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要去工作啦?」真弓在床上撒嬌地說。
「怎麼醒了?」
淳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睡吧,我自己出門。」
「那倒無妨……」
真弓在毛毯下裸身伸了個懶腰。「會馬上回來嗎?」
「我不能回答你,工作就是工作嘛。」
「好不方便呀,其希望小偷也能訂好工作時間,這樣子我們辦事也會比較輕鬆。」
真弓是隸屬於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
「別開玩笑了。」
丈夫淳一笑著說,他是不希望和刑警有瓜葛的小偷業者。但是這兩人卻是鶼鰈情深的夫妻。
「危險的工作不要做喔。」
「又不是做道路施工,沒有『安全第一』這回事,不過,別擔心啦。」
淳一輕輕親了真弓一下說:「我走了。」
說著揮了揮手,走出臥室。他在門廳穿鞋子時,真弓卻披著長睡衣追來了。
「幹嘛?」
「剛才的吻太草率了,再認真地吻一次!」
「之前不是才大吻過一場嗎?」
「那個和這個意思不一樣。」
淳一不覺得親吻有什麼不同的深意,卻也無可奈何,再次抱緊真弓親吻。
「我說親愛的……」
真弓深為陶醉,「可不可以晚三十分鐘才去上班?」
「不行不行,腰痛起來,會妨礙做生意的。」
「哦。」
真弓歎息。「那你早點回來喔。」
「走了。」
「可別被抓到。」
身為警察說這種話可真奇怪。
☆ ☆ ☆
標示著「影S旅館」的粉紅霓紅燈在夜空中舞動著。這是一間以西洋城堡為形,一看就知道是賓館的旅館。
淳一戴上黑色的眼鏡,進入旅館對面的電話亭裡,撥了個電話。
「我是豐田。」
彷彿等待已久似的,馬上有人接了電話。
「先生,我是小林。」
「怎麼這麼晚?」對方好像非常心煩氣躁地說。
「是,可是要依對方而定呀。」
「你現在在哪裡?」
「你太太進到旅館裡去了。」
「哪、哪裡的旅館?」
聲音激動起來。淳一說明了地點。
「好,我馬上去,你幫我看好。」
「不用那麼急,才剛進去而已。這種事不是五分鐘或十分鐘就會結束的。通常在準備階段要二十分鐘,在正式『入口』十五分鐘。」
電話掛斷了。淳一咧嘴笑著,把電話尚放回掛架上,從電話亭走到馬路邊。他悠閒地抽著香煙,不到十五分鐘,就看到一輛有印象的汽車以高速駛過夜道而來。
「那傢伙想死嗎?」
淳一驚異地嘀咕著。車子哀鳴似的發出緊急煞車的聲音,停了下來。
「我太太呢?她在哪裡?」
一下車,中年發洩且禿頭的豐田就好像泡過澡似的滿臉通紅,亂喊一通。
「小聲一點,先生。」
淳一告誡他。「不可以這麼吵鬧,這裡是安靜的地方。」
「管他的,我太太呢?敏江呢?」
「在那裡面。」
他好像過於亢奮,連這麼俗艷的賓館都視而不見。
「在,在這種地方?怎麼這麼不檢點!走!」說著就要邁開大步走去。
「哎,你冷靜一點。」淳一慌忙制止他。
「這時候冷靜得下來嗎?」
「我瞭解你的心情,可是進去之後要做什麼呢?」
「這還用說嘛!衝到我太太和那野男人的房間裡,把敏江給拖出來。」
「要這麼做有幾個問題喔。」
「什麼問題?」
「我們不知道你太太在哪一個房間呀!」
「這個問櫃台就知道了。」
「別說傻話了。」
淳一笑著說,「被一個怒氣衝天的丈夫問著,『我太太是住哪一間房』時,服務人員會願意回答才怪。」
「我叫他們說給你看!」
「何況你太太也不可能會用本名登記。櫃台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女人。」
「這、這倒是沒錯……」
「縱使知道是哪一間房,你太太也不是一個人在那裡,對那個男的要怎麼處理?」
「我叫他不要囉嗦!」
「聽好,對方是相當惡質的,一看就覺得流氓氣很重,是習慣跟人拚鬥的人。你想要和這種人對抗嗎?」
豐田好像稍微恢復了平靜,然後說:「他那麼……可怕嗎?」
「不能不猜想到他可能帶有一、二把刀。」
豐田硬生生地嚥下一口唾沫。
