別人會懷疑我對男人的鑒賞力。」
  「的確是這樣。」喬尼維夫頻頻打量我的臉。「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臉。這是另一種美麗的臉,但不知何故,悲傷讓你透明。」
  「怎麼講呢?」明知是裝模作樣、吊人胃口的措詞,我的內心仍然動搖了。
  「你遭遇過悲劇,是前所未有的悲劇。不過,你必須忘掉……當然,我知道很難遺忘,可是,你必須努力把它忘掉。」
  他慢慢發音,強調「必須」兩個字。我忽然想,可能是耀子告訴過他吧。
  喬尼維夫似乎察覺我的懷疑,說:「不,耀子從未提過你的事。她的煩惱太多,沒空去談別人的事。」
  「是嗎?對了,你說耀子會有危險?」
  「嗯。」喬尼維夫抬起臉問:「她怎麼啦?」
  「她……目前行蹤不明。」
  「真的?」喬尼維夫絕望似的雙肩無力下垂。
  「她會在哪裡呢?」
  「不知道,靈感不來的話無從得知。」
  「靈感?」
  「不相信的人都說我是為了錢才打電話,但他們錯了。有時候我早上醒來,心中會充滿有關某個人的事,那就是靈感。如果那種感覺很好,就表示那個人會碰到好運,相反的,如果感覺晦暗,就表示他厄運當頭,所以我會立刻通知。這種感覺百發百中,所以我認為自己是在幫助別人。但是,如果幾次未碰面,靈感就會逐漸遲鈍。」
  「原來是這樣。耀子曾經請你占卜什麼呢?如果方便的話……」
  「那個男人的事。」
  「成瀨?」
  「沒錯。好像是東京大學輟學的討厭男人。」喬尼維夫似乎對成瀨並無好感,輕蔑的說。「我感覺她一定會陷入不幸,可是她卻身不由己,一往情深,整個人都投入了。」
  「但成瀨說他們最近處得並不好。」
  「嗯。」喬尼維夫歎息。「因為那個男人對耀子已經玩膩了。」
  「是嗎?」
  「絕對不會錯。因為他太太和耀子爭吵不休,正常男人是無法忍受這種事的。」
  「什麼?」由於引出意外的話題,我大吃一驚。成瀨汽車的男職員說成瀨的太太是非常漂亮的女人,我無法想像她和耀子爭吵不休的情景。
  「真的。耀子常來向我訴苦,說他太太三天五時打電話來騷擾,有一次甚至傳真給各家出版社。」
  「裡面寫了什麼?」
  「傳真上說『宇佐川耀子和有婦之夫交往,使對方家庭陷入不幸的深淵。像這種沒責任感的人能成為作家,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如果繼續出版她的著作,我們將發起拒買運動。』內容差不多就是這樣。」
  「竟然有這種事?」我愣住了,喃喃自語道。
  耀子非常在意工作方面的評價,對這種事,應該比死還無法忍受吧。但為何她沒有找我商量呢?我極度沮喪,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去年歲暮。」
  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了。去年歲暮,我為了自己的事把心完全封閉,有一段時間甚至也不和耀子說話。想到這裡,內心的沮喪稍微消解了。
  「成瀨太太是個冷漠的知識份子,經常諷刺耀子,說她高中畢業能從事這種工作,真是不簡單。」
  「真的嗎?」
  「真的。這些都是耀子在這裡向我哭訴的。我經常想幫她的忙,因為她有時候就像不知所措的小狗,只不過有時又會過度自信,讓人不知從何幫起。」
  喬尼維夫戴了好幾個戒指,不時緊握擦著鮮紅指甲油的雙手。
