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無論如何,請你多幫忙……」市村不死心地說。
「實在抱歉。不過,我答應考慮考慮。」雖然大川一江知道自己實在沒有賠禮的必要,但是她還是很禮貌地說了。
「很遺憾……」市村故意蹣跚地站起來,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為的是想博得一江的同情,讓她改變心意。
其實,市村是M中學的教務主任,四十五歲左右,照理說,就算真的遇上了什麼令人沮喪的事,也不該這般傷心難過的模樣。
而一江,這位二十歲的女孩子,反倒真的同情起市村來了。尤其當她知道,市村也是奉了島津校長之命,迫於無奈才硬著頭皮來的。
大川一江一邊送客一邊說:「我弟弟參不參加游泳選拔賽,真的這麼重要嗎?」
「您也許不知道這個重要性……」市村感傷地說:「敝校正處在危急存亡之秋呀!如果令弟能夠答應不參加游泳選拔賽的話,敝校就得救了。否則,這個老學校恐怕……」
太誇張了吧?一江心裡嘀咕著。
「好了,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打擾您了。」市村說。
一江看著在玄關穿鞋的市村,歎了口氣說:「好吧!我會把話傳到的!」
「那太好了!」市村喜出望外地說。
「不過,參不參加,還是得我弟弟自己決定。我只能幫您把話傳到,沒辦法向您做任何保證的。」
「這就夠了!真謝謝你……」市村脫掉鞋子。又爬上榻榻米來。
一江和弟弟哲志相依為命地住在這間小公寓裡。除了有飯廳、廚房以外,靠裡側還有臥室,全部加起來也只不過六個榻榻米大。
「──錯就錯在當初學校沒有確實衡量自己的荷包,就大興土木地蓋了體育館。」
「哦,我聽哲志提過,聽說蓋得很好……」
「是呀!蓋得太好了。」市村點了點頭,「但是,慘的是只夠付建築公司一半的錢。──島津校長焦頭爛額地四處籌款,好不容易才湊足了六成。」
「怎麼會這樣呢?」
「不景氣呀!」市村兩手一攤。「原本答應要捐助校方的校友──都是些董事長級的人物哪──一個個大歎不景氣,生意難做,沒有捐款的餘力。唉!這年頭,不景氣也會吹泠了愛母校的熱心呀!」
儘管市村有點埋怨地大吐苦水,但是一江卻覺得,實在是沒有能力回饋母校的話也不能怪人家不幫忙呀,因為人家實在是沒有錢嘛!
「校長真的是沒轍了。」市村說:「只好等著建設公司提出告訴了。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答應幫學校補足不夠的金額!」
「那太好了!」
「那個人就是令弟的同班同學酒木和宗的爸爸!酒木先生呀是個大地主,出租一塊土地動輒數十億的。其他還兼作土地買賣等事業。」
數十億!──對一江而言,簡直是天文數字!
「那……酒木先生是一定可以幫得上忙的了。」
「是呀!──不過,他是有條件的。」
「條件?」一江好奇地問。
「他的條件是必須由酒木和宗代表學校參加今年的全國高中高職游泳比賽。」
「學校代表,能用指定的嗎?……」
「不,當然要從學校的選拔賽裡產生才行。──酒木先生忙著事業,所以很晚婚,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他和和宗年齡上的差距呀,簡直像祖孫!」
一江靜靜地聽著,她逐漸懂得市村這一大串話的用意了。
「酒木夫人又於五、六年前車禍身亡,所以他就把所有的愛投注在和宗的身上。簡直是溺愛了!」
「這是可想而知的呀!」
「但是──坦白說,和宗沒有他爸爸那種好腦筋。換句話說,想在讀書方面出類拔萃是不可能的。」
市村難以啟齒似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嚨繼續說:「唯一比較拿手的是游泳。酒木家有個私人游泳池,所以,和宗游泳游得好也是應該的!」
「哇!私人游泳池。」
一江睜大了眼睛。她不禁憶起,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小弟哲志在河裡游泳的情景。那是家裡還沒發生火災,大火還沒有奪走爸媽生命的時候……。
「和宗的確游得很好。所以,他爸爸也一直希望他能代表學校參加全國比賽。」
「所以,你今天到這兒來……」
「我想,您是聰明人,我這麼說,您應該可以瞭解我的來意了。」市村擺出一副哀求的姿勢。
一江不由得往後退了退。
「學校代表只有一名。但目前,酒木和宗一定是第二,因為有令弟在。」
「所以,想叫他不要參加選拔賽是嗎?……豈有此理,太過分了!」
