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美獨自敲著鋼琴。
雖然很想說她是在彈奏,不過她並沒有那樣的本事。
可是──為什麼在這種地方會有鋼琴呢?
每次來這裡的時候,秀美總是會納悶。
午休時間。大學裡的一間會議室。這裡放著一台鋼琴。
禮堂裡有大鋼琴,這個可以理解。因為在入學典禮和畢業典禮會用得到。
可是,像在這樣的會議室……
大概,禮堂裡的鋼琴汰舊挨新的時候,把舊的丟掉也可惜,所以就暫且把琴搬到這個空房間,然後就沒下文了吧。
有時候秀美會到這個房間來彈鋼琴。不,是敲鋼琴。
突然覺得很寂寞的時候,心情不愉快的時候,還有,回想起往事的時候……
「老姊……」
秀美嘟囔著。
不,其實應該是喊「姊姊」才對。因為,姊姊聖美死的時候,秀美當時才十二歲。
秀美不記得姊姊死的時候,自己有哭過。當然她的父母親有哭,那個大內也哭了。
可是,秀美沒有哭。姊姊已經來日不多的事,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況且在那前後的慌忙匆促,只會讓人覺得很累。
傳來喀咚一聲,秀美回頭看。
是不是有誰在呢?不過也看不出有人在的樣子。
秀美聳了聳肩,又開始敲鋼琴的鍵盤。
姊姊以前鋼琴彈得很好。
因為從三歲開始就一直學,而老師也是一位大名師。當然,雖然是從小就開始學,而且是跟著有名的老師學,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彈得很好的。
和姊姊比起來的話──秀美簡直就是笨手笨腳。不管做什麼都做不好。
因為她說姊姊在學,所以家人也讓她學了,可是一點也沒有進步,秀美自己厭煩了,而她父母親也死心了。
大體上,不管是什麼事情,父母親對姊姊聖美總是抱著很大的期待,而聖美也都滿足了大家的期待。
沒錯。十二歲的秀美,以前有點嫉妒姊姊,不管是什麼事,都是姊姊比較突出,讓她覺得很不是滋味。
當姊姊去世的時候,秀美偷偷在心裡說:姊姊,你好狡猾哦,
要是彼此都長得更大的話,聖美會平凡地結婚,當個普通的太太,而秀美會突然變成很顯眼的女孩,或許還會變有名呢。
可是,聖美卻死了。在她最美麗的時期,把她那份光芒遺留下來,然後消失了。
害得我永遠也比不上姊姊。
當然,秀美現在已經瞭解:姊姊忍受著痛苦,到最後仍然維持著那個迷人的笑容──這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光是想到這樣,就會令人感動落淚了。
可是,十二歲時的秀美不瞭解這麼多。然而,在那個時候,對姊姊的那份仇恨心,變成了一種罪惡感,至今都還深深地留在秀美的心中。
喀咚,喀咚。
傳來了腳步聲。秀美立即微笑了。
是木村。一定沒錯。他以為那樣也算沒有腳步聲啊。
他可能打算悄悄接近之後,「哇」一聲地嚇我吧。好吧。我就裝作沒發覺好了。
喀咚,喀咚,喀咚……
腳步聲繞到秀美的背後──他這樣也算放輕腳步嗎?
秀美覺得很好笑,一邊笑一邊問道:
「有什麼事呢?」
說著說著正要回頭看。
此時──突然,側腹充斥著刺痛的感覺。忽然間鮮血就飛迸而出,灑滿了鋼琴的白色鍵盤。
連看到對方的臉都沒機會,急促的腳步聲就往出口方向去了。
秀美想站起來,卻搖搖晃晃的。她突然感覺強烈的頭暈。
發生什麼事了?到底怎麼啦?
