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可不是太湊巧了嗎?碰上這麼個好日子……」
兒島光枝很稀奇地打扮得珠光寶氣,而且這麼一席開場白,說得得意揚揚。一旁的片山,仍舊是那身顯得有些邋遢的西裝,聽到這裡禁不住偷偷地吐了一口太息。相親在他,算是司空見慣了,但還是免不了覺得不自然,而且簡直無聊透頂,尤其那些門面話,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時間便也格外地難挨了。
這裡是赤阪附近的K大飯店裡的餐廳。用屏風隔開了一個角落,桌邊端坐著片山等人馬。片山這邊,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妹妹晴美,外加自稱雙親代理兼媒人的兒島光枝,對方可是濟濟多士呢。有雙親。兄、弟、妹各一,當然還有相親者本人,六個人排排坐著,雙方頗不平衡的。光枝姑姑好像也察覺到這一層,用她那一貫的得意揚揚口吻,數說著片山的老爸曾經是位怎樣了不起的警官,還說明怎樣英雄地結束了光榮的一生。如果她也懂得加上一些抑揚頓挫,那就成了精彩的說書人了。對方無疑已經聽過不只一次了,還是裝著第一次聽聞的面孔,不時「嗯……」「是是……」應和著,故作驚歎的樣子,辛勞之至。
有關片山的台詞既畢,接著就是關於女方的說明。片山是差不多沒聽,不過想像裡大概是:才色兼備,賢妻良母型,料理、茶道、和裁、樣裁等無一不精,無往而不利,是一件寶,也是「招牌商品」。但是,如果把所謂媒人嘴的誇大其詞部分扣除,那麼剩下的無可置疑的部分,便是:她是個女人。
這位相親對手芳名橫澤几子,稍大的體格,面孔大體夠得上普通標準。可惜的是一旁有晴美穿著明亮的檸檬黃連衣裙坐著,加上昨晚雪子的一個熱吻的衝擊留有餘味,這一來她就不免有些許的吃虧了。姑媽的雄辯越發地熱起來了,相反,片山的心情卻呈反比情形,越來越冷,以致當雙方家族的介紹到了尾聲時,片山已經開始在打主意如何才能回絕這樁婚事。
接著是午餐的閒談,不可避免地,話題落到有關片山的工作方面。手槍隨時都帶著嗎?追到兇犯時的心情如何啦?諸如此類,根本是把電視裡的警匪片當了真,叫片山倒胃口之至。
「刑警絕不是那種有聲有色的工作。」片山說,「只不過是靠雙腿跑,拚命地跑,這就是工作的絕大部分。而且這跑嘛,幾乎都是白跑。」
「哎哎,真不得了哇。」
橫澤几子無限同情地。
「那一定很累吧。」
「嗯,是很累很累。」片山裝模做樣地大搖其頭說,「所以當刑瞥的,都老得特別快。」
片山以為這麼說,一定可以使人家討厭。不料橫澤几子忽然亮起了眼睛說。
「我很會幫人家揉肩頭和腰呢。您如果累了,我馬上可以使您恢復。」
「好極了!」光枝姑媽興高采烈地插了一口。
片山慌忙地說,
「總之,最糟的是生活起居不能規律……」
如果讓這位女士來揉,折斷一兩根肋骨,恐怕是輕而易舉的事。片山內心裡恐怖起來了。
「碰上大案子,那時禮拜天啦,什麼節日啦,全部泡湯。所以家人難受。」
片山若無其事地暗示了「還是拉倒吧」之意。不料對方竟然說:
「這麼全力投入工作的男子,才充滿吸引力啊。」
片山的防線那麼輕易地就給突破,於是他只得撤退了。還是吃吧。他大咬特咬起來。
這以後,發言多半由光枝姑媽一手承當,有時片山成了運動方面的萬能選手,有時則是悟性很強的讀書家、勤勉的用功者〔如果三田村巡官聽了,不曉得怎麼說!〕,彷彿幾十個人的長處集中在,一起穿上衣服在走動。
隨便怎麼說吧!片山想著,把一大把生菜沙拉塞進嘴裡。
「雪子。」
「嗯。」
「西洋史的課,不去嗎?」
「不想去。」
「以前,這一堂是必上的。怎麼啦?不舒服嗎?」
老實不客氣地闖進雪子的房裡來的,是鄰房的波多野靖子。有點滑稽味的圓臉蛋,圓眼睛,戴著一副女秘書風格的銳角框眼鏡,在不調和裡顯示著奇異的調和,頗能予人吸引力。
靖子把一本厚厚的課本抱在胸前,憂慮地往下看看身著一身睡袍高臥不起的雪子。
「告訴我,哪兒不舒服嘛?」
「沒有。只不過是不想起來罷了。」
雪子懶洋洋地回答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還沒有從森崎老師過世的衝擊恢復過來,是不?」
靖子在床沿坐下來說。雪子緩緩地搖了搖頭答:
「我自己也不太懂。……好像不怎麼樣了,有時又好想哭。」
「我懂。」
靖子連連搖頭。
「幾點啦?」
「十點二十分。」
「反正也來不及了。你一個人去吧。抱歉。」
「好吧。」
靖子起身又說。
「好好休息吧。」
「謝謝。」
靖子走到門口又回過頭。
「換了我,我就出去走走。躲在屋裡,越發難過了。至少看看年輕男子的臉,也許會開朗些呢。」
拜拜,靖子揚揚手出去了。雪子木然躺著,看看貼在天花板上的亞蘭德倫的海報。
「哎哎,煩死人!」
好像要杷心裡的鬱悶吐出一般地輕淬了一句,這才起身。
「對呀,今天是星期四……」
雪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日曆。方塊型木頭造的,須自己天天動手調整月、日、星期,那白色的「四」字,料想之外地竟使她感到眩目。星期四和星期六,她必前往森崎的房裡與他同床。其他日子,有時也會一起睡,但星期四、六兩天是特別的,雙方都暗自訂為盡情沉溺在對方的愛情的日子。也是這種摟抱在彼此的肌膚裡的約定,使他們在那段時刻裡越發地燃饒起來。
森崎是知識淵博的人。性方面也好洗練,他不會浮濫恣意,而這種方式也給了雪子從其他男子所無法體味到的絕妙悅樂。即令從來也沒想到過結婚這麼回事,但雪子愛森崎是確切的。
今天就是星期四。這樣的他,竟爾化成一把骨灰消失了。這種慵懶的空虛,雪子發現到,正是在空蕩蕩的床上醒過來的空虛呢。
或許出去走走好些……正如靖子說的,出去走走,看看男人的臉,也許會好過些。西洋史的課,正講到雪子所喜歡的法國大革命,不過缺了一堂,也不怎麼樣吧……雪子穿了一套平時很少穿的淡紅的洋裝。平時她的衣著都隨便,她是想換換氣氛。
「這個樣子,得到一流大飯店才適合呢。」
瞧瞧鏡子這麼自語著,卻忽地想起來了。那位刑警先生說,今天是他相親的日子。記得是赤阪的K大飯店。雪子想了一會,決意似地在手提袋裡塞進了一些必需品,就從房間裡出來了。
走過樓下的訊問台,小峰老人叫了一聲。
「哇,打扮得這麼漂亮。」
「相親呢。」
雪子朗朗地答一聲。腳步輕盈地走出宿舍。倏忽間,彷彿覺得真的要去相親了。
午餐畢,大伙出到庭院裡散步。這也是相親的正常程序,到了這一幕,兩人才會單獨相處。
「去吧,兩個人去走走。」
光枝姑媽浮著淺笑說。
「嗯……」
片山興趣索然,心想就在草地上溜幾步算了,可是橫澤几子倒適時地說。
「那條小徑,不曉得通到哪兒?」
她指指消失在矮樹叢裡的碎石路。又不是我家的庭院,我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
「走走看嗎?」
「嗯……」
片山不樂意地邁出了步子。庭院裡的小徑嘛,總不會通到地下鐵車站。一定是通到庭園裡某個地點……總之,這條小徑正是兩人品頭論足的地方,走到末尾也就是拿定主意的時候。
其餘的家屬和媒人滿懷著期待、不安與好奇,目送兩人在小徑上消失後,在那裡閒聊,打發時間。
片山老覺得這位小姐給她一種壓迫感,不安地緘口不語。
「義太郎先生。」她突如其來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嚇了一跳,嗆住了。
「啊,你怎麼啦?」
「沒,沒什麼。」
片山乾咳了兩聲說。
「我很少被這麼叫的,所以……」
「呀,憑我們兩個。如果叫『片山先生』,不是更怪嗎?」
憑我們兩個——以為我們是怎麼回事了呢?