  「喬尼維夫先生,耀子曾找你商量過工作方面的事嗎?」
  「偶爾也會。這次因為她很在意能否拿到O獎,所以我幫她占卜,確定今年乃是勝負的關鍵。她很高興,說是掌握到不錯的題材,絕對會努力去做。」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一個多月以前吧。」喬尼維夫望著天花板沉吟道。
  「她有講過是什麼樣的題材嗎?」
  「這……」喬尼維夫緩緩搖頭。「完全沒有說。」
  我覺得他似乎有些刻意隱瞞,即使再深入追問,他大概也不會說吧。
  「對了,村野小姐,如果我對你也浮現靈感,會打電話給你,請寫下你的電話號碼。」
  「好的。」我爽快的寫下電話號碼。因為我想,如果君島在的時候他打電話來,一定很有意思。
  「謝謝。」喬尼維夫把紙條仔細摺疊好,放入口袋。
  「我今天該付多少錢?」我一面問,一面擔心錢包裡的錢是否足夠。
  「嗯,今天你是替耀子擔心,而且以後我們還會接觸,所以這樣就可以。」喬尼維夫在桌上的備忘紙寫下數字「1」。
  這大概是一萬圓吧。我鬆了一口氣,掏出錢來。
  「需要收據嗎?」
  我搖頭,然後壓低音量說:「對不起,我希望甩掉那個男人,你這裡有後門嗎?」
  「有呀。」喬尼維夫高興的笑了。「這種事常常有的。譬如有人找我進行靈感占卜,結果她丈夫或母親衝進來,只好從後門溜走,你跟我來。」
  喬尼維夫向我招招手,掀開黑色羅紗,馬上看見一扇沾滿手垢的白色房門。把門打開,裡面是約莫八個榻榻米大的客廳,擺放著大型電視機和電腦。我深感意外,回頭望向喬尼維夫。他立刻用衣袖遮住濃妝艷抹的臉孔。
  「我討厭在這麼亮的地方被看到。」
  「對不起。」
  「打開通往陽台的門,外面就是太平梯。」
  「謝謝你。」
  「別客氣。我只希望你明白,我是你最後、而且惟一的朋友。這點你必須留意。」
  「對誰留意?」我回頭問。
  喬尼維夫做出從舞台上向觀眾投飛吻般的動作,然後慢慢回答:「對所有人!」
  我向喬尼維夫道謝,快步離開。來到馬路上,因為怕被君島追上,立刻攔下計程車。上車後,我考慮該去什麼地方,想到這裡距南青山很近,決定再去耀子的事務所一趟。
  敲事務所的門卻無人回應,我試著輕輕轉動門把。門並未上鎖。
  「有人在嗎?」我想起昨天讓由加利嚇了一跳的情景,先出聲後再開門。但是,裡面空無一人。
  看看由加利的辦公桌,不像有來上班的樣子。洗手間和公寓走廊也不見人影,可能是忘記鎖門就離開了。真是太不小心了。不過,這是個大好機會,昨天因為籐村來了,我有所顧忌,很多東西無暇查看。
  當然,成瀨應該已經仔細搜索過,我大概不可能再找到什麼重要物件,但總有一些東西是我才知道的吧。
  我從內側將門鎖上,這樣萬一由加利來了,也能夠多拖延一些時間。
  首先,我檢查耀子的辦公桌和書架,尋找是否有和柏林或新納粹主義有關的報導札記,或和耀子的失蹤有關的東西。但附近連一張紙條也沒有,只有書,而且收拾得很整齊。
  耀子的辦公桌是金屬製、兩邊有滑輪式抽屜的大型桌子。我拉開抽屜,裡面只有名片和文具等事務用品。最下層的抽屜是檔案櫃,但其中的檔案好像全是以前的東西。完全沒有資料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事,而且連一張底片也沒有,只能認為是耀子全部帶走了。
