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安靜的夜啊!」男人說。
這句話不說也罷。庭園裡寂靜無聲,縱然樹梢有一點搖動也聽得見。可是站在那裡的一對男女卻保持距離。因為男的是個正直得令人同情的人。
「好暗哪!」男人又說。
「因為是晚上呀!」女人有點同情的語調。
二人散步的不是普通的小庭園,而是可以藏住幾個成年人的廣大庭園。加上修成幾何圖形的高大樹籬,就像特大型迷宮似的從右彎向左,環繞中央的圓形頃水池。
「德國的晚上好暗哪!」
男人這樣說了以後,女人看著男人的臉,似乎想知道他在開玩笑抑或是認真的發言。
「可是……」男人突然大聲說。「月亮看起來實在太靠近了!」
就像身歷聲的音量有點壞掉,不能調整的感覺。
「請不要太大聲,石津!」片山晴美說。「何況那不是月亮,乃是水銀燈!」
「對對對!難怪看到三四個之多!剛才我就覺得不可思議了!」
隸屬日本東京的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身材高大,膽子小(尤其在晴美面前時),孔武有力,善良體貼,一生注定要做個受老婆欺壓的大丈夫,好漢一條。
石津之所以緊張得昏頭轉向,皆因他跟戀愛的對象片山晴美私下在一起,而且置身在異國的庭園,時間也是深夜十一點多,周圍的情景不像東京的公園那樣到處都是情侶,乃是絕佳的浪漫氣氛。
「終於到了。」石津鬆一口氣說。
二人來到位於庭園中央的噴水池附近。實際上,自從踏入這個庭園以後,石津就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迷路,找不到這個地方。
「沒有水出來那!」
晴美望著水池中央那個沐浴在藍白色燈光下沉思的維納斯雕像這樣說。
「對呀!豈有此理!我要向負責人抗議!」
「等一等。沒什麼大不了。一定是水量不足罷了。」
晴美慌忙阻止。蓋因石津對晴美的話非常緊張。
「坐一坐吧!」晴美催促石津,在石凳上坐下。
「啊!晴美小姐,這裡很髒。墊著我的手帕坐吧!」
晴美想說,說不定你的手帕更髒,畢竟打住了。她有好強的性格,對人生的看法也有點偏歪之說。哥哥片山義太郎常說:
「你再不改一改的話,小心嫁不出去哦!」
其實晴美目前還不想結婚,她覺得這樣反而好些。
當然,這次來到德國,不是她和石津的婚前旅行,而是加上片山義太郎,以及一隻三色貓的「四人行」。
「德國這個地方,人好少哇!」石津難得正經地發言。
「大概日本人口太多了吧!回去的話恐怕會窒息!」
「那麼,我們何不在德國定居下來?」
怎麼可能!」晴美笑了。「石津,你會講德語嗎?」
「這個……」石津為之語塞。「不過,假如晴美小姐跟我在一起,不管德語還是蒙古語,我都肯學!」
「唷!好偉大!」晴美嘲笑地看著石津。
「真的嗎?」石津頓時挺起胸膛。他太單純了。
「小心往後翻觔斗!」晴美苦笑不已。「對了,不知哥哥怎麼啦?」
她往剛才出來的古堡方向看。
「是不是漏夜逃亡了?」
「漏夜逃亡?從酒店逃去哪兒?胡說八道。」
「他不喜歡這裡呀?」
「可是,他哪裡有膽一個人在外國旅行?」
言下之意,晴美完全輕視哥哥的為人。
這個古堡酒店,從前是建有幾百年歷史的舊城堡,後來經過改造,施行現代化設備,變成酒店。吸引了喜歡歐洲風味的外國遊客,特別受到日本的年輕女客歡迎。
由於原本不是酒店建築,因此房間數目不多,然而精巧舒適,饒具貴族風味,是美國式大酒店所沒有的。
晴美到達這間酒店時,高興得手舞足蹈。石津呢?只要晴美在,叫他去住愛斯基摩人的冰屋也會滿足。至於三色貓福爾摩斯,雖然沒有手舞足蹈,卻也沒有發出任何不滿的聲音。只有片山義太郎一個人反對:「不。我反對!」
「我明白哥哥的心情。他受夠了『城堡』之苦!」晴美愉快地說。
到這個古堡酒店來之前,他們經過一個城堡,曾捲入一場兇殺案,遇到不可思議的怪事。所以片山一聽到城堡就怕了。
片山是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跟兇殺案結緣頗深。難得離開日本遠到德國來,竟然在這裡也擺脫不了兇殺案,使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而來。
雖然跟命案關係深遠,對片山而言則近乎「孽緣」,難得的「德國假期」,當然不想跟殺人犯打交道了。
「可是,不是每個城堡都有兇殺案發生的呀!」石津稀罕地一本正經地說。
「對。這裡是酒店,又不是跟外界隔離了,即使發生什麼,德國的警察也會好好調查的。」
「德國的警察是否跟日本一樣薪水很低?」
「不曉得。不過,我跟異牲來往時,並不計較對方的月薪有多少。」
「真的?」石津的眼睛頓時發亮。
「當然,完全沒有收入也不像話。收入低也有收入低的辦法過日子嘛。」
「我也這樣想。收入低跟人格毫無關連!」
「石津,不必太大聲……」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聽了晴美小姐的一席話,我覺得自己來德國是值得的!」
晴美微笑了。晴美雖然現在不想結婚,但是並不討厭石津。她知道石津對自己癡心一片,人品也好,甚至有時太好了,令她又敬又愛。
畢竟像晴美這樣的年輕女性,喜歡浪漫的愛情比殺人事件更甚。也許她被這個寧靜的庭園營造的氣氛影響了。
石津的真心如何,她想探個究竟。
通常對他不假辭色,有時開他的玩笑,有時罵他,都是對他的愛情表現方決之一,現在他想嘗試一般的表現。
「石津。」
晴美剛說出他的名字,石津立刻回答。「對不起。」
「為什麼致歉?」晴美愣了一下。
「不……我怕有什麼地方開罪了你。
晴美有點驚愕。是否自己過分責備石津的緣故?這麼一來,自己不是他的女友,而是學校老師了!當然晴美不想做他的老師。自己也有女性美的溫柔一面啊!