「請你叫我几子好啦。」
「嗯。」
「義太郎先生相信占卜嗎?」
「呃?你說的是……」
「卜封啦。好比用撲克牌啦,花啦,還有水晶球什麼的。」
「這個嘛……」片山支吾著。
「我好入迷呢。」几子不等片山回應就繼續說,「昨晚,我用撲克牌卜了卜今天的運勢。」
「是嗎?」
「真奇異。」几子頓了頓說,「一連兩次都是。會有決定未來的重大事件發生。我覺得這是一種啟示。」
繼女推拿師之後,這回是女巫師、女先知了。
「那發生了重大事件嗎?」
片山故意這麼問。
「當然!已經……」几子火般地亮著眼睛,定定地盯住片山說,「我相信錯不了。」
片山看到幾次她只差沒有舔嘴唇的模樣,幾乎想撂下她逃走。他覺得自己好像會被她一口吞下去。
「看,剛好有長椅呢。」
設計這座庭園的人,八成也是個相親的研究家,片山想,這麼恰當其時地有長椅出現,而且是白漆有花紋,剛可容納兩人落座的小型長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擠下去,因此只好承受著几子沉重的重量感,在椅端穩穩地坐著。
「義太郎先生。」
「嗯?」
「請問。你希望娶的是怎樣的女性?」
如果片山是個誠實的人,他便會回答說:「和你恰恰相反的。」如果他是不把撒謊當回事的人,便是,「像你這樣的人。」但是,片山恰巧什麼也不是。
「我沒想過……」
他只好這麼搪塞過去。
「好可憐啊!」
几子大模大樣地叫了一聲。
「你說可憐嗎?」
「沒有理想中的女性,這就是說,你過去很少接觸女性羅。」
這是什麼道理呢?片山弄不懂。不過他想告訴她,因為有晴美伺候他,所以不曾想過結婚的事。但是,對方根本不給他發言的機會。
「義太郎先生!我過去相過九次親,可是……」
「九次?不是七次嗎?」
「我是故意少說兩次啦。這九次,可都是我回絕的。因為第一眼看到男方的臉的時候,好像……好像聽不到心弦被撥弄的聲音。當我想,我願意跟這個男子過一輩子,這時候心裡頭應該會有某種感應才是,對不?」
「嗯……」
「可是今天,我看到你一眼就……」几子的嗓音忽然高了一個音階……「感到了!我想,我命裡注定要跟這個人結合。我那麼明白地領悟到,有一條命運的繩子,把我們繫在一塊!」
几子的聲音又再提高,使得片山不由地想到,這樣下去,說不定會唱起《蝴蝶夫人》裡的獨唱「一個晴朗的日子」來呢。
「義太郎先生!」几子突然逼過來,「我們會幸福的,一定會。」
几子竟然整個身子挨過來。片山慌忙閃避,一不小心就從椅子上跌下去,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
「哎唷……」
「義太郎先生,你還好吧?」
几子連忙扶起他。
「沒,沒事。」
這一瞬間,片山在腦子裡盤算。西裝的洗衣費,不曉得漲了沒有。
但是,他得不到回答。當他再次坐下去的時候,從小徑另一頭傳來了腳步聲,几子總算稍稍地離開了片山,端莊地坐好了。片山鬆了一口氣,可是一瞬間卻又禁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從小徑另一頭走過來的,居然是雪子。
雪子像個成人那樣地,讓淡紅的西裝裹著身子,乍看給人一個能幹的女秘書的印象。雪子的美麗,使得片山幾乎忘了自我。在這骨節眼裡,片山還會去端詳另一個女人,實在匪夷所思,可是事實確實是如此。
雪子緩緩移著蓮步,根本就對兩人視而不見的樣子,來到兩人面前就站住了,取出手絹攤在那兒的一隻木樁上坐下,把一條腿擱在另一條腿上。
她究竟想怎麼樣呢,片山愣愣地望著雪子。這不可能是巧合。對,昨天曾經告訴過她今天在這裡相親的事。可是,雪子又為什麼在這裡出現呢?
片山那麼莫名其妙地望著雪子。几子當然不覺得有趣了。在這緊要關頭受到干擾,已經叫她光火,而且怎麼看都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在眼前安坐下來,惹得片山忘了什麼似地看過去,她當然火冒三丈了。
几子用力乾咳了一聲。在她是表示了「識相些吧」的意思,可是人家倒絲毫不為所動。於是她改口說。
「這裡真是好靜啊,義太郎先生。」
她說得好親呢。她以為這樣夠顯示他們是一對戀人了。可是對方依然一無反應,反而更沉著地從手提袋裡取出香煙,劃了火柴,吞雲吐霧起來。
几子的面孔更嚴厲了。她已經明白了對方是存心賴下去。她於是提高嗓門冷嘲熱罵地說:
「近來,抽煙的女性增加了。可是,我就不喜歡。那種人多半是愛玩的,而且輕浮得很。」
雪子還是毫不在乎,好像在欣賞著四下的寂靜。几子再也按捺不下了。
「討厭。這不是存心干擾人家嗎?一定是沒有人理睬的,在吃乾醋。」這番說詞只有煽起自己怒火的效果。因為連几子自己都不由不承認。人家不管怎麼看都比她自己更有人理睬,所以這番話正好暴露出她的不如人家。
片山可著慌起來了。他還不知道雪子來此的居心。几子卻越來越險惡,並且她們兩這樣並排在一塊,愈發地顯示出雪子的動人魅力。
几子終於無法忍受了,霍地起身就吼。
「喂喂!你是什麼意思?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是故意破壞人家嘛。」
就這麼正面衝突起來了。
雪子好像這才覺察到似的,緩緩地轉過臉,沉靜地回答:
「呀,這裡原來是你的庭園是嗎?」
「什麼話!我說你在干擾人家,請你走開。」
雪子微笑了。
「真像個無賴。」
「你!」
「這樣子說話,相親的對手恐怕不會喜歡呢。」
「要你管!」
几子發現到對手這麼沉著,覺得不好對付了。縱然一干萬個心不甘情不願,還是走為上策吧。
几子拉起了片山的手拖過去說,
「跟這樣的女人吵,太無聊啦。義太郎先生,咱們走。」
不料雪子也幾乎同時起身。
「對呀。片山先生,走。」
——接著而來的,是可怕的沉默。
送走了片山與几子雙方的家人,在草地上邊聊邊走,不久來到小徑出口處附近。相親的結果如何,來到這裡便可見分曉。最晴朗的日子,空氣雖冷峭,陽光卻暖洋洋的,像個春陽天氣。
「晴美。」
光枝姑媽悄悄地問。「你覺得如何,那個人?」
「嗯……好像不錯。」
先答個無關痛癢的吧。
「真希望一切順利。阿義那孩子,太靦腆些啦。尤其對女孩子不行。我得好好拿定主意,要不然,說不定一生打光棍下去呢。」
「是啊。」
「還有……晴美,我交給阿義的相片。你看了嗎?」
「嘎?呃,那個,我看過了。」
晴美連忙點點頭。片山是把那一疊給妹妹的相親照全忘了,不過晴美從姑媽的口吻馬上察覺到意思。
「怎麼樣?有沒有喜歡的?」
「嗯……是覺得很不錯,可是,我還不想……」
「你怎麼也說這種話呢?當心年紀一下子就大啦。」
光枝姑媽一點也不留情地又說。
「也許,你已經有喜歡的人是嗎?」
晴美一愣,趕快否認。
「不,沒有那樣的。」
「是嗎?那你還是考慮考慮吧。」光枝窺察般地看看晴美,若無其事地說。
晴美不再說什麼。
「阿義他們,差不多該出來了吧。」
光枝好像在對獎券似地瞧瞧小徑出口說。
「好像有點遲了。」
几子的母親往光枝這邊挨過來說。
「八成是聊得起勁吧。」
「好像是。」
「越遲越有希望的,不是嗎?」
突然,几子從小徑上奔出來了。
「我們回家!」
她的臉因憤怒而漲紅著,自顧往大飯店那邊走過去。家屬只好慌張地跟上。光枝姑媽也從後面跟去。
「到底怎麼回事?」
做母親的。好不容易地才趕上了。
「還有怎麼回事!太過份啦!根本就是侮辱!」几子破口大罵。
「几子小姐,是怎麼回事嘛!」
光枝氣喘喘地追過來問。
「去問他好了。這種人,我再也不要看到。以後你提的相親我也絕對不幹!」
「几子,你倒說說,是怎麼回事嘛。」
母親改口,萬分不相信似地說。
「不會是……他,他對你怎樣吧?」
「對我怎樣?」几子正色地說。「如果對我怎樣,我就不會這麼生氣啦!」
光枝好像做了一場惡夢。回到晴美身邊。
「怎麼啦,姑媽?」
「我也莫名其妙。阿義怎麼會讓几子小姐氣成那個樣子呢……」
片山從小徑出來了。光枝和晴美登時怔住。看,他和一個從來也沒有見過的一身淡紅西裝的美貌動人小姐互勾著手臂,多麼快樂似地笑著呢。
片山看到姑媽和晴美,靦腆地笑笑說,
「姑媽,真對不起。我出去一下。晴美,晚飯不用啦。」
看著這兩人的背影離去,光枝幾乎昏倒,晴美倒不傀是個年輕人,再也忍俊不禁了,大笑著喊。
「哥哥,加油啊!」
她是在給片山聲援呢。
二
這個晚上,片山回到公寓,已過了十一點。
「回來啦……」
從玄關悄悄地往裡頭瞧瞧,屋子裡黑漆一團,而且寂靜無聲。
「怎麼,不在家嘛。」
門沒有上鎖。怪事。晴美難道先歇了?可是,通常玄關會留一盞燈的啊……
「晴美……在嗎?」
向黑暗裡叫了一聲,正在脫鞋時,「砰」的一聲,傳來一記尖銳的爆裂聲。
「誰!」
正待慌忙沉下身子時,絆了剛剛脫下的鞋子,人就摔倒了。這一槍沒打中,下一槍可不一定呢!他邊掙扎著起身邊想。但是。我憑什麼挨槍?晴美呢?晴美哪兒去了呢?