她用手往疼痛的地方一壓,卻滑溜溜地滑掉了。是血,血,可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來人啊……」
她想跨出腳步,就這樣繞了一圈之後,身體就摔倒在鋼琴的鍵盤上了。
當,鋼琴響了起來。就是這個聲音救了秀美的命的。
此時正好有個男學生,經過這個會議室前面。
「在搞什麼啊?」
他說了之後,打開門偷窺了一下。
因為被桌子擋住,剛開始並沒有看到倒在地上的秀美。他聳一聳肩,正要把門帶上的時候,白色的腳在眼前閃過。
這個男學生當時心想,說不定是有人在大白天演愛情戲。
來偷窺一下──此時,他放輕腳步聲,悄俏地走往鋼琴那邊……
聽說從會議室裡出來的時候,他滿臉蒼白,膝蓋一直抖個不停,聽起來有點丟臉……
「我真搞不懂。」
殿永刑警搖著頭說。
亞由美勃然大怒:
「那麼,你是在怪我囉?沒錯,反正我是倒霉鬼嘛!」
說著說著就噘起嘴來。
殿永苦笑地說:
「沒人在怪你呀!」
「你的臉就是這個意思。」
「我生來就是這張臉。要是偶爾可以換個臉的話就好了。」
殿永正經八百地說。
這裡是中原秀美被刺傷的現場。當然,學生亂哄哄地蜂擁而至,不過進得了會議室的,只有亞由美和聰子。
「不過,秀美小姐,她要不要緊呢?」
聰子擔心地說。
「根據剛才醫院方面的聯絡,聽說好歹保住了性命。」
「太好了!」
亞由美放心地鬆了口氣之後,說:
「可是我不瞭解,為什麼──」
「你身邊時常會發生案件耶。」
殿永這麼一說,亞由美又憤然大怒:
「反正都是我害的!」
「不,不是這樣的。」
殿永打斷她的話。「因為事情是在你想插手管的情況下發生的。我是覺得你會有危險才這麼說的。」
「我的事根本不用管!」
亞由美雖然想:自己還是不要被刺傷來得好,卻還是那麼說了。
「只不過,她被刺傷的原因,是否是因為我問過她大內先生的事,這件事我很在意。」
「這個我就不敢說了。」
「沒這回事的。諸如此類的話,你可以說來安慰安慰我的嘛。」
亞由美說完之後,以抱怨的眼神看殿永。
「因為我太誠實了。」
殿永接著說:「公務員不可以說謊。」
「好畸型哦!」
聰子吃驚地說。
「只不過,你和中原秀美談過話的事,是否有誰知道,這倒是個問題。」
亞由美突然想起來,
「對了!搞不好是──」
「怎麼啦?」
亞由美想起來的是,以憂鬱的眼神,一直盯著秀美和木村兩個人看的那個女孩。
「不──沒事。」
亞由美搖著頭說。
「你想起什麼了吧。」
「不,是我弄錯了。」
殿永歎氣說:
「你就是那麼頑固。」
「彼此彼此。」
亞由美向他還了嘴。
當然,告訴殿永那個女孩的事也是無妨,不過總覺得,好像在逃避責任似的,她不喜歡這樣。
「總之,我來打聽看看有沒有目擊者。雖然沒有太大的希望。」
連殿永也顯得有點死心。
沒錯。在午休時間,很少有學生會特地到這種地方來。光是這樣,秀美能夠及早被發現,並且保住性命,就可以算是幸運了。
「中原秀美是不是有男朋友呢?」
殿永一說之後,聰子立刻就說:
「那就是木村了。」還接著說:「他叫做木村重治,是這裡的副教授的兒子。」
「叫木村,是不是?好吧,我來查看看吧。」
當殿永說完在做紀錄的時候,
「沒有這個必要。」
傳來這樣的聲音。「我就是木村。」
他是在窺視會議室的其中一個學生。殿永點頭之後,正在戒備的警官,讓木村進到裡面來。
「我聽說這次事件了。」
「你很擔心她的安危吧!」
「這還用說。她是個非常體貼的女孩。竟然會遇到這種事,我簡直無法相信。」
「但是,事實上她就是被殺傷了。」
「我知道。」
「不管是什麼樣的好人,也都會被人怨恨的。身為好人這個事實,有時候也會成為被怨恨的原因。」
殿永若無其事地,說些帶點教訓味道的話之後,問道:「怎麼樣,她沒有敵人嗎?」
「怎麼可能──」
木村說到一半,就閉口不言了。
「怎麼可能──怎麼樣呢?」
「沒有……」
當木村正在猶豫的時候,
「嘿,重治!」
傳來這樣的聲音,一表堂堂的木村副教授,完全無視警官的存在,就進來了。
「爸爸。」
「你在這裡做什麼?」
「中原她──」
「所以我不是阻止過你嗎?和莫名其妙的女人一扯上關係,就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不是莫名其妙的女人,爸爸。」
「會被人怨恨而遭到殺害,就是因為她本人也不正經。」
他以肯定的口吻說了之後,朝著殿永那邊說:「你就是負責的刑警嗎?」
「是的。現在,我正要請教令郎──」
「我兒子什麼都不知道,當父親的我是最清楚不過了。」
「可是──」
「總之,不要再傷害我兒子細膩的情感了。」
「我兒子在念國中的時候,曾經有神經衰弱的傾向。要是你想再繼續審問他的話,我們會請律師的。」
殿永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你可以帶他回去了。」
「這還用說!」
