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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節

  事實上,淺川和龍司原先並不是要尋找山村貞子藏身的地方,但兩人卻在無意間查 出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災難,以及被埋葬的地點。
  因此,當龍司要淺川在大型五金行前面停下來時,淺川知道龍司跟自己的想法是一 樣的,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時淺川還無法想像接下來的工作有多麼辛苦,他單純地認為只要古井沒有完全被 掩埋,應該不會太難找才對。
  一旦知道古井的地點,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從裡面撿起山村貞子的遺骸。
  午後一點的陽光反射在溫泉街的坡道上,顯得非常刺眼,悠閒的街道和炫目的景象 弄混了淺川的想像力,他沒有察覺到只有四、五公尺深的井底跟充滿陽光的地面是截然 不同的世界。
  淺川看到西崎五金行的招牌之後,隨即又發現店頭擺著割草機,因此他確信這家店 應該有他們需要的各種工具。
  「你負責買東西吧!」
  說完,淺川便拿出一張電話卡,跑向附近的電話亭。
  「喂,現在可不是打電話的時候啊!」
  龍司嘴裡一邊叨念,一邊走進五金行,依序拿了繩子、水桶、鏟子、滑車、探照 燈……等工具。
  淺川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聽到老婆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感到十分焦躁;他很 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距離「死亡期限」只剩下九個小時。
  淺川推進電話卡,按下岳父家的號碼。
  鈐聲響了一會兒,來接電話的是岳父。
  「啊!我是淺川,能不能請爸爸幫我叫一下阿靜跟陽子?」
  淺川省掉了所有問候語,直接表明要妻子、女兒來接電話。他知道這麼做十分失禮,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顧慮岳父的感受了。
  岳父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他可能也瞭解淺川目前的狀況十分危急,因此立刻把女 兒和孫女叫來聽電話。
  淺川心裡想著:(還好不是媽媽來接電話,否則一定得聽一連串沒完沒了的問候、 寒暄,最後可能連讓我講話的機會都沒有。)
  「喂?」
  「阿靜,是你嗎?」
  老婆的聲音讓他覺得好懷念。
  「老公,你現在在哪裡?」
  「在熱海,你那邊怎麼樣?」
  「嗯,沒什麼事,陽子已經跟外公、外婆混熟了。」
  「她在旁邊嗎?」
  他聽到陽子在一旁找爸爸,一面拚命地爬上媽媽的膝蓋,一面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小陽子,是爸爸喲!」
  阿靜把話筒放在陽子的耳邊。
  「爸爸、爸爸……」
  淺川感覺到女兒好像就在自己身邊,心頭湧起一股想把陽子擁在懷中的衝動。
  「陽子,乖乖等哦!爸爸很快就會開車去接你……」
  「是嗎?你什麼時候來?」
  不知何時,阿靜已經接過話筒說道。
  「星期天……對,星期天我會租車去接你們,我們可以去日光開車兜風,然後一起 回家。」
  「真的嗎?陽子,太好了,爸爸說這個星期天要帶我們去兜風耶!」
  淺川的眼底湧起一陣熱氣。
  (這個約定究竟能不能實現呢?
  為了預防萬一,最好還是不要讓她抱著太大的期望。)
  「那件事快解決了嗎?」
  「快了。」
  「我們先前已經約定好了,等一切都結束之後,你要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說給我 聽。」
  這是淺川和妻子的約定。
  他當初告訴阿靜不要過問這件事,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全部說給她聽;而妻子也信 守約定,這段期間不詢問他任何事情。
  「喂!你要講到什麼時候?」
  龍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淺川回過頭,看見他正把買來的工具丟進車子的行李箱。
  「我再打電話給你,今天晚上或許沒機會打了……」
  淺川把話筒掛上,結束這段談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打這通電話,是為了要聽聽她們的聲音?或者有更重要的事 情要傳達?