「是有點兒沒道理,但是……」市村懇切地說:「所以,我剛剛也說了,想拜託您呀!」
「對不起!」一江說:「我辦不到,抱歉!」
「小姐,酒木先生說,如果他孩子沒辦法取得學校代表權的話,他一毛錢也不會捐的呀!」
「這簡直是恐嚇嘛!」
一江是很溫柔的女孩子。父母雙亡後,她獨力賺錢養家照顧弟弟。很多時候也都是逆來順受的。
但是現在,她是真的動了肝火了。
「太沒道理了,我拒絕!」
「是沒道理,但是。您出得起這筆錢?」
「什麼話──」
「這世界就是這樣啊,有錢的人就是贏家,沒錢的人只好閃一邊兒去了。」
「你從事教育工作,這種話虧你講得出來?──」
「我也是不得已的呀!」市村說:「令弟如果不答應放棄比賽,酒木和宗就拿不到第一。那麼。酒木先生就不會拿錢出來,學校就會被提起告訴──搞不好,學校還得關門呢!」
市村的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安。
「這就是你今天來搓湯圓的目的?你不攪得過分嗎?」
「難道你忍心看學校關門嗎?」
一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她知道再這樣爭執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
「不用再說了,哲志是一定會參加比賽的。」
「好吧!」
市村的語氣突然一變,一江的心也隨之一震。剛剛那副為了說服而採取的低姿勢,一下子就變成了一臉木然。
但那卻不是失望、無力感,而是一副被逼急了,胸有成竹準備反擊時的沉默。一江頓時覺得不安了起來。
「──不真的比比看,怎麼能斷言我弟弟一定贏呢?」一江想探探市村的口氣。
市村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說得也是。」
「──那麼,我告辭了!」他起身。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一江漠然地呆坐在榻榻米上。
一股不安的預感襲上心頭,總覺得會出什麼事……。
她看了看表──六點了。
這夜,直到九點,哲志都沒有回來。
她知道哲志一定是去市立游泳池練習了。但是,游泳池八點就關門了呀!
游泳池離家,搭公車五分鐘。走路也不過二十分鐘左右,以前,也曾經有因游泳池的職員特別寬容而游到八點多的。但是,那頂多也只是到八點半呀!再怎麼晚,九點也該回來了。難道……。
打從市村走了以後,一江就一直忐忑不安。
九點二十分,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便決定到游泳池去瞧瞧。
──市立游泳池是座室內游泳池,設備相當好。
一江來過好幾次了,對這裡她倒不陌生。一下公車,見入口已經關門,她便繞道從職員專用通道進去。
見裡頭亮著燈,她敲了敲門。
「哪一位?」開門的是一位熟識的職員。
「啊,是大川的姐姐!」
「對不起,請問我弟弟……」
「還在游呢!」
一江撫著胸,總算心上的石頭卸下來了。
「這麼晚了,我有點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
「游得很起勁!」那個職員笑著說:「我也不忍心趕他,所以,我也下不了班!」
「實在抱歉!」一江低頭賠禮說。
「沒關係,沒關係,」這位三十歲不到的年輕職員搖搖手,「大川好認真哪,看他這麼用功我也不好打斷他。……不過,我也正打算去叫他呢!」
一江跟著這位職員,向掛著「游泳池」的箭頭方向走了過去。
「──我看他一定可以成為學校代表的。接下來就要看全國大賽了!」
聽了職員的這番話,一江僵僵地笑了笑。
「咦?怎麼不在呀!」
兩人來到游泳池邊停住了腳步。──空蕩蕩的池面,一個人影也沒有。高不可及的天花板,更讓人覺得空蕩蕩的。
一股潮濕的、水特有的味道撲鼻而來。
「可能已經上來,在裡面衝水了吧!」
「那我們到外面……」一江話還沒說完,便看到池子底有東西。
水面上有光影,所以沒辦法一眼就看清楚,但是,池底真的是有東西沉在那兒。
「怎麼了?」職員發覺一江神色有異,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有人沉在水底。
「──糟了!」
那名職員脫了鞋,縱身躍入游泳池。
「──天哪!」
這會兒,一江也看清楚那是個人了。恐怕就是哲志了……
「小弟!」
一江叫了一聲,自己也投入水中……
2
「要不要來點咖啡?」我說。
「好,謝謝!」大川一江擦擦淚。──稍微打個岔,轉移她的注意力,也許可以讓她平靜一下吧!