「晴美!」
燈光突然亮了,晴美一臉微笑地坐在那裡。
「哥哥回來了。」
「喂喂。剛才的……」
「是去年聖誕節買的紙筒炮,還剩下一隻。」
「嚇了我一跳,還以為胸口中彈了呢。你是幹嘛?」
「是祝賀哥哥有了戀人嘛。」
「這傢伙!」
片山苦笑著上去。
「喝一杯茶嗎?」
「好吧。」
「哥哥,今天,我才被你嚇了一大跳呢。」
「姑媽呢?」
「差一點昏倒,她可受到衝擊啦。我們在樓下大廳裡坐了好一會。」
「這樣啊。」
「是傑作呢。嘴裡喊著不得了,可是想陪她進喫茶室,她說那要花錢,不如去大廳吧。」
「抱歉啦。」
「不過也好像沒有很生氣。還對哥哥另眼相看了。」
「那你呢?」
「我嗎?」
晴美莞爾一笑說。
「還用說的,刮目相看啦!」
片山也笑笑地說。
「那就好。還以為會被訓斥一頓的。」
「怎麼會……那位小姐是誰?」
片山簡單地說明了認識雪子的經過。
「已經很有進展了嘛。哥哥,好叫人佩服啊!那以後去了哪裡?」
「種種,種種。電影啦,餐廳啦,小吃啦……」
「所以才紅著臉是不是?真是的!」
「沒辦法。總不能老喝可樂吧。」
「該讓那位小姐把你鍛煉鍛煉才行。」
「要見見她嗎?」
「好哇。好想見見她……好一個大美人嘛,沒想到哥哥也有這一手。」
「你這傢伙!」
片山朗笑起來。不過說實在,令天這一天,可真太了不起啊。吃飯,聊天,跳舞,還送她到學生宿舍。在後門旁接了一個熱吻。好長好長的,充滿熱情的吻,使得片山這次確確實實體會到接吻的滋味了。
「你原來是個這麼好的人。」雪子說,「在這裡過夜嗎?」
片山的胸口活蹦亂跳起來。好想回答說「好哇」。好希望擁抱她,把她據為己有。然而,嘴巴裡吐出來的,竟是:
「我妹妹在等著,還是回去吧。」
雪子竟然也好像早知道他的內心。
「是啊。那就分手吧。明天晚上,十一點,來這裡吧。住我那裡。」
「可是……」
「先跟妹妹提一聲,就不用掛心了。不是嗎?」
「嗯……可是,可以嗎?」
「當然!那就晚安。」
「晚安。」
再吻過一個輕吻,雪子就一翻身攀過去。雪子在門後站定說。
「對啦,殺了和美的兇手也是這麼翻過來的。想起這一點,真叫人害怕。」
雪子揮揮手又說,
「明天見。」
「等等。」
片山叫住她,同時開始攀爬。雪子一驚。
「你怎麼啦?幹嘛忽然又……」
「我送你到房間。忽然覺得不放心啦。」
片山好不容易才翻過去。
「萬一那個殺人魔鬼還在。那就糟糕了。」
「怎麼會嘛。」
「不行。不保險。」
片山斷然地加了一句。
小蜂老人一如往常在打瞌睡,兩人悄悄地走過管理員房間前,上到四樓的雪子房間。
雪子在開門鎖時,鄰房的房門被打開了,靖子露出了臉。
「雪子,你回來啦。啊!」
看到片山,靖子眼睛-亮。
「這位是?」
「誰?啊,他是刑警先生。」
「是怎麼回事?」
「要問我一些話的。」
「原來如此。」靖子微微一笑點點頭。「對呀,要問好多的話。」
「那麼……我這就回去啦。」片山吶吶地。
「呃,你不用急的。」靖子說著趕快又補了一句,「我不打擾啦。」
「是真的……我馬上就要走。」
「訊問也好,逮捕也好,請便。雪子,我走啦,晚安。」
「晚安。」
雪子轉過臉向片山說。
「如何?還是明天嗎?」
「嗯。還是明天吧。」
「好吧。我會等著。」
兩人又相擁一吻。
「……明天,好像是好長的一天呢。」雪子微笑著說。
片山暈暈陶陶地踉蹌著步子出了學生宿舍。明天,明天要幹嘛?難道要和我睡覺?這是怎麼回事?真的還是假的?不是在做夢吧?
雙腳好像踩在雲上——是老套的說法。可是感覺正是那樣。不管怎樣,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在外面街道上。如何爬過後門,一點記憶也沒有。人都出來了。翻過扎柵門是錯不了,可是就好像在無意識裡翻過來了。
戀愛,可真是不得了的事呢,片山茫茫然地想。因為把一個人撐到半空中。
「……哥哥。」
晴美的嗓聲使他恢復了自我。
「什麼事?」
「今天。姑媽說我的相親照片怎樣怎樣……」
「對啦。我忘啦。還在西裝口袋裡。」
片山說著起身。
「不用啦。反正要拒絕的。」
「看看總可以吧。」
「可是,反正……」
「要拒絕,總該有個什麼藉口是不是。就是這個。」
一流私大經濟學系畢業,二十六歲,銀行職員。光看面孔和服裝,不是相命的也坷以看個八九不離十的外表。
「是姑媽喜歡的那一類吧。」晴美說。
「該是無懈可擊吧。」
「這一點正是最大的缺點。」晴美坦率地表示,「抱歉啦。請哥哥退還給姑媽吧。」
「該怎麼告訴她?」
「隨便吧。就說,這麼好的人,我配不上。」
「這未免太冷了些吧……」
這時。從背後傳來沙沙怪聲。一看,在房間一角睡覺的福爾摩斯起來了,在木柱上抓著磨爪子。
「唉唉這傢伙,柱子都給抓破了。」
「沒辦法。貓必須經常那樣磨的。」
原來,最近常常覺得榻榻米起毛,也是這傢伙抓的。
「房東會囉嗦呢!」他說。
「我會應付的。對啦,我聽同一個專櫃的同事說。可以買到讓貓磨爪的板子。明天我就去寵物用品部看看。」
「真的!這年頭,什麼都變成商品啦。」
片山看著正用後腳抓著耳後的福爾摩斯想,這傢伙。漸漸沒有野性了呢。吃的貓食罐頭,用人工板子磨爪子。差不多沒有老鼠可以讓它追逐了,只好無聊地睡。有的,在福爾摩斯的表情和動作上看到人的樣子,也許那是因為文明化的貓,令人聯想到無聊地躺在屋裡看電視的太太族吧——
「我去洗澡。」
「抱歉啦哥哥。我先洗過啦。」
「像它那樣舔舔身子就算洗澡,不曉得多好。」
「討厭!」
片山連忙解釋說這話沒有別的含意。
也許是因為喝了些酒,浸在浴槽裡。睡意就來了。正在朦朧間,忽然讓水淹過半張臉,猛喝了幾大口水嗆住了,慌慌張張地下來。在浴槽裡溺死,這可太窩囊啦。
洗澡後的舒適感,貓一定不懂的吧,他有了奇異的優越感。回到房間,晴美說。
「糟糕。怎麼辦呢?」
她好困惑的樣子。
「怎麼回事?」
「我在洗東西的時候,放在這裡的相親照,讓福爾摩斯給抓破了。」
「真的。沒關係吧。我想人家不會只有一張的。」片山笑了笑又說,「福爾摩斯也是母的。說不定對那傢伙有意思啦。」
「它才不會這麼差勁吧。對不,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已經回到原來的屋角睡覺了。它好像認定那兒是它的地盤。
「好怪呀,哥哥,你看看這個。」
片山接過相親照一看,禁不住笑起來。照片上,正在鼻子下面給抓了兩條爪痕,好像成了鬍子。
「恰到好處嘛。」片山說著一笑。
「對呀,好像故意這麼抓的。」
但是……片山端詳著照片想,善意人加上鬍子,給人家的印象竟然這麼不同。好比森崎和富田兄弟倆就是。沒有了鬍子,便像得一模一樣的……
有個什麼念頭掠過片山的腦際。
「別忙……」
鬍子……如果那撇鬍子是假的呢?看一眼福爾摩斯。它正好也睜開眼盯住他。那眼光好像在訴說著什麼。以前也有過一次這種感覺。是從雪子的房間窗口往工程現場望著,想到桌凳那裡去了。那時。福爾摩斯的眼光也正是這個樣子。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呢?真的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嗎?