「怎麼樣?我想在這裡等他們出來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不,不要……那就太晚了!敏江這時候可是躺在別的男人的懷裡,叫我怎麼等得下去!」
「是嗎?」
淳一歎息,「也好,我去向櫃台的人行點小賄,調查看看是哪間房,你在這裡等。」
「拜託你了。」
淳一進到旅館裡面。
「歡迎光臨。」櫃台的男子親切地說。「您一位嗎?」
「我的朋友應該已經來了……」
「名字是?」
「她是田中,我是齊籐。」
「明白了……是田中敏江小姐吧?」
「是的。」
「她在七零六號房等著。」
「讓我先撥個電話。」
「請用那支電話。」
「還有……」
淳一從口袋掏出三張一萬圓的鈔票,「可不可以請你在裡面休息十五分鐘?」
「這……好吧。」櫃台的男子把鈔票塞進口袋裡。
「請不要動粗。」
「這我知道。」
櫃台男子離開後,淳一便打電話到七零六號房。
「喂。」是膽怯的女人聲音。
「太太嗎?他來了。」
「沒問題吧?」
「別擔心,就照我們商量過的去做,知道嗎?」
「我知道。」
淳一放下電話筒,走到旅館外面。焦急踱步的豐田便跑了過來問道:「知道了嗎?」
「知道了,是七零六號房。」
「七零六?好,走!」
「我已經叫櫃台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謝、謝了。那傢伙,我要給他好看。」
「那麼,先生,我就在這裡告辭了,手續費方面……」
「哦,我知道……這樣夠嗎?」
「夠了。接下來你好好處理吧。」
「謝謝。」
豐田氣勢洶洶地便要進到旅館。
「啊,先生。」淳一叫住了他。「你有帶什麼護身的東西嗎?」
「護身的東西?」
「對呀,對方一定帶著刀子之類的凶器呀。」
豐田一副慌張失措的樣子說:「我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這可就麻煩了……」淳一搖頭說。「那種人是會馬上動手的,手動得比嘴巴還快呢。」
「你、你真的這麼覺得?」
「嗯,你小心一點。」
淳一正要走開。
「等一下!」
豐田拉著淳一的手臂挽留他。「拜託你,既然來到這裡。陪我到房間去吧!」
「不行,我的命也要顧啊。」
「別、別這麼說,拜託,我付錢給你!」
「先生,錢拿得再多,也要有命在才有用呀。」
淳一冷酷地拒絕。「對了,這個倒是可以借給你。」
「什麼東西?」
「傢伙。」
淳一從口袋取出烏亮的手槍。
「這是……槍?」
「是的,如你所看到的。這是我朋友寄放的,你拿去用吧。」
「可是我不會開槍呀。」
「沒關係,你可以不使用,當對方拿出刀子的時候,把這個亮給他看,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不會有問題嗎?」
豐田彷彿要碰燙手山芋似的,畏懼地伸手接下手槍。
「別擔心,子彈不會那麼容易跑出來。收在口袋裡。我會在這裡等,你去吧。」
「嗯……那我去了!」
好像在對自己發號施令似的,豐田進到旅館裡。
目送著豐田離開之後,淳一突然以跑百米的衝勁奔跑起來。
他彎到旅館後面,一口氣跑上樓梯。由於平日鍛練有素,腳步都沒有停緩,很快就抵達了七樓。
他喘著氣跨過樓梯的欄杆,俐落地跳到兩公尺遠的客房陽台。七零六號房是在第六個。每個陽台都相連著,所以能夠輕鬆地穿越,一下子就到了七零六號房的陽台。
淳一輕輕敲了玻璃門,豐田敏江從裡面以不安的神情窺探。
「快點打開!」
玻璃門開了,淳一進入屋內。
「你先生馬上就會來了。」
「沒問題吧?」
「不用擔心,一切都很順利。現在請你躲在浴室裡面!」
「是,是。」
「打開淋浴的水龍頭。」
敏江一走開,淳一即拿掉太陽眼鏡,脫掉外衣,把裡面翻過來。這是件特殊的外衣,裡面的花紋完全不一樣。
在鏡子前面,淳一迅速地改變髮型。關掉房間的電燈,只留床邊的小燈。這樣子就足夠騙過那個衝動的丈大了。
「好了,儘管來吧。」
他一在床邊坐下,就有人敲門了。
「是誰?」淳一故意裝出粗厚的聲音問著。
「旅、旅館的人,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豐田高亢的聲音。淳一忍住笑,回答:「啊,請等一下。」
