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那是真的?」夕裡子問。
「不,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有那個感覺。」國友說。「一想起室田春代的吃法,現在都沒胃口了。」
「姐姐好遲咧。」夕裡子看看表。
——在醫院地庫的茶室。
從學校回來的夕裡子,跑去安井和美留醫的醫院,與國友會合。
綾子從大學回來後,也會轉來這裡。
「她說今晚在S會堂有兼職,太遲了就趕不及啦。」夕裡子歎息。
「你毋須為姐姐兼職遲到的事也擔心啊。」國友微笑說。
「對呀——我知道,可是性格改變不來的嘛。」
對。人有杞人憂天型,也有樂天型,各形各式才有趣。夕裡子也遇過各種經歷,變成達觀,可以「放心地擔心」了。
「可是,如果那是演技的話,那就相當了不起。」國友說。「可以不眨眼地說說,說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但她那種吃法……結果,她吃了十二個麵包,二百五十克——不,三百克的牛扒,還有五種甜品。」。」
「好厲害,若她是演員,就是天才啦。」
「對,因此我覺得,她可能是說真話。」
「後來呢?」
「什麼後來?」
「晚飯後,她沒引誘你?」
「喂喂——對方知道你的事哦,就這樣分手了。」
「好極啦!」夕裡子微笑。「不過,木下伸子的兄長能不能接受呢?」
「是啊。他那番話沒讓人懷疑的理由。如此一來,就變成伸子為何弄死野添廣吉。」
「關於那點,我想春代在某種形式上有所關連。儘管伸子的死是出於自殺的。」
「村井悟目擊她的自殺,那是肯定的了。」
「其後是室田克彥和崛江均的死,這個神秘女子春代的嫌疑不是零吧。」
「對。總而言之,兩個都死了。要查出真相嘛……」
「如果不是春代的話.幹嘛崛江要殺了室田?」
「晤……」國友盤臂沉思。
這時,傳來聲音說:「咦,你們在呀。」
來者是珠美。
「怎麼,是你呀。」
「什麼怎麼的,這麼可愛的妹妹。」
「自己說可愛就不矜貴了。我們在等大姐,你來幹什麼?」
「我想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你說涼子?」
「國友哥,我謝了。」
「喂喂,太見外啦。」
「國友,小心她要你請客。」夕裡子調侃說。
「——大家好。」當事人神代涼子走過來。
「咦,你怎知道我們在這兒?」
「剛才我下樓時,看到你的影子。」涼子就像另外一個人那般開朗。
——現在,涼子的母親厚子也轉過這間醫院了,且是小小的單人居。涼子在房內的沙發上睡了一晚。
出錢的乃是那個涼子的「舅父。」
聽聞涼子逃出來後,國友造訪那個家庭,遇到他們夫婦正在激烈的吵架——丈夫偷情的事被揭破,氣瘋了的妻子在屋裡狂追著丈夫。
聽見國友來訪的理由時,「舅父」臉都青了。他和公司女職員偷情的事已夠瞧的了,萬一涼子的事傳進妻子耳裡,他會被殺掉!