  從左邊抽屜找到一本寫著「帳簿」兩字的筆記本。我隨手翻閱時,不慎掉落收據和契約書之類的東西,有家庭連鎖餐廳的收據、加油站的收據,以及用過的機票和匯房租的收據等等,不一而足,完全未加整理。我把掉落桌上的收據撿起來,夾到帳簿內,心想這可能成為有用的線索,於是將帳簿塞入手提包內。
  接著,我一邊注意外面的動靜,一邊檢查由加利的辦公桌。她的辦公桌是很普通的鐵製品,簡直不能和耀子的辦公桌相比,正中央有個扁平抽屜,右側有三個小抽屜。扁平抽屜內有計算紙和幾本她自己有來往的女性雜誌,其他抽屜內也沒什麼重要物件。當然,耀子的資料不可能摻雜其中。
  但是,最下層的抽屜卻上了鎖。在這種情況下,鑰匙通常會放在最上層的抽屜內,我試著尋找,果然找到一把小鑰匙。我半信半疑的將鑰匙插入鎖孔,轉動後輕輕拉開抽屜,發現裡面只塞了一個百貨公司的紙袋。打開一看,我忍不住驚呼出聲,因為裡面是耀子抱怨到處找不到的採訪專用照相機。我轉念一想,可能是她借給由加利,結果兩個人都忘了。
  我把紙袋放回抽屜,然後上鎖,將鑰匙放回原處時,聽到門外傳來卡嚓卡嚓的聲音,同時有人訝異的說「奇怪!」看樣子是由加利來了。我慌忙關上放鑰匙的抽屜,環顧四周,看是否有地方藏身。這是套房式公寓,只有一個房間,根本無處可躲,但我仍覺得必須避一避,只好衝進洗手間。
  幾乎在同時,房門開了,由加利走進來。她穿著高跟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很響。
  緊接著是按電話鍵的聲音。「是我……好,我現在就過去……不,我在事務所。我一直以為昨天離開時忘記鎖門,但好像只是錯覺。」
  說到這兒,她發出年輕女孩常有的爽朗笑聲。對方大概是她的朋友吧。
  「不,我只是擔心才過來看一看,又沒事可幹……什麼?留在這裡?算了,又沒有人會來……好,我馬上過去。」
  由加利掛斷電話後立刻離去。這次,她很注意的檢查了好幾次,確定已將門鎖上。
  我鬆了一口氣,從洗手間出來。正想離開時,忽然想起成瀨是靠著電話重撥鍵得知耀子曾打電話給我,就試著按下重撥鍵。
  立刻有人接聽電話。「喂、喂,我是籐村。」
  「抱歉,我打錯了。」我說著就掛斷電話。
  原來由加利是打電話給籐村!看樣子,他們的交情遠比我想像得深。這件事雖然讓我驚訝,但更驚訝的是,儘管遭到上杉威脅,由加利仍大膽的不留在事務所。
  我開門走到外面,心想,由加利明天來上班,一定又會大吃一驚,因為這次門並未上鎖。
  順便看一下樓下的信箱。裡面有一封寄給耀子的信。我用指尖捏出,寄件人是「廉倉市二階堂川添桂」,亦即今晚我要去看表演的對象。耀子講過,有件事她覺得不太對勁。
  我看了看四周,把信放入口袋。
  走進附近的咖啡店,雖然感到些許良心苛責,我仍把信拆開了。是用毛筆寫的,字跡龍飛鳳舞,讀起來相當辛苦。
  
  《拜啟
  持續下著陰鬱的梅雨,近來好嗎?
  星期二的表演聽說你能撥冗前來,我很高興。你最近活躍而忙碌,我很擔心你對我們所做的事已失去興趣。
  只要你刮目相看,我想你所在意之事應能撥雲見日。不過,別把你的熱情過分投注於光明的世界。光明的世界就是光明的世界,和性喜黑暗的人無緣。
  由衷盼望當天能夠見到你,來時請裸露兩點,隱藏你豐滿美麗的乳房乃是罪惡。
  還有,當天在服務台請說出我的名字,我會事先交代好。
  
                             川添桂》
  看來川添桂和耀子的交情似乎頗為親密。而所謂的「只要你刮目相看,我想你所在意之事應能撥雲見日」又意味著什麼呢?