他從床上站起來,一打開門時,豐田立刻跳了進來。
「我太太呢?敏江在哪裡?」豐田一邊說,一邊在室內張望著。
「你幹嘛?」
「敏江在哪裡?我知道她在這裡!」
「原來你是那女人的丈夫?」
淳一背對著光源,使臉上呈現出陰影。「她現在在沖澡。」
「我要帶她回家,你別阻擋!」豐田奮力顯出氣勢地說。
「她正光著身體沖澡,就這麼帶她回去嗎?」
「那、那我等她冼好。」
「也要問問我的意思吧?」
「你……一邊站著吧!」
「你說什麼?」淳一雙手撐腰,「你再說一次看看。」
他威脅道。豐田稍微退縮了,說:「她,她是……我太太呢。」
「那又怎樣?我愛上那個女人了,沒有你這傢伙囉嗦的份。」
「我只是……」
「看不慣呢,竟然敢叫我『站一邊去』,我不習慣聽到這樣的話。」
淳一跨進一步,豐田即慌忙退後。淳一從外衣的口袋拿出刀子。那是彈簧刀,按鈕咻地一聲,銀色的刀刃隨即閃出。
「喂……慢點……我不是來跟你打架的。」
「來不及了,凡是對我用很大的口氣說話的人,都要留下傷疤當做紀念,這是我的原則。」
「別、別這樣……」
「要留在哪裡?手臂?腳?還是那凸出來的肚子?就用刀子在你希望的地方簽名吧。」
淳一慢慢地靠近,豐田慌亂地說:「喂,別這樣。危險!別這樣。」
他彎身突臀,在房裡逃竄。
「你死了心吧,我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
「別這樣!要不然我就……」
「怎樣啊?」
豐田顫抖地拿出手槍說:「這、這可是真的!」
淳一哈哈笑著。
「怕這個東西我就不用活了!何況憑你怎麼打得中我?」
「不要靠近,站住!」
「你、你再靠近,我就開槍了!」
「有意思。會用的話就開槍吧。」
淳一挺身向前。豐田雙手握住手槍,直接對準。然後,槍聲震動了整個房間。
豐田張口結舌地站著,火藥的氣味衝鼻。
他的眼前有個男人呈大字倒下來。襯衫的胸部一帶有紅色的污跡逐漸擴散。
「糟、糟了!」
豐田哆哆嗦嗦地顫抖著,已經將妻子的事放在一邊,當場把槍一扔,就連滾帶爬地衝出房間。
敏江從浴室出來,顯出恐慌的表情。
「啊!」她短促地尖叫一聲。癱倒在地的淳一突然動作靈巧地站起身。
「啊……你……」
「不要擔心,一切都照計畫進行了。沒事,槍裡面是空包彈,這個紅色也只是染料。」
「太好了!」
敏江拍了拍胸脯。她還年輕,才差不多三十歲,而且長得很標緻。淳一咧嘴笑著說:「太太,過了三十分鐘就請回家吧。我會跟你聯絡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哪裡,不需要的。那我走了。」
淳一出了陽台,逆著來時的路線,回到樓梯口,下到地面。把外衣反翻過來,以預先在口袋裡準備好的新襯衫替換沾有紅色污跡的上衣,再匆忙地趕到旅館前面。
如果豐田開著車子跑掉,就費事了。幸好豐田才剛從旅館以蹣跚的腳步走出。
「先生,你怎樣了?」
淳一恢復平常的語氣,輕鬆地搭話。豐田則是處於茫然若失的狀態。
「事情不得了了……」
「怎麼了?槍呢?」
「我開槍了……」
「什麼?真的嗎?」淳一顯出訝異的神情。「那槍呢?」
「我不知道……會不會丟在房間裡了……」
「糟糕!沒辦法了。先生,你先回家吧,我去設法處理。」
「你願意幫我處理嗎?」
「槍是我借給你的呀,總之你現在快點離開這裡。」
「嗯……」
淳一把還在做夢似的豐田送上車子。
「小心開車,別發生意外了!」
「我知道。」
豐田的車子有點不穩當地搖搖晃晃離去時,淳一吁了一口氣。
「開始工作了。」他嘀咕著說。
2
真弓看到從部屬道田刑警呈上來的文件,不禁翻起白眼。
「道田。」
「是。」
好像在沈思的道田慌忙轉過頭來,「什麼事?」
「現在不是問什麼事的時候,這是什麼文件?」
「有什麼問題嗎?」
「那是我想問你的,這是煙販謀殺案的報告書?」
「是的……」
道田惶恐地說。「哪裡不對嗎?」