於是,他不住道歉說:「我會向涼子道歉,請她原諒的。」
又說那晚的事不是認真的,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他怕國友說出什麼,於是主動表示要把厚子轉去好一點的醫院。
如此這般,國友就把神代厚子轉送到安井和美所住的這間醫院來了。
「你媽媽的情形怎樣?」夕裡子問。
「嗯——請看,」
涼子誇張地攤開兩手,一名穿上粉紅色可愛晨褸的女士走進茶室。
「佐佐本小姐。」她注視珠美。「承蒙照顧了。」
珠美看傻了眼。「這是……你母親?」
「整個人精神起來啦,瞧。」涼子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真的……好像另一個人一樣。」珠美說。
「好極啦。」國友說。
他沒把涼子從舅父家跑出來的內情告訴厚子,涼子也央求他別說出去。
「我在想,我怎會突然受到重視。」厚子說。
「那還用說,你是我媽媽呀!」
涼子的話叫厚子難為情地紅了臉。
「對了!我要去買東西。」涼子說。「跟昨晚的一樣,可以嗎?」
「買點不同的吧。每天一樣,會膩的。」
「我知道。媽媽有胃口了,半夜說肚子餓了哪,我去便利店買便當回來。」
「涼子!在外人面前別說那個。」厚子瞪女兒一眼。
「我也買自己的。」涼子笑著,走出茶室。
「給大家添麻煩了!」厚子羞紅了臉。
「有件事想請教一下。」國友說。
「嗯。」厚子拉椅子坐下來。
「有關崛江先生的事——聽說他有女人,那是室田春代女士嗎?」
厚子點點頭,說:「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即是沒法證實?」
「外子……對,他可能沒說是那個名字。不過,他和春代女士的關係變成流言,傳進我耳朵。」
厚子一邊回想一邊說:「我曾逼問他,是不是春代女士——他沒有否認,但他又沒說是其他女人。」
「是否想過,可能是別的女人?」
「不,沒有——為何這樣問?」
「不也沒什麼特別——」國友欲言又止之際,夕裡子起身說:
「——好像有事發生了。」
「嘎?」
「上面吵吵鬧鬧的。」夕裡子的直覺很敏銳。
國友也站起來說:「我上去看看。」
「剛才,有個女孩被車撞倒。」一名護土氣喘喘地跑進茶室。「神代女士在不在?」
「啊——是涼子!」厚子剎時臉色轉白。
夕裡子等人一同急急衝上一樓,珠美扶著厚子跟著上來。
「沒事了!」玄關前面的人群中有聲音喊說。
「獲救啦!」
夕裡子分開人牆硬擠進去。
「讓一讓——對不起!」
人牆分開了,但見涼子癱坐在眼前,按著傷了的膝頭。
「怎樣?」夕裡子蹲下去。
「啊——沒事。是我不留心。」涼子說。「媽媽嚇壞了吧?」
這時,厚子飛奔出來。
「涼子——啊,你受傷了!」
「媽,擦傷而已,真的。」涼子連忙安慰她。「別擔心。」
「很擔心啊!」
「車子跑了。」涼子說。「——是綾子姐姐救了我的。」
「嘎?」夕裡子抬起頭來,見到綾子軟癱癱地坐在地上,一副精神恍惚的狀態。
「姐姐,沒事吧?」夕裡子窺視綾子。
「嗯……」綾子仍然迷迷糊糊的。「夕裡子,你去哪兒?」
「哎……」夕裡子搖搖頭。「不是送姐姐去工作的地方嗎?」
「送我?我要到哪兒去?」
——這可不行。
夕裡子歎息。無論如何,在地下鐵中不太能談話。
因為沒有通知說要請假,如今趕著去S會堂。
已經六點多了,早已遲到。可是,大堂的開場時間是六點半,最壞的情形是趕得及六點半到。
地下鐵終於來到S會堂附近的車站。
「快,姐姐。」
「嗯。」
兩人跑著穿過月台,搭電動扶梯出到地面。
「風好大。」夕裡子縮脖子。「有風就寒冷了。」
「夕裡子——」
「沒關係。我代替你。上次幹過大致上的事知道怎麼做的。」
忍不住這樣說出來,乃是夕裡子的弱點。
「是嗎?那我可以回家了?」
「喂!太厚臉皮了吧!那位——內山昌子小姐?起碼要跟她打個招呼吧。」