——福爾摩斯又把眼睛閉上了。這一來。又回到一隻平平常常的小貓了。
「如果鬍子是假的……」
「呃,哥哥,你說什麼?」
晴美不解地問。這時。片山突然叫起來了。
「懂了。原來如此,我懂了!」
「怎麼回事嘛,哥哥。叫人嚇了一跳。」
「我才嚇了一跳呢。喂喂。福爾摩斯最愛吃的是什麼?」
「問這幹嘛?」
「給它吃,吃個夠!我明白過來了!密室的秘密。讓我想通了!」
「你說什麼?」
三田村吃驚地盯住片山說。
「你說密室的啞謎,解開了是嗎?」
「還只是一個想法罷了。」
「說來聽聽。」
「我還需要再證實幾件事。」
「是什麼?」
「第一個是富田的鬍子,是真的還是假的。」
「鬍子啊?」
「還有一個是和現場主任今井一起發現了屍首的姓石垣的校警,是不是確認了屍首,確認到什麼程度。」
三田村細瞇眼睛說,
「嗯……好像有那麼一丁點明白了。」
「富田這個人,如果沒有鬍子,那就和森崎一模一樣了。所以由他來穿上森崎的衣服。躺在陰森森的餐廳裡面,那就好像是森崎本人躺在那裡了。」
「對呀。今井是常常在校長家出入的。」
「一點也不錯。」
「這就是說。阿部校長和今井、富田同謀,想把查到貪污證據的森崎殺害。」三田村說到此處蹙起眉尖說。「但是,富田和貪污案子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富田和貪污是無關的。可是他怨恨哥哥森崎很久了,又有一筆龐大的財產。校長知道這一點。所以把富田拉進來。」
「有道理。那就是說,富田把鬍子刮掉,穿上和森崎一樣的衣服。進了餐廳。把門栓上。在一個角落躺下來。然後。今井和校警來了,把門撞開。可是,騙得過校警嗎?」
「我猜,第一眼看到屍首躺在那裡,大概不可能很冷靜的。尤其不會想到去碰一碰吧。」
「有道理。」
「把校警帶來的目的,只是為了確認是森崎老師。他已經看了一眼。然後要他去報警。可以離開屍首,他當然會馬上同意。」
「這就是說,校警離開後,富田就起來,把真正的屍首搬進去是不是?那麼森崎是在別的地方遇害羅。」
「我就是這麼推測的。只是這個推測,必須先證實上面我提的兩點,否則就不能成立了。」
「嗯。我也覺得今井說的話裡頭,有一件事我一直記掛著。」三田村說,「不管他的住家離大學多麼近。早上六點就到工程現場,這一點太離奇了。原來是因為遲了,怕被看到。還有一件是我根據你在Y建設查詢的話,昨天派一個人去查查阿部校長身邊。」
「怎麼樣?」
「是很糟糕……那個校長先生,真要命。」
「他怎麼了?」
「招標剛剛決定,差不多同一個時候。他就買進了一部新車和一幢別墅,還有一些土地……搞得那麼明目張膽。稅務署好像也在懷疑他逃漏稅,正在查。」
「真的!這麼說,好像錯不了啦。」
「我想森崎一定是抓到了什麼把柄。如果在理事會公開校長拿了A建設的賄賂,那麼校長便非辭職不可,同時稅務方面也會撿舉逃漏稅。於是他和A建設的今井勾結,引誘富田……這麼一來,就順理成章。」
「問題在富田的鬍子。」
「這一點,交給你和林吧。」
三田村深深地沉入椅子裡又說,
「這個連續殺人的案子了結以後,我想請幾天假出去走走。太緊張,容易疲倦,頭也經常痛。」
「您還好吧?」
「沒啥大不了。」
三田村微笑著又說。
「對啦,你昨天相親結果怎樣啦?」
「這個,是……是有了些情況。」
「完了以後,兩人一塊去玩了?」
「去是去了……可是,不是同一個人。」
片山慌張地起身說。
「我這就到羽衣女大跑一趟!」
三田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已經往林刑警那邊走過去了。
「林兄。」
「嗯,什麼事?」
「咱們走。到羽衣女大。」
「呃,查到了什麼嗎?」
「邊走邊談吧。」
看到林那累極的模樣,片山的心緒就複雜起來了。晴美的愛人會是林嗎?如果是,他會這麼若無其事地和做哥哥的接觸嗎?片山怎麼也想不透。
「呀,還在跟著。」林發現到片山腳邊的福爾摩斯說。他今天是特別叫了計程車,把它帶出來的。
「嗯,也許要到替主人報仇為止吧。」
「忠狗的故事是聽過不少了。忠貓還是頭一遭呢。」
調了一輛巡邏車,開往羽衣女大。在車上,片山向林說明了進行情形。
「這點子妙極了。不過,真的是你想到的嗎?」
「呃,你怎麼這麼問呢?」
「沒,沒有啦,隨便想到的……」
片山有些生氣了,把眼光投向窗外。好些日子以來都是小陽春的晴和天氣。
「林兄,該怎麼向富田提呢?」
好不容易地才平復過來問了問,不料林已經睡著了。
到了羽衣女大,剛好是中午時分,到處是女學生,彷彿是什麼拜拜的場面。
在辦公室一問,才知道富田今天剛好是研究日——也就是休假日,應該在家裡,片山與林轉向宿舍。當然。福爾摩斯也如影相隨。
撳了二○七室的電鈴,不久富田就露出了臉。好像是在大掃除。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緊身運動衣,頭上蒙著一塊毛巾。看到片山說,
「是刑警先生嘛,有什麼指教?」
「哪裡,是想請教請教。你在忙著?」
「快要搬到森崎那邊,正在準備。很亂,請不用客氣好了。」
進了到處放著打好的包包的房間,繫著圍裙的太太也出來了,向片山冷冷地打了聲招呼。
「請稍等一會兒。」富田興高采烈地說,「我先整理一下。請坐,請坐。」
「不,請不必管我們好啦。」林說。「只不過想請問兩三句話,馬上就走。」
「是嗎?」
「太太也請在一起。」
麻子用圍裙揩揩濕漉漉的雙手挨過來。和葬禮時的一身黑衣不同,不再給人陰森感。
「請說吧。」
「是森崎老師,就是令兄被殺那天晚上的事。根據您告訴這位片山刑警的說法。你們是九點左右回來。以後就一直在家裡是不是?」
「是。」
「是這樣的。我們也聽鄰房的秋吉老師說,十一點稍過的時候。曾經到這邊。可是你們都不在。」
「這,這不對吧……」
富田臉上掠過了不安。
「一定是睡著了。」麻子接過來說,「那一晚我們都喝了一點酒。一定是電鈴聲沒有把我們叫醒。」
林點點頭說,
「嗯,明白了。小小的疑問,我們也需要查證,請不要介意。」
「是的,是的,我們瞭解。」
原來是這麼回事——富田臉上浮現出這樣的意思。
「那就不多打擾了。」
「哪裡,哪裡。你們太辛苦了。」
這時,林裝出忽然想起來一般地說。
「對啦。有一件事想拜託拜託。」
「是什麼事?只要我們辦得到。」
「是簡單的事。」
林若無其事地。
「可以請您拿下那個假鬍子嗎?」
讓人家放鬆下來,然後出其不意地來一招狠的,這正是老手的作風。富田被擊中要害,臉上忽然發白,慌忙伸手摀住了鬍子。
「這是怎麼回事嘛。」
麻子比老公更敏銳,迅速地站到他前面說,
「這太不禮貌啦。是不能原諒的。」
「那是說,你們承認是假鬍子啦?」
「這……」
「不對!不對!這是真的鬍子!」富田拚命地叫。
「你……」太太叫了一聲丈夫。
「那就讓我來查查吧。」
「你們憑什麼?你們無權這麼做。絕對不行?」麻子激烈地堅持。
「算了吧!」
林突然大喝一聲,讓富田嚇得跳起十公分高。
「我們知道是你刮了鬍子,去當森崎老師屍首的替身對不對!你接受了阿部校長和A建設的今井兩人的請托,幫忙殺害森崎。他們是害怕被森崎揭發貪污,你恨哥哥已經很多年了。而且哥哥死了以後,財產和屋子全部都歸你。」
「撒謊?沒有的事!」富田一連地叫喊。
林不管這些,繼續說,
「阿部校長因為涉嫌逃漏稅,被逮捕了,今井也因行賄抓了起來了。兩人殺森崎,只是時間問題。你就死心了吧。」
當然這也是為了套富田的話,效果卻立現。
「完了……哎哎,完了……」
富田呻吟著癱坐下去了。
「振作些!振作啊!」麻子拚命地叫,「什麼也不要說!干萬不要說!」
就在這時,蹲在片山腳邊的福爾摩斯,疾如閃電飛躍而起,撲向富田的臉。
「哎唷!」
富田臉被抓,痛得跳起來。那吃驚的臉上沒有了鬍子。真的,和森崎一模一樣。
「好傢伙,幹得好哇。」
林把福爾摩斯撕下的鬍子撿起來又說,「沒話說了吧。請你跟我們走。」
「畜生!」富田大吼一聲,拔腳便往裡頭的房間衝進去。
「慢著!」
林也衝進去,富田剛從窗口消失。是二樓,跳下去不會怎樣的,何況他還是一名體育教師。
「片山,快下去攔!別讓他逃了!」
片山從玄關外飛奔而去。
他喘著大氣來到窗下,林從窗口探出上身指著前面喊:
「那邊!快!」
一看,富田正朝有一大群學生的運動場疾跑而去。片山從後猛迫。可是片山的運動神經原本就不算挺靈光,而富田在學生群中巧妙地左閃右穿,越跑越遠。學生們還以為是什麼競技,快樂地看著一追一逐。
在運動場一角,有幾個學生在打排球。
「去羅!」
「放手打過來!」
「殺!」
一個健壯的女學生大喊一聲把球打出去。不料這個球打偏了,往意想不到的方向一顆炮彈般地飛去。
這時,富田正好來到,讓飛來的球結結實實地打在頭上,人就撲倒下去了。但見他掙扎著勉強爬起來,可是腳下不穩,天地也在旋轉。他拚命地想跑,結果只能像個醉鬼,蹣蹣珊珊地前進而已。
片山以為追丟了,在一大堆同學中間,已經找不著富田的影子。不能讓他逃掉,他鞭策著自己,拚死地跑。陡地,他想到說不定雪子也在這些女學生當中看著他呢。還好像有個嗓音在耳朵裡響著:「片山先生,振作啊!加油啊!」對了,今天晚上,她會等我。萬一讓富田跑掉,晚上還有臉去見她嗎?加油!晚上能不能和她同過一段美妙的時間,端看這一場迫逐來決定!她的唇兒。那白白的肌膚,還有那雙柔挺的乳房……
他邊追邊想這些,可真犯了兵家「心不二用」的大忌啦。當他突然恢復自我的時候,富田那踉踉蹌蹌的背脊卻正在眼前幾尺之處。片山認出來時,已經來不及煞車了,那麼兇猛地撞上去。兩個人撞成一團,同時倒下來失去知覺。稍後林趕到的時候,兩人還被女學生們層層圍住,倒地不起。
三
「你那個石頭腦袋,真不得了。」林看到片山從沙發裡起來說,「富田被你撞成腦震盪啦。」
「我真嚇壞啦。」
「嚇壞?我才被你嚇壞啦。」林說著笑了笑,「不過精神可嘉。」
「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學的會客室。」
片山覺得頭陣陣作痛,雙手扶住自己的頭坐下去。
「富田招了嗎?」
「還躺在另一個房間裡,沒醒過來,所以不能問話。看他那樣逃,八成錯不了。」
「那今井和阿部校長呢?」
「沒問題,派人盯住了。這兩個還不急。你再躺躺。半個小時夠吧,然後咱們再走。」
「抱歉啦。」
「小傢伙,幹得也蠻不錯呢。」
一看,福爾摩斯蹲在門邊一動不動。
「當這小傢伙撲上富田抓掉鬍子的時候,我覺得它的確是有一股怨恨的。」
「是啊。」
「那你就休息休息吧。」
林起身走向門口,「我出去一下。」
林剛消失在門外,緊接著雪子也進來了。片山禁不住地瞪圓了眼睛。
「是你……」
「剛剛那位先生要我來陪陪你。」
「是林兄嗎?這真是驚奇啦!善解人意嘛。」
「可以起來了嗎?」
「頭還很痛。」
片山蹙起了眉尖又說,
「如果有你的一個吻,一定馬上好起來的。」
「這麼有朝氣就不會有事啦。」
雪子笑著和片山並排坐下來,湊過了嘴唇。福爾摩斯好像也蠻識相似地,把臉轉過去。
「……可是,幹嘛要追富田老師呢?」
「是這樣的……」
片山把事情簡扼地說明了一遍。
「真是大驚奇喲!原來,你是這麼了不起!」
片山有點靦腆地,
「不算什麼……難道你也看著我在追他嗎?」
「我沒看到,不過鄰房的靖子正好看到了,告訴我的。她說昨兒晚上的刑警先生向富田老師猛撞過去。」
「嗯……快讓他逃了,所以拚命地就……」
適度的掩飾總是必需的。
「如果去當一名美式足球的球員,一定很棒。」
「別開玩笑。每次撞人都昏倒,那還了得啊。」
這話倒是誠實的。
「請問今井先生在哪裡?」
來到工事現場,林就向那裡的作業員搭話。
「在上面吧。」
「麻煩你叫他好嗎?」
「我這會兒抽不開手。還是請你們上去吧。」
林和片山互看一眼。
「怎麼辦?」
「我有懼高症……」片山嘟囔著。
「在這裡等下去,那就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了。」
「很快會下來的。」
「為什麼?」
片山語塞了,支吾地說。
「這個嘛,是感覺吧。我覺得好像……」
「咱們還是上去吧。」
「嗯……」
片山只好硬起頭皮同意了。
「你在這裡等著。」
林向福爾摩斯說一聲,兩人就搭上作業用的升降機。電鈕一撳,升降機就格冬格冬地搖擺著緩緩上升。升降機不是箱型的,四圍只有腰高的欄杆,倒十分適合眺望風景——是太適合了,到了大約四層樓高,片山就暈頭轉向,幾乎站不穩了。到了五樓就下來。那裡四下空蕩蕩的,連柵欄也沒有,一片寬闊的風景。風好強,吹得領帶不住地飛飄招展。片山覺得腳板麻痺了。震顫從腳到膝頭至腰肢,往上傳送過來,可就是怎麼也邁不出步子。
「那個人好像就是。」
林鎮靜自若,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說著就邁起了大步子。
「林,林兄……」
林聽到片山顫抖的嗓音,回過了頭。
「咦,你怎麼啦?臉都白了。」
「嗯……是腿……僵住了。」
林苦笑著說。
「剛才撞人的勇氣哪兒去了呢?好吧,你下去好啦。我一個人夠啦。在下面等著。」
「對不起。」
片山慌亂地回到升降機上。這回,腿倒不會邁不動了。
跨進升降機,伸出手正要撳電鈕時,手臂突地僵住了。
……對呀,林這個人把晴美拖進不正常的關係裡。使什麼也不懂的那麼純真的妹妹,為不幸而哭泣。我豈可讓這種人把我看扁!