  就算他現在和阿靜聊上一個小時,等到要掛斷電話時,同樣會有意猶未盡的強烈孤 寂感。
  總之,過了今天晚上十點,這樁詭異事件的神秘面紗即將被揭開……正午時分,南 箱根太平洋樂園瀰漫著高原氣息。上回淺川來這裡所感受到的妖冶氣息,此刻被陽光遮 掩,網球的彈跳聲聽起來也格外自然、順耳。
  白雪皚皚的富士山就在眼前,零星散佈在山下的溫室屋頂閃爍著銀色光芒。
  別墅小木屋在一般日子裡沒啥客人造訪,B─4號房今天也是空著的。
  淺川要龍司去辦手續,自己則扛著行李到B─4號房。
  換上輕便的衣服後,他定定地環視屋內四周,不禁回想起一個星期前的晚上,他連 滾帶爬地逃離這個房間的情景。
  當時他忍住噁心感、跑進廁所嘔吐的時候,緊張得尿失禁……他連蹲在廁所時看到 的塗鴉內容也記得一清二楚。
  淺川打開廁所的門,在同一個地方看見相同的塗鴉。
  到了下午兩點多,淺川和龍司兩人來到陽台上,他們一邊觀察四周的草叢,一邊吃 著在半路上買來的便當。此時,他們倆離開長尾醫院時的焦躁感已經消失無蹤。
  淺川經常會在即將截稿時什麼事情都不做,只是望著咖啡從吸管滴下來的樣子,而 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
  「先把肚子填飽吧!」
  龍司替自己買兩人份的便當,認真地吃起來;淺川則沒啥食慾。
  不一會兒,他停下筷子,專汪地看著室內,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喂,你就把 話挑明說吧!我們待會兒到底要做什麼?」
  「那還用問?當然是找出山村貞子啊!」
  「找出來之後怎麼辦?」
  「把她送回差木地好好供奉。」
  「那麼咒文是……你是說,山村貞子希望的事情就是這樣?」
  龍司一邊咀嚼滿嘴的飯菜,一邊用迷濛的眼睛凝視著某一點。
  淺川從他的表情得知:龍司還沒有瞭解所有的事情。
  不過淺川並不感到害怕,這是他獲得明確答案的最後機會,過了今晚,他就沒辦法 重來了。
  「目前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龍司說著將吃完的便當盒丟出去。
  「喂,有沒有可能是她想報復殺害她的人?」
  「你的意思說,如果我們把長尾城太郎幹的好事公諸於世,山村貞子就會息怒?」
  淺川探索著龍司的心思。
  (如果在挖出遺骨、將她供奉起來之後,仍然救不了我的時候,龍司是不是打算殺 了長尾城太郎?他是不是以我做試驗來讓自己得救?)
  「喂,你可別胡思亂想哦!」
  龍司笑了笑,接著說:「如果長尾真的招惹山村貞子的話,他早就沒命了。」
  (嗯,她確實有那個能力。)
  「那麼,山村貞子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被長尾殺了?」
  「這就很難說了……不過,她一直反覆經歷著身邊親人死亡或受挫折的悲劇,像她 離開劇團不也是一種挫折嗎?到結核病療養院探望父親時,她也知道父親即將不久於人 世。」
  「你是說……對現世感到悲觀的人,不會怨恨殺死他的人?」
  「不,應該是山村貞子故意讓長尾那老頭萌生殺害她的念頭,我想,或許是她借用 長尾的手來自殺……」
  (母親跳進三原山火山口自殺,父親患肺結核即將死亡,以及自己成為女演員的夢 想遭受挫折、身體上天生的殘缺……她有太多自殺的動機了。)
  吉野傳真給淺川的報告中,記錄了「飛翔劇團」的創始人──重森趁著酒意夜襲山 村貞子的公寓,第二天就因為心臟麻痺而死了。
  這一定是山村貞子使用超能力殺了重森,她可以在不留下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輕而 易舉地殺死人。
  既然如此,長尾城太郎為什麼可以活下來?如果不是山村貞子操控他的意志,要他 殺害自己的話,這個矛盾就沒辦法解釋了。
  「好吧!就算是自殺好了,山村貞子為什麼非得讓自己在死前被強姦呢?你可別說 死亡之時仍是處女是一種遺憾這種蠢話。」