雖然父親是理直氣壯的,不過兒子卻只是低著頭,好像很害羞的樣子。
「如果你有想起什麼的話,請跟我聯絡。」
殿永對顯然想說些什麼的木村重治這麼說。但是,在父親的催促之下,兒子只好默默地離開會議室了。
「總之,他就是一個愛撤嬌的孩子。」
聰子說。
「只有這樣子嗎?」
亞由美聽了殿永的話之後,皺起眉頭,
「你的意思是──怎麼了嗎?」
「那個父親。」
「木村老師?」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好像在害怕什麼。你不覺得嗎?」
沒錯。害怕啊。聽了這個話之後,亞由美也覺得對。
剛才木村那種強勢的態度,似乎有點像是「弱犬狂吠」。
他是否有什麼不想被人察覺的事呢?亞由美心裡這麼想。
「事情變得真糟糕。」
裕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那麼氣餒嘛。」
亞由美拍拍裕子的肩膀:
「秀美小姐被殺傷的事,和你的事,又不是確定說有關係了。」
「我很高興你安慰我……」
裕子十分消沈。
大學的校園裡,幾乎已經沒有人了。校舍和一切的事物,即將在夜裡化為一片寂靜。
「該回去了吧。」
亞由美催促裕子。
「沒關係,你先回去。」
「可是──」
「我在等和男。」
沒什麼事。即使心情沮喪,我也想好好約個會。
「要是這樣的話就早說嘛。枉費我替你擔心了。」
聽了亞由美的話之後,裕子總算笑了。
「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要隱瞞你。」
「那當然,事到如今你隱瞞也沒用。」
「嗯,就是啊。」
裕子點了頭。「既然被察覺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見面。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就是要有這股氣勢。」
亞由美說了之後微笑了。「這件事交給我就好了。不過,你也要自己小心哦!」
「沒問題的,有和男陪著我。」
「好甜蜜哦!」
亞由美故意裝出很不悅的樣子。
這時候,
「喂!對不起,我來晚了!」
傳來這樣的聲音,看到大內和男半走半跑地過來了。
「和男。」
裕子自己跑過去,挽住大內的手臂──換成是以前的裕子的話,我想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吧。
那張照片的風波,反而讓裕子成為大膽的女人也說不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未免太諷刺了吧。
「嗨,塚川。今天真是不得了!」
當然,他指的是秀美被殺傷的事。
「就是說啊,真討厭,居然會發生那種事!」
亞由美接著說:「大內先生,那個被殺傷的女孩,你認識嗎?」
「中原──好像是這個名字是不是?名字是有聽過,不過我不認識。」
這度說來,亞由美想了一下──大內大概不知道,秀美就是以前的女友的妹妹吧?
當然,女孩子的十二歲和十九歲,會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即使在大學裡頭碰面,秀美也許認得出大內,不過大內應該認不出秀美的。
因為同樣年齡層的女孩子有好幾千個。
「以後要怎麼辦?」裕子問道。
「我想想看:乾脆就到六本木去,讓更多人看看我們。」
「這樣子好奇怪哦!」
裕子搖搖頭,又說:「還是自然一點吧,照我們平常的樣子就好了。」
「說得也是。」
大內點點頭。「塚川,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不,不必了。」亞由美說。
和一對情侶在一起,要我做什麼呢?開什麼玩笑嘛!
「我家裡也有情人等我的。」亞由美說。
「哎呀,是這樣子啊?」
「是個身體長長的情人。」
裕子笑著:「啊,是那條狗啊。它很可愛嘛。」
反正我的情人是條狗,亞由美稍微鬧弩扭地說:
「那我走了。」
正當亞由美要跨出腳步的時候。
突如其來的閃光燈向亞由美照去。愣在那裡的同時,只聽到倉促奔馳離去的腳步聲。
因為眼前一片昏花,所以沒看見對方。
「一定是那個攝影師!」
大內又接著說:「沒完沒了的傢伙,可惡!」
「可是──」
裕子顯得很不可思議,「剛才那個人,拍的好像是亞由美。難道亞由美也有什麼過去嗎?」
「我的過去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亞由美又接著說:「頂多和殺人案件有點關連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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