片山的胸臆裡終於燃起了不服輸的火。看,我這雙手不是把富田抓住了嗎〔這一點,也許有商榷之處〕?我還要用這雙手把今井也逮捕歸案。不錯,雪子一定也會感激我這麼做的。
想起那追撞事件,還是不要多想雪子吧。那還只是昏倒,這一回,搞不好說不定從五樓上墜落,那時戲不就沒得唱了嗎?他自己十分明白這種奮發的情緒不太可能持久,那就打鐵趁熱吧。他想到這裡,趕快從升降機裡退回,朝林去的方向走過去。
林一定會巧妙地套今井的話。得先把今井誑到下面去才行。可以想見今井心裡一定有鬼,正在惴惴不安。林雖然那麼若無其事,很可能已經感受到了什麼。
當片山來到林和今井正在交談的半路時。今井倏然拔起腿往片山這邊跑過來。林遲了片刻才追,這時看到片山便叫。
「阻止他!抓起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片山一時僵住了,不過林的叫喊馬上使他恢復了自我,立即展開雙臂,在今井面前站住。
「停!」
片山有沒有這種威嚴,頗值得懷疑,但不管如何今井是愣住了。可是這一來,好像使得今井感受到被逼急了,突地轉了個向,往橫裡飛奔而去。
「危險啊!」
林大叫一聲,但來不及了。今井已經在狹窄的鐵架上前進了五、六公尺遠,然後停下來。片山覺得背脊發冷。有幾十米高,鐵架只有十公分左右寬,今井卻在上面進退維谷。一般而言,在工事現場工作的人,應該習慣了,可是這一刻今井己完全喪失了平靜,不知如何是好。
「回來!回到這邊!」林向他喊話,「……沒啥好擔心的,只要老實告訴我事實就可以了。」
作業員們聚攏過來了。林向眾人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自己也盡可能地踩到邊沿,向茫茫然僵在那兒的今井溫和地說。
「我們當然知道你也不是自願的。我們早曉得你是個誠實的人。給阿部校長行賄,實在是迫不得已是不是?都是為了公司,也為了妻子兒女。換了別人,也一定會這樣。所以你不用內疚,不好的是逼迫你的人。對不對……喏,請你過來,把一切告訴我就行啦。」
片山死死地屏住氣息守在林背後。圍觀的工人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沒有人動一動,也沒有人咳一聲。然而,不管林苦口婆心,今井好像一句話也聽不進耳朵。那樣子,好像一切都完了,那麼乏力,好不容易地才支撐著。
「走過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
一連地喊了多次,今井這才往林這邊直愣愣地看過來。
「你沒事的。我也不會把你怎樣。一切放心好了。來,過來……」
看不出今井是否聽懂林的話,他還是那麼茫茫然地轉過頭看那些作業員。林也回過頭向大家說,
「各位,沒事啦。請大家回去工作。請吧!」
若無其事的口吻裡,隱含著一抹緊迫味。不用說,那是為了不使今井受到任何多餘的刺激。這一層意思,倒好像傳達給大家了,人們馬上散去,各回到工作的崗位開始作業。
「林兄!」
片山禁不住脫口叫。那緊迫的腔調,使得林猛一回頭,今井已經從鐵架上消失了。一瞬間後,從遙遠的下邊傳來呼的一聲。
「怎麼啦?」
「有人掉下去啦!」
下面揚起了一片騷亂,剛散去的人們再次聚攏過來,往下窺探,然後急忙沿便梯奔下去。林在鋼架邊無力地坐下去,默默地搖了搖頭。片山忘了害怕,從上往下看躺成一個大字的今井,和迅速增加的人群。
兩人無言地相視一眼。林的臉嚴肅地僵硬著。
「哎……好可憐。」林硬壓下感情這麼說了一句,並說,
「咱們走吧。」
向片山提醒了一聲,便走向升降機。
「……是。對不起。」
林說畢擱下了話簡。是向三田村提出了有關今井之死的報告。讓涉嫌人死亡。總歸是警官的失誤。
「……好像很認真的人呢。」片山說。
「嗯,一定為了這件事惴惴不安地過日子吧。八成有一點神經過敏了。所以我剛說有伴事想請教請教,他馬上就受到衝擊了。」
兩人是在校警室打電話。這個辦公室大約六席大。一身校警制服的石垣聽到今井的死,好像無法相信似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發愣。林向石垣說。
「那就再一次請教,你並沒有十分明確地辨認森崎主任的屍體是不是?」
石垣期期艾艾地。
「我是……看了的。看了一眼,就看出那人是森崎老師……可是那裡很暗,又是第一次看屍體……」
「沒有挨過去看是嗎?」
「是……」
「你說碰了一下。是怎麼碰法?」
「因為……因為今井先生要我碰碰。所以就手腕上……」
「不是摸過脈,也沒有伏下來聽聽心跳是不是?」
「是。」
林和片山相對一看。
「嗯。」
片山第一次看到林裝出這麼嚴厲的面孔。他的內心裡,正有一股憤怒在燃燒。想是逼死了今井的責任感,與對禍首阿部校長的憤怒在熊熊噴火的吧。
兩人走向校長室。途中,林向跟隨而來的福爾摩斯說。
「小傢伙,記住哦。如果那傢伙想逃,別客氣,把他的臉抓個稀爛吧。」
來到通往校長室的走廊上,看到守在那兒的一個刑警,他向林和片山作了一個笑臉。
「怎樣?」林問。
「在裡頭,一直沒有出來。好像也沒有客人。」
「好。你就在這裡看住吧。如果逃出來,馬上抓住。」
「是。」
林、片山,外加福爾摩斯,推開校長室的門進去。像是秘書室吧。小小房間裡內門旁的桌子後面。老處女秘書朝他們掃過一瞥。
「請問是哪一位?」
話倒說得挺客氣,但那種口氣。好像是在趕推銷員。粗魯得很。
「我們是警察。」林掏出警察手冊亮了亮,「我們想見阿部校長。」
「約過沒有?」
「沒有!」
「校長不見沒有預先約好的。」
林幾乎冒火說,
「是公務!」
女秘書一點也不在乎,平靜地說,
「校長很忙。請原諒。」
「我們也忙著。」
林毫不退縮地。「如果你不傳達,我們這就撞進去啦!」
女秘書看到林一本正經的模樣,這才不情願地按了按桌上通話機的電鈕。
「什麼事?」
傳出了校長的嗓音。
「警察先生來了,說要見您。」
「好好,不過請他們稍等一會。我這裡亂七八槽的。」
「是。」
女秘書轉過了臉。「請兩位稍候。」
林的面孔好像要撞開門闖進去,可是手上沒有搜索狀,只有忍耐。
兩分鐘過去,三分鐘也過去了。林按捺不住了。
「請你再轉達!我們必需馬上見到他!」
向女秘書吼叫般地說。女秘書可不買帳。
「我們不會允許這種冒失行為!」
就在這時,福爾摩斯突地豎起了耳朵。
「咪嗚——」
它高叫一聲,跑到內門邊,用前腳來抓門扉。林一驚說。
「是聽到什麼嗎?片山,咱們進去!」
「是!」
「不行!沒有許可,絕……」
女秘書想攔阻,林大喝道。
「再攔就要逮捕啦,這是妨礙公務!」
可是門打不開。
「鎖住了!」
「不會的!」
女秘書也驚叫了。
「鑰匙!」
「不,不,這門從來也沒有鎖過的……」
「這不是鎖住了嗎?」
林用力地敲了幾下門並大叫:「開呀!不開就要撞啦!」
裡頭沒有回應。林和片山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嘛。」
「這裡是四樓,沒處逃啊。」
片山忽有所感。
「不會是用繩梯吧?」
「你說什麼?」
「我記得森崎主任辦公室一角,就有一隻箱子,裝著那種東西。這裡也可能有吧。」
「有沒有?」
林問女秘書。
「有的。可是校長怎麼會用那種東西呢?」
「咱們到外頭。」
林催促片山。女秘書好像困惑住了。
「請問,我們校長出了什麼事嗎?」
「嗯,出了,大大地出了。」林說著,又補了一句,「殺人案!」
片山從四樓沿樓梯下來,邊走邊想,今兒怎麼老是這麼奔跑個沒完呢?彷彿把整整一年裡頭的運動,一天裡就做完似的。對啦,晚上還有……行嗎?累成這個樣子,能好好地陪雪子嗎?他一點自信也沒有,深怕一上了床,就累得呼魯呼魯大睡。
還是別去想這些吧。搞不好踩錯了一步,那就糟糕了。膝頭都開始顫抖了,好不容易下到一樓,出了玄關,在戶外繞了一圈。
「看!」
從校長室的窗口,有一條繩梯垂下來。兩人氣喘吁吁地抬頭看了一眼,禁不住笑起來了。
在那繩梯的中段,阿部校長正在一腿一腿地下來,恰似影片裡的慢動作那樣。不過在他自己來說,恐怕是在拚命地趕著吧。片山笑著說。
「唉唉,咱們大可不必急成這樣子啊。」
「可不是。乘電梯下來就可以的。」
「為什麼聽到是譬察就要逃呢?」
「想是有人告訴他,富田被捕,今井又死了。說不定是正在慌慌張張地收拾有關的文伴。」
「嗯……」
阿部校長只能留心自己的腳,好像渾然不知下面已經有人在等著。
「快下來吧。」
「人家心都等焦了呢。」
就在這時,福爾摩斯突地又上前了,然後輕輕一縱,跳到繩梯上,往上攀去。