「『敬啟者:今日此時終於感覺到了春天的跡象。真弓小姐仍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賀。至於前日的煙販謀殺案……』這種書寫方式,你想課長會批准嗎?」
「因為前陣子聽到訓誡說,做事不能官僚,所以我就想稍微軟性一點……」
「太軟性了!」
「對不起。」
「用普通的形式改寫。」
「知道了。」
道田乖乖地回答,然後開始努力揮筆重寫時,忽然又抬起頭來說:「真弓小姐。」
「什麼事?」
「你先生還好嗎?」
「嗯,很好。」
「是嗎?」
「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
真弓疑惑地回到工作上,但是過了一會,道田卻又發問了。
「真弓小姐,如果你先生有外遇,你會怎樣?」
「你說什麼?」真弓大驚說。
「不,沒什麼。」道田連忙說。可是真弓這邊已經沈不住氣了。
「到底是什麼事,道田。那個人是不會有外遇的,如果有的話,那也簡單。」
「你會怎樣?」
「打一槍阻止他。」
真弓乾脆地說道。道田睜大了眼睛說:「那可不行!我反對暴力!」
「你在說什麼呀。道田,你是不是想說那個人有外遇?」
「沒有……」
「別瞞我!你是不會說謊的人,想瞞也沒用。你知道的話,就老實地告訴我!」
「是,是!」
道田擦拭著額頭說。「我在調查那件煙販謀殺案時看到了。」
「看到什麼?」
「就是……真弓小姐的先生和某個女人在一起。」
真弓假裝平靜地說:「那個人偶爾也會和女人見面呀。」
「可、可是……只是見面的話,也不用去到旅館。」
「你說哪裡?」
「旅館,也就是帶女人去休憩的地方……」
「那個人去那裡?你沒有看錯?」
「沒有,我很清楚你先生的長相。」
「那……那個女人什麼樣子?」
「嗯,差不多三十歲,很成熟,怎麼看都像是有夫之婦。」
「漂亮嗎?」
「漂亮得沒話說。雖然她穿著洋裝,不過我覺得她是適合穿和服的純日本味的美人。」
道田熱心地說。「當然,如果什麼都沒穿也會是個美女。」
「那關你屁事!」真弓吼著。「那間旅館在哪裡?」
「地點在……」
他欲言又止,「真弓小姐,你不會真的要去打那一槍吧?」他窺探真弓的臉色問道。
「由你來打那一槍也可以。說吧,哪裡的旅館?」真弓更凶狠地問道。
☆ ☆ ☆
的確是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賓館。真弓怒氣衝天,進到門廳裡。
「有人在嗎?」
真弓大聲一叫,立刻有人從走廊的角落探出頭來。
「哎,真弓啊,你來做什麼?」淳一疑惑地說。
「親愛的,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真弓吊著兩眼瞪視著說。
「這裡是我朋友的家。」
「騙人!這裡不是賓館嗎?」
「沒有錯,可是也有人住在這裡呀。」
這麼說也對。
「可是我聽說你和一個美女進來這裡……」
真弓轉述道田的話,淳一便笑著說:「所以你就丟下工作跑來了?好糟糕的刑警啊。」
「別嘲笑我!那個女人呢?」
「我讓你見見她,進來吧。」
真弓被帶到裡面的和式房間,與道田所謂的「純日本味的美人」見面。她確實長得相當美,不過真弓在心中又如了一句。跟我比差了一點。
「這位是本田敏江小姐,她的父親以前對我很照顧。」
淳一介紹道。看樣子似乎其話不假,真弓心上的石頭才落了地。
「小姐牽連上一點麻煩的事,所以我才來幫忙。」
「真的是受他照顧了。」敏江說。
「沒什麼,那點小事……這樣你明白了吧?」
「嗯,我放心了。」
這樣子就沒事了。「我必須回去工作了……」
「慢點,你可真率性。」
淳一笑著說,「你來得正好,剛巧有事要你幫忙。」
「幫忙?不行啦,你是你,我是我,不是說好,在工作上井水不犯河水的嗎?」
「這不是工作,是幫助人。我一毛錢也沒賺,可以吧?」
「可是……」
真弓不太願意,卻又礙於情感上的弱點,無法任意拒絕,「好啦,要做什麼?」
「只要當一下播報員就好了。」
「播報員?」真弓兩眼圓睜地說。
☆ ☆ ☆
「你坐這裡。」
真弓聽話地坐上椅子,完全不知所以然。