我走向吧台沖咖啡。現在吧台上擺著的幾乎都是飲料,我把那些酒都處理掉了。
「你……」我說:「怎麼會到這兒來呢?」
大川一江抬起頭來。
「我是……聽人家說,這裡可以幫忙調查警方辦不了的懸案……」一江習慣性地又歎了一口氣,她望了望整個屋子:「但是,我看這裡這麼漂亮,不大像辦案的地方,反倒有點害怕……」
「我爸爸過世了,家裡就只剩我一個,所以這房子就由我來繼承。」我向她解釋道:「我喜歡冒險、刺激的生活,所以就做起偵探來了。」
「可是,你這麼年輕──」
「二十歲。跟你一樣呀!」
一江放心地笑了笑。她可能覺得自己是跟弟弟相依為命苦哈哈過日子的人,而我卻是個不愁生活的富家千金,所以一直滿見外的。直到我在年齡上跟她攀上了關係,她才打破了這種生疏感。
其實,我本來就是個溫柔、隨和的人嘛!
不過,第九棟的一位夥伴──最會挖苦人的蕭伯納說:「你呀,還得再溫柔一點才像女人!」
──哼!這是他的違心論。其實我倒覺得,他好像暗戀著我呢!
說真的,我得向各位作個自我介紹──
我叫鈴本芳子。晚上,我住在家裡;白天,我待在離這裡不遠的第九棟病捨。
那裡面,有我的智囊團和助手們──包括神探福爾摩斯、劍俠達爾塔尼安、挖地道高手愛德蒙.鄧蒂斯等等。我之所以能在家裡和醫院間來去自如,都虧鄧蒂斯挖的地道。
從我的說明裡。您大概也聽得出來,這些人都是「冒牌」的。但是,撇開這點不談的話,他們每一個人可真的都是不可多得的優秀人才!
所以,當我置身在他們之間的時候,總覺得很有安全感。而且,──今天和亞里斯多德討論哲學,明天赴莎拉貝爾納(譯註:法國女演員)的宴會,您瞧,我的日子過得多麼多采多姿!
「開心一點嘛!」我端來咖啡給大川一江。「剛剛說到哪裡?你們把你弟弟救上來,然後呢?」
「已經來不及了!」一江難過地說:「荒木也盡全力幫我的忙,還幫我撥電話給一一九叫救護車,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對不起我打個岔,荒木……是那名泳池的職員嗎?」
「是的,剛剛忘了跟你說明,抱歉。」
說著,她兩頰一片飛紅。
看樣子,大川一江好像不是因為這次弟弟的意外才和這個叫荒木的男子認識的。
「那麼,你弟弟的死因呢?是心臟麻痺嗎?──我想,應該不會是這麼單純的原因吧?要不然,你也不必特地到這裡來找我了。對不對?」
「對!」一江點點頭。「哲志是溺死的。」
「游泳選手會溺死?」福爾摩斯手拿著煙斗說。
「就是呀,好奇怪!但是明明就是沒有其他病症發作的跡象呀!我也一直懷疑,游泳選手怎麼會溺死呢?」
「就是這樣案子才有看頭呀!不是嗎?」
福爾摩斯在他那像極了英國式書房擺飾的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踱著。這表示,他對這件案子已經激起了相當大的興趣了。
「警方怎麼說?把它當謀殺案處理了嗎?」
「沒有!」我搖搖頭。「警方斷定是溺死的,因此只把它當意外事件處理而已。所以一江才來找我呀!」
福爾摩斯歎了口氣:「警方呀實在應該加油羅!」
「怎麼樣,這件案子接不接?」
「當然接呀!」福爾摩斯說。
「豈有不接之理!」門口有人接腔了。
這種丹田十足的聲音,甭說一定是達爾塔尼安。這個蓄小鬍子、風度翩翩的男子,是西洋劍高手,也是我們智囊團的靈魂人物之一。
他身穿小背心,戴著領結,手裡經常耍著一根手杖。
「達爾塔尼安,你最大的缺點就是下手太重,兩三下就被你幹掉了!」福爾摩斯責備地說。
「我的字典裡沒有猶豫呀!」
「這句話好像是拿破侖說的嘛!」我笑他。
「還好咱們這兒沒有拿破侖。」福爾摩斯笑著說。
「──回到主題來吧!開始分析一下誰有嫌疑!」
我想了一下,繼續說:「有嫌疑的人不少呢!譬如,那個教務長市村。一江也提到,他走的時候神色不對,怪怪的。」
「那是當事人自己的感覺,雖然也是很重要的線索,但是不夠客觀!」說著,福爾摩斯便坐到搖椅上晃了起來。
「那個島津校長也有問題呀!被體育館的費用逼急了而動手殺人,不無可能!」
「還有那個叫酒木的,為了自己的孩子,也有可能下手除掉他的勁敵呀!」
「嗯,不過如果是他,一定不是他本人幹的。」
「這麼一來,連他孩子也有問題羅!」
「是呀!」我點頭。「好多喔,真傷腦筋。」
「還有一個人,不可以漏掉!」達爾塔尼安悠閒地說。
「誰?」
「那個游泳池職員。」
「你是說荒木?──不會吧,一江很相信他的!」
「達爾塔尼安說得對。」福爾摩斯說:「畢竟他在命案的現場。」