「不是的。」晴美盡量保持平穩的語調。「我是想說,假如你想吻我,就吻吧!」
石津就像掉進零下幾十度的冷藏格,全身僵硬。
「晴美小姐!這……」
「真的。不過,假如你不想的話……」
「想!當然想!想很久了!」
「那麼,請吧!」
晴美微笑著閉起眼睛,雙唇輕合,臉蛋輕微往上。
石津就像走在壞路上的摩托車,渾身震抖,不過終於伸手繞到晴美背後,臉孔靠攏晴美的臉——接吻?是不是嘴唇碰嘴唇就行了?肯定不是鼻子、耳朵或眼睛相碰吧!不錯,這就是了。
石津運用發射太空船一般的精神,漸漸接近晴美的唇……終於兩片嘴唇快要迎接相遇的一刻……
「哇!」
女人的尖叫聲,像打破玻璃器具似的粉碎了沉默。
晴美睜開眼睛,回望四周。
「什麼事?」
「好像是聲音。」
石津不像晴美那樣可以迅速的扭轉電視頻道。他的身體還是有點僵硬。
「慘叫聲。很近哪!」
「是的。」石津多少有些捨不得的繾綣。「沒有晴美小姐這麼靠近就是了。」
「噓!腳步聲。」
由於高大的樹籬環繞四方,一時找不到聲音來自何處。
不一會兒,樹籬後面傳來喀韃咯韃的跑步聲。
「好像回去酒店方向了。」
晴美站起來,望向那腳步聲遠去的方位。
那是不是發出叫聲的當事人?晴美聽到的似乎是男人的足音。當然無法下明晰的判斷。
假如是另外一個人,發出叫聲的女性又在何方?
站在晴美背後的石津出乎意料地「哇」了一聲。晴美嚇得跳起來。
「石津!怎麼啦?」
晴美轉過身來。不需要答案了。
藍白色的水銀燈光下!照耀一名穿白色長裙的女子。露肩,胸襟大開,像是晚禮服的裙子,現在已經被撕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了。
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女性。晴美想起來,曾在大堂見過她。當然那時她穿著整齊的套裝,頭髮是時髦的波浪型。
石津禁不住怪叫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剛才的女人披頭散髮,在裸露的雪白手臂和肩膀上全是傷痕,就如用針抓傷一樣。仔細一瞧,撕裂的衣裙上血跡斑斑。
石津和晴美看到她的樣子,嚇得一時動彈不得。女人往前踉蹌幾步,就在原地栽倒下來。
「振作些!」晴美跑上前去。「石津,趕快……」
「是!」石津慌忙上前把女人抱起來。「怎麼辦?把她放進水池裡去嗎?」
看樣子,石津也慌得六神無主了。
「把她抱進酒店去!快點!」晴美不由恢復大聲呼喝石津做事的語氣……
「所以我說去住別間酒店嘛!」
片山義太郎忍不住這樣說,當然猜到妹妹會反擊。
果然不出所料,晴美忿氣地瞪他一眼。
「這個人暈過去了,你還說這種風涼話?」
「喵!」
叫的當然不是石津,而是坐在失去知覺的女性旁邊的福爾摩斯。
「嘩!連你也跟晴美同一鼻孔出氣啊!」片山慪氣地盤起胳膊。
這裡是酒店中的會客室。原本大概是寬敞的客廳,石造的暖爐,古典皮沙發,以及雕刻的傢具等等,釀成美術館一般的氣氛。牆壁上掛著色調發暗的古典繪畫,從天花板上垂掛著水晶燈,美奐美輪。
像這樣的大房,普通的酒店都會用作宴會揚所。但在這間古堡酒店,由於很少舉辦宴會和文娛活動,於是變成客人看書和聊天的所在。
石津和晴美將暈倒的女人運來這裡。
「她怎樣了?」
進來的是酒店負責人格林貞子。她是日本女性,丈夫是德國人,她把這酒店經營得頭頭是道。
替片山他們安排行程的人之所以挑選這間古堡酒店,理由之一就跟這位負責人有關。當然她懂日文,而且對女性而言,有事商量起來也方便很多。
今年已經四十五六歲的格林貞子,動作就像年輕人一樣麻利,在酒店裡跑來跑去,指揮德國職員工作。
晴美一見到她就由衷讚歎,不是沒有道理。苗條的身體,穿一件樸素的套裝,令人產生一種印象。無論遇到任何事態,她都處變不驚,當場妥善處理。最令人欽歎的是她一點也不冷漠,平易近人。
客人一遇到什麼困擾,首先想到的是跟格林太太說說看。實際上,她也真是萬事通。
「我想她只是暈過去而已。」晴美用手摸摸女人的額頭。
「沒有發燒——從外面來看,只有一點皮外傷。」
「我叫了醫生。」貞子彎腰去看沙發上躺著的女人。「醫生就住在附近,很快就會來的……」
貞子來了以後,晴美比較放心,走到片山面前。
「哥哥,你上哪兒去了?」
「怎麼?」
「突然不見你的蹤影呀。假如你跟我們在一起,說不定可以捉到歹人哪!」
「你知道嗎?我們來德國的目的,不是為了捉歹人!」
「那麼,你的意思是,任由女人在你面前受侵也置之不理了?」
每逢這個時候,晴美就會故意刁難片山。因她是很喜歡理論的人。不過,一到這種情形,片山也知道反駁妹妹無濟於事,只是聳聳肩了事。
「哥哥,剛才你在會客室?」晴美問。
「差不多啦。我回房間一趟,覺得無聊,又跑下來。」
身材頎長,斜肩,娃娃臉的片山,長相其實不差。從日本來的年輕少女團體也住在這裡,假如獨身的片山下點決心,邀請女孩子到酒店的酒廊坐坐的話,想必對方也不會拒絕。可是片山就是不敢。
第一,片山完全不能喝酒。現在的女孩子通常都愛喝兩杯,假如發現片山喝的是萍果汁,肯定會被對方取笑。
第二,工作的時候,片山可以平靜地跟女住說話,一旦談到了「私事」,而對手又是「美女」的話,光是看一眼就使他臉色蒼白,舌頭打結,脖子僵硬和冒冷汗了。並不是討厭女人。主要是他緊張過度造成的。
老遠來到德國,縱使遇到殺人事件,他卻跟浪漫的愛情結不了緣。
「如果你在這兒,在我們運她來以前,有沒有看到什麼人跑進來過?」晴美問。
這個會客室可以出到露台,從那裡的石級下去就是庭園。
「我沒留意到。」片山搖搖頭。「好像是有人出入過……因為我在沙發上打瞌睡!」
「討厭!」一點也幫不上!」
晴美煩躁地嘀咕幾句,回到女人身邊。
片山慪氣地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不知何時,福爾摩斯在他的腳畔坐著,抬眼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望著片山。
「連你也欺悔我?我怎曉得庭園裡發生什麼事?」
福爾摩斯的表情一成不變,用勁地眨一下眼睛,跟著打了個大哈欠。
「真是頭痛。」石津跑過來,發現福爾摩斯,膽怯地喊一聲,「有沒有打攪你們?」
福爾摩斯颯一聲跳到片山身邊,毛茸茸的身體一股勁地蜷起來,埋在片山的橫腹上。
石津如釋重負,在片山對面坐下。看官,這人長得牛高馬大,卻有懼貓症也。
「到底發生什麼事?」石津說。
片山聳聳肩。「大概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可是情形好像很嚴重;是不是打摔角?」
「穿晚禮服打摔角?」
「好可惜。還差那麼一點點而己。」石津喃喃地說。
「什麼事情。差一點點?」
「呃,我跟晴美小姐……」說到上半,石津慌忙改變口供。「我們想爬……爬樹,還差一點點就到天邊……」
片山聽了連連瞪白眼。這時傳來晤晤呻吟聲。暈倒的女性恢復意識了。