和式房間的一角擺設著如同電視新聞節目播報台一般的景物,攝影用的燈光眩目地集中照射著。「NNN新聞」的掛牌、麥克風、背景中作為標誌的地球畫,都做得與真實的無異。
「到底是要怎樣?」
「等一下,我要先做準備。」
淳一讓真弓坐上播報員的位置之後就走出房間,然後立刻搬來配有三角架的攝影機和錄影機。
「即興的電影攝影棚就這樣完成了。」
「要做什麼?」
「要錄下你念新聞的畫面。」
「這麼做要幹嘛?」
「不要問了。等會……好,這樣子可以了。唔,還有模有樣的。」
淳一窺視著攝影機點點頭。「說起來,味道要像是在主持夜間節目。」
「什麼啦,要叫我跳脫衣舞嗎?」
「這也很有意思,回家以後我們來做做看,錄起來可以賣錢。」
「你……」
「好啦,表情那麼可怕,會嚇壞觀眾的。桌上不是有稿子嗎,你唸唸看。要跟播報員一樣,拜託。」
真弓聳聳肩,拿起稿子。
「啊,接著是關於昨天晚上在X市郊的旅館裡……」
「怎麼可以『啊』,要像個播報員,知道吧?」
「知道啦。接著是關於昨天晚上在X市郊的旅館裡,XX幫幫主的長男,也是幫派幹部的近山正志被殺的事件,警視廳……咦?這個事件,我一點都不知道。」
真弓大吃一驚,「糟了!我得立刻通知課長!」
說著就站起來了。淳一連忙大聲叫道:「嗯,冷靜一點!這個事件是虛構的!」
「虛構的?」真弓慢慢坐回椅子上。
「對,所以才會要你扮演播報員。如果事件是真的,就不必這麼大費周章了。」
雖不懂得來龍去脈,真弓還是再度拿起稿子繼續念:「……努力進行搜索行動。接下來……」
「OK!不賴嘛,有潛力。」
「你剛才錄下來了?」
「對啊。」
「那你放給我看。」
「現在嗎?」
「是的,我可不要拍起來醜醜的。」真弓一本正經地說。
3
淳一輕輕敲了敲一處廉價公寓的房間。
「先生,是我。」
他搭聲道。好一陣子都沒有反應,後來才地有了人的動靜。
「是誰?」聲細如蚊。
「是我,請開門。」
「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
「沒有人跟蹤?」
「沒問題。」淳一拚命忍住爆笑地說。
傳來開鎖的聲音,門輕輕開了。
「情況怎樣?」
豐田問道。他的面容憔悴之至,眼窩凹陷,鬍子也沒有刮,簡直就像個遊民。
「不太好。總之,我幫你買了一些食物,還有刮鬍刀。鬍子不刮,樣子很慘呢。」
「是嗎?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哪裡,我不應該把傢伙借給你。這裡不會有客人來,你可以放輕鬆。餓了吧?」
「老實說都頭暈眼花了。太感激了……」
豐田囫圇吃起淳一買來的油炸麵包。
這間六塊榻榻米的公寓是淳一租來的,租期只有一星期。要使房間有污穢感,並不是那麼容易。
「啊,我稍微平靜下來了。」
吃完後,豐田去上廁所。淳一便取出藏在身上的錄影帶,按下從二手店買來的電視機開關。墊在電視機下面的紙箱裡,藏有錄放影機。淳一把錄影帶插進帶槽裡,將遙控器偷放在脫下來的外衣下面,一看到豐田從廁所出來,便按下開關說:「剛好有新聞報導。」
電視畫面上出現真弓泰然自若的臉孔。
「接著是關於昨天晚上在X市郊的旅館裡,XX幫幫主的長男,也是幫派幹部的近山正志被殺的事件,警視廳今天發出通緝令,追尋豐田信也,五十歲。」
這時清楚映出了豐田的相片。
「是、是我!」
豐田跳了起來,「啊,完蛋了!」
「安靜一點!」淳一規勸他。真弓繼續在電視的畫面上出現。
「近山先生和豐田的妻子有親密關係,可能是豐田知道了這件事,才射殺了近山先生。」
「可惡!為什麼稱呼那傢伙『先生』,我的名字就沒有加敬稱呢?」豐田亂發脾氣地說。
「另一方面,XX幫由於幫主的長男被殺,部分成員有不穩定的情緒,發出了要親手將豐田處刑的傳單,警察接獲此情報後,除了注意XX幫的動靜,也積極地進行搜索行動。按著是……」
淳一關掉了電視。
「知道了吧!事情鬧大了。」
「可、可是我不知道那個男的身份啊!」
「沒有錯,但是XX幫可不管你。他們為了替少爺報仇,引起很大的騷動喔。」
豐田好像快要暈倒了,臉色發青。
「不、不會吧……警察不會容許那種事發生才對。」