「朝氣地打個招呼,說『我不舒服,妹妹做替工?』不是有點奇怪嗎?」
「沒法子呀,內山小姐會諒解的。」
「說得也是。」綾子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總之,姐姐救了人,可以逞威風了。」
兩人快步走著,往會堂的樓梯走上去。
「不過,夕裡子……」
「嗯?」
「我真的救了那女孩?」
「被救的人這樣說了,大概是真的吧。」夕裡子說。「來,轉去後門吧。」
「你只來過一次,居然記得好清楚呀。」綾子大表欽佩。
可是——說真的,綾子似乎沒有自己救了神代涼子的記憶。
當時……綾子也在意兼職的時間,帶著焦急的心情來到醫院的對面。
過了馬路就是醫院了,心情稍微鬆弛下來。
雖然有車輛往來,但那條馬路的交通量總不算多。現在根本沒車子來,好幾個人在快步越過馬路去。
可是,綾子不知怎地認為應該從距離醫院門前二十米外的班馬線過去,因而走向那一邊。
行人訊號轉紅了,綾子停步等候——訊號比想像中漫長。
沒車,不如過去吧。綾子也會這樣想。
正當這樣想著時,一部車子映入眼簾。唉,就是這麼回事。
還是應該等訊號改變了才過馬路,綾子這樣想著時,見到斑馬線的對面出現涼子的人影。
她很活潑地走著過來,完全沒看訊號的打算。她飛快地望望左右,當然看到有車子來了,卻以為來得及過馬路。
她踏小步超過斑馬線。綾子看了,覺得危險,可是無計可施。
而且——車子愈駛愈近了。遠看時,速度感也許有所不同。
啊,危險……危險!
在呆呆地想著,卻寸步不移的綾子,冷不防被人從後面一推。
從來不作好心理準備的綾子,正面受力,差點往前跌倒。這種要跌不跌的情形下,只能往前邁步。
綾子的姿態是往前跌跑了兩三步。
「啊——」揚聲喊的是從對面來的涼子,她的臉就迫在眼前,綾子身不由己地伸手接住涼子的身體。
兩者「咚」地相撞,速度相當的關係,這回兩人以往後退的形式踉踉蹌蹌。
綾子就這樣仰臉跌個人仰馬翻。碰到屁股,好痛!那一瞬間,大風把綾子的裙子吹起來。
「哎呀!」她慌忙坐起身,拉住裙擺,其實不是顧慮那個的時候——在那刻不容緩的一剎那,車子在幾公分的地方飛駛而過的事,綾子並不知道(幸好)。
回過神來,見到涼子也在對面跟她一樣跌倒。然後,路過的人有點誇張地問「沒事吧」。
然後變成大騷動……
那個可以稱作「救人」嗎?
綾子歪頭,跟夕裡子一起走進會堂中。
「啊!佐佐本小姐!你來啦。好極了。」已經換上制服的內山昌子走過來。
「對不起,遲到了!」夕裡子說。「其實姐姐遇到一點意外衝擊,今晚由我代替。可以嗎?」
「嗯,當然可以。不過——怎麼啦?」內山昌子擔憂地看住綾子。「看外表,跟平時沒啥兩樣嘛。」
對綾子來說,那句話也夠衝擊的了……
電話……
對。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當時我在睡覺,突然半睡半醒的,「老師」的聲音在耳朵深處迴響。
——和美在淺淺的睡眠中迷糊地想起。
在醫院的病床上,沒事可做。病人的「工作」就只是睡覺休息而已。
睡著了,卻有醒著的奇錄感覺。她像一直泡在溫水浴中似的……在那個情形下,和美想起了「那個電話」。
那是誰打來的呢?
「你說得對。」老師說。「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老師跟誰在談話?老師,只是要看住我,不要理別人的事!
在半睡狀態中還會妒忌,自己也覺得好笑。
「——所以我說……」老師似乎很為難的樣子。「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對,我不愛你。」
老師只愛我一個就好了。我會用我全部的愛去愛老師。
「——我要掛線了。」老師說。「不要再打來。」
壓抑的語調。說完,老師掛斷電話。「叮」的一聲電話聲,和美完全清醒過來。
剛才是發夢?
