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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當鮑裡涅維奇的屍體送進解剖室之後,涅斯捷洛夫和偵查員去找教授。前者是要把這一悲痛的消息告訴教授,而後者是與教授商量解剖屍體的事。
  他們看到教授正給法醫鑒定短訓畢業生上課。在這群年輕人中間教授講話的聲音宏亮有力,不斷離開主題講些有趣的事,不時還開句玩笑引起年輕人的喝彩和笑聲。他的講課吸引了學生們的注意力。
  最後一堂課結束了。教授把剛才用來在黑板上劃出精彩圖表的粉筆放下,兩手按著講台,沉默了一會兒。
  「我希望你們合理運用你們的知識,」他聲音不高、卻充滿深情地嚴肅說道,「要忠誠地為社會和祖國服務……絕不能對別人藏有壞心,記住人的偉大使命。」
  接著教授諄諄教導學生避免自己的毛病,絕不要離開行善的軌道。他講到了真理和公正,教導學生成為一個「不以誇誇其談來掩蓋自己不學無術」的正派人……這是父親對不懂事的孩子的教導,很自然,顯得有些守舊。他的寬宏大量的判斷使人感覺不到他詞藻的華麗,而對教授的豁達肅然起敬,因此,激起了一片掌聲。
  教授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接待了偵查員和涅斯捷洛夫。為剛才與學生們動人的道別和自己的講話而感動的教授在同他們談話之前首先擦了擦濕潤的雙眼,仔細地把手帕疊好放回衣袋裡。
  「說真的,人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他好像是在為眼淚和激動對客人表示道歉似地說道,「我越來越相信這一點……你們能對我說些什麼高興的事啊?」
  涅斯捷洛夫低下頭在想,在偵查員沒有開口之前他絕不抬頭。偵查員心想,教授是在問涅斯捷洛夫,他也沒有作答。沉默了半天,涅斯捷洛夫鼓起勇氣說道:
  「我們給您帶來了悲痛的消息……我們是送鮑裡涅維奇的屍體來的。」
  「哪個鮑裡涅維奇?」教授頓時感到莫名其妙,問道。
  「就是助教鮑裡涅維奇,」涅斯捷洛夫沉痛地說道,「他看來是自殺的。」涅斯捷洛夫覺得血往臉上湧,但仍平靜地補充道:「是在他家裡發現的,頭部被子彈擊穿。」
  教授用手模摸寬大的佈滿皺紋的前額,雙手抓住了胸口:
  「我的上帝,」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發生的?」教授好像忍受著極大的疼痛,夾緊下巴,無力地靠在轉椅的後背上。他痛苦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用發抖的手捂著眼睛。
  「怎麼會這樣?」他難過地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
  教授難過極了,他悲痛欲絕,搖著頭,莫名其妙的目光從一個人身上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我還想要退休,」他大聲說道,「我已為自己選好接班人,我教會他,使他站住腳。現在我把教研室交給誰呢!我是對他寄予希望的。難道真的是自殺嗎?」
  他沉重的眼皮垂了下來,為了不與偵查員的目光相遇,他專心致志地結著白大褂上的紐扣。
  「不得不相信,」偵查員肯定地說道,「鮑裡涅維奇是自殺。」
  「這就不合邏輯,」教授帶著責備死者的口氣說道,「這個人從不承認世界上有自殺,他已為此寫了論文。不合邏輯。好,去看看。」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喘了口氣,虛弱地邁開腳步向樓梯口走去。