「哇,小傢伙,真靈巧啊。」
林瞪著眼又說。「比阿部快上幾倍有吧。」
阿部校長好不容易地才下到離地面大約兩公尺的地方。這時福爾摩斯也爬到那裡,用一隻前腳,把伸下來的阿部校長的腳用力抓了一把。
「哇!」
阿部校長慘叫一聲,想伸出雙手來抱住腳。結果是分明的,整個人咚的一聲掉下來,短促地晤了一聲就暈過了。
「真想讓這小傢伙以後當我的部下啦。」林笑著說,「來吧,咱們得請校長大人醒醒,要不然咱們可扛不動哪。」
四
「是校長首先提出來的。」富田自豪地說:「該說是前校長吧。」
嘴角還泛著譏笑呢。
「是這樣嗎?」一面記錄,林一面又問。「阿部說的可不一樣呢。他說,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那個混蛋!畜生!」
富田漲紅了臉。說是阿部招的。當然全是假的。校長大人還昏迷不醒呢。林故意挑起了富田的憤怒。
「那你倒說說看吧。到底是怎樣?」
「是上禮拜五晚上的事情。校長把我叫到他家裡,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呢。我非常討厭他,平時,私人間是一句話也不說的。可是到了他那兒,這才發現樣子不對呀。他請我喝昂貴的威士忌,還問我薪水夠不夠花,可以加加薪啦。這是三歲小孩也知道的。他是有什麼企圖啦。所以我就問他,到底有什麼事?他說:『你恨你的哥哥吧?』聽口氣好像知道我們兄弟倆並不怎麼好。另外,還查到森崎家的財產,在我哥哥死後全部歸我。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兼理事長,所以這一點他當然會知道。我便反問他:恨不恨,與你何關?校長突然向我談起了這次新校舍建設的貪污間題。從
A建設收了賄款,別的理事也都給了好處,還為了建築執照,向都廳和市政府的有關官員行賄—事實上是校長把這筆賄款交給一位有權勢的人,他自己也收下相當可觀的謝禮。他把這些全向我透露出來,使我大為驚駭。末了是:『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所以希望你幫忙。』我便說幫什麼呢?校長額角上滲出了淋淋汗水說,『殺掉你的哥哥。』我真嚇了一跳,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候,有客人來了。是個陌生男子。這人就是今井。」
富田說到這裡喘了一口氣。「聽說今井死了……是自殺嗎?」
林搖搖頭答。
「不曉得。」
「不管怎樣,我相信他遲早會向警方自首的。他差不多快受不了啦。是個老字號的老實人,光是給校長行賄,良心就受不了。那晚,聽到校長請求幫忙殺人,一下子臉就發白了。我還以為會昏倒。校長說:『不用擔心,不是要你下手。只要稍稍做一個偽證就好,其他一切由我和這位富田老師來。』我大驚失色,想提出抗議,可是校長不住地在說服今井。我在不知不覺間錯失了時機,漸漸地好像就那樣決定了。然後,最初的衝擊過去了,便覺得這主意還不壞嘛……你們一定認為我這個弟弟太殘忍,老實話,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的。我竟然會接受殺害兄長的提議。我這才發現到,原來我是憎恨家兄到了這個地步的。可是今井卻不肯點頭。他害怕了,老是反覆著:不可能……幹不了……校長最後脅迫他說:『那你寧願因為行賄罪去坐牢吧!』他只好同意了。然後,我才聽校長告訴我,家兄在暗地裡調查貪污的事,還為女生被殺的案子;請警方派了位刑警來校。這位刑警就是你老兄吧。」富田向片山說。片山無言地點頭。
「校長認定家兄叫了警察來偵查女生賣春案,只是表面上的,其實是為了查校長的貪污及逃稅。他於是急起來,一心想採取對策,殺人計劃就是這樣想起來的……總之,把今井也硬拉進來,開始了他的計劃。」
「是誰想到由你當屍首替身的?」
「是我。校長的想法很單純……當然啦,他的腦筋只有那種程度。他的計劃是深夜裡把家兄引出來,和我兩人來下手,讓今井來證明不在場。但是,我覺得這樣太單純,馬上會洩底。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剃掉了鬍子,臉相就和家兄一模一樣。我年輕時就常常有人把我們兄弟倆弄錯。我就是因為不喜歡被錯認,才蓄起鬍子的,可是在這所大學裡頭,大家都只知道長了鬍子的我。所以只要我沒有了鬍子躺在陰暗的地點。必定誤認是家兄。這就是我當時想到的。」
「那你怎麼又會想到了這麼複雜的計劃呢?」
富田低下頭苦笑一下,說。
「是對家兄的報復。就說是對家兄的腦筋的一種報復吧。他從小就優秀,我長久以來就被迫陷在劣等感裡……他連這隻貓也給取了個名字叫福爾摩斯,常常誇耀它聰明。如果把這樣的家兄,就像常見的那種情殺案的拙劣手法來殺掉,我還是免不了當一個輸家……這種心情,你能瞭解嗎?」
片山覺得似懂非懂。
「我於是想到弄個密室。說起來,也不是什麼新法啦,就是兩人扮一角。首先,由校長給家兄寫一封信,表示想談談有關貪污案的事。如此把他邀到校長家,將他毒殺。校長家人正在出外旅遊,下女到晚上也回家去了,做起來相當方便。然後,由我和校長兩人把家兄的屍首趁深夜搬到大學,藏在工事現場。到了凌晨六點,我就穿上家兄的衣服,進入那幢速建的餐廳,從裡頭拴上門栓。等令井把石垣校警帶來,我就撿個比較陰暗的地點躺下來裝死,讓今井來確認死亡。至於石垣,只要看一眼,以為是家兄就夠了。然後石垣去報警,我便又把衣服還給家兄的屍首。搬進去……這就是我的計劃。」
「森崎老師單獨跑到校長家去,這未免太輕率了。」
「哪裡,家兄根本就不把校長看在眼裡。事實上,校長是個膽小鬼,他一個人是殺不了人的。」
富田說到這裡頓了頓,伸出手摸了一下鼻子下面的傷口,緊緊皺眉。是福爾摩斯揭掉他的鬍子時抓破的。
「嗯……原來是這麼回事。」
林說,「不過還有不少疑點。例如……」
「刑警先生。」富田阻止他,「我得先補充一下。」
「是什麼?」
「你們有一個誤會。」
「是怎麼回事?」
「我們確實是訂了一個殺害家兄的計劃沒錯。可是,並沒有實行。」
「什麼?!」
林和片山都瞪圓了眼睛。富田愉快地說,
「好嗎?校長是給家兄寫了一封信,我也到校長家等家兄。可是,家兄沒有到。」
林幾乎失笑了。
「這種笨拙的遁詞,我真是第一次見識啦。」
「是干真萬確。」富田有點憤然地,「我們想馬上和今井聯絡,告訴他計劃泡湯了。可是找不到他,結果沒有聯絡上。」
「那又為什麼第二天早上令井到了現場,你還躺在那裡呢?」
「所以嘛,那不是我。是家兄真的躺在那裡死了。」
「這麼說,是……」
「是有人比我們先干了。」
「誰?」
「你問我,我又問誰?」
林忽然笑起來。然後突然停住笑正色地說。
「喂喂,你想誑我們,你算了吧。」
林生氣起來的樣子,通常是可以教壞人嚇著的。富田也驚地白了面孔。
「胡言亂語,你以為誰會相信?計劃是有了,但沒有執行。不料另外有人,在同一天,同一個地點,把同一個人殺死,是這樣嗎?」
「事實正是如此……」富田的抗議顯得無力軟弱。
「那你為何那麼沒命地逃?今井又為何神經過敏了?你倒說說看?」
「我知道你們一定不會相信。事實上,也沒有人相信,是不是?」
「還用說嘛。」
「我們也嚇了一跳的。尤其是今井,簡直嚇壞了。他進了那棟速蓋房子,以為我裝死躺在那裡,不料卻是真正的屍首。那種衝擊,真夠他受的。」
「就只這些嗎?」林還是那麼冷靜。
「是真的……」
富田反覆了一句,但嗓音變小了,小到幾乎聽不見。
「好吧。我會好好地問阿部。不過你不能多期望。即使阿部說得和你完全一樣,也是串供,你們早就有時間商量好。」
「我知道。」富田在嘴裡嘀咕著,「反正你們不會相信我的話……」
他被別的警官帶走了。林說,
「咱們校長大人,不曉得醒了沒有?」
「如果還沒醒,可以請福爾摩斯去抓他一把。福爾摩斯,你說如何?」
「咪嗚……」
福爾摩斯痛快地回答了一聲。
阿部跛著腳,撫摩著腰部來到會客室。
「醒過來了?」林抬起了頭問。
「你們太過分啦。使用暴力,叫人不能原諒!我要提告訴!」
還漲紅著臉,連珠炮似地吼。
「靜下來吧。」
「什麼!」
林的口吻不夠尊重,使得阿部幾乎又要發作,可是腰腿都痛,再也沒有力氣吼叫了,只好沉入沙發裡。
「哎唷!……痛死啦!叫醫生!」
林當然不會去理睬。
「那就請你談談吧。事情經過,大體上已經聽富田說過了。希望也聽聽你這邊的說法。」
「富田怎麼說的?」
阿部好像有點不安。林若無其事地說,