「吵醒你了?」春代穿著絲質晨褸,走到床邊。
「老師……你和誰講話?」和美坐起身來。
「講話?沒有哇。」春代安靜地坐在床邊。「是不是做夢了?這裡只有我和你兩個而已。」
「可是——剛才有電話。」
「噢,電話呀。」春代微笑。「搭錯線罷了。討厭,半夜三更的。」
說完,她用白暫的指尖去碰和美的臉。
搭錯線?不是。因我聽得很清楚。
可是,和美不敢這樣說。
「——好可愛呀。」春代歎息著說。
「老師……」和美伸出手臂。搭在肩頭的毯子溜了開去,露出光滑的肩膊。胸部也袒露在外,和美不由縮了一下身體。
「和美——」春代覆蓋在她上面,嘴唇在和美的脖頸上游移。
絲質晨褸的冰涼觸覺,使和美打了個哆嗦。
「冷嗎?」
「不……」
和美用唇按住春代的唇,手指在她那柔軟的發堆中滑動,和美合起嘴唇叫了一聲。
老師——老師。我只有老師一個。男人……我不要男人……
老師……
「老師——」她喃語。
在朦朧的視線中,和美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唇上還有濕漉漉的觸覺。可是現在——自己卻在醫院裡。
一直躺著,全身到處都有刺痛的感覺。
這裡是單人房——不可能有人和我接吻。
可是……
「和美?」聲音說。「你醒了?」
和美的視線清楚了,在燈光微暗的病房中,認出春代的臉。
「——老師!」
下意識地爬起來。身體掠過一陣像電流通過的劇痛,和美不由得皺起眉來。
「啊,不能起來的呀。」春代溫柔地說,讓和美的頭回到枕頭上。
「老師……幾時來的?」
「十五分鐘以前吧。」
春代穿著整齊的套裝。眼睛適應後,和美伸出指尖輕碰春代的臉。可是,春代彷彿想避開似地移開臉部,把椅子拉近。
「我和你母親談過話。」春代說。「她還記得我,我好開心。」
「媽媽……她到哪兒去了?」
「她說先回家一趟,我說我會留下來陪你,可以吧?」
「當然!」和美握住春代的手。「她不回來也可以。」
「啊!不能說那種話的。」春代笑了。「我——也該走了。」
「我剛剛才醒來!老師……」
「有沒有做夢?」
「我……是做夢嗎——夢見我和老師在一起的事。」她低聲說。「夢見我們睡在一起的事……」她的臉頓時發燙。
「和美——我來這裡,是想把一件事說清楚。」春代用兩手上下夾住和美的右手。溫和地摩挲著說。「冷靜點,好好聽著。」
「什麼呢?」
「聽說你從樓梯掉下來受了重傷,你知道我有多震驚嗎?相信是因為我的關係,是我把你推向死亡的……」
「什麼意思?老師。」
「是誰把你推跌下去的,我不曉得。不過,假如有人恨你而做了如此過分的事——」春代停頓了片刻。「和美,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老師——」聽到這句說話,和美想坐起來,卻又痛楚難耐。
「聽我說,這是為你好。你再繼續留在我身邊的話,你將會遭遇不測。」
「老師,那種事——」
「拜託。」春代用力握住和美的手。「忘記我的事,你還可以從頭來過的。」
和美一時無語,僅僅用力握住春代的手。
——不知過了幾分鐘?
「明白了。」和美說。
「和美……你明白了?」
「是的。」她堅決地點點頭。「我也喜歡大出君……雖然會寂寞,但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春代大聲歎了一口氣。
「謝謝!」她輕拍和美的手。「都是為你好。你肯諒解,我好開心。」
「老師!最後一次——」
「嘎?」
「再吻我一次,然後請馬上回去。」
春代有點寂寞地微笑一下,靜靜俯身在和美上面……
然後——和美緊緊捏住毛毯,豎耳傾聽春代離去的腳步聲。
沒有老師的人生……啊,老師!
和美不想折磨春代,因此馬上答應聽從她的話。
「老師……抱歉。」
和美想死。想到那天被人從樓梯推跌時,如果死掉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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