「她醒了——你怎樣呀?」晴美問。
女人張開睛晴,困惑地在晴美和貞子的臉上交替看來看去。
「你是山邊美知子小姐吧!」貞子說。「已經沒事了。輕鬆一點吧!」
貞子記得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我……」女人用沙啞的聲音低語。
「醫生馬上來。」貞子用平靜的聲苔說,令人安心。
「我……不知怎地……很痛!」
那叫山邊美知子的女性動了一下身體,立刻皺眉。
「不要動。躺著比較好。」晴美說。「哪兒受了傷?」
外表沒有嚴重的傷痕,晴美以為她在什麼部位受傷。
少女的輪廓分明,五官端正,年輕大概二十二三左右。在庭園見她時,似乎年紀大些,也許是服裝的關係。
山邊美知子對晴美的問題充耳不聞似的,臉部往左右慢慢環視,好像在尋找什麼。突然蜷縮身體,雙手摀住嘴巴。
「怎麼啦?」晴美問。「發生什麼事?不要緊吧?」
「啊——我——啊!」
她的喉嚨突然發出撕裂般的叫聲。冷不防地一把捉住貞子的手臂,厲聲說:「帶我回房間!快點!」
「房間?可是醫生……」貞子撫慰她。「鎮定些。發生什麼事?」
「我想洗澡!趕快!帶我去!」聲音尖銳起來。
頓了一會,貞子的表情嚴肅起來。
「好吧!我的房間就在前面,請跟我來。」
然後,貞子扶起山邊美知子,半扶半抱地帶她走出會客室。
晴美目送她們離去,聽到福爾摩斯在腳畔的叫聲才回過神來。
「福爾摩斯……她好可憐。」
晴美彎下腰身,輕輕撫摸福爾摩斯的頸項。
「到底怎麼啦?片山不解地走過來。「怎麼突然提出要洗澡……」
石津也走過來說。「也許身上有跳虱!」
「你們兩個完全不懂女人的事!」
晴美抱起福爾摩斯,用叱責語氣說。
「怎麼了嘛?不要生氣啦。到底什麼意思?」
晴美抱著福爾摩斯走到出露台的法國窗邊,透過反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影子,眺望幽暗的庭園,沉聲說道。
「她被人襲擊了。」
「這個我懂……」片山說到一半,明白過來。「啊!她想洗澡,原因是……」
「她被男人強暴了。好可憐。因一時衝擊而忘掉的事記起來了,無法忍受下去,為了沖掉那個記憶……」
片山點點頭。石津也明白了,漲紅著臉怒氣沖沖地說。
「我要絞死那個混蛋!」
「問題在於她有沒有看清楚歹人是誰。」晴美說。
「若是沒看見就難辦了。」片山說著,倒抽一口涼氣。
「可是,她若洗了澡,尋找歹徒的線索豈不是……」
「我也想到了。」
「為何不阻止她?」片山說。
「可是,我瞭解她的心情呀。請她保持原狀接受撿查的話,我說不出口。」晴美說。
「說的也是……」
片山也有同感。不過,假設她清楚看到對方的臉還有辦法調查,萬一她沒看到,對方又矢口否認的話,沒有客觀的證據,逮捕起來就不容易了。
片山突然想起,這裡不是東京。自己何必如此擔心?橫豎只在這裡逗留、兩三天而已。
雖然覺得有點不近人情,片山的內心畢竟鬆一口氣。只要明哲保身,別讓自己再捲入古靈精怪的事件就好了。
「那個山邊美知子,我想她是和幾個人來的。」晴美說。
「其他人在做什麼?必須通知一下!」
「喂,不要多管閒事好不好?」片山皺起眉頭。「雖然我們都覺得她可憐,可是我們只是這裡的遊客啊!」
「我知道。」晴美鼓起腮幫子瞪片山一眼。「福爾摩斯,這裡的風好冷,不適合女孩子哪!」
晴美抱起福爾摩斯,在沙發上重重地坐下。
片山聳聳肩,眺望庭園。
十分鐘後,山邊美知子回來了。當然貞子陪著她。
她披著貞子的晨褸,臉色回復紅潤了。
「沒事了吧!」晴美站起來。
「嗯……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山邊美知子用生硬的動作向晴美鞠躬致意。
「算了。請坐。我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你記得對方的臉麼?」
山邊美知子坐下來,歎一口氣。「太暗了。恐怕……」
「我明白的。」晴美點點頭。「不過,我跟兩位刑警一同作伴旅行哪!」
「刑警?」山邊美知子驚訝地抬起頭來。
「當然,他們不是來護送的。-位是我哥哥,還有一位是男朋友。偶而旅行來到這裡。因此,假如你有什麼線索的話……」
「晴美!」片山走過來。「這裡發生的事,必須老老實實地向本地的警察報案才對!」
「吵死人了。」晴美斜睨哥哥一眼。「他就是我哥哥。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刑警啦!」
這話說得奇怪得很。晴美發現山邊美知子的眼睛睜得好大,似乎在凝視某些東西,不由噤口不語。
山邊美知子在凝視的赫然是片山。片山眨眨眼。
晴美終於振奮起來,說,「他是……片山義太郎,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
「就是他!」山邊美知子說。
「啊?」
「就是他!襲擊我的人!」
山邊美知子的手指直挺挺地伸出來,指向牆壁對面。站在那裡露出一臉呆相的是片山……
2
「石津!」晴美說。
「是!」
「對我死心了吧!」晴美歎一口氣。「作為一名刑警,你不能跟一個擁有這樣無恥的兄長的女人結婚!」
「沒有的事。」石津膝行靠過去。「晴美小姐是晴美小姐!即使片山兄殺人放火、強暴婦女、偷竊走私……」
「好,我很高興。」晴美也響應他。「不過,首先……」
「怎樣?」
「槍斃我哥哥!」
石津嚇得目瞪口呆。
「正經一點好不好?」片山氣鼓鼓地說。「現在不是上演鬧劇的時候!」
「那麼說,哥哥真的沒做?」
「你連哥哥都不信?」
「我信哥哥,只是不信男人!」晴美說。
「真是……氣死我了!」
這是片山和石津合住的酒店房間。說不上是浪漫的組合,只是這個古堡酒店的房間不多,不容易個別拿到房間。何況房間寬敞,睡床也很大。像石津這樣大塊頭的人也夠伸展手腳,睡得舒舒服服。
現在,晴美和福爾摩斯都在,全體到齊。
「不過,確實丟臉。」晴美又歎息。「警視廳的刑警強暴良家婦女,萬一被栗原探長知道的話……」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是我幹的!」
「不要噴口水嘛!」晴美皺起眉頭。「你說你沒幹,這可不能作證哦!」
「作證是對方的責任!不然,假如她認為真的是我,為何提出不要報警?」
「我可以瞭解她的心情。」晴美一邊撫摸福爾摩斯的頭一邊說?「這裡是外國,她不敢接受警方聆訊。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可是……」片山氣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像我這樣膽小的人,也會含冤不白?這個世界容不得我住下去了……
「既然片山兄說他沒有做,為何山邊美知子冤枉片山兄,說他是犯人?」
「理由有好幾個。」晴美突然用堅定的語調說。「一是犯人長得很像哥哥。加上在黑暗中,無法分辨清楚。」然後盯著片山。「不過,我想很少有人長得像哥哥。」