  淺川這句話剛好命中龍司的要害,簡直教他無言以對。
  「這種想法很可笑嗎?」
  「啊?」
  「不希望自己死的時候仍是處女的想法那麼可笑嗎?」
  龍司正經八百地將臉湊近淺川說道。
  「如果是我……我是說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想,因為我不要保持童子之身而 死亡。」
  淺川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像平時的龍司,但是又很難說出他那裡不一樣。
  「你是當真的嗎?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尤其是山村貞子。」
  「嘿嘿嘿……開玩笑的啦!其實,山村貞子並不想被強姦,有誰會願意被別人侵犯 呢?當時她也用力咬住長尾的肩膀,而且咬得深可見骨。所以,她應該是在被長尾強暴 之後,腦海裡突然掠過想死的念頭,於是便用超能力操縱長尾……嗯,就是這樣。」
  「照這麼看來,她對長尾應該還是有怨恨啊!」
  淺川還是無法理解。
  「喂,你忘了嗎?山村貞子的怨恨可不是針對某個特定的人,而是指向一般大眾;
  相較之下,她憎恨長尾的心情根本算不上什麼。」
  (憎恨眾人?如果她把這種恨意注入那卷錄像帶的話,那麼咒文的內容會是什麼呢? 任意攻擊每個人……)
  接著,龍司啞著聲音說道:「算了,有時間去想這些事,倒不如早一點去找出山村 貞子,只有她能夠解開所有的謎底。」
  龍司一口氣喝光烏龍茶,站起來將空罐瞄準谷底丟下去。
  他們兩人站在緩坡上觀察附近的草叢,龍司交給淺川一把鐮刀,用下巴指了指B─ 4號房左側的斜坡,要淺川割掉那個地方的草,才方便察看地勢的高低起伏。
  淺川彎下腰,膝蓋著地,以水平的弧度揮動鐮刀。
  (將近三十年前,這個地方蓋起老舊的民房,庭院前有一口古井。)
  淺川伸了伸腰,在心中試問自己:(如果是我住在這裡,應該會選擇視野比較好的 地區。
  但是,視野比較好的地點在哪裡呢?)
  淺川一邊凝視並排在下方的溫室屋頂,一邊移動自己的位置。但是不管從什麼地方 眺望,眼前的景觀似乎都差不多。
  不過,如果要蓋房子的話,B─4號房旁邊的A─4號房一帶是最容易蓋的地方;
  從側面看過去,只有那塊地是平坦的。
  淺川爬到A─4號房和B─4號房中間,一邊割草,一邊用手探索土質。
  他沒有汲過水井的水,甚至沒有直接碰觸水井的經驗。
  (在這種山區裡,水井長什麼樣子呢?水真的會湧出來嗎?
  對了,地圖上顯示從谷底朝東方走幾百公尺,會有一片被高大樹木圍繞的沼澤……)
  淺川的思緒一直無法集中,他感覺到體內的血液直往腦門上衝。
  (手錶上的指針就快指向三點了,距離「死亡期限」還有七個小時,現在做這些事 情來得及嗎?)
  他越想思緒越紊亂,盲目地揮動手上的鐮刀。
  (古井到底是什麼樣子?四週一定是堆了高高的石頭,但如果石頭崩塌下來埋到地 底下……果真如此,那我一定來不及將遺骸挖出來。)
  淺川又看了看手錶,時間剛好是三點鐘。他剛才在陽台上已經喝了將近五百CC的 烏龍茶,現在又開始感到口乾舌燥。
  (找到凸出的土塊,找出石塊堆高的遺跡……)
  這些聲音不停地在淺川腦中迴盪。
  他提起鏟子往凸出的土堆刺下去,儘管時間不斷地壓迫著他,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疲 累。
  (做這些事對嗎?其它該做的事還有一籮筐呢!
  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曾經挖過一個小小的橫穴……)
  「哈哈……」
  淺川無力地笑著,突然想起小時候的趣事。
  「喂!你在幹什麼?」
  龍司的聲音讓淺川嚇了一大跳。
  「你老待在這邊幹什麼?擴大你的搜索範圍好不好?」
  淺川張大嘴巴,抬起頭看著龍司,他正背對著陽光,整張臉一片漆黑,大滴大滴的 汗水從他黝黑的臉上滴落到腳邊。
  (我在這裡幹什麼?)
