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喝一杯吧。」布魯諾說。
他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站在人行道中間。
「我不想見到你,我不是在跟你寒暄,我是真的不想見到你。」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在跟我寒暄。」布魯諾苦笑著說。他的眼光顯得審慎小心。「到對街來。十分鐘就好。」
蓋伊瞥一眼他的四周。他就在這裡,蓋伊心想。報警吧。猛撲到他身上,將他撲倒在人行道上吧。但蓋伊只是全身僵直地站在原地,只見布魯諾兩手塞進口袋,彷彿身上有槍似的。
「十分鐘就好。」
布魯諾說,臉上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誘惑著他。
蓋伊已有數星期毫無布魯諾的音信。他試著再召回上一次雪夜之時的怒氣,他決定向警方告發佈魯諾時的那股怒氣。這是重要的時刻。蓋伊跟著他走去。他們走進第六街的一家酒吧,選了個靠裡面的雅座。
布魯諾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在怕什麼,蓋伊?」
「沒有哇。」
「你快樂嗎?」
蓋伊四肢僵硬地坐在椅沿上。他正坐在殺人兇手的對面,他心想。那雙手曾緊緊格壓住蜜芮恩的喉嚨。
「聽著,蓋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有關安的事呢?」
「安的什麼事?」
「我想要知道她的事,如此而已。我的意思是指在火車上的時候。」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布魯諾。」
「為什麼?我只是想跟你交朋友呀,蓋伊。」
「我要向警方告發你。」
「你在梅特嘉夫時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布魯諾問話時,眼中微微閃露出怒光,彷彿他早該這麼問,雖悲傷卻又似佔了上風。奇怪的是,蓋伊感覺到他內心也用同樣的方式問了他這個問題。
「因為我還不很確定。」
「我該怎麼辦呢?留下自白書?」
「我仍能把你交給警方。」
「不,你不能這麼做。他們握有更多不利於你的證據。」布魯諾聳聳肩。
「你在說些什麼?」
「你認為警方會直到我什麼?什麼也查不到。」
「我可以告訴他們!」他突然感到很生氣。
「如果我說是你花錢雇我這麼做的,」布魯諾自以為正直地皺眉說,「幾個零星的事件就可拼湊得天衣無縫喔!」
「我才不在乎零星的事件。」
「或許你不在乎,但法律可在乎。」
「什麼零星的事件?」
「你寫給蜜芮恩的那封信,」布魯諾緩緩地說,「取消那件工作的遮掩之計,那一整趟到墨西哥的便利之行。」
「你瘋了!」
「面對它吧!蓋伊!你的想法根本不合理!」
布魯諾歇斯底里地提高聲音,音量蓋過了他們身旁剛開始啟動的自動點唱機。他一手平攤,橫過桌面,向蓋伊這兒伸過來,然後又握成拳頭。
「我喜歡你,蓋伊,我發誓。我們的談話不該是像這樣的!」
蓋伊動也不動。長椅的椅緣在他後腿上壓出痕跡。
「我不想被你喜歡。」
「蓋伊,如果你向警方說出什麼,你只會害我們都入獄。你不明白嗎?」
其實在此之前,蓋伊就想過這一點了。如果布魯諾堅持說謊,那麼就會有一場曠日費時的審判,那會是一件除非布魯諾崩潰,否則絕不可能定案的案件,而布魯諾是不會崩潰的。蓋伊從布魯諾現在盯著他看的眼神中那種濃烈的偏執中看得出來。不要理他,蓋伊心想,離他遠一些,讓警方逮捕他吧,他已瘋到你動一下他便會殺了你的地步了。
「你在梅特嘉夫沒告發我,是因為你喜歡我,蓋伊。在某種程度上,你喜歡我。」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
「但你不會去告發我,是不是?」
「是。」蓋伊咬著牙說。布魯諾的鎮靜令他大感驚異。布魯諾絲毫不怕他。
「別再替我叫酒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
布魯諾從皮夾中取出錢來,拿給了服務生。
蓋伊仍端坐在椅上,被一股不確定感緊緊抓住。
「挺不賴的西裝。」布魯諾一邊微笑著,一邊朝蓋伊的胸膛點點頭。
他穿的是件灰底白紋新法蘭絨西裝。是用帕米拉案賺來的錢買下的,蓋伊心想,就跟他的新皮鞋和在他身旁椅子上的新鱷魚皮公事包一樣。
「你得去什麼地方?」
「市中心。」
他將在七點到第五街旅館,去見准客戶的代理人。蓋伊盯著布魯諾嚴厲而渴望的眼神,心中肯定布魯諾以為他現在正要去見安。
「你在玩什麼把戲,布魯諾?」
「你知道的,」布魯諾冷靜地說,「就是我們在火車上所談的事。交換被害人。你要去殺了我的父親。」
蓋伊發出輕蔑的聲音,在布魯諾說出此事之前他就知道,而且自蜜芮恩去世以來就懷疑了。他凝視布魯諾直視不移的渴望眼神,為其沉著的精神錯亂而感到迷惑。他記得還是孩童時,有一次他在電車上像這樣盯著一個患蒙古症的低能兒,那種眼神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搖動的厚顏好奇。好奇和恐懼。
「我跟你說了,我能安排好一切細節的。」布魯諾的嘴角牽出一絲微笑,既帶有愉快又帶有歉意的味道。「那會是非常簡單的事。」
他恨我,蓋伊突然心想著。他也想要殺了我。
「如果你不做,你知道我會怎麼對付你的。」布魯諾做了個彈指的動作,但他放在桌上的手卻不留意地呈癱軟無力狀。「我會向警方告發你的。」
不要理他,蓋伊心想,不要理他!
「你根本嚇不到我。要證明你瘋了,簡直是輕而易舉。」
「我眼你一樣沒有瘋!」
過了一會兒,結束這次談話的人是布魯諾。他七點和他的母親有約,他說。
兩人下次的碰面為時更加短暫,蓋伊覺得他又輸了,雖然當時他認為自己贏了。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他正走出辦公室,在要去長島見安的途中,布魯諾企圖攔下他。蓋伊只是擦身經過他身旁,鑽進一輛計程車中。然而一種他是在肉體上逃跑的感覺令他感到羞愧,它開始逐漸削弱直到當時還完整無傷的某種尊嚴。他希望當時他對布魯諾說了些話。他希望他曾有片刻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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