「可以指望警察嗎?再怎麼監視XX幫的總部,實際上到處搜尋的是下面的人呀。」淳一苦笑道。
「怎、怎麼辦?」豐田抱著頭問。
「真傷腦筋啊!」
「有沒有什麼好方法?」
「你問我?我也只不過是個混混而已。」
豐田一副絕望的樣子說:「乾脆去自首,這樣比被幫派分子謀殺還好。」
「這我可不敢苟同。」
「為什麼?」
「自首的話,有好的心證,也許構不成大罪。但是無論如何也要蹲個二、三年的牢,畢竟是殺了人。」
「二、三年倒還可以忍耐。」
「那要看你是不是活得過來……」
豐田疑惑地問道:「什麼意思?」
「我是說,牢裡一定有幾個和XX幫有牽扯的犯人,密令一下達……也許他們會藉故在勞動作業中引起事故,到時你就必死無疑了。」
豐田一副活得很不舒服似地大聲問:「那麼該怎麼辦才好……」
「沒有辦法可以想。」淳一聳聳肩,攤開兩手說。
「喂,你要見死不放嗎?」豐田抓住淳一的手臂問。
「不是啦,是連我也很危險。如果讓那夥人知道我在掩護你,我一定也會被當成目標……」
「不能想想有什麼辦法嗎?」
「太為難我了。」淳一困惑似的搔了搔頭。
「總是……總是有辦法的吧!」
「說的也是呀!」
淳一賣弄玄機似的停頓了一會。「哎,解決之道是……」
「是什麼?」
「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
「逃到國外去。」
「國外……」
「沒錯,就算是XX幫,他們也不是黑手黨,不可能追到國外去。」
「可是,坐飛機的話……」
「當然機場會有人在監視,警察和XX幫兩方面都有。」
「那怎麼辦?」
「坐船。」
「船?」
「而且是坐貨船之類的。不過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坐上去,因為港口也會有人監視。」
「那怎麼做?」
「在半夜偷溜進去,藏在貨倉裡。」
「跟貨物一樣?」
「為了保命,也只有忍耐。」
豐田可憐兮兮地點頭。
「可是,要如何進到船裡去?」
「只有塞錢給船員,請他牽線,沒有其他辦法。」
「你肯幫我去接頭嗎?」
淳一顯得有點猶豫,然後才點了點頭說:「唔……既然都幫到這裡了,好吧。」
「拜託你了!」
豐田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是,還有問題。」
「什麼?」
「錢呀。」
「那當然啦,大概要花多少?」豐田歎息說。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要有心理準備,可能相當多……不只是給船員謝禮就行的。」
「為什麼?」
「到達對岸時,萬一被警察抓到,還是會被遣返,那就前功盡棄了。」
「說的也是。」
「要避免這種後果,就需要護照和入境簽證。」
「那種東西,我可沒有。」
「我知道,所以要去買。」
「買得到啊?」
「當然是偽造的。我有那方面的朋友,可以幫你問看看。」
「交給你了。」
「馬上就會被識破的便宜貨反而糟糕,就算是貴一點,我們也要弄來一流的東西。可是這些全部都要現金交易喔。有錢的話,一天就可以搞定了。」
「越怏越好!需要多少?」
「嗯……我好一陣子沒有插手,不太清楚,不過至少也要一千萬。」
「一千萬!」豐田不禁改變坐姿。「那、那麼多……」
「沒有的話,就辦不了事了。」
豐田像快哭出來地說:「從銀行提錢,多少……」
「不行,太荒唐了!」
「為什麼?」
「你去銀行提領看看,馬上就會有人通報警察,一切就完了。」
「那怎麼辦?」
「你家裡有現金嗎?」
「差不多有一百萬。」
「那差太多了。」
淳一沈思,「有沒有可以賣錢的東西,像珠寶之類的?」
「嗯……」
豐田走入絕境似地說:「敏江那傢伙不太會去買那種東西。」
「那就慘了,沒有錢,寸步難行。」
豐田一時似乎欲言又止,但隨即鐵了心似地嘟噥道:「算了,生命比較重要。」
「你說什麼?」
「我家的保險箱藏有非常貴重的東西。」
「什麼東西?」
「翡翠雕刻的佛像,眼睛鑲著鑽石。價值不下於五千萬。」
「那太了不得了!」