  淺川低下頭,只見眼前的地面上已挖出一個小洞。
  「你打算挖一個陷阱嗎?」
  龍司歎了一口氣。
  淺川皺起眉頭,看了看手錶。
  「別老是看手錶,你這個笨蛋!」
  龍司拂開淺川的手,瞪著他好一會兒。
  接著他又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子,語氣沈穩地說道:「你先休息一下。」
  「現在哪有休息時間?」
  「我是要你先冷靜下來,心情一旦浮躁就辦不好事。」
  龍司輕輕地往淺川的胸口一推,淺川頓時失去平衡,跌了個四腳朝天。
  「你就這樣躺著睡吧!就像嬰兒一樣……」
  淺川掙扎著想爬起來。
  「別動!好好地睡一覺,別浪費你的體力。」
  龍司用腳踩住淺川的胸口,一直到他放棄掙扎為止。
  當淺川閉上眼睛,不再試圖抗拒時,龍司的腳也從他的身上移開。
  淺川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看到龍司用力擺動那雙短腿,繞到B─4號房的陽台後面。
  (或許龍司已經在不遠處找到古井的位置了。)
  這個念頭倏地閃過淺川的腦際,焦躁的情緒也跟著緩和許多。
  但是淺川仍然不想移動身軀,反而將手腳伸展成大字型,仰望著天空。
  和龍司一比,他的意志竟然如此脆弱,淺川為此感到生氣;他開始調整呼吸,努力 讓自己冷靜下來。
  接下來的七個小時,他沒有自信能一直保持清醒,因此決定聽從龍司的命令來行事。
  (將自我拋開,接受意志強韌的人的指揮,這樣才能擺脫恐懼……還是乾脆把自己 埋進土裡,與大自然合為一體吧!)
  淺川突然被一股睡意侵襲,正當他要進入睡眠狀態的一瞬間,他幻想自己將陽子高 高地舉起,並再度憶起童年趣事……淺川從小生長的城鎮郊外有一座市立運動場,運動 場旁邊的山崖下有一個沼澤棲息了小龍蝦。
  小學時代,淺川經常和朋友一起到那個沼澤去抓小龍蝦,山崖上的紅土在陽光的照 射下,顯得異常耀眼。有一天,淺川厭倦了在水中垂釣,便開始在向陽面的斜坡上挖洞。
  那裡的土質非常鬆軟,只要輕輕將木板插進去,紅土立刻稀稀落落地崩散在腳邊;
  後來朋友們也加入挖洞的行列,三、四個人合力挖出一個洞來。
  一個小時後,他們挖出一個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小學生的橫穴,接著又繼續挖下去。
  由於他們是在放學回家的途中逗留,因此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小朋友說他該回家 了。
  淺川仍留在原地默默地挖著,直到太陽西沈時,橫穴已經大得可以讓在場所有的小 朋友一起躲進去。
  他抱著膝蓋跟朋友們笑鬧著。當他們縮著身子、躲進紅土橫穴裡面時,感覺自己就 像先前在社會課上學過的三日原人。
  過了一會兒,橫穴的人口突然被一位伯母的臉孔堵住了。
  那個伯母背對太陽,淺川沒辦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確定對方住在附近,年 約五十歲左右。
  「怎麼在這種地方挖洞?萬一你們被活埋了,我會覺得很不舒服的。」
  伯母一邊窺探洞內,一邊說道。
  淺川和其它小孩聞言,不禁愕然地對望著。雖然他們年紀還小,卻仍察覺到這位伯 母提醒他們小心的方式太奇怪了。
  她不是警告他們:「太危險了,趕快出來!」而是說:「怎麼在這種地方挖洞?
