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威脅了半天,總算將對方唬住,進到了海軍基地的圍牆內。似乎他的新委託人
沒有把情況說明,無人知道他要到來。他不得不使出律師慣常的手段:威脅他們,說要
立即提出訴訟,要給議員和高層人物打電話,並聲色俱厲地訴說他們種種違法之處。天
黑時,他成功地來到醫院辦公室,並且又退到一道關卡。不過這次,很快一個護士便跑
去通知了帕特裡克。
他的房間黑沉沉的,唯有牆角懸置的電視機發出淡藍色的亮光。屏幕上放的是巴西
足球比賽,聲音開得很弱。兩個老朋友有禮貌地握了手.他們彼此已有六年沒有見過面。
帕特裡克不停地將被單往下顛處拉,以便遮蓋身上的傷口。霎時間,兩個人都把目光移
向屏幕上的足球比賽,沒有開口。
桑迪迅速調整了心態,從重逢的激動中平靜了下來。他側目看了看帕特裡克。他的
面龐瘦削,近乎憔悴;下巴比以前方,鼻子也比以前失。若不是那雙眼睛,他會認為面
前是另外的什麼人。此外,嗓音也是他所熟悉的。
「謝謝你來這裡。」帕特裡克說。他的吐字非常柔弱,彷彿他說話要傷很大的神、
費很大的體力似的。
「我非來不可。要知道,我沒有多少選擇餘地。你的朋友有極強的說服力。」
帕特裡克閉上眼睛,沒有做聲。他在心裡迅速做了禱告。感謝上帝,她沒被逮住,
而且很好。
「她付給你多少定金?」帕特裡克問.
「10萬美元。」
「好。」他只說了這個字,沒有再說話,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桑迪逐漸意識到,
兩人的交談不時要被長時間的沉默所打斷。
「她很好。」桑迪說,「她不但漂亮,而且非常聰明,完全有能力承擔自己的責任。
你不必為此擔心。」
「那就好。」
「你上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幾個星期以前。我已經失去了時間概念。」
「她是你的什麼人?妻子,女朋友,情婦——」「律師。」
「律師?」
「是的,律師。」桑迪被這個回答逗樂了。帕特裡克重新陷人沉默,沒有說話。數
分鐘過去了。桑迪在房內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要耐心等待。此時的帕特裡克顯然
重新陷入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即便他是有意這樣躺著,有意這樣凝望天花板,桑迪也覺
得無妨。反正他們說話的時間很多,而且話題將會很廣。
他還活著,目前這比什麼都重要。桑迪暗自笑了笑。他想起當初他們為帕特裡克送
葬的情景。那是一個陰沉寒冷的日子,伴著牧師的送別將文和特魯迪有節制的啜泣,他
們將骨灰盒徐徐放人墓內.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當時帕特裡克就藏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
正觀看他們的悲哀.此情此景在這三天的報紙上均作了報道。
他先是設法藏匿,然後奪走那筆巨款。大凡男人到了中年總有感情危機之類的事發
生。解決危機的方式有兩種:要麼另找一個妻子,要麼一頭扎進學問堆。而帕特裡克的
方式卻很奇特。他是以裝死、竊取9000萬美元、失蹤等行為來告別自己的煩悶。
倏忽間,桑邊想起了汽車裡的那具屍體。他驅逐頭腦中的幽默,開始發話。「帕特
裡克,比洛克西有—大群人正等著歡迎你的回歸呢。」
「主人公是誰?」
「很難說。特魯迪兩天前提出了離婚訴訟,不過這個麻煩還算是最小的.」「你的