「他說,殺人的計劃和實行,都是由你主動,富田只是忙一部分。」
「撒謊!」阿部吼叫一聲站起來,但立即又壓住腰肢,
「哎哎……痛,痛死啦……」然後跌回沙發裡。
「你說不對嗎?」
「當然。我沒殺森崎。」
「是想殺,對不對?」
阿部不情願地點頭說,
「不錯……但是,計劃是富田提的。那個傢伙。還是森崎的弟弟呢。」
「這個我們知道。」
「那不就明白了嗎?富田恨森崎,也想他的財產。所以向我透露了殺人的計劃。」
「為什麼不拒絕?」
「那是……」
阿部支支晤晤。林便說,
「是因為富田知道你收了A建設的賄賂,是不是?」
「……不錯。」阿部無力地點下頭。八成是想到貪污、逃稅。比承認殺人好了些。「而且,森崎在查賄賂的事。」阿部說到此,瞟了一眼片山。
「我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吧。」片山回看一眼說。「森崎老師要我來,是為了調查女生賣春事件。貪污的事,我一點也不曉得。」
「有這樣的事……是真的嗎?」
阿部吐了一口氣歎息說,「媽的!」
「然後怎樣了呢?」
林催了一聲,阿部這才又不情願地談起來。內容和富田說的,幾乎完全一樣。林還是依照慣用手法嚇唬了一番,阿部越發地漲紅了臉,拚命地表示他什麼也不知道。
「好吧。帶走。」
阿部向其他的刑警說。
「我有病。我要求先就醫。」
林便向刑警說。
「半路上有一塊獸醫的招牌,把這傢伙送去給他們看看吧。」
「是。」
年輕刑警微笑著點了點頭。阿部被帶走後,片山向林問:
「林兄,你覺得如何?」
「嗯?什麼事如何?」
「兩個人的話。他們都說沒干……」
「無聊!」林憤然地說,「走投無路啦。亂扯的。」
「是嗎?」
「我要徹底搜查阿部的家。一定有殺害森崎的證據。」
「嗯。」
片山在心裡卻想著。這麼一來,有些事便無法說明了。
例如桌凳失蹤的事。桌凳被搬出去,是為什麼?誰幹的……
然而。殺害森崎的,好像還是阿部他們。否則密室的謎便無法解釋。片山看看福爾摩斯。也不知在想什麼,福爾摩斯緊緊地縮著身子坐在那裡。
「……是。馬上回去。」
林給三田村打完了電話說,「喂喂,咱們打道回府吧。」
「好吧。我聽三田村課長說,連續殺人案了結以後,他打算請幾天假。」
「請假?老頭說的嗎?」
「是的。」
「嗯……一大把歲數啦。」
片山若無其事地說:
「林兄,最近你也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會嗎?」林故做姿態地應著。
「還是休息休息吧。」
「忙成這樣子,不太可能休息了。過些日子再說吧。」
「是應該的。」
片山跟在林背後出了會客室。福爾摩斯巧妙地穿過片山的腳縫,領先走去。
快四點了。藍天罩上了幾乎看不出來的薄紗,黃昏似乎不遠了。
五
「好怪呢,你這傢伙。」這天晚上,片山在公寓裡端詳著福爾摩斯說。「森崎先生說的,真不曉得你在想些啥事。把照片抓破,是巧合嗎?這樣看著你。便覺得那不是巧合啊。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
福爾摩斯是在聽呢?還是沒在聽呢?老是躲在一角。縮成一團。
「但是,你對那些人說的話,到底覺得如何呢?像是胡扯。可是胡扯過了頭,便有一點像真的啊。」
片山默想片刻,鬆了一口氣又說。「不管怎樣,他們都是惡棍。阿部校長和富田老師都是。因為他們至少計劃殺害森崎老師。這一點,他們算是得了報應啦。富田大概不可能再當老師……你可以滿意了吧。」
片山說著伸出手。想撫摸一下福爾摩斯的頭,不料福爾摩斯煽動了幾下鼻子,把臉側開了。
「香是不是?科隆香水,懂不懂?」
片山說著就自顧地紅了臉。
晴美從浴室出來了。
「洗得舒服極了。」
她在豐盈的身子上捲著浴巾,紅潮著臉蛋進來了。看到哥哥還沒脫下西裝,驚詫地問。
「呀,還有工作嗎?」
「嗯……有一點點……」
「不是告一個段落啦?那今兒晚上是不回來了?」
「大概吧。」
「好吧……福爾摩斯,咱們女的跟女的,好好過一晚吧。」
晴美說了這些,忽地微蹙眉心又說。
「化妝室的門是不是沒關好?」
「幹嗎?」
「有香精的味道。」
片山微微一愣。說。
「是科隆香水啦。」
晴美啞然,看了一會哥哥,這才眼睛一亮說。
「哇!原來是這麼回事!」
「是這麼回事。」片山靦腆地說,「是不知不覺間就這樣啦。你不會生氣吧?」
「一點也不。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這不是好美妙好美妙嗎?那你們到哪兒的旅館?」
「不,是她的房間。」
「那麼是女生宿舍啦?」
「嗯……」
「非法入侵。可要逮捕啦!可是哥哥,你也蠻有一手嘛。但是,那一身邋遢模樣。像什麼嘛。」
晴美不客氣地睨了一眼片山的西裝、領帶。
「有什麼不妥當嗎?」
「又不是去抓兇手。不能穿得帥些嗎?」
「慣啦。」
「我送給你的花襯衣呢?」
「那件橙紅的?!」
「對呀。那件才好。等等,我幫你選吧。」
晴美迅速地穿好了自己的便服。然後從衣櫥把一件件襯衣、寬褲、斜紋呢上衣、領巾、襪子等取出來。
「換啦換啦。」
「全部?」
「對。內褲呢?不要穿那種鬆緊帶鬆了的。」
「換過了。」連內褲也被迫得非換不可,那還得了。片山慌忙如此回答。
於是橙紅襯衣的領口,露出胭脂紅的絹布領巾,片山成了一個「花花公子」啦。
「不會怪怪的?」片山照照鏡子,擔憂地問。
「不會。帥極啦。」
片山總覺得不以為然。可是看看表,非出門不可了。
「那我走了。」
「加油哦。」
讓妹妹來加油,怪極了。
「你也小心。」
「放心好啦。」
「……是不是也去找找朋友?」
「太晚啦。」
「是啊。」
片山總算放心了。
「哥哥,你想和那位小姐結婚嗎?」
「還不曉得。」
片山笑了笑,搖搖頭又說。
「我這邊有意,人家可末必呢。」
「那就讓人家也有意吧。好好地加油。」
「謝啦。」
片山步出了公寓。外頭卻是東京罕有的澄澈星空。
十一點差兩三分鐘的時候,片山來到後門,雪子已經在那裡等著。
「哈依。」
「來啦,名探先生。」雪子說著,端詳了一會片山又說,
「帥極啦。」
「我妹妹讓我當模特兒啦。」
「真的。」雪子笑笑說,「進來吧。」
片山翻過了柵門,跳到裡頭。自己都覺得輕盈多了。
雪子穿著丁尼布長裙,上身是寬鬆的粗毛線衣。看來太寬鬆,好像是借來的,可是套在她上半身卻一點也不會不自然。這就是年輕女郎的感覺吧,片山想。進了房間,雪子馬上問。
「喝什麼?雞尾酒還是咖啡?」
「隨便好啦。」
「還是咖啡吧,喝醉了就不好。」
雪子說著笑笑。
「案子呢?都了啦?」雪子喝了一口咖啡問。
「差不多吧。」
「怎麼這麼不肯定?」
「是還有一點點不十分確定的。」
片山簡單說明了富田和阿部的供述。「好比桌子和板凳的事,就完全不清楚。」
「也許沒關係。說不定只是惡作劇。」
「那樣的話就沒問題了。」
「不要太煩惱吧。」
雪子用她那柔軟的手指頭撫了撫片山的臉。
「也還有一件事。」
片山忽感心口砰然。
「是什麼?」
「賣春集團。」
「哦……」
「真的有那麼一回事嗎?森崎老師要我查的,本來就是這件事。可是查著查著,就被捲入殺人兇案裡。」
「這方面還要繼續查嗎?」
「我是準備查下去。」
「這才是我們的名探呢。」雪子說到此停了一下,「可是,今天晚上,該好好休息啦。」
「那當然。」
雪子把盛著杯子、糖罐等的盤子推向一邊,往片山這邊挪過身子。
「……吻我。」
雪子閉上了眼睛,片山便怯怯地湊過臉把唇壓過去。以為互吻的剎那會觸電的,倒沒有。只有若有若無的電流掠過去,給他輕快的刺激。
「……對啦。」
「什麼事?」
雪子縮退身子說。
「有一件事想告訴你的。差一點給忘了。」
「不會是又有兇案吧。」
「不是。」
雪子遲疑了片刻才說,
「是炸彈的事。」
片山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是那位秋吉老師弄的。」
聽了雪子的說明。片山抓抓頭皮說。
「唉唉,怎麼搞這種危險的玩意呢。」
「他自己也在提心吊膽。如果有人撿到,打開……」
「確實不見了嗎?」
「我幫他找了老半天,沒找到。」
「是有人偷走了嗎?」
「我想不會吧。可是也不一定。我沒想到這一點。」
「秋吉老師有沒有把香煙盒的事告訴過別人?」
「他說沒有。」
「不可靠。好比喝醉了酒,很容易說出來的。」
「是啊。」
雪子頓了頓又說。
「怎麼辦?」
「這個……得問出是怎樣的煙盒,通知全校的人才行。」
「對呀,萬一有人撿到,那就不得了。」
「好。咱們去找秋吉老師去。」
「現在嗎?」雪子似乎不太願意。
片山起身了,但想想又坐下去說,
「還是明天吧。」