「我一直把它當成傳家寶珍藏,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沒辦法了。」
「我瞭解,交給我來辦,我認識收買這類東西的人,看能不能盡量賣高一點。」
「那東西非常珍貴啊。」豐田極為不捨地說。
「放在哪裡?」
「我家的臥室。鏡子裡有個保險箱。」
豐田從外衣的口袋拿出鑰匙串。「沒有這把鑰匙是打不開的。光靠數字盤雖然轉得開,不過同時就會有通報連到警察那裡去。」
「好聰明的設計,鑰匙我就收下了。」
「你不會拿著這個就……不見蹤影吧?」
「請相信我。你一旦被捕了,我也脫不了關係,不是嗎?所以我非得讓你順利逃走不可。」
「我相信你,拜託了。」豐田堅定地說。
「這個房間最好不要待了。」淳一把鑰匙放進口袋裡時說著。
「如果那夥人查到我和你的關係,就會直接找上這裡。」
「那麼我要躲在哪裡?」
「這個嘛……」
淳一左思右想,擦了擦下巴。
4
「哇,好棒!」真弓不禁說道。
實際上只是高達十公分的雕像,但是其深濃的翠綠和鑲嵌著鑽石的樣子,華麗得令人歎息。
淳一眺望著置放在客廳桌上的雕像說道:「就佛像來說,算是俗氣、低品味的,我寧可要古董木雕的佛像。」
「可是價值不菲吧?」
「當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個豐田人呢?」
「他真相信自己是被追捕的殺人犯了。現在該是在哪個公園的板凳上睡覺吧。」
「好可憐。」
真弓笑著說。「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呀?他和那個女人有什麼關係?」
「這座佛像原本是那女人的父親的。」
「哦。」
「說是這麼說,當然是偷來的。訂做這個的人是美國的富翁,雖然佛像被偷了,對他而有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後來本田先生,就是那女人的父親,就一直小心收藏著。」
「然後呢?」
「可是豐田那傢伙聽說了本田先生擁有那個東西,便要求他出讓。本田先生拒絕了,於是豐田就盯上了他的千金。就是所謂的『動了邪念』。」
「總之是好色吧?」
「唔?意思有點不太一樣,不過差不多啦。豐田巧妙地把小姐騙出來,給她吃下安眠藥,然後把她佔為己有了。」
「好卑鄙呀!」
真弓憤慨地說,「真應該槍斃!」
「而且還對她父親說:『要女兒回去的話,就把佛像交出來。』本田先生為了女兒,就毫不遲疑地把佛像交出去。可是豐田卻還是不放過他女兒。」
「好狡詐呀!」
「豐田很清楚本田先生不會去跟警察報案。畢竟那東西本來就是偷來的,讓人知道他的偷竊前科,女兒就可憐了。豐田一直把他女兒關在家裡,不讓她回家。本田先生原本心臟就不好,由於過分為女兒操心,就病發死了。」
「女兒那邊呢?」
「父親死了,變得無依無靠,過了一年,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嫁給了豐田。」
「可憐的人!受害的總是女人,男人啊!」
真弓照例又要一概而論起來,淳一連忙接著說:「一個月前,我在路上遇到那個女人。因為我剛出道的時候,受到本田先生很大的照顧,聽了事情的經過,就決定要給豐田一個教訓。」
「很好呀,這樣的工作,我大大支持你。」
「那可真難得。」淳一咧嘴笑著。「其實有點事情要你幫忙。」
「咦?」真弓茫然地盯著淳一。
☆ ☆ ☆
夜間的碼頭一個人影也沒有。
「就是這條船。」淳一輕聲地說。
「知道了。」豐田點頭說。
「這是護照和入境簽證,還有一萬美元的紙鈔。這樣子暫時沒有問題了。」淳一把厚厚的信封遞給豐田說。
「好。麻煩你了。」
「哪裡,沒什麼。我也有責任。」
「幸虧你,我才能撿回一條命。」
「小心一點,我已經跟船員談妥了,他應該會為你送三餐。」
「是嗎?大概會坐得很不舒服吧。」
「當然是比不上一等艙的房間,你也只好忍耐了。」
「我知道。」
「好了,趁沒有人注意,快點。」淳一張望著四周,催豐田上船。
「要從哪裡上去呀?」
「上了舷梯,往甲板最後面走,就會看到貨艙的蓋子大大開著,從那邊下去,再隨便躲在貨堆的後面就行了。」