話有道理。要是我沒猜錯,那筆巨款她想分一半。」
「她想得到許多東酉。另外大陪審團已經控告你犯有一級謀殺罪。州裡的大陪審團,
不是聯邦的大陪審團。」
「我已經在電視裡看到了。」
「這麼說所有的訴訟你都知道羅?」
「是的。為了讓我獲得最新消息,美國有線新聞電視網幹得很勤。」
「這不能怪他們,帕特裡克。你的事可是個大新聞。」
「謝謝。」
「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談談案子?」
帕特裡克翻了翻身、凝視桑迪身後。那裡沒有別的,只有牆,潔白無瑕的牆。不過
他的思緒卻在牆外。
「桑迪,他們用酷刑審問我。」他一字一句地說,聲音更加平靜。
「誰用酷刑審問你?」
「他們把電線固定在我身上,然後接通電流,用這種方法逼我招供。」
桑迪站起身,走到床前,把手搭上帕特裡克的肩膀。「你對他們招供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他們不停地給我注射麻醉藥。除這些地方。」他
舉起左臂,讓桑迪看上面的纍纍傷痕。
桑迪找到開關,扭亮了台燈。他仔細地看了看。
「天哪!」他發出驚歎。
「他們不停地逼我說出錢的下落。」帕特裡克說,「我暈過去,又醒過來,然後他
們重新對我施用電刑。
桑迪,我擔心自己說出了那姑娘的情況.」「那個律師?」
「是的,那個律師。她告訴你她叫什麼名字?」
「利厄。」
「嗯。好的。那麼她就叫利厄。我可能把利厄的情況說出來了。事實上,我幾乎能
肯定我已經說出來了。」
「帕特裡克,逼你招供的是誰?」
一他閉上眼睛,皺了一下眉,因為腿上又發出了疼痛。此時傷口肌肉尚未長出新皮,
不時有一陣陣痛感。他輕輕地翻了身,仰面躺著,然後往下拉開被單,露出了上身。
「桑迪,你看。」他一邊說,一邊用手在胸部的兩個大傷口上方來回比劃,「這就是證
據。」
桑迪湊上前,細看了那兩個大傷口。那是一些暗紅色的傷疤,周圍的皮已經削去。
「誰幹的?」他又問。
「不知道。有一大幫人。整個房間擠滿了人。」
「那是在什麼地方?」
帕特裡克不免為自己的朋友感到遺憾。他是那麼急於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不僅
僅是酷刑逼供。
桑迪,以及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知道那吸引人的具體事實。確實,帕特裡克的經
歷很不一般,但他不知道應該向他提供多少事實。像他燒燬汽車的細節和車中屍體的情
況,就根本無人知曉。但是他能向自己的律師兼朋友提供被俘和酷刑逼供的情況。他又
挪動了一下身子,將被單拉靠下頦。此時他已有兩天沒有用麻醉藥。他竭力忍住劇痛,
避免注射任何針劑。
「桑迪,把椅子拖近點,坐下來。還有,把台燈關掉,那燈光讓我難受。」
桑迪連忙照辦。他盡可能地靠近床邊坐著。「桑迪,他們是這樣對待我的。」若明
若暗的光線中,帕特裡克開始發話。他從自己在蓬塔波朗鎮跑步時遇到一輛輪胎癟了的
汽車說起,敘述了被抓的全部經過。
帕特裡克被安葬時,阿什利·尼科爾才兩歲零一個月。幼小的女兒對自己的父親毫
無印象。她只記得,蘭西是在這幢房子裡生活的唯一的男人,也是她媽媽身邊的唯一男
人。他不時送她去上學。三個人常常像一家人似的在一起用晚餐。
葬禮之後,特魯邊把她和帕特裡克共同生活的所有照片和其他物件都藏了起來。阿
什利·尼科爾從未聽到有人提及帕特裡克這個名字。
然而一連三天,記者在他們屋外的街道安營紮寨,孩子自然要提問了,她的母親故
意裝聾作啞。這屋前屋後的空氣確實緊張,連六歲的孩子都感覺到了。特魯迪耐心等待。
直至蘭西外出拜訪律師,她才吩咐女兒坐在床上,兩人談了一會兒話。