「萬一……萬一晚上有人撿到……」
「不會吧。」
兩人落入沉默裡。
「……還是走一趟吧。」片山又說。
「也好。」
秋吉在半夜裡被叫醒,者大不高興,不過看到片山的衣著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
片山請秋吉畫了煙盒的圖。是金屬外殼的、很常見的那一種。
「你說怎麼處理好呢?」
「加上說明。做成海報,在學校裡多張貼幾張。而且要在出命案以前才好。」
「明白了。那我明天就……」
「現在!」
「現在啊?」
「讓大家明天一早就知道這消息。」
「可是,都已半夜了。」
「說不定明天早上就有人撿到呢!如果有人死了,你便是兇手。」
「好吧,好吧。」秋吉發顫了。
在片山和雪子幫忙下,畫好十幾張海報,已快兩點了。
上頭,用紅色奇異墨水寫了好大的「注意!!」,下面有著了色的煙盒,文字是,「發現到這種煙盒的人,請干萬不要碰,並速與校警聯繫。當心爆炸!」這「爆炸」兩字也是紅的。
「十張,夠啦。」
「呀!」雪子叫起來。「不行,這一張忘了「爆炸」兩個字用紅的。」
「沒關係吧,只一張。」
「可是。萬一因這一張,有人忽略了怎麼辦?」
「那就再畫一張吧。」
又花了十五分鐘。
「秋吉老師,把這些拿去校內比較醒目的地方張貼吧。」
「好吧。」
「還有,請明天。不,是今天啦,下午到警視廳走一趟。」
「是。」
「那就再見了。」
總不用再去幫忙張貼吧。兩人好不容易才回到學生宿舍。
「兩點半啦。」
「真是料想不到的。」片山說著,把身子擲向床上。
「累了是不是?」
「嗯。」
「睡嗎?」
片山喘過了一口氣。男人大丈夫嘛。當然還有餘勇!畫些海報就喊累,像什麼話!他向自己鞭策激勵著。爬起來說,
「是要睡,不過現在不睡。」
「可以嗎?不用勉強的。」
「為了你,有什麼要勉強的。」
片山仲出手,把雪子的腰肢攬過來。兩人交換了個長吻,倒進床裡。
「……你真美。」
難道沒有更恰當的話嗎?片山想著。
「謝謝你……完了以後也希望你會這麼說。」
雪子微笑著低語。片山壓到她身上去。
忽然傳來敲門聲。
「吉家同學……吉家同學。是我,秋吉!」
片山悄聲說。「裝睡吧。」
「嗯……可是,萬一……」
「萬一有人炸死了是不是?哎哎,真要命!」
片山又一次爬起來,大踏步定過去打開了門。
「呀,是你。」
秋吉瞪圓了眼。手上拿著一張海報。
「有什麼事嗎?」
「我想學生宿舍裡也該貼一張,可是不曉得在哪裡好——」
「樓下電梯旁有告示牌,貼在那裡最好。」雪子也探出了頭說。「老師缺課的通告都貼在那裡,大家都會看的。」
「對對。謝謝你。打擾了,對不起。」
秋吉神秘地笑笑就離去。
「真是。」片山關上門又說。「這回,不再有人打擾了吧。」
「如果再有人來,一定要裝睡啦。」
「對。」
片山就那樣地站著。把雪子的身子緊緊抱住,一面吻她,一面把她的毛線衣下擺往上揭去。手直接碰到她的肌膚,使他心口不禁一震。
雪子忽地離開他往後退了兩三步。緩緩地把那身寬鬆的毛線衣脫下。裡面什麼也沒穿。那年輕的、繃緊的乳房那麼突然地在眼前出現。使片山覺得目眩。咕嚕!他干吞了一口口水。
「其他的該由你幫我脫吧。」雪子在床上橫躺下來並說。
片山慢慢地走近床,伸出顫抖的手,輕觸雪子的胸脯。渾身的血沸騰著。眼睛好像戴上了一副濾光鏡般,整個視野都在燃饒。
雪子伸過雙臂,把片山攪進懷裡,片山也順勢栽下上身抱住她。血液彷彿忽然集中在頭部,但聞巨槌陣陣敲擊腦頂,在一片天旋地轉裡,胡亂地把雪子剝成赤裸。
好笨拙,可是雪子倒也承受著片山的愛撫,讓氣息急促著。是雪子領航有方吧。節拍配合得不錯,幾乎不像是頭一遭。她留心著不使自己妨礙片山的愛撫,幫片山脫衣服。然後,
「要吧,把我要去吧……」
說罷就把自己整體地交給片山,閉上了眼睛。這是決定性的瞬刻!片山覺得全世界都在給他聲援,一股氣地就要……
雪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
「哦?」
片山正要突擊。好像迎頭挨了一棍。
「怎麼啦?」
「什麼聲音?」
「我沒說什麼呀。」
「不是你。好像是驚叫呢。」
「我沒聽到……」片山微感不安。
「我確實聽到的。」雪子一本正經。
「哪個方向?」
「不知道。好像是走廊盡頭那邊。」
「怎樣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是一種驚叫……」
就在這時。拚命似的驚叫聲在走廓上傳過去。
「哎呀!」
「是這個嗎?」片山這回聽到了。
「對,就是這個。」
「的確像驚叫呢。」
片山的茫茫然的腦子。這時驀然清楚過來了。他霍地從床上起身。
「是慘叫!出了什麼事呢?」
片山說著一躍而下,奔向門口,雪子連忙叫住他。
「你那個樣子,不能出去呀!」
片山一驚,拚命地從棉被裡搜出衣褲,把前後穿反了,再脫下又穿上,總算穿好了花襯衣和長褲,開門飛奔而出。雪子也穿好內衣褲,信手取了一件袍子披上,隨後趕去。
片山出到廊上迅速地環顧左石,一時猜不出慘叫聲來自何處。正在他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前面第四個門被推開,一個女孩翻滾一般地出來了。片山奔過去一看,這女孩一險發白,渾身震顫,好像怕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你沒事吧?什麼事?!」
那女孩嘴巴一張一合,根本說不出話,不過總算伸出手指,指出了門。片山已經料到了一種最可怕的場面。往門裡看過去。但是。事情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使得他一時愣住了。
一個男子扭曲著身子,倒臥在門內地毯上。肚子深深地插著一把小刀,血染了襯衣,地毯上滲出一個扇形血漬。他的手附近還有一把手槍。這些都是片山所料到的,料不到的是當那男子的臉徐徐地抬起來的時候。片山一看,禁不住大驚失色。
「……是你,片山……」男子吃力地喘著大氣,沙啞著嗓音說。
片山好不容易地才恢復了自我,-個箭步飛奔過去。
「林。林兄……出了什麼事?!」
從門邊也揚起了短促的驚呼。是披著睡袍的雪子趕到了。
「這不是那位刑警先生嗎?常常和你一塊的……」
「就是他。去叫救護車,趕快!」
「好。我去請大學的醫生。住在宿舍裡。」
「拜託,拜託!」
雪子急步跑開後,片山把林的頭部托起來。除了這以外,他不曉得怎麼辦才好。他也擔心隨便動會使他出更多的血。
「……片山……」
林一開口就激烈地咳起來。
「別說話,林兄!還不能說。」
「我看……看到……兇手……」
「兇手?什麼兇手?」
但是,林已經聽不到片山的話了。激烈地喘了幾下,喃喃地擠出了話;
「看到……」
說了這些就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林兄!林兄!……林……」
片山的叫喊聲漸小。最後只有把林的頭部放下去了。死了。林刑警死了……幾乎無法相信,可是……
「看到……」
看到什麼呢?兇手?是什麼兇手呢?片山想到這裡忽地一驚。這裡是女生宿舍。林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片山起身看看室內。床就在背後。它在室內一角。不容易看到。而床上正躺著一個棵身的女孩。肚腹被剖開。雪白的床單染成紅色。她也死了。
原來是追緝的那個變態的殺手。他在這裡看到了行兇現場。可是,反遭兇手殺害。
原本麻痺的感覺浙浙復甦過來了。充溢在空氣裡的血腥味和淒慘的場景,使他感到激烈的嘔吐感。他蹣跚地退出門外。雪子趕回來了。
「我叫了救護車。醫生也馬上來。怎麼樣?」
「死了。」片山拚命地抑止嘔吐應了一聲。
「哎呀……」
雪子想走進房裡。
「別進去!」
片山抓住了雪子的手臂拖回來。
「怎麼啦?」雪子不解地問,「是怎麼啦嗎?」
「還有一個死者。」
「誰?」
早先發出慘叫的女孩顫聲說。
「是清子!清子也死了!」
雪子衝進去,馬上又衝出來了。
「告訴你別進去。還好吧?」
「沒,沒事……」
雪子的臉白得像一張紙,癱瘓般地在走廊上坐下去。好像起了連鎖反應般地,片山也在她身旁癱坐下去。三個人蒼白著險坐著。女學生們被吵醒了,兩個。三個地從門裡探出了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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