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川檢視手上這卷錄像帶,發現它是一卷一百二十分鐘的普通錄像帶;而且就如管理員所說,上面防錄用的板子已經被折掉了。
他打開錄像機的開關,把錄像帶推進去,然後盤坐在電視機前面,壓下按鍵後,隨即傳出帶子轉動的聲音。
淺川揣測這卷錄像帶中是否隱藏著解開那四名年輕男女猝死的關鍵,只要能發現一點點線索,他就很滿足了。
(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只是看個電視,不可能會引發致命的危險才對。)
這時候,電視畫面發出一段噪聲,並且劇烈晃動著。
淺川動手調整了一會兒,畫質漸漸變得清晰,接著出現一幅漆黑的畫面。
由於一直沒有聲音傳出,淺川不禁湊上前去確認機器是否故障了。
(「警告!沒有膽量的傢伙不要看這個,你會後悔的……」)
巖田秀一的話在淺川的腦海裡復甦了。
(我應該不會後悔吧!)
淺川以前在跑社會新聞時曾經看過許多慘不忍睹的場面,至今都不曾後過,這也是他唯一感到自豪的地方。
漆黑的畫面上開始出現針頭般大小、閃閃爍爍的光點,接著慢慢膨脹起來,不斷地往左右兩邊飛竄,然後在左邊停住。
不久,閃爍的光點分散開來,像蚯蚓一般地蠕動著,緩緩形成模糊、卻又充滿命令口吻的六個字——「一定要看到完」。
這六個字消失之後,又浮現「會被亡魂吃掉哦!」這些文字。
「亡魂」是指什麼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吃掉」這個字眼看起來倒是相當駭人。
仔細斟酌之後,前後這兩句話之間似乎省略掉「否則」這個轉接詞;如果加上轉接詞,那麼這兩句話是在威脅觀看者不可以看到一半時停止播放,否則會遭遇悲慘的下場。
「被亡魂吃掉哦!」這幾個字漸漸將漆黑的畫面推開,慢慢變成帶著斑點的乳白色,看起來像是重疊在畫布上的影像。
這些影像一直蠕動著,彷彿在尋找出口,又像是一股即將迸散而出的莫名能量、生命躍動,無情地吞噬周圍的黑暗。
淺川並沒有要按下停止鍵的念頭,因為這股能量讓他覺得很舒服。
緊接著,黑白畫面上猛然躍出一團紅色液體,同時傳來一聲地動聲;由於這個地動聲聽起來十分詭異,不像是從小小的擴音器裡流瀉出來的,因此讓人產生一種房子正在搖動的錯覺。
鮮紅液體爆發開來,四處飛濺,有時還佔滿整個畫面。
畫面從黑色變成白色,接著又轉變成紅色,始終沒有出現自然色彩。這種抽像意識和色彩的鮮明變化,讓人產生一股疲憊感。
這時候,畫面彷彿洞悉觀看者的心理一般,鮮紅色彩瞬間消退,進而出現一座火山。
這座火山以晴朗的天空為背景,白色煙霧裊裊上升,攝影機的位置是在山麓一帶,底下則覆蓋著一片黑褐色的熔岩流。
頃刻間,畫面再度被黑暗所吞噬,蔚藍的天空頓時變成一片漆黑;數秒鐘後,鮮紅色液體從畫面中央迸散開來,朝下方流動。
畫面呈現出一幅紅艷艷的燃燒景象,隱約可以分辨出火山的輪廓;和之前那些模糊的影像比起來,顯得具體多了。
畫面進行到這裡,一般人都可以看出這是火山爆發的景象,熾熱的熔岩流從火山口傾瀉而出,往山谷間流竄。
(攝影機在什麼地方呢?
如果是從空中拍攝的還好,但是從畫面上看來,攝影機的位置很像馬上會被熔岩流吞噬一般。)
地動聲越來越大,就在整個畫面被熔岩洪流淹沒之前,景象突然改變了。
只見白底上浮現粗黑的文字,字形雖然很模糊,但是大略可以看出是一個「山」字,另外還有許多大小不等的黑點點綴在字的四周;這個「山」字固定不動,畫面也很穩定。
這兩個畫面之間沒有連續性,其間的變化十分唐突。
緊接著,畫面又出現兩個骰子在圓底的鉛碗中滾動;背景是白色的,鉛碗內則是黑色,而骰子的點只有一點是紅色。截至目前,黑、白、紅這三種顏色一直被大量使用。
鉛碗內的骰子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只是緩慢地滾動一會兒,然後紅色一點和黑色五點朝上躺在白底上面。
接下來的畫面中首次有人出現,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端坐在房裡的兩張榻榻米上,雙手放在膝蓋部位,左肩微微往前凸出,面向正前方說話。
她的左、右眼大小差很多,眨眼時彷彿在送秋波一般。
「之後……身體如何?如果再這樣,亡魂可是會找上你的哦!聽著,小心外來客,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乖孩子,要聽婆婆的話,本地人是會在意的。」
老婆婆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些話便突然消失了。她好像是在說教,警告某人要小心什麼東西。
(這個老婆婆到底對著誰在說話呀?)