首先她承認自己以前結過婚。事實上,她已經結婚兩次。不過她認為,關於第一個
丈夫的情況,還是等阿什利·尼科爾長大一些後再告訴她的好。這第二個丈夫的情況,
正是現在要和她說清楚的。
「我和帕特裡克結婚的第四個年頭,他幹了一件很壞的事。」
「什麼壞事?」阿什利·尼科爾問。她驚訝和感興趣的程度都超出了特魯迪的預料。
「他殺了一個人,而且讓別人看起來好像是發生了很嚴重的車禍。要知道,當時汽
車燒起來了,是帕特裡克的汽車、警察在車內發現了一具屍體。火撲滅後,警察以為那
屍體是帕特裡克。大家都這麼認為。
帕特裡剋死了,被燒死在汽車裡。我很傷心,因為他是我丈夫,我很愛他。我們把
他埋葬在公墓。現在,過了四年,他們發現帕特裡克躲在很遠的地方。他逃跑了,躲了
起來。」
「為什麼?」
「因為他從朋友那裡偷了很多錢。他非常壞,想把那些錢都留給自己。」
「他殺了人,偷了錢。」
「對,寶貝。帕特裡克不是好人。」
「媽媽,你嫁給了他,我為你感到難過。」
「是的。不過,寶貝,有件事還得讓你知道。我和帕特裡克結婚後,生下了你。」
她故意停了停,觀察那雙小眼睛,看她能否領悟這句話的含意。但顯然,她不能領悟。
於是她握著阿什利·尼科爾的手說:「帕特裡克是你的爸爸。」
她茫然望著自己的母親。「但是我不要他做我——」「很抱歉,寶貝。等你長大一
些後,我會給你解釋的。不過現在帕特裡克要回來了。這個事實必須讓你知道。」
「那麼蘭西呢?難道他不是我的爸爸?」
「不是的。我和蘭西只是一塊兒生活,沒有別的。」特魯迪從不允許她管蘭西叫爸
爸。而蘭西,也從沒表現出自己有絲毫的做父親的興趣。特魯迪是個單身母親。阿什利
·尼科爾沒有父親。這種情況極其普遍,也極易被人們接受。
「我和蘭酉是多年的朋友,非常好的朋友。」特魯迪繼續解釋,防止女兒提出一連
串的疑問,「他非常愛你,但不是你的爸爸。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說是你的爸爸。而帕
特裡克,恐怕才是你真正的爸爸.但是,我並不要你替他擔心。」
「他會不會來看我?」
「不知道。不過我會堅決阻止他接近你。他很壞,寶貝。你兩歲時,他就遺棄了你。
他也遺棄了我。此外他還偷了很多錢,躲了起來。既然從那個時候起他就不管我們,現
在也不會帶給我們什麼好處的。要不是他被抓住,他決不會回來,我們也決不會看見他.
所以對於帕特裡克和他的所作所為,我們用不著擔心。」
阿什利·尼科爾從床的另一頭爬過來,偎在母親懷裡。特魯迪緊緊地摟著她,並愛
撫地拍著她的身子。「沒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你根本不用害怕。這些話我是不願對你
說的。可是一來外面聚集了那麼多記者,二來電視裡成天播放那些東西,我想最好還是
告訴你。」
「那些記者為什麼聚集在外面?」阿什利一面問,一面緊攥著母親的手臂。
「不知道。我巴不得他們離開。」
「他們想幹什麼?」
「拍你的照片,也拍我的照片。凡是有用的照片,他們都要拍。他們把這些照片印
在報紙上,與一些談論帕特裡克和他所幹的壞事的文章放在一塊。」
「這麼說他們是因為帕特裡克才來的?」
「是的,寶貝。」
阿什利轉過身,直視著特魯邊的眼睛。「我恨帕特裡克。」她說。
特魯迫不相信似的搖搖頭。然後她緊摟著自己的女兒,臉上露出了笑容。
蘭西出生在波因特卡德特,並在那裡長大。那是比洛克西海灣中一個小島上的古老
社區。該區居住著捕蝦的漁民,此外也有許多移民。鑒於蘭西自小在這裡長大,至今他
在這兒還有許多朋友。其中一人叫卡普。蘭西當年正是在和這個卡普一道走私大麻時遭
到了緝毒警察的拘捕。卡普駕駛那輛滿載毒品的客貨兩用車,蘭西手持獵槍睡在大捆大