「什麼意思?」
「不要想得太嚴重。」晴美輕描淡寫地說。「另外一個理由是,她明知道是別人,卻硬指哥哥是犯人——一定另有原因。」
「那還用說!」
「等一等。換句話說,這件事,我們必須就此打住。」
「哦?若有什麼目的……」
「不過,她若藉故接近哥哥,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呀!」晴美坦白地說出來。「也就是說,她若不是認錯人,就是哥哥真的做了。」
「不要含血噴人!」片山氣得滾到床上去。
時間已近半夜。
山邊美知子雖然指出片山是犯人,可是不主張報警,負責人貞子也很困擾,表示時間太晚了,今後的事明天再慢慢商量,請大家先去休息。
可是,貞子似乎相信山邊美知子的話,對片山的眼光充滿不信任。同時宣佈。「在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請你不要離開本酒店!」
片山覺得,自己確實無地自容了。
「總之,今晚就這樣算數吧!」晴美站起來。「福爾摩斯,咱們回房睡覺去!」
福爾摩斯似乎對事情進展漠不關心的樣子。
「忘恩負義的傢伙!」片山發牢騷。「好無情啊!你忘了,我從微薄的月薪中拿錢出來給你買竹莢魚乾……」
晴美也覺得有點奇怪。通常遇到這種事,福爾摩斯都會出面援助一番的。可是這回完全置之不理,袖手旁觀。晴美猜不到是什麼原因……
福爾摩斯望房門,喵了一聲——有人。
晴美悄悄走近門邊,側耳傾聽。
由於是古老的門,沒有防盜眼。晴美向石津招招手。
「是!有什麼事嗎?」
石津若無其事的大踏步走過去,遇到晴美射出的艷鬼似的視線,馬上站住。
晴美輕輕開啟門鎖,嘴裡喊一二三的口令,啪一聲打開房門。
「喵!」福爾摩斯發出歡愉的叫聲。
可是,見到門外站著的人物時,沒有覺得驚異的大概只有福爾摩斯罷了。
石津呆呆地站在原地。
連片山也像做惡夢似的渾身顫抖,差點氣絕!
大約一分鐘之後,片山的嘴裡終於溜出一句話。
「探長!」
而且的確,站在眼前的是警視廳搜查一課課長栗原探長。
「喵!我找得好辛苦啊!」栗原大搖大擺的走進來。「這間酒店好難找啊!我用德語正正確確地向計程車說出目的地了,而他竟然聽不懂。也許司機不懂德語吧!」
德國不可能有這樣的司機!
「探長!你怎會來這兒?」晴美如夢初醒地說。
「突然有急事。我想打個電報來的,可惜打去你們不在的地方,只好來了。」栗原打量一下房間。「房間挺不錯嘛。不過,我的房間有兩個窗,還有鮮花裝飾哪!」
栗原就像小孩子一樣歡喜。
「一個人來嗎?」片山問。
「嗯哼。我老婆表示要去阿瑪遜內陸。我說去德國,她就決定不跟著來了。」栗原擅自躺到床上。「噢!這張床墊比我的舒服一點。好遺憾!」
「這個且不說……」
「你們全都睡這間房嗎?」
「不,我和福爾摩斯在隔璧房。」晴美慌忙說。「對了,探長先生,你見到這裡的負責人沒?」
「嗯。是位予人聰明印象的女士。」
「她有說起什麼嗎?」
「說起什麼?」
「晴美!」片山急忙制止。「探長在旅途上疲倦了,不能阻礙他休息。」
「對,我倒沒留意到……」
「不要緊。我在飛機上睡了一覺。」栗原看起來精神得令人討厭。「怎樣?樓下的酒廊還在營業,大家一塊兒去喝一杯如何?」
「可是……」片山猶豫不決。栗原嘻嘻一笑。
「我有說過我是來這裡玩的嗎?」
「你說突然有急事……」
「有工作要辦哪。在這間酒店。」
「這間酒店?」晴美不由反問。
「對。希望你們幫忙。」
片山和晴美面面相覷。
「片山兄!你不行吧!那件事還沒解決……」石津說了出來。
「住口!」片山叱責他。
「那個事是什麼事?」栗原問。
「不,探長,那是這裡發生的故事……且到酒廊去喝杯麥茶如何?」片山慌心掩飾。
「德國也有麥茶嗎?」晴美說,過去開門。
眼前出現的是……山邊美知子。片山的臉都白了。
山邊美知子穿上整齊的洋裝,就像剛到酒店似的,手裡提著一個大行李箱。
「晚安。」美知子鞠躬致意。「這是片山義郎先生的房間吧!」
「嗯,你為什麼……」
「打攪了。」美知子落落大方地走進房間,將行李箱放在地面,四周回望一下。「這裡比我們的房間大多了。片山先生一個人住嗎?」
「不……我跟他住在一起。」石津說。
「是嗎?對不起,能不能請你換一下房間?」
「好。」石津十分坦率,立刻開始收拾行李。片山慌忙阻止他。
「喂,等一下!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唷,我不是只有這樣做嗎?」美知子說。「我被暴力威迫之下,有冤無處訴。既然有了那種關係,我想你有義務照顧我吧!」
「你……」片山當作栗原面前,拚命想敷衍過去。「明天不是說好明天再慢慢商量的嗎?」
「不。」美知子堅定地搖搖頭。「從今晚起。且讓我做你的妻子。」
片山絕望了。栗原不明白所以然,僅僅呆在那兒。福爾摩斯打個老大的哈欠……
「真的嗎?那就恭喜了。」栗原舉起酒杯。「來,為片山和美知子小姐的末來乾杯!」
每個人都露出抽筋似的笑容舉起杯子。只有山邊美知子顯露新婚妻子的羞態,幸福地微笑。
「哎!片山這傢伙也真叫我擔心。」栗原立刻恢復好心情。「我怕他一下子搞不好,一輩子打光棍耶!現在已經有點拉里拉塌的,試試看獨身到四十歲,半夜跑來跟你作伴的恐怕是老鼠和蟑螂哩!」
栗原想到什麼說什麼,口沒遮攔。至於片山,他怕「暴行」的事被栗原知道,只好介紹美知子,說是「一見鍾情的情人」。
「是否準備努力製造生命了?」
栗原愈說愈放肆。片山慌忙轉換話題。
「探長,談談公事吧!」
「噢!對了,差點忘啦!哈哈哈!」
靠不住的上司。
「那你回去房間吧!」片山對美知子說。
一行人在酒店地下倉庫似的酒吧裡。片山叫了果汁,福爾摩斯喝牛奶,聽聽話話地坐著。
「我打攪了你們嗎?」美知子說。
「我們要談公事……」
「我倒無所謂。」美知子說。「不過,若有人想再來一杯時,不怕麻煩嗎?」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不錯,來到這裡時,全部由美知子傳譯叫東西吃。因為美知干說得一口流利的德語。
「同席有何不可?」栗原說。「反正她快要成為片山的太太了嘛。」
「呃……」片山飛快地瞥她一眼。
片山心想,這個女人想幹什麼?通常女人遭強暴之後,絕不可能把自己送上門做強暴自己的男人的「老婆」。當然片山根本不認識她,而姓口口聲聲指自己是經手人,肯定是胡說八道。
但是,片山想不通她這樣的理由,以及她送上門的理由。現在的美知子穩重大方,跟剛才意識回復後,吵著要洗澡和哭泣的女人判若兩人。
經過梳發整裝後的她,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有時顯得倔強,有時顯得固執。聽了栗原的話後,顯示了極度好奇心……有些地方很像晴美。
開玩笑!片山甩甩頭。假如娶個像晴美的女人做老婆,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結婚!