「嗯,可是……」
「一江有沒有提到荒木後來怎麼樣?」
「警方是將這件案子當成意外事件來處理,所以荒未可能得負職責疏忽的責任。至於偵訊、問話,因為不是什麼兇殺案嘛。所以好像沒有!」
「真不夠仔細!」福爾摩斯歎了口氣。
「對,我找個時間去跟他談談。」
「就這麼辦!即使他不是兇手,也許可以提供一些線索。因為他一直在游泳池值班哪!」
「好!」
「還有……,我懷疑兇手可能不只一人。因為既然會被一口斷定是溺斃,可見得屍體一定沒有任何的外傷。要把一個人,尤其是游泳選手,悶壓在水裡至死,僅靠一個人是絕對做不來的!」
我同意這個假設。
「那麼,死亡的時間呢?」
「確定的時間不知道,不過……大概是被發現前的一個小時左右,八點半左右吧!」
「也就是說,一般的客人都走了以後!嗯,這麼說來,那個叫荒木的沒有一問三不知的理由呀。」
「說得也是……」我說:「不過……要是跟一江說荒木涉嫌的話,對她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
「這位是荒木。這位是我委託她調查弟弟案件的鈴本芳子小姐。」
大川一江一臉羞澀地作介紹。
其實,我覺得這就等於介紹了兩回事。一是介紹我們認識;一是「這是我的男朋友!」
「好年輕呀!跟她──一江差不多嘛!」
「是的。不過我不是偵探,我只是跑腿的而已。偵探他……有點事情沒辦法來。我是來瞭解一下狀況的。」
我簡單地作了說明。
「那麼……我想,我們就開始吧。那天,哲志是幾點來的?」
「跟往常一樣,六點左右。──他都是等到天黑,學校的游泳池不能游了才過來的。」
「六點。那麼,那時候池子裡還有別人羅!」
「是的。平常這個時候人都很多。因為很多人都是下了班以後來游幾圈才回家的。」
「那麼,到八點為止人都很多嗎?」
「不,那些人頂多只游一個小時就走了。所以,哲志每次都不馬上游。」
「為什麼?」
「人多、很擠,這個時候游常常會撞到別人,不方便。」
「原來如此!那麼,這段時間他都做什麼?」
「通常──那天也是──他看了看池子,說人太多了,就把書包和袋子放進儲物櫃裡,一個人到附近的麵攤吃飯去了。」
「然後呢?」
「然後,七點左右回來。那時候池裡大致上也空了,他就換衣服下水了。」
「都游到什麼時候呢?」
「館裡規定是到八點啦,但是哲志比較特殊嘛,我通常都讓他繼續游。──如果要追究責任的話,這一點我絕對沒有話說。」
「那天,八點以後,就只剩哲志一個人嗎?」
「是呀。其他的人都走了。」
「如果是偷偷地躲在哪個角落,沒出去的話呢?」
「不可能的。因為我們也兼巡邏的工作。」
「那麼,八點以後,就只有哲志一個人在池子裡羅?」
「是的!」荒木點頭答道。
「有沒有可能有人偷進來?」
「照這麼說應該是有人偷進來才對。」荒木搖搖頭,「但是若有人進來我應該會發覺呀……」
「你一直待在辦公室嗎?」
「哦,不,我們還得做很多事,像是關門啦,檢查啦等等。所以,是不是有人乘機從後門溜了進來?──」
「後門鎖著吧?」
「是鎖著。但是,他也可以打開呀!」
「之後,你就一直待在辦公室了嗎?」
「是的。哦,不,不──」荒木想了想說:「我還出去打了通電話。」
「辦公室不是有嗎?」
「私人電話不方便用公家的,而且,我打的是長途電話!」
「電話亭離這裡多遠?」
「出去以後左轉就是了。」
「從那裡可以看到後門的動靜嗎?」
「可以。不過,不可能一直盯著它看呀。」
「電話講了多久?」
「──差不多五、六分鐘吧!」
「打完電話就回來了嗎?」
「是的!」
「你回來有沒有到游泳池看看?」
「沒有。他在練習嘛,我也不方便打擾他!」
「之後,你就一直待在辦公室,後來一江就來了?……」
「是的。」
「打電話的時候是幾點?」
「大概……八點半左右吧。」
跟大川哲志死的時間差不多。──但是,僅五、六分鐘的時間,如何能悶壓一個強壯的小伙子致死呢?而且,在荒木回來之前,兇嫌還得逃出去……。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來游泳的人?」
「哦──人太多,記不得了。」荒木苦笑。
「那麼,有沒有比較特別的人?」
「我想想看。……啊,有一個人,好像也是第一次來。很奇怪,他換了泳褲但是沒有下水,只是坐在池邊用兩腳打著水玩。看來一點也沒有下水的意思。八點關門的時候就沒看到他了。可能是中途就走了吧。」
「長得怎麼樣?」
「嗯……」荒木想了想,就大致地把那個人的特徵說出來。大川一江叫了一聲。