轉瞬間,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臉佔據整個畫面,而且某處傳來十分逼真的第一聲啼哭,彷彿身歷其境似的。
從畫面上可以看到一雙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著嬰兒,左手放在嬰兒的頭部,右手則環抱住嬰兒的背。
淺川定定地看著畫面,雙手不由自主地學著畫面中的人做出同樣的動作……剎那間,嬰兒的啼哭聲好像從他的下巴處傳來。
淺川頓時大吃一驚,趕緊縮回雙手。但是在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受到溫熱羊水或血水的觸感,還有小嬰兒的重量……
他攤開雙手,將手心湊到鼻子前面,上面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是從母體流出來的?還是……)
淺川將視線移回畫面,上頭依然是嬰兒的臉。他雖然在哭,但是表情相當安穩,身體的震動傳到兩股之間,連股間那小小的「東西」也跟著晃動。
下一個畫面中出現近百人的臉孔,每一張臉都帶著憎恨和敵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顯眼的特徵。
一張張憤怒的臉孔慢慢移向畫面下方,由大變小的臉孔數目不斷增加,形成一個大集團,而且都只有露出頸部以上的部份。
緊接著,畫面上每一張嘴巴都發出模糊的叫聲,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叫喊些什麼,只能感受到這些喧鬧聲聽起來不是很友善。
後來淺川好不容易聽清楚其中一個聲音叫著:「說謊!」還有另一個聲音說:「騙子!」
畫面上成千上萬張臉孔形成無數黑色粒子,佔滿整個畫面,當畫面的顏色消失時,聲音仍然持續著。過了一會兒連聲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雜音,畫面就這樣靜止好一陣子。
淺川愈來愈坐立難安,因為他覺得那些臉孔是針對他發出指責聲浪。
接下來,畫面出現一個木架子,上面擺著一台用旋轉鈕選擇頻道的19型電視機,而兔子耳朵形狀的室內天線就放在櫥櫃上。
這不是一齣劇中劇,而是電視中的電視。
畫面上的電視機插上電源了,只見旋轉鈕旁邊的指示燈亮起紅燈,畫面開始不停地晃動。
當晃動的間隔越來越短時,畫面上浮現一個模糊的「貞」字,這個字時而紊亂,時而扭曲,漸漸變成一個「貝」字,然後就消失了。
就像有人用濕抹布擦掉黑板上的粉筆字一般,這個字消失得十分詭異。
淺川漸漸被一股奇怪的窒息感所籠罩,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血液在動脈中流動的壓迫感,以及一股刺舌的酸甜味;除了畫面上出現的影像和聲音之外,似乎還有其它不明事物刺激著淺川的五官。
剎那間,屏幕上出現一張男人臉,這個男人和先前出現的影像全然不同,看起來比較有活人的氣息。
淺川看著男人,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感。
男人的額頭雖然禿了點,長相還算端正;但是他的眼中閃爍著陰險的神色,彷彿在伺機奪取獵物。
他的臉上流下涔涔汗水,呼呼地喘著氣;同時他的眼睛向上望,身軀有節奏地動著。
男人的背後露出一些樹枝,午後的陽光穿過樹梢射了下來,他將視線移回正面,剛好跟觀眾的視線對個正著。
淺川和畫面上的男人對望著,儘管他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男人雙眼充血、流著口水,脖子慢慢地往上抬,畫面霎時變成一片黑壓壓的樹影。
突然間,電視機裡面傳出一個叫聲,畫面從男人的頸部依序回到肩膀。
這回他裸露著肩膀,右肩頭的肉被挖掉一大塊,汨汨的鮮血似乎流向攝影機的位置,最後居然碰到鏡頭,將整個畫面弄濕了。
畫面就像眨眼睛似地暗了一、兩次,再恢復亮度時,影像卻已帶著鮮紅色澤。
男人的眼裡帶著殺意,他的肩膀和駭人的臉孔同時朝鏡頭逼近,傷口下露出白森森的骨頭,淺川看了差點吐出來。
不一會兒,畫面轉變成茂密的樹林景象,樹葉沙沙作響。儘管天空不停地旋轉著,卻可以清楚看出當時是黃昏時分。
屏幕不斷變換著土地、草、天空的畫面,還傳出嬰兒哭聲。
畫面的四周框上深黑的顏色,暗沉的部份慢慢縮小範圍,中央出現一輪明月,亮光和黑暗的界線相當明顯。
月亮裡浮現一張男人的臉,只見一個拳頭大小的塊狀物從月亮上掉下來,發出沉重的聲響,然後又落下一、兩塊。
影像隨著沉重的落地聲晃動,同時還傳出撕扯肌肉的聲音,但是畫面的深處仍是一片漆黑,男人的躍動感依然存在,而且鏡頭前的鮮血仍舊不停地流著。
這個畫面好長,不禁讓人懷疑是否永無結束的一刻。
最後,畫面又浮現一些拙劣的文字,好像是小孩子寫的;過了一會兒,文字變得比較工整。
這些白色文字的內容如下——
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後;會在這個時間面臨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淺川猛吞了一口口水,瞪大眼睛看著電視畫面。
但就在這時,畫面倏地插進一支大家耳熟能詳的電視廣告。
那是一支蚊香的CM,在某市郊的夏夜裡,一個穿著浴衣的女演員坐在走廊上,夜空中綻放著煙火……
這支CM大約在三十秒後結束,畫面又回到先前的黑暗,以及最後文字消失的殘像;接著便是一陣雜音,錄像帶到這裡全部播放完畢。
淺川無法責信地張大眼睛,將帶子倒帶,回放最後一個畫面。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個動作,終於發現那支CM居然在關鍵時刻插進來。
淺川頹喪地關掉錄像機的電源,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電視屏幕,喉頭頓時感到一陣乾渴。
「這……這是什麼?」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他卻瞭解到一件事:凡是看過這支帶子的人都剛好在一個星期之後死亡,而記錄可以逃過死亡命運的部份卻被突然插入的CM消掉了。
(是誰消掉後面的文字?難道是那四個人?)