起碼——他要自己挑選結婚對象!
「哥哥!」晴美碰碰他的腋腹。「你在嘟囔什麼?」
「沒什麼。對了,探長,到底發生什麼事件?」
「晤。」栗原放下酒杯。「其實,我們得到秘密情報,一群『幽靈』要來這間酒店集會。
「幽靈?」石津大吃一驚。「是不是沒有腳那種東西?」
「那是舊式的幽靈。」栗原榆快地說。「不過,最近的幽靈卻是為錢而來的傢伙。」
「現代幽靈一點浪漫氣息也沒有。」晴美說。
「不錯。故事裡出現的幽靈比現代幽靈可愛得多。」
片山想,不管多麼可愛,本人可不願意見到凶靈。
「探長,不要製造詭異氣氛了,請說清楚。」
「抱歉。」栗原嘻皮笑臉地說。「最近我養成習慣,每晚看了電視的怪談故事才睡覺,不知不覺的變得喜歡製造恐怖氣氛。」
「請你說吧!」
「事情起於兩個禮拜以前,有個男人死了。」栗原說。
「兇手呢?」晴美問。
「我可沒說他是被人謀殺的哦。」
「但是……」
「男人是意外死亡的。」栗原繼續下去。「他坐車離開酒店時……我是指那種愛情酒店,當然男的有女同行。」
「女的也死了?」
「不。男人先去停車場開車出來,女人站在酒店前面等他。男人停車,從車上走下來,想為女人開車門。就在這時,一部貨車經過,男人當著女人面前被車撞死了。」
「那有謀殺的可能性……」晴美說。
「你有個壞習慣,任何事件都想成是兇殺案。」片山沉著臉說。
「假如不然,怎麼會跟搜查一課扯上關係?」
「等等。」栗原說。「你的意見很有道理。」
「瞧!」晴美說。
「不過,貨車司機立刻報警了。背後沒有任何瓜葛。僅僅是意外而已。」
「瞧!」片山不服氣地。
「女的大概不想牽連上身,隨後消失了。這種事時常聽到。」栗原說。
「後來呢?」
「男的身份立刻查到了。他叫梅原重行,雖然沒有職業,可是經常開名貴車飛來飛去。這件報導登出來後,不久警方就接到怪異電話,表示死掉的是另外一個人。」
「怎麼回事?」
「電話內容是說,死掉的男人是某公司的董事,名叫楠本政夫。不知道是誰通報的。」
「楠本政夫?」
「我們再查,發現從出事那天起,那叫楠本政夫的男人行蹤不明,他的家人請求尋人。」
「關於認屍……」
「當然。我們把梅原重行的遺體拿給楠本政夫的太太看過,她作證說話肯定是她丈夫。」
「這是怎麼回事?」晴美不解。
片山沉思一陣,突然想到了。「雙重戶籍!」
「不錯。不僅是別人的名字,連他的全部過去都借過來,即是另外製造一個自己。」
「為什麼這樣做?」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栗原說。「特別是社會上有地位的人,不一定滿足於玩女人。其中有些擁有不尋常的嗜好。」
「那就製造另一個自己……」
「對。以前就有謠言傳到我們耳際了,但是他們沒有引起具體的犯罪,加上有頭有臉的人很多,誰也不敢正正式式的調查。」
「我也聽到謠言了,知道有這樣的團體。」片山說。
「不錯。」栗原說。「由於有錢的怪人很多,這班人集合起來,組織了一個俱樂部。」
「俱樂部?」
「取名『幽靈俱樂部』。入會資格是『不是自己』的人。好像牽涉到財經界的人,勢力相當大。他們的集會選在這間酒店召開的消息,終於傳入我們耳裡。」
「在這間酒店……」片山反間。「可是探長為何來這裡?」
晴美突然發現福爾摩斯不在。剛才還在喝牛奶,倏地不見了蹤影。去了什麼地方?
福爾摩斯應該很關心栗原的談話才對。它溜到哪兒去了?晴美悄悄站起來。本來很想聽栗原的談話,現在打算過後才問片山。
出到酒吧外面,大堂很靜,人影全無。當然亮著燈。但是感覺寒意沁人。
「福爾摩斯!」晴美喊,不由壓低聲量的感覺。
自己是放棄旁聽的機會出來找它的。假如福爾摩斯跑出來是上廁所的話,絕對不饒它!