  萬一你們被活埋了,我會覺得很不舒服的。」她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提醒他們。
  「嘿嘿嘿!」
  淺川對著朋友們猛笑,而那個伯母的臉依舊堵在橫穴的出口。
  突然間,龍司的臉和那個伯母重疊在一起。
  「你未免太粗線條了吧!竟然能在這種地方睡覺,真佩服你!你幹嘛笑得那麼詭 異?」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黑夜很快就要來臨了。龍司的身體和臉孔擋住來自西邊的微弱 陽光,四周的光線比先前更暗。
  「你來看一下。」
  龍司將淺川拉起來,然後一語不發地鑽進B─4號房的陽台底下;淺川隨後也跟上。
  只見陽台底下支撐B─4號房的柱子之間,有一塊隔板被剝下來,龍司把手伸進細 縫裡,用力往前一拉,隔板竟啪的一聲裂開了。
  沒想到小木屋內的裝潢那麼摩登,底下的隔板卻做得如此粗糙,隨便使力就可以將 它剝下來。
  龍司用探照燈照向地板下方,然後回頭看著淺川;淺川順他的意把眼睛對準隔板之 間的細縫,往裡面窺探。
  探照燈照出西側有些黑色凸起塊狀物,淺川仔細一看,發現它的表面有石塊和水泥 砌成的痕跡,上面壓著水泥蓋,雜草從石頭和水泥的裂縫中冒出來。
  淺川馬上聯想到古井上頭正是別墅小木屋的客廳,而且井口的正上方剛好擺著電視 和錄像機……就在一個星期之前,當淺川看那卷錄像帶時,山村貞子就躲在這麼近的地 方窺探上面的情況。
  龍司繼續剝開柱子之間的隔板,弄出一個可以讓人進出的洞;接著兩人一前一後鑽 進壁穴中,爬到古井的邊緣。
  由於別墅小木屋建築在斜坡上,他們越往前進,就越覺得自己往下沈。淺川知道接 下來他們該做什麼,而且此刻他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侷促、狹窄的空間已經讓他們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兩人待會兒還得到古井底 部尋找山村貞子。
  「喂,手借一下!」
  龍司伸手抓住水泥蓋子裂痕裡的鋼筋,試圖將蓋子拉往一側的地面上,無奈小木屋 的地板壓得太低,他根本使不上力。儘管他平時可以舉起一百二十公斤,但是在沒有立 足點的情況下,龍司只能使出一半的力道。
  淺川繞到另一側,改採仰躺的姿態,用兩手固定住身體,兩隻腳使勁推動水泥蓋子, 結果水泥和石頭互相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淺川和龍司同時規律地吆喝,讓彼此的力量跟著節奏同時使出來。
  (啊!蓋子動了,這口古井經過多年之後終於露臉了。
  古井是在什麼時候被封起來的呢?難道是在蓋小木屋的時候?還是結核病療養院的 時代……)
  他們從水泥和石頭密合的程度,以及水泥蓋被拉離時發出的摩擦聲,推斷出古井大 約被封閉了二十五年之久。
  龍司把小鏟子刺進縫隙中,用力推著。
  「注意囉!我一打手勢,你就把身體的重量加在小鏟子上。」
  於是淺川將身體轉個方向。
  「準備,一、二、三!」
  淺川利用槓桿原理,在推起水泥蓋的同時,龍司趕緊用力推開蓋子的兩側;最後水 泥蓋發出淒厲的響聲,咚的一聲掉到地面上。
  淺川和龍司各自拿著探照燈,手擱在濡濕的井口邊緣,整個身體往上提。
  霎時,一股酸臭味和陰冷的濕氣往上衝出來,味道濃得好像只要他們一鬆手,就會 被吸進古井中似的。
  (她確實在這裡!這個歷代難得一見超能力者、罹患「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的女 人確實在這裡!)
  不過,說她是女人似乎不太正確。在生物學上,男女性是以性器官耩造來區別,不 管擁有多麼美艷的女性肉體,如果性器官有睪丸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會被界定為男性。
  淺川不曉得該怎麼界定山村貞子的性別;從她的名字是貞子的情況來看,她的父母 一定希望將她培育成一個女人。
  今天上午在前往熱海的船上,龍司曾經說:「同時具有雄性性器官和雌性性器官的 人是最佳力與美的象徵……」
  以前淺川在美術全集中看到古代羅馬雕刻時,還曾經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當時他 看到一個成熟、美麗的女性裸體橫躺在石塊上,但是兩腿之間卻隱約可見那如假包換的 男性性器官。
  「看到什麼了嗎?」
  龍司用探照燈往井底一照,只見井底積了一些水,但是從井口到井底大約有四、五 公尺的距離,無法估計水究竟積了多高。
  「井底有積水。」
  接著,龍司把繩子的前端緊緊綁在柱子上。
  (龍司打算下到井底去?)