  在教授檢查自己學生的屍體時,季娜伊達用手勢叫涅斯捷洛夫過來。她站在打開的硬紙盒子前,從裡面拿出一個銅手把放大鏡、皮尺、海綿和解剖用具。她的臉、動作和身材都透著冷漠。她慢慢地抬起眼皮,痛苦地看著涅斯捷洛夫。
  「這是怎麼發生的?」
  她的嘴唇歪斜,眼中含淚。
  涅斯捷洛夫隨便聳聳肩膀,把對偵查員說的話都告訴了她。他說得肯定、平靜,甚至對自己驚慌失措,以致引起偵查員的懷疑也感到莫名其妙都對她說了。女助教機械地蓋上紙盒子,沉思起來。臉上毫無血色,她好像因痛苦而喪失了生氣。
  「幾點鐘的事?」季娜伊達低聲問道,「您聽到槍聲沒有?」
  「八點半。」他肯定地答道。
  「八點半?」她突然活躍起來,「這正是象命中注定的。我今天也是出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事。今天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比哪一天醒來得都早,我還認為已經晚了,就擠命往電車站跑。」
  接著她講了她忘了帶月票,換錯車和電車遇上交通堵塞……」
  「我好像是有預感,近來一段時期他盡講關於死。只是我沒有事先預防這一不幸……」
  她睜大的眼睛,痛苦的微笑都在祈求他人的信任。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涅斯捷洛夫驚奇地說道,「鮑裡涅維奇無論對我,還是對任何人從未淡過這些,也沒有抱怨過什麼……」
  「他不是對所有的人都那麼坦率,」女助教暗示出自己與死者的親密關係,說道,「自從他肺部發現陰影後,他就變得不自信,多疑,他認為他得了癌症。您是瞭解他的,他是非常容易被人說服的。這還不是全部。」她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我不再想讓您激動了,找時間再談吧。您的臉色不好,要挺住,堅強一些。」她勸他,但沒有說完,她不知為什麼激動。
  在這痛苦的一天,她是第一個同情他的,涅斯捷洛夫怎麼能不同樣對待她呢?
  「坦白地對您說,季娜伊達,近來我也經常出現一些奇怪的事。我都為我的神經擔憂。」
  「我禁止您這樣想。」她裝出嚴厲的樣子說道,「您不過是勞累過度,神經衰弱而已,早就應當休息休息了。」
  微怒的神色和嚴厲的命令都沒有使涅斯捷洛夫同意她的說法。
  「不,不,季娜伊達,不能閉眼不看我遇到的事。如果要發展成幻覺,那就糟了……」
  感受到的一切使他疲憊不堪,他渴望安慰,並想把一切都說個痛快。
  她明顯地表示出難過,眼神露出不安。
  「別難過,涅斯捷洛夫,別去想這些吧,您是堅強的,您不怕考驗……」
  她知道涅斯捷洛夫的健康在戰爭中受到損害,而且越來越壞,她樂於讓他講出真話。她正在麻利地在桌上擺著手術用具,不相信地譏諷地笑笑,心想,涅斯捷洛夫應當明白,他的一切異議都是多餘的。誰也不信他的幻覺,他最好還是把這些全忘掉。
  「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有病,」他還一個勁兒地想得到她的同情,「因為我自己沒有發覺。昨天我以為有人敲窗戶,我醒來了;今天樓裡一個人也沒有,我清清楚楚地聽到腳步聲。我曾想,這是您的腳步聲。您想像一下我那時的處境——隔壁房裡躺著鮑裡涅維奇,而走廊裡有人偷偷地溜過……」
  季娜伊達只是點點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她好像開始同意他所談的話了。他為她的同情所感動,急切地要他相信,這腳步聲及其它都是他幻覺的產物,更可能腳步聲是從鄰居房裡傳來的,再說牆壁很厚,但腳步聲是聽不清楚的。