  無論如何,今晚就能分曉。我把信夾在帳簿裡,攔下計程車,對司機說出我在新宿二丁目的住址。我打算慢慢調查這本「帳簿」。
  站在房門前,我覺得不太對勁,凝神靜聽,裡面有翻動東西的聲響。
  房門鑰匙只有我和父親有,也許是父親到東京來了也不一定。我慌忙拿出手提包裡的鑰匙打開門,眼前的情景使我飽受打擊,愣立在門口。
  成瀨正拉開坐墊拉鏈,看著裡面。房門和抽屜全部敞開,一見即知完全被搜過了。
  「你怎麼進來的?」我衝入質問成瀨。
  成瀨袖管卷高,戴著銀框眼鏡,看起來像個陌生人,以不能原諒的眼神瞪視我。
  「我在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很簡單,從隔壁過來的。」
  我想起辛西雅常從陽台朝我揮手,也領悟到成瀨昨夜去她們店裡捧場,是抱著這樣的打算,忍不住怒火上湧。「我受夠了。我可以忍受君島在我家隨便亂動東西,但連你也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我絕對無法原諒。」
  「我也不能原諒你對我的隱瞞。」成瀨莫測高深的說,拉上坐墊拉鏈。
  「這話怎麼說?」
  「你心裡有數。」成瀨聳聳肩,似乎變成另外一個人,態度冷漠,令人難以接近。「君島怎麼了?」
  「不知道。」我冷冷回答,緊緊的夾住背包,以免川添桂的信和帳簿被奪走。
  「你甩掉他了吧?那傢伙是笨蛋,甩掉他是輕而易舉的事。真令人驚訝!想不到你的確有一套。」成瀨輕笑,伸手擦拭額頭的汗珠。
  戴上銀框眼鏡,穿上白襯衫,成瀨看起來更像冷峻的內科醫師,而不是中古車商。
  「我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我說。
  成瀨突然走過來,怒叫:「你還在裝蒜?」
  我嚇一跳,本能的甩開被抓住的肩膀。「你幹什麼?」
  「快說!」成瀨又抓住我肩膀,用力往內推。手提包飛向廚房,我的身體卻反向摔在床上。雖然沒有受傷,但我不懂成瀨為何如此生氣。
  「說什麼?」
  「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成瀨跨坐在我身上,輕打我的左頰。這時,我的Agnesb黑色襯衫的鈕扣掉落。
  「住手!」
  「快說!」
  「說什麼嘛?」我為他的粗暴痛心流淚,覺得寧死也不願屈服,邊掙扎邊大叫:「你說清楚呀。」
  一瞬間,成瀨愣住了,被我的反擊踢中腹部。我以為會遭到報復,但他卻反而冷靜下來,低聲說:「好吧。」然後深深呼出一口氣,下床說:「隔壁的女孩見到耀子來找你。」
  「什麼?」我驚訝的坐起來。臉頰挨打的痛楚不算一回事,反而是「耀子來找你」這句話令我心痛,全身起雞皮疙瘩。
  「真的嗎?」
  成瀨不置可否的看著我的反應。
  「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是星期六半夜兩點過後。她們從店裡回來,耀子和她們一起搭電梯,出電梯後也走向同一方向,所以才會記得。」
  「耀子後來怎麼了?」
  「我正想問你。」成瀨莫可奈何的望著我和我的臉頰。
  「我不知道啊。就算她來了,也沒有進來這裡。」
  耀子曾經站在我的房門前嗎?這是她後來打電話給我的原因嗎?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彷彿聽到鬼故事一樣,全身又冒出雞皮疙瘩。
  不,那不是鬼!我拚命動腦思考。
  這時,成瀨諷刺的說:「你的話誰會相信?無論如何,這樣就能掌握耀子的行蹤了。你說伊朗商人的妻子看到疑似耀子的人離開,說不定是杜撰的,其實耀子是來這兒和你見面,你們再一同將錢藏在某處,對吧?」