  一想到這裡,淺川的腿不禁開始發抖。
  (叫我把身體泡在漆黑的水中撿出遺骨,我是絕對做不來的。)
  這種事情光想就幾乎讓人發狂,更別說去做了。淺川看到龍司準備下降到井底時, 除了心懷感激之外,同時也不忘向神明禱告,希望這份差事不要落到他的頭上。
  或許是眼睛已經習慣黑暗的關係,龍司現在可以看清楚被苔蘚覆蓋住的水井內壁。
  在橘色燈光的照耀下,石壁上好像浮出眼睛、鼻子、嘴巴等奇形怪狀的圖案,不趕 緊移開視線的話,就會覺得上面的圖案變成扭曲的死人臉,宛若無數的惡靈對著井口伸 出手……龍司將繩子纏繞在雙手上,緩緩地滑進古井。
  突然間,一塊小石子掉進這個瀰漫著妖氣、直徑一公尺寬的古井中,發出「撲通」
  一聲,嚇得淺川心臟幾乎停止。
  不久,龍司終於降到井底,膝蓋以下都浸泡在水裡。
  「淺川,把水桶和細繩子拿來。」
  淺川想起水桶還放在陽台上,連忙從小木屋的地板下爬出去。
  雖然外面已經一片漆黑,感覺仍比地板下亮多了。
  淺川告訴自己不要去看手錶,他環視小木屋一周,只有路旁的A─1號房有燈光透 出來。那個房間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熱鬧的晚餐氣氛讓淺川即使不著手錶,也知道現在 是什麼時刻。
  淺川重新回到古井邊,將水桶和鏟子綁在繩子的前端垂下去。
  龍司用鏟子挖起井底的士,放進水桶裡;這其間他不時蹲下來,用手在泥土中摸索, 好像還沒有什麼發現。
  「把水桶拉上去!」
  龍司在井底吼道。
  於是淺川整個人抵在井邊,用力將水桶拉上來,倒掉裡面的泥沙和石塊之後;再把 空水桶垂到井底。這口古井的井口被堵住之前,可能流進了大量泥砂;即使龍司挖了又 挖,還是不見山村貞子的蹤影。
  「淺川!」
  由於淺川沒有回答,龍司不禁停下動作,抬頭往上看。
  「喂,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很好……)
  淺川很想回答,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你從剛才就一句話也不說……這樣讓人覺得很沮喪耶!」
  「我……」
  「喂!淺川,你在那邊嗎?不會掉下來吧!」
  「我……我沒事。」
  淺川終於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說道。
  「啐!你還真能幫忙啊!」
  龍司罵了一聲,再度將鏟子插進水中。
  淺川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拉水桶的動作,眼看水位慢慢往下降,卻還是沒看到他們 要找的「東西」。水桶上升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終於連一公分也拉不上去,他雙手一 滑,水桶頓時松落到井底中央。
  龍司眼明手快地避開垂直落下的水桶,但仍被噴了滿頭、滿臉的泥水;儘管他心中 湧起一股怒氣,卻也明白淺川的力氣已經用盡了。
  「笨蛋!你想殺死我啊?」
  龍司順著繩子爬上來。
  「換手!」
  淺川吃驚地支撐起身體,結果一個不留神,頭部重重地撞到小木屋的地板。
  「等一下!龍司,我沒事,我……還有……力氣。」
  淺川語無倫次地回道。
  但龍司的臉已經從井中探出來說:「我看你已經沒什麼力氣了,還是換手吧!」
  「等、等一下嘛!我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復了。」
  「等到你的體力恢復,天都亮了。」
  龍司把探照燈往淺川臉上一照,發現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失去正 常的判斷力,瀕臨死亡的恐懼已經奪走他冷靜的思考能力。
  「哪,你趕快下去吧!」
  龍司將淺川的身體推到井邊。
  「等一下!這樣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
  「我有密室恐懼症。」
  「說什麼蠢話!」