「知道了。再見了。」
「路上小心。祝一路順風。」
這句祝詞儘管有點不合時宜,豐田還是在淳一的祝福下,踏著無力的腳步登上舷梯。
淳一等豐田消失之後,便略掛著微笑,快步離開船邊。
來到載著豐田前來的租車前,就聽到有人招呼道:「今野先生。」
原來敏江追來了。
「哦,小姐。」
「豐田呢?」
「現在蹲在船倉裡。」
「……真是天懲啊。」
「確實。」
「一切都要謝謝你。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從豐田身邊逃掉。」
「哪裡的話,畢竟你父親曾經那麼地照顧我。」
「那個……佛像……」
「在這裡。」
淳一從車子的擋泥板取出用布巾包裡的佛像,遞給敏江。敏江拿出佛像,注視了良久。
「這是父親的遺物。我會好好保存。」
她說。「今野先生,那我就告辭了。」
「路上小心。」
淳一點頭。敏江消失在暗夜之中,淳一稍微注意了一下四周的動靜。
他正想上車,手一碰到車把,就有槍聲響起,咻地在車窗上打了一個洞。
淳一迅速地跑到車子的另一邊躲起來。
靜默一時持續著。終於又連續聽到兩聲槍響。
「幹什麼啦!」
是女人的聲音,然後被真弓扭住手臂的敏江一邊恨恨地罵道:「可惡!放開我!」
一邊被拖到淳一這裡來。
「小姐,你父親看到這個場面,恐怕會很失望喔。」
「不用你多管閒事!」
「怎麼了?」真弓目瞪口呆地問。
「這位小姐也真夠惡毒。豐田確實是採用等於是綁架的方式把她拐來當妻子,可是這個人也不輸給他。她把原來的家改成賓館,再以那裡為根據地做贓物的買賣。」
真弓睜大了眼說:「哎呀!」
說著,張大的嘴就合不攏了。
「她盯上的就是這個佛像。那本來是她父親的東西,非常有價值,她千方百計想要取得,可是她丈夫就是唯獨那個不肯放手。正在傷腦筋的時候,正好遇見了我。於是她就大談她的傷心的往事,想要把那個礙事的丈夫除去,而且是借他人之力,坐享其成。」
「還以為把你給騙過了!」
「你的騙術也夠高明。可是,你的娘家變成賓館讓我覺得可疑。你父親不是做這種生意的人,一定是你繼承之後才開始的。而且家庭主婦做這種副業也很奇怪,我搜集了很多訊息,才明白了原委。」
「可是她為什麼要殺你?」真弓問道。
「這個佛像太稀有了,一賣出去,很難不被同業的我知道。她擔心這麼一來就會露出馬腳了。」
「你想把我怎麼樣?」敏江挑釁似的說。
「不怎麼樣。」
淳一回答。「我做的也不是可以聲張的生意。可是你最好不要在東京幹這一行,隨便你去哪裡都好。如果你再動我的腦筋,就算你是恩人的女兒,我也不饒你。」
他的話很客氣,但是語調和銳利的目光流露出不容分說的力量。
「知道了啦。」
敏江不太情願地點頭說。「佛像呢?」
「那是你父親的東西,要放進你父親的墳墓裡。」
「太可惜了!那麼貴重的東西!」
「我已經放進去了。」
「你說什麼?」
「那座像是玻璃的仿造品。」
敏江渾身發抖說:「混蛋!」
說著把布巾包好的佛像扔出去。「給我記住!」
真弓目送著快步走掉的敏江背影說道:「受不了她,好一個大悲劇的女主角。」
「我們回去吧。」
「可是她的丈夫呢?不管他可以嗎?」
「沒關係的,畢竟本田先生是因為他才死的。」
「真的沒事嗎?」
「你知道那條船開往哪裡嗎?」
「不知道。」
「是往九州的汽車貨輪,只有一天的航期。到了那裡,他一定會大吃一驚。」
真弓噗哧而笑。
「上車吧。」
淳一打開車門後說:「對了,東西忘了。」
他跑去拾起裡著布中的佛像。
「要那東西做什麼?」
「那東西?翡翠和鑽石做的佛像叫做『那東西』嗎?」
「咦?不是玻璃的?」
「你想想看,仿造品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做好吧。」
「你呀……」
「怎樣?」
「好厲害!」
淳一笑著發動車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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