  「不!」我拚命否定。「絕對沒這回事。你應該已經全部搜查過了吧。找到什麼嗎?」
  「沒有。」成瀨沒看我,望向父親留下來的書架。「但已經大致瞭解你的婚姻生活。」
  書架上放著小型資料箱,箱裡有博夫的東西,成瀨可能是看過那些吧。
  「瞭解什麼?」我知道自己體內有某種東西正在急速冷卻。成瀨似乎打算傷害我,因為我未說實話而打算用言語傷害我。我雖想武裝自己的心,卻已經來不及了。
  成瀨愉快的接著說「自殺方法是上吊,而且是在單獨赴任的雅加達。發現者是公司的上司,由於死後四、五天才被發現,遺體嚴重受損。你一定看到了吧?如何?我想有過那種經驗,你的膽識一定增加不少。耀子因為拿到意想不到的巨款而來和你商量,你自然能夠立即反應,告訴她該怎麼做。而且,你可能也答應耀子,如果我找上門,會設法拖延時間。」
  我盯著眼前壯碩的身體默默聆聽,咬緊牙關不讓眼淚流出。
  「你認為自殺的原因是什麼?」
  「咦?」我抬起臉。
  成瀨的語調如同警察。「雖被判定為神經衰弱,但那封航空信就是遺書,對吧?」
  「你讀過了?」我的聲音因氣憤而顫抖。
  成瀨毫不在乎。「是的,我因為感興趣所以看了。真有意思呢。你先生博夫為了某件事而非常苦惱,那就是你的紅杏出牆。」
  成瀨愉快的接著說:「你以必須繼續工作為由留在日本,讓先生獨自前往雅加達,結果他在那邊陷入輕微的神經衰弱,因為那裡本來就不是他想去的地方。他很苦惱,偏偏你又寫信表示希望和他分手,對不對?這未免太殘酷了。他在異鄉陷入絕望,拚命調查,終於知道你在東京和上司打得火熱,所以選擇走向死亡。他在遺書上寫滿了對你的恨意。」
  努力強忍住、不想被看到的淚水奪眶而出,被打的臉頰加倍痛楚,我如成瀨所期待的徹底潰敗。本來認為已經痊癒的傷口再度迸裂,也許又要開始長期失眠了吧。
  「啊,你哭了?」成瀨凝視著我。「我並不想讓你哭,只是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用拳頭拭淚,深深憎恨成瀨,但內心的絕望使我連憎恨都覺得空虛。
  「沒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因為我寫信表示希望離婚的理由,和我的紅杏出牆毫無關聯。就算他不這麼認為,也輪不到你這個外人厚顏無恥的瞎猜。」
  「話是這麼說沒錯。」成瀨率直的點點頭,但是箭頭仍對準我。
  「對了,和你偷情的那位上司後來怎麼了?」
  「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想回答。」
  「知道你先生自殺後,你一定嚇得雙腿發軟吧?」成瀨刻薄的說。
  我逐漸冷靜下來。說到博夫死亡之事,我會忍不住流淚,因為那是事實,不過一旦提到後來那些令人作嘔的事,我就轉為堅強,因為那很醜陋。
  成瀨並未察覺我的變化,繼續說:「是上司要你辭職嗎?抑或你主動離開?我想這不可能吧。你向他要了一筆錢吧?對了,你說過靠積蓄生活,其實是那男人給了你不少錢吧。」
  沒錯,正如成瀨所說,對方知道博夫自殺後很害怕,要我辭職。這是事實,但說我和上司彼此相愛卻不是事實,我們只是有過瞬間的化學反應,這種關係不值得賠上任何人的生命,可是博夫卻以此為藉口,提早結束自己的人生。
  我辭去工作也不是由於上司的哀求,而是切身感受到組織裡的其他人絕對不會原諒製造排聞的人,在深覺可笑之下才辭職。
  「我猜得完全正確,他是為懲罰你而死。」成瀨驕傲的說。但那只是短暫的瞬間,很快的,他的表情轉為苦澀,陷入自我憎惡的情緒中。
  我靜靜問:「這和耀子的事有什麼關係?」