晴美正在生悶氣時,傳來足音。
不是福爾摩斯。人的腳步聲,而且相當急促。
晴美轉過身來,看到一名披著晨褸的女子從走廊上跑過去。
「榮子……榮子!」
女人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喊。
3
女人發現晴美,大吃一驚,然後板著臉走過來,冷不防地一把捉住晴美的手臂。
「什麼事?」
晴美感覺到女人氣勢洶洶,不由瑟縮一下身體。
「你把我的孩子——榮子帶去什麼地方?」
「哎?」
「我的孩子在哪兒?你打算杷她怎麼樣?」
女人看起來年約四十。當然是這間酒店的住客,家道想來必不貧困,然而臉上總覺得有點不幸福的陰影。
「請問……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晴美說。「我只是來找我的貓而已。」
「貓?」
「對。你的孩子不見了嗎?」
「嗯……」女人有點躇躇地說後,稍微平靜下來,再度目不轉睛地注視晴美。然後突然放鬆氣力,鬆開晴美。「對不起,我忍不住……」
一陣喃語之後,女人突然踉蹌了幾步。
「請振作一些!」晴美慌忙扶住她。
「晴美小姐!」石津快步走過來。「怎麼啦?那個女人擊襲你嗎?」
晴美搖搖頭。真的不知石津從哪兒想出來的。
「不是的。她的孩子好像不見了。幫忙找找看!」
「遵命!」石津取出記事簿。「失蹤時穿什麼服裝?」
「不必那麼大陣仗啦。這麼晚了,孩子不會跑得太遠的。」
「說的也是。」
「總之,這位大嫂,請你先到那邊的沙發休息一下!」
「不,我要去找孩子。」
「那就一起去找好了。三個人總比一個人快!」
晴美堅決地說完後,女人似乎恢復一點精神,致謝說。
「謝謝你。我叫梅原伸子。剛才醒過來時,發現我女兒榮子不見了……我想她不會自己開鎖跑出去的。」
「你的孩子幾歲了?」
「七歲。我想……她大概穿著粉紅色的睡衣。」
「好的。石津,你到走廊一直往裡頭去找找看。我到會客室看看。」
「知道!」石津急急跑開。
「你先回去房間吧!」晴美說。
「但是……」梅原伸子遲疑不決。
「萬一榮子小妹妹回去了——房裡還有誰在嗎?」
「不,只有我和女兒。」
「那就請你留在房間吧!幾號房?」
「一樓的……-零六。」
「一零六嗎?好,假如榮子小妹妹回來了,請你留在房裡。我們找過一遍後,就會到你房間去一趟。」
「可是……」
「快去吧!你穿著睡衣,不能出到外面找人吧!」
梅原伸子低頭鞠躬。「那就麻煩你們了。」
「哪兒的話。待會見!」
晴美也覺得自己多管閒事,可是性格天生如此,無可奈何啦。
晴美走進會客室。連沙發背後也窺望一遍。
梅原榮子——梅原?好像在哪兒聽過。對了,剛才聽栗原談起的「幽靈俱樂部」,意外死亡的男人就是梅原什麼,實際上他姓楠本的。
同姓「梅原」,住在這裡。難道是巧合?
不可能!晴美立刻推翻這個想法。
那叫梅原伸子的女人不見了孩子,首先理應跟櫃台聯絡才對。但她沒有這樣做,反而一把捉住自己,責問她把女兒帶到那裡去了,好像認為女兒被人綁架似的。
其中一定另有內情。
晴美想,自已逐漸捲入事件的漩渦去了。當然片山又會搖頭歎息啦。突然,晴美湧起奮鬥的意志。
首先必須找到孩子。叫做榮子吧!她在哪兒?
「晴美小姐!」石津氣嘛怵地走過來。
「怎樣?」
「找不到。我連廁所也找過了。」
「這裡也沒有。咦?」
晴美驀地叫了一聲。從會客室出庭園的法國窗開了一條縫,一隻褐黑白三色的貓臉從窗下面探出頭來看她。
「福爾摩斯!你那哪裡去啦?」
「喵!」但見它高叫一聲,跳將起來,又喵喵叫。
「好像發生什麼。石津!」
「是不是找到竹莢魚乾了?」
福爾摩斯朝石津張開大口,露出凶樣。石津慌忙道歉:
「對不起!開開玩笑罷了!」
「庭園有事情。出去吧!」
二人出到露台時,福爾摩斯則往兩邊伸展的石階衝下去,然後突然停下,焦急似地喵喵叫個不停。
「快追福爾摩斯喲!」晴美喊。石津慌忙跟上去。
福爾摩斯像一支箭似的穿過樹籬夾道的通道。路邊小石被它踢起,它那柔軟的身軀有若彈簧似地轉來轉去,猛速往前飛奔。
「等等啊!」追的人在後面喘氣,拚命追趕。
晴美根本不知道往哪裡去,可是福爾摩斯似乎胸有成竹,一下子就從她的視野消失了。
「福爾摩斯!」
從樹籬的一角轉個彎,就是剛才晴美和石津坐著談心的花園中央,有噴水池的地方。
水銀燈光依然泛著藍光,照耀中央的大理石雕像。
驀地,晴美倒抽一口涼氣。水池裡的水,浮現一個白色物體——不,一個小女孩。穿睡衣的女孩……
「石津!快……」
晴美的話還沒說完,石津已經看出事態,大叫一聲不好,同時大踏步衝上去,飛身躍進水池中。
然而,由於不是游泳池,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石淳搞得水花四濺,水池的水滿溢出來。
「喵!」福爾摩斯被水噴到渾身濕,飛起半天高。
石津抱起女孩,從水池跨出來。
「讓她躺在這兒。還有沒有呼吸?」晴美說。
石津讓女孩躺在石凳上,打開她胸前的鈕,耳朵貼上去。
「不要緊。呼吸正常。只是喝了一點水而已。」
「那就快些帶她進去吧!福爾摩斯,你再帶路!」
福爾摩斯沉著臉,有點抱怨似的喵了一聲,回頭望望石津,這才奔向酒店方向。因為萬一石津迷了路,需要多花很多時間才能回到酒店。
石津抱著女孩跟在後面。晴美也跟在石津後面。邁步之前,連她也不知為何回頭張望。
——噴水池。看起來什麼也不奇怪。
水池的水還在起波浪。當然是石津跳進去的緣故。
傳來沙沙聲睬石子的聲音,晴美跳起來。有人!
「石津……」她叫。石津已經走遠了。
晴美一個人站在噴水池前面。又沙沙聲。在樹籬的另一邊!
誰呢?晴美凝神注意。
小女孩浮在水中,恐怕不是自己掉下去的。由於水池的邊緣很高,那麼小的孩子不容易爬過去。一頂是什麼人把她拋進去的。幸好女孩還沒溺死。
換句話說,把女孩拋進水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多半是在一邊偷看,發現晴美等人跑來救她,躲到樹叢後面去了。
弄死那麼一個小女孩,真是天理不容!
晴美怒火中燒。一時氣上心頭,不顧危險。於是躡腳地往聲音的來處前進。
來到樹籬前面,發現無法透視樹叢後面的東西,樹叢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三十厘米厚度,而且高約二米。
除非有超能力,否則休想看透過。
晴美走近樹篙,等候對方的行動。假如對方選走,她想追上去。她沒想過對方也許不會逃。
沙沙沙,樹籬裡面有聲音。那是什麼?不可能是從中間跑過來吧!晴美倒耳斡聽。
冷不防地,一把銀色的刀從樹籬飛出來。匕首。握刀的手刺穿樹叢,狙擊晴美!
大約二十厘米長的刀尖就在晴美鼻端前五六厘米之處掠過,嚇得晴美魂不附體。
「嘩!什麼人來呀!殺人耶!」晴美當場栽倒,大聲尖叫。
自稱名偵探的晴美,也有不名譽的場面,始終人命關天!