「慢著!那個人──那個人一定是市村!太像了。」
3
「請問你是……?」
走進學校會客室的就是市村教務長。他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還大。
倒不是有很多白髮或老是滿臉皺紋的關係,而是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衰老,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叫鈴本芳子。」
「有什麼事嗎?」
市村好像不打算長談,因為他並沒有坐上沙發。
「我是想來瞭解一下,有關大川哲志的死因……。」
看得出來市村變得有些不太自在。
「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權利調查?」
「我……,我是私家偵探!」
「你請回去吧!我看你倒像是雜誌社的,你想大作文章對不對?」
他大聲地吼我。說罷,便轉身要走。就在他開門的剎那,好像被門外什麼東西給彈回來了,跌坐在地板上。
「話還沒講完呢!」只見達爾塔尼安手上耍著手杖走了進來。
「你,你想幹嘛?」市村鐵青著臉說。
「咱們就單刀直入吧!」我說:「哲志死的當天,你去找過他姐姐,要他放棄比賽,對不對?」
「是……是呀,怎麼樣?」市村索性坐在地上回答。
「之後。你去了游泳池。哲志溺死的那個游泳池?」
「沒有!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個游泳池?」
市村搖搖頭說。就在這時,達爾塔尼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咻!」一聲,輕輕掠過市村的頭上。只見市村的頭髮像米粉一樣,掉了一膝蓋!
「啊!」市村嚇得臉都白了。
達爾塔尼安一邊收著劍(就藏在那把手杖裡)一邊說:「再刮一次的話就禿頭了!」
「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去了游泳池?」我再問。
市村無可奈何地點了頭。
「是的。可是……我跟這件案子沒有關係。」
「那麼,你去幹嘛?」
「無可奉告。」
達爾塔尼安又從手杖裡咻地抽出那亮晃晃的劍來。
市村嚇得往後縮。
「等等!」他兩手護著頭,縮著身子。
「快說!」
「我是去……偵察。」
「偵察?」
「有人要我去看看大川的練習情況。」
「誰?」
市村靜默,歎了口氣。達爾塔尼安上前一步。
市村趕緊說:「校長。」
「島津校長?」
「是的。」
「那麼,你向他報告了什麼?」
「大川的速度跟往常一樣,非常快!」
「校長怎麼說?」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點頭……」
我站起來。
「好吧,我相信你。──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剛剛我問你是不是去了游泳池,你說『我跟這件案子沒有關係。』請問,哲志不是意外死亡的嗎?你怎麼會用『案子』這兩個字來形容呢?莫非,你也認為這是謀殺案?或者,你知道什麼內情嗎?」
市村好像要說什麼,但是又把話吞進去了。我也不想再苦苦相逼。
「你好好考慮考慮再回答我吧!」
我們走出會客室。當然羅,達爾塔尼安很禮貌地為我開了門。
「加油!」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從樹叢後傳了過來。
「大概就是這裡了吧!」我說。
「外頭真不錯呀!曬曬太陽滿舒服的。」達爾塔尼安一邊走,還一邊踏著舞步呢!──看起來就像是十九世紀法國的紳士一樣。黑上衣、領結、灰長褲,外加一頂小呢帽。
那根手杖還挺配的呢!
「咱們黃昏之前得趕回去呀。」我看了看表。「……這屋子還真不賴呢!」
鐵欄杆裡還圍了層樹叢。裡面好像就是游泳池了。酒木家跟我家一樣都很大,但卻是完全不同格調的大宅邸。
有水濺聲。
「不錯,速度很夠!」聽起來好像是爸爸在訓練兒子的樣子。
「要從哪兒進去呢?」我說。「不曉得能不能見得到。」
「當然見得到!見不到也得想辦法呀。」達爾塔尼安若無其事地說。「──還好,這裡有個後門。」
「可是,鎖著呢!」
「看我的!」達爾塔尼安助跑了兩三步,便輕輕鬆鬆地躍門而入。
大白天的,路上並不是沒有其他的路人……。但是,這等身手,任誰見了都會懷疑自己的眼睛!