捆的毒品中。
直至緝毒警察喚醒蘭西,他才明白遭了厄運。卡普和蘭酉聘請同一個律師,接受同
一判決,又同在19歲時一道被投入監獄。
卡普開了家小酒店,又放高利貸給制罐頭的工人。蘭西是在小酒店的後廳與他見面
的。儘管隨著特魯迪變得富有,蘭西和她一道遷往莫比爾,卡普和蘭西見面的機會越來
越少,但兩人至少每月要會一次面。卡普看了報紙,知道他的朋友遇到了麻煩。事實上,
他正等著蘭酉哭喪著臉上門,到他這裡尋求一些同情。
他倆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閒聊。卡普非常鄙視特魯迪。過去他常嘲笑蘭西是特魯迪
的跟屁蟲。「那個婊子怎麼樣?」他問。
「挺好的。不過從他被抓後,她心裡很亂。」
「她應該擔心。總共她得了多少人壽保險金?」
「幾百萬。」
「報紙上說是250萬。不過那條母狗花錢如流水,肯定所剩無幾了。」
「這些錢還是牢靠的。」
「牢靠個屁。報紙上說,那家人壽保險公司已經對她提出了訴訟。」
「我們也請了律師。」
「請了律師又怎樣?要是律師能解決她的問題,你還能上這兒來?你到這兒來是因
為你需要幫助。」
蘭西笑了笑,呷了口啤酒。接著,他點燃一支香煙。在特魯迪身邊,他是從來不抽
煙的。「齊克在哪裡?」
「果然不出我所料。」卡普惱怒地說,「她遇到了麻煩,怕錢保不住,就讓你上這
兒收買齊克之類的空貨,好替她做蠢事。他要被抓,你也要被抓。你栽了跟頭,她馬上
把你忘了。要知道,蘭西,你是十足的傻瓜。」
「一這我知道。齊克在哪裡?」
「蹲了監獄。」
「哪裡的監獄?」
「得克薩斯。他販賣槍支,被聯邦調查局特工逮住了。要我說,你別做這種蠢事。
那傢伙回來後,肯定前後左右圍著一大幫子警察。他們會把他關在某地,連親生母親都
不能靠近,因為這關係到一大筆錢能不能收回來。他們會保護他,直到他說出藏錢的地
方為止。你想殺死他,首先就得殺死五六個警察。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想個辦法。」
「想辦法?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聰明啦?」
「我可以找別人干。」
「出多少錢?」
「不惜代價。」
「有5萬嗎?」
「有。」
卡普深深吸了口氣,掃視酒店四周。接著他把胳膊肘撐在桌上,傾身怒視自己的朋
友,「蘭西,你怎麼這樣不開竅呢?要知道。你這人是不善於動腦子的。
姑娘們喜歡你,是因為她們認為你長得帥,而決不是因為你會動腦子。」
「謝謝你,朋友。」
「大家都要那個傢伙活著。想想看,大家都要他活著。聯邦調查局特工、警察、丟
了錢的人,大家都要他活著。唯獨那個讓你住在她家的賤貨需要他死去。
你要是做了這件蠢事,想辦法把他殺了、警察會去找她。她當然推得一乾二淨,而
你就得去坐牢。這是三歲毛孩都懂的道理。他死了,她就能留下那筆錢。你我都知道,
只有錢才對她最重要。而且因為你有前科,你得回帕奇曼監獄,從此了卻自己的餘生。
而她甚至連信都不會寫給你。」
「我們5萬美元能辦成事嗎?」
「我們?」
「是的,你和我。」
「我只能給你介紹一個人,別的都不幹。這事我不沾邊。我料定它不會成功;一切
都與我無關。」
「這個人是誰?」
「新奧爾良的一個傢伙,最近一直在這裡鬼混。」
「你能給他打個電話嗎?」
「可以。但別的我都不幹。切記我剛才說的,你最好不要攪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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