可是,石津剛剛抱著女孩跑進酒店去了。縱使福爾摩斯耳朵靈,終究聽不見喃美的叫聲吧!
假如持刀的人真的想殺晴美,晴美肯定選不出生天。但是晴美很幸運,對方似乎無意置她死地。
正當晴美驚慌失措時,沙沙聲踩石子路的聲音遠去了,
終於完全聽不見。
「哎!我得救了。」晴美癱坐在地上,不由喃喃地說。
「大家好無情啊!」
好不容易站起來。晴美用手拍掉屁股的污垢,走向酒店。邊走邊想,事情好古怪。那女孩頂多八歲而已,到底誰想殺她?
梅原伸子對她說過。「你想把我的孩子怎麼樣?」
可能是驚慌之下胡言亂語,不過畢竟有人想殺小女孩的事不會錯。
把七八歲的孩子拋進水裡謀殺,不是人類所為!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內情!
晴美愈想愈氣忿。回到酒店時,她的怒氣到達頂點!
「喂!你怎麼啦?」
走進會客室時,片山正好走過來。「突然不見蹤影,叫人擔心死了。假如要去散步談心……」
看來他誤解了。
「有個孩子差點被殺了喲!」
晴美激動地說。片山摸不著頭腦,不知所云。
「孩子?你的孩子嗎?」
晴美準備踢他一腳時,石津渾身濕漉漉地走來。
「晴美小姐!」
「喂!你幾時去游泳了?」
晴美不理片山,問:「那孩子怎麼樣?」
「剛剛吐出肚子裡的水,回復意識了。精神得很。」
「好極了。」晴美拍拍胸口。
這時,梅原伸子抱著女孩出現,向她鞠躬致意。
「謝謝你。托你的福,榮子撿回一條小命……」
「不。道謝的話,請謝謝福爾摩斯好了。因為是它通知我們的。」
叫我嗎?福爾摩斯帶著疑問的表情慢吞吞地走進會客室。剛才被石津跳進水池時濺出的水弄濕身體,現在好像吹乾了。
「是嗎?」梅原伸子漲紅了臉。「那麼,哪一位是福爾摩斯先生?」
「噢!不是的。福爾摩斯是那只三色貓哪!」
晴美指向福爾摩斯時,梅原伸子驚詫得睜大眼睛凝視它。終於放下懷裡的孩子,很嚴肅地在福爾摩斯面前端坐,
向它深深鞠躬。
「真是多謝你。」
福爾摩斯似乎有點難為情,假裝不知情地抬眼望天花板。
只有片山不知究裡,呆呆地眺望眼前的光景。
4
快要天亮了。
魚肚白的天空下,鎖在黑暗中的庭園逐漸明亮起來。
「怎麼搞的!」男人的聲音,說的是日語。「差一點點就死掉了,知不知道?」
「我只是……」女人的聲音,似在辯護,可是語氣很弱。
「我吩咐過,叫你不要疏忽的……」
聲音從開著的窗子傳到庭園裡。窗簾搖晃著,看不見裡面的情形。當然聲音不是聽得十分清嘶。
「你認為是我的錯?」女方提高聲音反問。
「我沒這樣說。不過……」男的突然中斷說話。似乎發現窗口開著。
砰一聲,窗關了。聲音再也傳不出來。
格林貞子從樹籬背後探險出來,喃喃地說。
「是哪個窗子呢?」
每個窗口都關得緊緊的,無法判斷得出剛才打開的是哪個窗。
貞子昨晚幾乎沒睡。發生各種事件,身為酒店負責人的她,心情不好過,自然睡不安寧。
不過,平日貞子也睡得不多,通常睡上四五個小時就夠了,所以這樣子並不覺得太辛苦。由於這個時間經理室沒什麼事,於是出到庭園散散步。
清晨的空氣清爽。跟日本比起來,這裡氣溫較低,空氣乾燥,卻無寒冷的感覺。
貞子喜歡早晨時散步。對她而言,經營酒店乃是站在守勢的被動事業。當然她在經營管理方面非常努力,可是這間酒店的方針不以招攬團體旅客為主,採取相當保守的做法。
到於客人服務方面,同樣的客人到訪兩三次的可能性很少。不過有口皆碑,住過這裡的客人都競相告訴朋友。「那間酒店住起來很舒服。」於是一傳十,十傳百……
這間沒有加入任何連鎖經營的小規模酒店,就靠這樣的口碑流傳延續生命。終於,古城酒店逐瀝積蓄了「信用」成為資產。到了四十八歲之齡的貞子,依然充滿活力,精神奕奕地忙來忙去。
昨晚的事件,使貞子的心情微妙地投下陰影。
強暴婦女,將小女孩拋入噴水池……全是不愉快的事件。
作為酒店負責人,不能缺少面對各種突發事件的經驗。
尤其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看起來件件都差不多,其實每一件都不同。
樹籬的另一邊穿來腳步聲。
誰呢?正當這樣想時,轉彎處出視一張臉,赫然是片山晴美。
「嗨!好早哇!」
二人的臉上露出彼此彼此的表情,不約而同地笑了。
「散步嗎?」貞子說。
「嘿。貞子女士——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晴美問。
「當然可以。」
二人不覺間走在一起。
「是不是沒睡好?」晴美問。
「嘿。一旦發生不明所以的事件,我就會激動得睡不著。哥哥時常說我『麻煩』。」晴美微笑著說。「不過,這次是因我哥哥也直接牽連在內的緣故。」
「昨晚我說得太冒昧了。你哥哥是正人君子哩。我做這行多年,多少懂得看人。你哥哥不會做那種事的。」
「他聽了一定很高興。」
「可是,為何山邊美知子說是你哥哥侵犯她?甚且,昨晚跑到你哥哥的房間……」
「不錯。」晴美點點頭。「不過,哥哥絕對不會碰她一根手指的。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正人君子。」
「他是懦夫。」晴美直言不諱。「山邊小姐大概知道這點吧!」
「怎麼說呢?」
「她認為這個人可以利用,所以才指名是哥哥干的。」
「我不太明白……」貞子驚訝地望著晴美。
「假設侵害她的人是她不能告發的,她會怎辦?說不定被對方捉住什麼把柄一而且對方就在這同酒店裡。她怕再次被襲擊,甚至被殺……」
「被殺?」貞子睜大眼睛。
「對方也怕山邊小姐說出被襲之事招致身敗名裂。為了保衛自己,很有可能殺人滅口。」
聽了晴美的話,貞子大感意外。
「你的想像力十分驚人。」
「我習慣了。殺人事件之類的事司空見慣啦。」
「意外極了。」貞子搖頭。「那麼,她之所以誣告你哥哥是犯人……」
「當時,我向她介紹說我哥哥和石津是刑警。她在情急之下,為了保護自身安全,想到讓刑警扮演一下壞人的角色並非不可思議的事。」
「哦?」貞子點點頭。「換句話說,她那樣硬要你哥哥吃死貓,乃是為了請你哥哥保護她?」
「我想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想法。」晴美說。「說起我這位老哥,一年到晚失戀,形成極端的女性恐懼症,而且一見到血就貧血而暈倒,窩囊刑警一個,怎麼可能受到女性歡迎?」
貞子撲哧一聲笑起來。「你們真是獨特的兄妹——啊!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批評客人。」