後門卡嚓一聲,開了。
「進來吧!」達爾塔尼安催促著說。
「私闖民宅呢!」
「勇者無懼呀!何況為了正義,這一點是可以原諒的。」
警察要是也能這麼想就好了。
樹叢的盡頭是一座很棒的私人游泳池。
「不錯,再來一次!」一個父親的聲音。
「──好累喔!」兒子喘吁吁地說。
「這樣子就叫累!校內選拔賽只剩三天哪!」
「所以要保持體力呀,耍不然那天就沒辦法全力衝刺了。」
「嗯……說得也是。不過,才游一下子就叫累。怎麼拿第一呀?──好了好了,今天就游到這裡吧!」
「謝謝爸爸!」孩子高興地跑進屋子去。
我從樹叢後走了出來,向酒木迎了過去。
「──你是誰?」酒木驚訝地問。
他雖然全副運動裝,但是仍掩不住那圓渾的大肚子。
「冒昧地打擾您,很抱歉!我叫鈴本芳子。」
「哦!」
「不曉得您清不清楚您公子的同班同學──大川哲志的事情?」
「大川?──啊,就是那個溺死的學生嘛。」
「也是您公子的游泳勁敵。」
「這我知道。不過現在,一定是我兒子第一了。」
「我是想調查一下大川哲志的死因。」
「哦?你是他的親戚?」
「不,我是私家偵探。」
「看不出來呀!──這邊這位是……好像搞錯時代了嘛!」
「是我的助手。」我趕忙解釋。要不然等到達爾塔尼安自己報出姓名就糟了。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們懷疑大川哲志不是死於意外……」
「是呀,我也這麼想。」酒木倒是很乾脆。「游泳好手怎麼會溺斃呢?」
「那麼,您的想法是──」
「謀殺!」酒木說。「一定是有不良份子潛進游泳池。」
「莫非您有什麼寶貴的證據?」
「不是,我沒有工夫管這種閒事。」酒木把毛巾掛在肩上。「我想聽聽看你的意見。」
「可能是有人故意不讓大川參加比賽,所以乾脆把他殺了。」我說。
「有此可能!」酒木有點按捺不住地說:「不過,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多費心機。我單槍匹馬打下今天這個天下,所以,我也會讓孩子獨力完成心願!」
「如果他失敗了呢?」
酒木對我的話,倒是十分有興趣,他訕訕地笑了笑。
「好問題!就算和宗拿不到第一,我也不必那麼大費周章地去殺掉大川這個孩子!」
「哦?您會怎麼辦?」
「我會讓學校關門!什麼代表都不必了。和宗得不到的,別人也甭想要得到!」
酒木大笑,說著便往露天陽台方向走過去。
這時,從陽台走出來一名男子。穿西裝,打領帶的。
「酒木先生您好。」深深地鞠了躬。
看起來好像是推銷員、銀行業者之流。
「島津先生,讓你久等了。」
「沒有沒有,我剛到。」
島津!這個人就是校長羅!真鮮,我頭一次看到對學生家長這麼必恭必敬的校長。
「哦,對了!」酒木轉身看著我。「島津先生,我想,你可能會對這位小姐相當有興趣……。」
「薑是老的辣,那個酒木篤定得很哪!」我說。
「如果不是相當有膽量的嫌犯,就是他根本沒有涉嫌!」福爾摩斯說。
整個醫院的人都睡了。但是,第九棟裡不乏怪人,所以夜裡活動的人也多。不過,大體而言,都已經上床了。
「島津校長怎麼說?」
「都是些廢話。你憑什縻調查?你有私家偵探執照嗎?誰叫你調查的?他聲勢逼人,根本不讓我有講話的機會。」
「好厲害的傢伙。」福爾摩斯笑著說。
「總之,酒木父子、島津校長、市村,每個人都有嫌疑!」
「看不出哪個最有問題。」
「是呀!」我點頭。「我一直想不透,兇手是如何讓哲志溺斃的。」
「如果知道的話,兇手就呼之欲出了。」福爾摩斯說。
「難道找不出好辦法嗎?」福爾摩斯咬著煙斗,半天不說話。好一陣子以後,他突然眼光閃爍地說:「我有個想法……」
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了,我悄悄地來到大川一江的公寓。
房裡的燈亮著,窗子上映看人影。還好她還沒睡!
快到房門口時我停住了腳步。那個叫荒木的職員正敲著一江的門呢!