淺川的下巴不停顫抖著。
(如果那四個人知道他們會在同一時刻死亡,他們還能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嗎?
畫面上的文字說的沒錯,如今那四個人的確離奇死亡了。)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淺川嚇得心臟差點跳出胸口。
他拿起話筒的那一瞬間,隱約覺得有東西躲在暗處窺探自己的舉動。
「喂?」
淺川勉強擠出一絲聲音。
但是對方沒有響應,淺川只聽到地動般的轟隆聲,聞到一股潮濕泥土的味道;緊接著,一陣冷氣在淺川的耳後盤旋不去,使他的脖子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淺川覺得胸口很悶,腳踝和背部彷彿有蟲子在蠕動,一段難以言喻的思緒和長久累積形成的憎恨從話筒那端流竄過來。
剎那間,一股惡寒與突如其來的噁心感侵襲著他,於是他猛力拋下話筒,摀著嘴巴跑向廁所。
儘管話筒彼端沒有傳出隻字詞組,但淺川明白那是一通確認的電話。
「看過了吧?知道了嗎?按照上面的指示行事……否則……」
淺川趴在馬桶上嘔吐,將剛才喝下去的威士忌和胃液統統吐出來。
他覺得眼睛一陣刺痛,而且不停地滲出淚水,感覺十分痛苦。
「他說會怎麼樣……我怎麼知道呢?我怎會知道要做什麼?啊……我該怎麼做才好?」
淺川跌坐在廁所裡大聲吼叫,試圖以這種方式戰勝心底的恐懼。
「請你瞭解……是他們把影片後面的部份消掉了,把最重要的地方……我……我無從得知啊!請原諒我……」
淺川除了拚命為自己辯解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他衝出廁所對著可能在房裡四處遊蕩的「東西」叩頭哀求,然後到流理台那邊拚命漱口,再喝一口水。
這時候,一陣風從外面吹了進來,窗簾不停地晃動。
(咦?剛才不是已經關上窗子了嗎?)
淺川堅信自己在拉開窗簾之前,已經先將毛玻璃窗關上。
他不禁全身打顫,腦中沒來由地浮現一幕高樓大廈的夜景,大樓窗口透出的燈光忽明忽滅,彷彿要排成什麼文字。
(如果大樓本身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墓碑,那麼窗口的燈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淺川腦中的影像消失之後,白色蕾絲窗簾依然輕飄飄地飛舞著。
此時淺川已經瀕靈崩潰狀態,他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馬上從櫥櫃裡拿出旅行袋,迅速收拾好行李。
(我要找個人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再繼續待在這裡的話,不用說一個星期,我連一個晚上都活不下去!)
淺川直接穿著針織衫和運動褲走出玄關,但是在走出房們前,僅剩的理智驅使他返回屋內,按下錄像帶的退出鍵,然後用浴中將那卷錄像帶包起來,放進行李袋。
(這卷帶子是唯一的線索,如果能解開連續畫面的謎底,或許就可以找到活命的方法……但必須在一個星期之內……)
淺川抬頭看看時鐘,上面指著十點八分。
他大膽假設看完錄像帶的時間是十點四分左右,然後將房間的鑰匙放在桌上,燈也不關就直接跑向車子。
「我一個人做不來,還是去找他幫忙吧!」
淺川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發動車子。
他一連踩了好幾次油門,卻仍覺得車速太慢了。
淺川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後視鏡,確定有沒有黑影從後面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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