「沒關係。很高興你把我當朋友看待。依目前的形勢來看,我們可能要在這裡逗留一段時間……」
「對了,昨晚半夜出現的栗原先生,聽說是你哥哥的上司?」
「是的。有時也可愛得嚇人。他和我哥哥是上司和部下的好搭檔。」
今天早上,許多人都會打噴嚏了。
「提起那位榮子小妹妹被人拋進水池的事,也真是不愉快的事件。」貞子歎息。「難以置信,那麼小的孩子……」
「恕我冒失。」晴美問。「你有孩子嗎?」
「很遺憾。」貞子微笑。「我很喜歡孩子。因此聽說有人加害小孩子,更加無法寬恕。」
「我有同感。」晴美說。「不過,問題在於她的母親也說不要報警。」
「她怕在外國驚動警方會惹麻煩的心情我是可以瞭解的。可是,孩子差點被殺的話……」貞子驀然一驚,
「這兩件事,你認為有什麼關連嗎?」
「只是臆測而已。我打賭會有關連。」晴美說。「而且此後可能還會發生什麼……」
「你有使人悲觀的嗜好?」貞子苦笑。
二人來到庭園中央噴水池的地方。
「自從做了酒店的負責人,我也遇過各種各樣的人。」貞子說。「不過,你們這一批可說是最獨特的。」
「這點不能否認。」晴美笑道。
「不知不覺地天亮了。」貞子仰望逐漸蔚藍的天空。「到找的房間喝杯咖啡如何?」
「好哇!」晴美毫不客氣地說。
「那麼定吧!」
當然,貞子很熟悉地引路,一起走向酒店建築物的方問。走近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
「對了,剛才我聽到一些對話。」
「談什麼?」
「我不曉得是哪個房間的窗口開著,聲音傳了出來……」
貞子說到這裡時,酒店裡面傳來砰砰砰幾下刺耳的爆炸聲。二人對望一眼,-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
「那是槍聲!」
晴美大喊,衝上往會客室的石階。
且讓時同倒退一些,回到天空開始濛濛泛白的時候……
片山突然醒來。他睡不好,也許睡得不熟之故。不過這是健康的證據,表示苦惱或焦慮沒有出現得太厲害。
然而實際上他有強烈的受害者意識,卻不過分苦惱,說得上是幸福的人。
他在床上深深歎一口氣,喃喃地說,「好難受的夢……」
由於恿上那次古堡謀殺案的後遺症,使他覺得無論去到哪裡,都跟「殺人」糾纏不清。
然而卻是又真實又複雜的夢——被年輕少女誣賴他強暴,而她竟然變成自動送上門的老婆,接著連遠在日本的栗原探長也出現了。加上「幽靈俱樂部」的事,聽起來就跟小說一樣,還有小孩被人拋進水池的事件……
若是做夢的話,希望再像夢一點。正當他嘮嘮叨叨地發著怨言時,床上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好像有人翻了個身。誰呢?
雖然跟石津同房,但是不會同床。假使跟那大個子同睡一張床,肯定被他踢下床去。
難道是福爾摩斯?不可能,除非福爾摩斯突然變成了隻獅子那麼大……
片山的身體像小蟲一般蠕動。他的手碰到什麼。
不是福爾摩斯。若是福爾摩斯,應該有毛才對。可是碰到的,無論怎麼想都是滑溜溜的人類肌膚。
肌膚?片山的手悄悄移動。無論動到耶裡,全是肌膚,完全碰不到衣服。
終於片山的頭腦清醒過來。他受到的驚嚇非同小可。
女人!是女人。而且——赤裸裸的。
「嘩!」片山不由怪叫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既不是幻影也不是夢。一切都是現實。
啪一聲,床頭的燈亮了。
「怎麼啦?」
坐在那裡的是個雪女——不,山邊美知子。
「你……」
片山慌忙抓起毛毯,蓋住美知子的胸脯。
「你……你在這裡……幹什麼?」
「哎唷!」美知子愉快地。「咱們是夫妻呀!同床共衾是理所當然的!」
「咱們不是夫妻!」
「可是昨晚,你是這樣告訴栗原先生的!」
「那是……藉口而已。」
「可是我們一同過夜了,還不是一樣?」
「什麼過夜……我可沒對你做過什麼。」片山說著,又有點不放心地問。「……是不是?」
「什麼沒有做什麼……」美知子驚愕地說。「你不記得了?」
這回輪到片山睜大眼睛。「我……我做了嗎?」
「不然,我怎會赤裸裸地睡在這兒?」
美知子的話確實合情合理。可是……
「不……我完全記不起來。」
「那麼當時你是半睡半醒的了。」
片山頓時呆若木雞似地坐在床上。
「怎麼啦?」美知子困惑地說。
「對不起!」片山深深一鞠躬。
「你為什麼道歉?」美知子笑道。她的笑容有點生硬。
「假如我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請原諒。因為我並不愛你!」
「我知道!」美知子撅嘴說。「我又沒說叫你負責。不過,假如你認為可以的話……」
「不,假如我做了的話,我會負責任。不過,我不應該對一個不愛的女人做那種事。萬分對不起你!」
美知子稍微坐起身來。裸露的肩膀發出晶瑩的白光。
「你……是個何等正經的人哪!」
「我是個窩囊的男人。」片山正經地說。「連我妹妹也時常這樣說我。」
「不是的。」美知子的頭靠回枕頭上。「你是非常好的人。」
她幾乎在自言自語。過了一會又說。「給你添了麻煩,請原諒。」
「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嗯。」美知子移開視線。「可是現在不能說。」
「是麼?」
「所以,還是當作是你襲擊我的吧!」
片山歎息。「我也死心了。不過,假如到了可以說真話的時候,請你告訴我。」
「好。」美知子露出促狹的微笑。「不然一直堅持下去的話,恐怕真的做你老婆啦。」
「這些事改天再談。」片山打個哈欠。「我還想再睡一會。」
「請便。假如打攪的話,我可以睡地板。」
「沒關係。不過,可否請你穿點衣眼?」
「好的。」美知子笑盈盈地站起來。片山慌忙移開視線。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誰呢?」片山走下床去,邊走邊問是誰。
沒有答覆。還在敲門的聲音。
門上沒有防盜眼可以窺望外面。無奈,片山只好開鎖。
「等一等!」美知子突然膽怯地喊。「危險!」
可是,片山已經準備打開房門了。
砰砰砰的爆炸聲,在酒店中迴響。雖然不至於吵醒整個古城酒店的人,至少已經嚇礙四五個房間的客人從睡夢中跳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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