「來了!」一江打開門,「啊,荒木!」
「對不起,這麼晚了。──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荒木進去了。
我是大偵探的跑腿的。雖然我不喜歡偷聽別人的談話──其實也不是絕對不喜歡啦──但是任務在身,只好豎起耳朵聽下去了。
「有什麼事嗎?」一江的聲音。
「……我……有些話不曉得該不該說?」
「什麼話呀?」
「……我擔心你今後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上沒有個照應……」
「謝謝你的關心,到目前為止都很好!」
「嗯……我……我是說,不曉得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屋子裡靜了下來。
我覺得渾身不自在,怎麼會偷聽別人的求婚呢?
這不是大偵探的行徑呀!不過,我還是繼續聽了下去。
「你……」過了大半天,好不容易一江才低聲地說。
「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我……我什麼都沒有,不值得你愛啊!」
「怎麼這麼說呢?我是真的打心底喜歡你。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不,不是的。」
「那麼你是答應了?」
「嗯──可是──」
又靜下來了。
我覺得自己真是豬八戒,偷聽人家談情說愛,算什麼嘛,真不是味道!何況一江跟我同樣年紀呀。
實在聽不下去了!我轉身打算離開。偏偏走廊上黑漆抹烏的,咚地一聲,我踢到東西了。
「誰──?」
一江問道。沒辦法,行蹤暴露了,只好故意造出腳步聲假裝剛剛才到。
「是我,鈴本芳子!」
4
「挺刺激的嘛——」福爾摩斯笑著說。
「糗死了!」我說。
「後來你跟她約了沒?全校的選拔賽……」
「約好了。」我說。「他們兩個都會去。」
「嗯,兩個都來也好。」
「她說她想下場替弟弟比賽。看樣子也滿會游泳的。」
「應該是。」
「很奇怪,荒木竟然說他不喜歡游泳!」
「這就怪了,游泳池的職員應該很會游呀,何況他還兼救生員!」
「我想多少會一點吧,他不是還跳進池子裡救哲志嗎?不過,可能不是很高明。他說以前的救生員不幹了以後,才由他兼任的。」
「這個疑點警方竟然沒有發覺!」
「他還說他不想幹了,想換工作。」
「嗯……算起來。案子的關係人當天都會到齊!」福爾摩斯不曉得又在盤算什麼了。
「除了被害人以外。」我說。
「其實……」福爾摩斯說:「也可以叫被害人一起來聚聚呀!」
「第一水道,山本;第二水道,安籐……」
晴空萬里,真是比賽的好日子。我在觀眾席裡挑了個好位子坐了下來。預賽已經結束了。
「啊,你已經來了呀?」我跟坐在前面的一江打招呼。
「剛到。」一江說:「可是──荒木還沒來。」她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
「大概馬上來了。」我說:「酒木和宗的成績怎麼樣?」
「預賽的時候領先一大截。」
「哦。──你弟弟要是在的話他就沒辦法這麼風光了。」
「你有沒有什麼線索?」
「不能說沒有啦……」
「真的?」
「等情況明朗化以後再告訴你!」
「哇!你也來了呀──」頭頂上有人。
抬頭一看,酒木喜孜孜地站在我身邊。
「您公子游得很順哪!」
「其實,結果已經很明顯,他是贏定了嘛!比賽只不過是形式罷了!」
瞧他樂不可支的樣子!他注意到大川一江,「你大概就是那個叫大川的姐姐吧!令弟的事我很遺憾。」
「謝謝!」
「這位女偵探可以幫你復仇呀!」說著,便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一記,揚長而去。
「──討厭的傢伙。」我說,「你看,校長就坐在他旁邊呢,市村也是。」
「我一直認為就是他下的毒手。」一江說:「因為當時他的神情實在令人起疑!」
「但是,我看市村沒那麼大的能耐。」
「說得也是……」
「你看他那副龍鐘的老態,能在水裡鬥過你弟弟嗎?」
「那麼,會是酒木或者是校長嗎?」
「反正,總會水落石出的。」我說。
稍作休息以後,複賽就開始了。
酒木的特殊訓練到底是不同凡響。他孩子又以壓倒性的成績獲選晉入決賽。
複賽和決賽之間並沒有休息。所以,複賽最後一組出場的比較吃虧。不過,不管如何,酒木和宗是贏定了。
「現在開始進入決賽。」司儀廣播說。
「第一水道,山下;第二水道,西木;第三水道,牛山……」
入選決賽的有五名,水道有六道,所以最旁邊一道是空著的。第五水道是酒木和宗。
「第五水道,酒木。」
掌聲立刻響起。酒木和宗自信滿滿地站上了跳台。
但是,奇怪的事發生了。──司儀竟然廣播:「第六水道,大川。」
群眾嘩然。酒木和宗吃驚地望著觀眾席上的父親。
市村急急忙忙跑向司令台,搞了半天以後──
「第六水道,空缺!」才改正了過來。
選手們重新站上跳台。
市村怒氣沖沖地向我走過來,「是你幹的好事,是不是?」他脹紅著臉說。
「我?我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呢!」
「少裝蒜!我警告你,不要存心攪局!」
這時候,比賽的槍聲響了。決賽的距離是二百公尺──游泳池來回兩趟。
選手們一齊縱身躍入水中。──突然,不曉得打哪兒衝出來一名男子,他也跳進池子裡去!