  「沒有。」成瀨心知肚明的低聲回答。
  等他回答後,我立刻朝他的臉狠接一拳。儘管我的手碰到他的顴骨反而疼痛,但是見到他的眼鏡掉了,我心情暢快許多。
  成瀨不吭聲,伸手抓住滑落胸前的眼鏡。
  「請你更詳細調查一下我的事,這樣或許能發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另外一面,挺有趣的。而且,如果你喜歡,一直住在這裡也無所謂。」我說完話,丟下自己的房門鑰匙,用力甩上門,同時心有未甘的踹了一下。
  隔壁的茱莉探頭出來,見到我,浮現畏怯的表情。
  「茱莉!」我進入隔壁房間。
  裡面的瑪莉亞和辛西雅愣愣的望著我。另一位伊莎貝拉大概外出吧,沒見到人。
  「美露小姐,你還好嗎?」辛西雅只穿了一件大號的綠色T恤,靠過來說。眼眸裡流露出謅媚,似乎覺得我不在時讓成瀨入內,心中有愧。
  不過,這種事已經無關緊要了。
  「辛西雅,星期六你真的看到名叫耀子的女人?」
  「真的,我看到了。」
  瑪莉亞和茱也頷首。
  「我從店裡回來時看到她,真的。」
  「她去哪裡了?」
  「沒看見,我們只是一起搭電梯。」
  「是啊。她走在我們前面。」
  「她穿什麼服裝?」
  「服裝?很優雅的。」
  「啊,是黑色洋裝。」
  這麼說,是意大利餐廳服務生說過的那套衣服嘍?是從事務所順道來的嗎?
  「其他還注意到什麼?」
  「沒有。」茱莉搖頭。
  瑪莉亞似乎想起什麼,輕叫道:「黑珍珠。」
  我確信是耀子沒錯。她離開意大利餐廳後前往事務所,工作之後再過來這裡。她來做什麼呢?為何沒到房間找我就離去?
  辛西雅端了一杯可樂給我。我想起還未吃午餐,突然覺得很渴,把可樂一口氣喝完。辛西雅又勸我吃桌上的爆米花,我也毫不客氣的吃了。
  這時,日語不太靈光的茱莉指著自己胸口,比出用針縫的動作,似乎是指我方才被成瀨打的時候掉落的鈕扣。她又比出要我脫下衣服交給她的動作,我照做了。辛西雅見到我身上只剩一件胸罩,驚訝的丟給我一件紅色T恤。
  趁茱莉幫我縫扣子之際,我像辛西雅常做的那樣,探身隔著陽台望向自己的房間,隱約看到成瀨坐在床上,正在使用行動電話的背影。可能正在和上杉聯絡吧。
  不久,又見到他打完電話後,起身走出房間。隔了一會兒,聽到走廊上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是成瀨出去了嗎?我心想,反正若有什麼不對勁,只要睡在辛西雅她們這邊就好了,心情也轉為輕鬆,回到自己房間。
  本來凌亂的屋內大致已回復原狀,我丟下的鑰匙也放在桌上。
  我盯著成做瀨看過的資料箱。最上面是博夫寄來的幾封航空信,也許是心理因素吧,我覺得信封已稍微泛黃。下定決心,我拿起最後那封信——已經將近十個月沒讀這封信了。
  
  《這是回應你寫來的信,答應與你分手的最後一封信。回想起來,你說不來雅加達時,或許就該下定決心分手,可是我總覺得你終有一天會來,於是任憑時光流逝。暑假來、下次連假來、放年假時來……像這樣,無法達成的承諾如屍骸般橫陳在我們中間。而今,當我疲於等待時,你寫來的信不只要我放棄等待,更要我放棄愛情……坦白說,我現在恨你……》
  信從我手上滑落。每次讀到「我現在恨你」,我就讀不下去。
  我深歎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把信放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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