  「我要偵察員相信,」涅斯捷洛夫說道,「樓裡除了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他停了停,微微笑著補充道:「偵查員好像在懷疑我……」
  「倒霉的一天。」季娜伊達好像是從痛苦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了,說道,「今天我們失去的太多了。」
  這時解剖室裡仍是按照常規在工作。解剖台上正在解剖,接待室裡傳來激動的聲音,有時傳來講話和哭泣聲。教授與偵查員在討論問題。帕霍姆懷著極大的興趣查看著鮑裡涅維奇太陽穴上的傷口。他低頭看看皮膚上的星狀裂口,好像是想看清楚血管,並緊張地思考著什麼。
  在解剖昨天在森林裡發現的那具屍體前,季娜伊達再一次翻閱了調查報告,然後放下文件,問涅斯捷洛夫:
  「您檢查過鮑裡涅維奇的屍體嗎?」
  「是的。我還拍了照,畫了平面圖。」
  「您得出什麼結論?」
  他想起了偵查員對他吹毛求疵,粗暴地檢查他的雙手和衣服,好像在給他帶來不必要痛苦的人的面前辯解,肯定地說道:
  「肯定是自殺。子彈射入顱骨,槍口頂著太陽穴開的槍,太陽穴上有火藥灰,是『那干』式手槍……」他受自己決心的鼓舞,說得更明確,「不管他偵查員怎樣頑固,他不得不同意我的看法。」
  她用手勢要他不再說下去,同情地點點,說道:
  「不值得回憶了,算啦,別再想啦。等解剖時再看吧。」她又壓低聲音補充道,「科爾涅托夫是一個缺乏經驗的偵查員,再說遺憾的是這個人太急躁。他也不必歸罪於您。他的證據是足夠的:樓裡除了您,一個人也沒有。您自己太不謹慎,還有您的神經,在這種處境下,聰明的辦法是不要引火燒身,讓人家對您產生懷疑。偵查員可別受迷惑,誰也不會讓他欺侮您的,再說也不會把您關進監獄。您要是不反對,我去向教授打個招呼……」
  教授和偵查員向他們走來。
  「科爾涅托夫堅持馬上解剖。」教授說道,「您看怎樣,涅斯捷洛夫?」
  「您知道,我們應當等十二個小時。」涅斯捷洛夫答道。
  「為什麼?我們這裡有足夠的醫生,」教授說道,「我們一起研究死因,一起簽署報告。」
  「正確。」科爾涅托夫同意道,「但解剖應當由別人來做……案件的見證人不能擔任法醫鑒定人。」
  涅斯捷洛夫責備地看了偵查員一眼,譏諷道:
  「今天是見證人,而明天就會成為被告,那時就可以關起來了。」
  教授很不滿意,他對法醫的異議總是感到很痛苦的,但對涅斯捷洛夫的解釋,教授感到既沒有委屈,也沒有戲謔,這使他平靜多了。
  「小鴿子,」他對季娜伊達說道,「科爾涅托夫堅持立即解剖,只好讓步。您來承擔這次解剖任務吧。您也很難過,這我知道,但有什麼辦法呢。」
  他駝著背,心情難過地站在她面前,好像在忍受著重病的折磨。教授知道他們關係密切,鮑裡涅維奇曾說過,他們打算結婚,應當把這一解剖任務交給別人,但教授對季娜伊達的技術評價很高,每逢重要的解剖任務他都是請她來做的。
  「我想,這次解剖還是您親自做吧,」她膽怯地說道,「鮑思涅維奇對您也是很親近的人。」
  教授已多年不做解剖了,季娜伊達也是深知這一點的,她相信教授肯定會堅持讓她解剖的。
  教授拉起她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哪兒行呢……我是不能再解剖了……請您來做吧,親愛的,您就幫幫我這老頭子的忙吧。」
  「科洛科洛夫,對我來說,困難也不少,您應當理解……我心亂如麻,說不定會出什麼意外。如果……」她不敢肯定地說道,「您同意和我一起在解剖報告上簽名。」
  教授表示願意和她一起承擔責任——兩人共同在結論書上簽字。
  帕霍姆把天平和銅祛碼放在桌子邊上,擺上各種規格的好幾把解剖刀和剪、骨刮、鑷子。與平時不同的是原來大學生和實習生站的地方現在是教研室的老師和工作人員站了。他們諒恐地看著面前擺著的屍體,好像仍然不相信,但他們明白,有天賦的同事確實已經死了。