那人身穿黑色泳褲,臉上戴著面具,比其他人慢了幾秒鐘跳進第六水道!
「──這是怎麼回事?」酒木嚷著。「他是誰呀?」
戴面具的神秘客遊得相當快,一下子就追上了選手們,直逼酒木。在第一次折返後,就與酒木並肩齊進了。
酒木也發覺到那名神秘客,他使勁地加足了速度。但是那名神秘男子卻輕輕鬆鬆地游著,和他並駕其驅,而且,絕不讓酒木專美於前。
「把那個傢伙抓出來!」酒木老爹大叫。但是,要讓游得正起勁的人停止,談何容易啊!
此賽剩下一半。當然,酒木最快,第六水道的那名泳者仍然緊咬著酒木不放。
又一個折返。──剩下最後五十公尺。第六水道的泳者,一鼓作氣衝向前,把酒木拋在三公尺後!
直到終點他都一直領先酒木。──怪事又來了。
他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又一個轉身,繼續游!
大家都看呆了!酒木也跟著他繼續游。他卯足了勁,好不容易才追上神秘客,可是一下子又被拋在後面了。
「──這是幹嘛?這是怎麼回事?」酒木老爹吼著。
眼看著,第五、第六水道的兩個人,已經游了將近一千公尺了。
那位神秘客的體力實在驚人。他好像存心跟酒木開玩笑似的,一來一往地形成拉鋸戰。
酒木好像也豁出去了似的,停不住了!
突然間,酒木身子沉了下去。
「──和宗!」酒木老爹驚慌失措。「救人哪!救人哪!誰下去救救我的孩子!」
可是,一時之間,大家竟然都站住不動。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有如夢幻一般,大家都愣住了!
「救命呀!出多少錢我都願意。」酒木老爹大叫。「我不會游泳呀!」
一名男子從觀眾席上衝出來,毫不猶豫地跳入泳池。
「荒木!」一江說。
只見他潛入水中,動作俐落地把酒木和宗拉上了岸。整個過程中,都沒有露出水面換氣過!
「──那晚,整個游泳池就只剩荒木和你弟弟而已。然後,事情就開始了……」我說。「荒木告訴你弟弟他不會游泳。等你弟弟練習得精疲力竭的時候,他卻偏偏跳入水中。哲志救人心切,也跟著跳了進去。而荒木就乘機抓住了你弟弟──你想想看,精疲力盡的哲志怎麼能敵得過潛水高手的荒木?所以,事情就發生了……」
「會是他?──」一江整個人都愣住了。
「市村到游泳池收買了荒木。但是,到游泳池卻不游泳,很容易叫人起疑,所以,他就換了泳褲,僅坐在池邊用腳打水。荒木大概也覺得其他的客人可能會注意到這一點,所以他也不得不說出這一幕來!」
「可是,他來向我求婚呀!──」
「其實他是打算去殺你的。他知道你對他有好感,所以藉此接近你。──等到濃情蜜意地抱住你的時候,就可以很容易的掐死你了。正巧那時候我出聲,你才躲過這場危機。」
荒木全身濕答答地向我們走了過來。
「對不起,我來遲了。──真糟糕!全身濕透了。」
一江突然恨恨地推了荒木一把。只見荒木一路滾下了觀眾席。
「──結果,荒木摔斷了肋骨?」福爾摩斯問。
「嗯。而且當醫生警告他可能有生命危險以後,病情更加惡化!其實,那個醫生是咱們院裡的史懷哲裝的啦!」
「哈哈,這個史懷哲!」達爾塔尼安笑著說。
「喂,你的泳技實在是一級棒呢!」
「當然囉!要當英雄就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才行呀!」達爾塔尼安得意地說。
「一江小姐心情平靜下來了嗎?」福爾摩斯問。
「好多了!我想叫她到我家來工作。」
「可以呀。」福爾摩斯笑著說:「不過……你這個跑腿的有助理,我這個大偵探卻連個秘書也沒有,這不公平吧!」
他扮了個鬼臉,又怡然自得地吞雲吐霧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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