  淺川蜷縮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害怕地看著井底不停晃動的水。
  「沒辦法,我做不來。」
  龍司一把揪住淺川的胸口,連打了他兩個耳光。
  「怎麼樣?現在清醒一點了吧!你講那是什麼話?『死亡期限』就快到了,明明可 能得救卻不肯努力的傢伙簡直就是人渣!你不只要救自己的命耶!難道你忘了剛才打的 那通電話嗎?你想把自己的心肝寶貝一起帶到地獄去嗎?」
  一想到老婆和女兒的命運,淺川猛然驚覺不能再懦弱下去了,她們兩人的生命確實 掌握在他的手上。
  「做這種事真的有意義嗎?」
  淺川明知現在問這種問題已經沒有意義,卻還是無力地問道。
  「要不要我再告訴你一些三浦博士的理論?怨念要強烈滯留在現世中,必須具備封 閉的空間、水和死亡的時間這三個條件。也就是說,人在封閉的空間裡慢慢死去時,死 者的怨念多半會依附在那個地方。你看,這口井是一個封閉的狹窄空間,裡面還有 水…………你想想錄像帶中那個老太婆說過什麼話?」
  (「而後身體的情況如何?老是泡在水裡面玩,亡魂會找上門的……」
  玩水……是的,山村貞子泡在那攤漆黑的水中,現在也還在玩水,永無止境地和地 下水嬉戲。)
  「山村貞子被丟到井底的時候還活著,她一邊等待死亡的來臨,一邊將自己的怨念 附著在水井的內側。以她的情形來分析,倒是符合了那三個條件。」
  「所以……」
  「依照三浦博士所言,解開詛咒的方式很簡單,只要將有怨念的亡魂釋放就好了。
  我們只要將她的遺骸從狹窄的井底撿起來,做法事好好供奉,再把她帶回故鄉埋葬 就好了……對,我們要將她帶回寬廣而明亮的世界去。」
  淺川想到自己剛才為了拿水桶而從地板下方爬出去時,頓時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 解放感。
  (龍司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讓山村貞子體會到同樣的感覺嗎?)
  「你認為這就是咒文的內容嗎?」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這種說法太模稜兩可了。」
  龍司再度抓起淺川的胸口說:「喂!你仔細想想看,我們的將來有什麼是確實存在 的?就算在前頭等著我們的是沒有明確答案的未來,你不也是這樣活下來了嗎?你怎麼 能因為模稜兩可的理由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呢?咒文的內容……或許山村貞子想要其它東 西,可是我們將她的遺骸撿起來供奉,如此一來,也有可能讓錄像帶裡的咒文消失啊!」
  淺川的臉扭曲著,腦袋瓜簡直就快爆炸了。
  (一旦封閉的空間、水和死亡的時間這三個條件符合時,亡者會留下最強烈的怨 念……到底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三浦博士說的話是真的?)
  「如果你搞懂了,就趕快下去吧!」
  (我不僅!我根本就完全不懂……)
  「『死亡期限』已經近在眼前,你還有時間在這邊磨磨蹭蹭嗎?」
  這時,龍司放低聲音說:「不要以為人生是可以不戰而勝的。」
  (混蛋!我現在不想聽你的狗屁人生觀!)
  儘管如此,淺川還是把身體移到古井邊。
  「你總算決定啦?」
  淺川緊緊握住繩子,將它拉到古井內側。
  「不用怕,裡面什麼都沒有,你最大的敵人就是你那脆弱的想像力。」
  淺川抬頭一看,探照燈的燈光正對著他的眼睛,不禁令他感到一陣暈眩。
  他靠在石壁上,慢慢鬆開繩子,然後雙腳從石壁表面滑過,一口氣落下一公尺多的 距離,雙手因為摩擦而產生一股熱力。
  淺川在水面上方搖晃著,遲遲不敢下水。
  他先伸出一隻腳,彷彿在試洗澡水溫度般先讓水浸到腳踝,一股冰冷的觸感登時從 腳尖往上竄升,背脊冒出雞皮疙瘩,淺川立刻縮回腳。可是此時他連讓自己懸在繩子上 的臂力都沒有了,身體的重量使他慢慢地往下沈,最後兩腳終於踏到井底,旋即被水底 鬆軟的泥土整個包住,淺川嚇得趕緊抓住眼前的繩子。
  他陷入極度的恐慌中,開始想像有上千隻手從地底下伸出來將他往下拉,石壁也從 四面壓迫過來,彷彿歪著嘴角嘲諷淺川:「你無路可逃了!」
  (龍司!)