  「關於血管您是怎樣想的呢?」教授關切地看著顳□骨問道。
  季娜伊達看了一眼顱骨上的窟窿,看了看傷口,子彈肯定卡在受傷的牙齒之間,她沒有把握地聳聳肩膀。
  「血管異常,幾乎是垂直的,」她回答道,「手槍的子彈不像一般子彈那樣滑行,因此槍筒與骨頭之間的角度稍微發生一點變化,子彈射線就會移位。子彈穿過左太陽穴,看來經過顱骨底部,卡在打碎的牙齒之間。」
  「您不覺得,」教授眼睛一直盯著探針繼續說道,「在這種角度下用右手能扣動扳機嗎?」
  「是的,是的,當然能……」她沒有把教授的意見聽進去,一邊說一邊在膠皮手套上灑上滑石粉,開始解剖。
  教授緊張地看著女助教的動作,不住地點頭,默默地稱讚著她的工作。第一次觀看人體解剖的偵查員難過地皺著眉頭,閉上眼睛背過身去。涅斯捷洛夫站得稍遠一點,兩頰發紅,眼睛發亮,這是由於難過出現的組織病態反映。
  只有季娜伊達一個人表現得很鎮靜。她的雙手動作輕鬆,自信,有條不紊地分解著人體各部位。她猶如一個機械師置身於一架機器的零件之中,一會兒拿起尺,一會兒拿起圓規,一會兒又拿天平或鋒利的剪刀。皮尺十字形狀地擺在心臟上,在心臟的縱橫兩個斷面橫豎都量過;動脈、主動脈、無數的血管、心瓣、組織等什麼也逃不過她的眼睛,一切都仔細檢查一遍,摸一模,然後切開。
  「真了不起!」涅斯捷洛夫心中對她給予應有的稱讚,「多麼熟練的解剖高手啊!她的技巧多麼高超!在這方面誰也超不過她。」
  「淋巴擴大,」她繼續擺動骨刮,說道,「這是自殺者的典型結構。蒼白的皮膚帶有發達的皮下脂肪。淋巴器官增生。」
  「判斷過早,」教授說道,他是這一理論的反對者,「別急於下結論。」
  他在這方面有他自己的觀點。如果女助教不引用別的學者的理論的話,那教授可能還高興。季娜伊達是知道這一點的,但不知為什麼繼續引用教授不願意聽的理論。
  「牙腺擴大。巴特爾教授觀察過大多數自殺者都有這種類似的偏向。」她從心包中把心臟取出來,拿在手上,繼續說道,「這心臟比一般人的要小,主動脈特別細。本肯教授認為這是自殺者的特徵。」
  「為什麼她引用巴特爾和本肯的觀點,」涅斯捷洛夫遺憾地在想,「盡引用早已過時的理論?她好像是有意的,難道是想以此來刺激教授和偵查員嗎?為什麼總是強調關於自殺的說法。這會使偵查員生氣的。」
  偵查員臉色蒼白,帶著迷惘的眼神在剪刀咯嚓咯嚓聲中顫抖,他幾乎站不住了,頭昏,渾身出汗,覺得陣陣噁心。涅斯捷洛夫發現了偵查員的神態,背過身去。偵查員再也支持不住了,無法看下去了,也顧不得背後人的議論,走近窗戶。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掃了一遍牆壁、房間,最後停在涅斯捷洛夫身上。涅斯捷洛夫突然顫抖了一下,繼續看了一會兒女助教解剖,然後轉身站到教授的背後。
  「甲狀腺也擴大了,」季娜伊達繼續說道,「腎上腺則很小……米格斯拉維奇教授斷定,這種異常現象百分之七十可在自殺者身上發現。」
  要是在另外的場合,或者不是女助教而是別人,教授早就下令制止了。但對季娜伊達可不能這樣,她的心靈狀態是需要對她寬容一些的。
  「小鴿子,您不必這樣。」教授抑制住自己的不滿,以緩和的語氣說道,「不要老重複這些錯誤的理論。我們中的任何人也會有這種異常。不能把自殺的原因歸結為天生的組織缺陷。」
  季娜伊達沒有珍惜老師對她的寬宏大量,仍然莫名其妙地堅持說,天生的缺陷使生活對我們的考驗更加敏感,導致悲慘的結局。女助教的固執更加使人感到驚奇,她從來沒有暴露過自己祟拜這些理論。
  季娜伊達對右肺特別感興趣,她檢查了好半天,彎下腰去用手摸,想弄清楚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塊組織,放在手上說道:
  「這是畸形瘤嗎?……不是,不是。典型的惡性腫瘤……就是這使他斷送了自己的生命。自從X光透射出腫瘤後,鮑裡涅維奇就很不安。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患了癌症。」她看了偵查員一眼,又解釋道,「一句話,這是癌。他煙癮很大,吸煙人是易患這種病的。他對我、對科洛科洛夫,都這樣說過,而且是當著我的面說的。您生氣了,堅決不聽他的。」
  教授沉思起來,停了一會兒想問她,但看到她肯定的眼神,贊同道:
  「他肯定說道,他對我什麼都不隱瞞。他抽煙很多,甚至很過分。」
  季娜伊達對這種半承認的說法並不滿意,她就談起,鮑裡涅維奇不聽她的勸告,堅持認為他肺部長了惡性瘤,是癌,他命在旦夕。
  「他對您,帕霍姆不也說過嗎?」她以同樣悲痛的語調對工友說道,「您問他的身體怎樣,他就說他的右肺不讓他活下去了。」
  「好像說道,」帕霍姆吞吞吐吐地說道,「她說他有病,這是真的。」
  「他對您,涅斯捷洛夫,也這樣說過。」她看看涅斯捷洛夫說,但沒有停下工作,繼續回憶道,「他對您說,他每天早晨感到不舒服,一早起來就感到疲倦和渾身無力。」
  「鮑裡涅維奇是說過這樣的話,但這是在他重感冒之後說的。他並沒有說過由於右肺上有什麼病而為生命擔憂的話。」
  「難道您忘了,」季娜伊達奇怪地說道,「您還對他說,別相信臆想出來的病,還是把它忘掉的好……瞧您多健忘!這一點對科爾涅托夫是很有用的。」
  她回過頭看著偵查員,好像是等他的肯定。他肯定地點點頭,但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涅斯捷洛夫問,他想回憶起這事。已經不只一次記不住事了,要不季挪伊達也就不會虛構了,她的腦袋很靈。
  「據我的記憶,鮑裡涅維奇對我是說過他身體不好,」一貫講實話的涅斯捷洛夫只能這樣說,「但是詳細情況記不起來了。」
  內臟器官的檢查即將結束,下面該帕霍姆解剖了。用鋸鋸,用錘子敲顱骨的聲音使偵查員更受不了,只好退到了門口。他幾乎昏厥過去,這時他才深深懂得,他輕易地過高估計了自己。
  檢查顱骨腔時出現了不少意料不到的事。
  「你們看,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她把頭蓋骨拿給教授看,用手指著橫豎的骨縫,說道,「顱骨已硬化。上面有血管的痕跡,像硬殼。骨縫過早地編織在一起,有明顯的稜線和凹線。從這可以看出擠壓的狀態。骨頭透明。」
  「為什麼她又援引科洛科洛夫的理論?」涅斯捷洛夫不解地想,「她是一向避免引用這一理論的。難道僅僅是為了安慰老頭子嗎?」
  科洛科洛夫教授在自己講授的法醫課程中認為,自殺是顱骨骨頭過早接合,頭蓋骨內部形成稜線和凹線的結果。大腦受到壓迫、血液循環遭到破壞,壓抑狀態就逐漸發展起來。現在女助教對他的科學思想給予應有的注意,教授也就對剛才她引用他所反對的理論的離經叛道行為不過多計較了。
  「是的,大腦比較大,」他著意地點點頭,「有點受擠。因此腦血管彎曲交織在一起,血管硬化肯定無疑。」
  「這是對命運的諷刺。」季娜伊達苦笑道,「鮑裡涅維奇曾懷疑您的正確理論,他更多的是談自殺的社會原因。結果,他自己的結局證明他錯了。這裡面的血管,還像您教導我們的,已瀕臨死亡,因想到疾病而不安,痛苦加速了他的自殺。」
  教授以目光對她表示感謝。
  「看來你是對的,」他同意道,「他的顱骨不正常,胃裡的食物也不少,這使他產生了自殺念頭,看來是突然想自殺的,尤其他是衝動型性格的人。」
  教授把屍體的右手彎曲了一下,仔細檢查起來。他摘掉眼鏡,好像眼鏡妨礙他更好地觀察死者的手似的。
  「季娜伊達,」他喊道,「請您看一看手上有無藥灰,太陽穴上火藥灰是夠多的。」
  她把手的兩面都查看了一遍,沒有把握地答道:
  「難說。您來看看,涅斯捷洛夫。」
  涅斯捷洛夫不滿地聳聳肩膀:偵查員不是禁止他做鑒定人嗎?