  淺川很想大叫,可是卻叫不出聲音來。
  他不停地喘氣,喉頭深處仍然只發出沙啞的聲音;更糟的是,他感覺到自己大腿內 側有一股濕熱感,就像一個即將溺斃的孩子一般把頭抬起來……「淺川,你還活著嗎?」
  「我在這裡,你放心。」
  當淺川聽到龍司的呼喚聲,終於勉強吸進一口空氣。
  以他目前這種狀況,根本沒辦法開始挖土。
  淺川命令自己多想一些快樂的事情。
  (如果這口古井位在星空下,一定不會讓人感覺這麼難受……然而眼前的情況是, 山村貞子就躺在我的腳底下,這是一座死人的墳墓!)
  山村貞子在這裡結束了不幸的一生,在她死亡的瞬間有各種念頭閃過腦際,因此她 藉由「超能力」讓那些影像滯留在這裡……那些顥念深鎖在狹窄的古井中,經過漫長的 時間而臻於成熟;爾後在偶然的情況下,竟與正上方的電視機波長吻口,於是這樁詭異 事件就此揭開序幕。
  (山村貞子在呼吸!)
  呼吸聲從四處湧上來,包圍住淺川的身體。
  「山村貞子、山村貞子……」這個名字在淺川腦海裡連成一串,她那美麗得近乎可 怕的臉孔從照片上浮顯出來,妖冶地對淺川搖搖頭。
  (山村貞子就在這裡!)
  淺川像中邪般在井底的泥土中摸索,並想像山村貞子美麗的臉孔和身體。
  在下到井底之前,他已經拿下手錶。此刻,他不停地揮動鐵鍬、挖著泥土,極度的 疲勞和緊張使他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
  淺川反覆挖著泥土,裝滿泥水的水桶被拉上去又放下來好幾趟,漆黑、幽靜的古井 裡只有他的心跳聲不停地響著……不久,淺川從水中抓起一個頭蓋骨,它的表面十分光 滑,前方還有兩個小洞。
  他用水洗掉嵌在凹洞內的泥土,然後以手夾住耳朵的部位,與頭蓋骨對看。
  在淺川的想像中,這個頭蓋骨應該附著血肉,深邃的眼窩讓人聯想到它擁有一對澄 澈的大眼睛,再配上高挺的鼻子……長長的頭髮被水濡濕,耳朵和頸項也滴滴答答地落 下水滴。
  剎那間,山村貞子帶著憂愁的眼睛眨了兩、三下,試圖甩落沾在睫毛上的水滴;
  但由於頭部被淺川的手夾住,她無趣地扭曲著臉。
  接著,山村貞子美麗的臉龐竟對著淺川微笑,瞬間又像在調整焦距般瞇起眼睛。
  「我一直想見見你……」
  淺川說完這句話,頓時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就在這時,龍司的聲音從遙遠的頭頂上傳來。
  「淺川,你的『死亡期限』不是在十點四分嗎?而現在已經十點十分……喂!淺川, 你還活著吧!詛咒已經被破解了,我們得救了!淺川,如果你現在死在井底的話,便是 追隨山村貞子的腳步而去,到時候你千萬要放過我哦!如果你死了,就乖乖升天成佛吧! 喂,淺川,如果你還活著,好歹也回我一句話嘛……」
  淺川雖然聽到龍司的叫聲,但是他卻沒有得救的感覺。
  此刻他彷彿幽游在另一個空間,懷著做夢般的心情,將山村貞子的頭蓋骨緊緊抱在 胸前,慢慢蹲下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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