  「什麼也看不到,」他低聲說道,「應當說沒有藥灰。」
  「您仔細看看,」教授對他說道,「火藥灰往往是非常細微的,您嗅一嗅他的手。」
  涅斯捷洛夫按教授的要求嗅了嗅,但什麼味也沒聞到。
  「通常是這樣,有時也根本沒有火藥灰。」教授考慮了一下,說道,「什麼情況都有,這要看具體情況。」
  「您,涅斯捷洛夫,同意這種說法嗎?」女助教很感興趣地問道。
  他和教授一樣,同意她作出的結論。
  「什麼情況都有,」他逐字逐句地重複著教授的話,「這要看具體情況。」
  帕霍姆這時正在查看死者的左手,他活動著死者的手指,仔細查看著。
  「不是看那隻手。」教授指出,「鮑裡涅維奇不是左撇子。」
  「他不是左撇子,這我知道,」工友平靜地答道,「但是用左手開的槍。」
  除了涅斯捷洛夫外,誰也沒有對工友說的話引起注意,涅斯捷洛夫對他射出疑問的目光,沒有得到回答,於是問道:
  「您為什麼這樣想?」
  帕霍姆善意地笑笑,聳聳肩膀說道:
  「不知道……我想是這樣的……右手對難左太陽穴開槍不順手。」
  「左手上有藥灰嗎?」教授問道。
  「沒有。」工友答道。
  季娜伊達做出對這話不予注意的樣子,她瞥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與其說是沮喪,倒不如說是驚異。
  解剖結束了,偵查員為能離開解剖室而感到高興。他急忙問道:
  「您的結論是什麼?」
  女助教用目光請教授先講。
  「沒有任何暴力行為的特徵。」看到女助教的這一目光,教授說道,「衣服整齊,也沒有毆鬥的痕跡,沒有抓傷和擦傷,一切都與估計的情況一樣。」
  「您確認鮑裡涅維奇是自殺?」偵查員問女助教道。
  季娜伊達隨便聳聳肩膀。
  「我不能這樣確定。我們認為是自殺,也好像是他殺。您知道,不是所有的罪犯都能留下證據的,這是您的事情,要收集證據。我們也不必過早下結論,等化驗結果好了再說。」
  她離開解剖台,脫下左手的手套,涅斯捷洛夫發現她的掌心和大拇指、食指塗著濃濃的碘酒。這是多麼不祥的巧合呀!正是這幾個手指在貼緊目標射擊後會染上火藥灰!涅斯捷洛夫吃驚的目光轉到帕霍姆的臉上,他感到,工友正在得意地笑著。
  「我回辦公室去了,」教授對季娜伊達說道,「把報告拿來,我來簽字。科爾涅托夫,化驗室裡的工作結束後,我們會把結果送給您的。您,小鴿子,」他突然想起,「又一次走運啦,據說,您的射擊成績超過了所有的人。我曾想到地下靶場去看你們的射擊比賽,可一直沒有機會。科爾涅托夫,季娜伊達是我們的女騎士,射擊很準,左右開弓。順便說說,她是能想像出關於貼近目標射擊會留下藥灰這一好奇的工作的。她花很多精力來練習,要不她怎能獲得優秀射手的榮譽。」
  「這算什麼成績,」她一邊洗手一邊說道,「滿手都落上一層藥灰,怎麼也洗不掉,簡直象刺上似的。手指也擦破了。這種『那干』式手槍真差勁,像鈍斧頭似的後座力很大。您看,我更樂意使更現代化的手槍。」
  她沒有看涅斯捷洛夫,和偵查員一起走出瞭解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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