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這名字並不響亮,連他自己都不喜歡。
但這是他父母起的,他只好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不過大家都喜歡叫他阿義,他倒覺得這個稱呼比較習慣,也比較有親切感。
阿義的體型既不夠魁梧,也沒有練成一身健壯的肌肉,更談不上那種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式,充其量只能說是蠻結實的而已。
說到儀表,他也夠不上英俊瀟灑,或風流倜儻的條件。看上去只是五官端正,普普通通的一個男人。但這年頭盛行奇裝異服,蓄長髮,往往雌雄莫辨。男人如果真正像個男人,而且具有男兒本色,那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了。
儘管他的名字不夠響亮,貌並不出眾,可是他有股狠勁。他曾經挺身為人排解一場糾紛。當眾把左手平伸在桌面上,右手緊握隨身攜帶的鋒利彈簧刀,一刀從掌背戳下,貫穿掌心釘在木桌上,使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然而,他非但面不改色,連眉頭都未皺一皺!
就憑他露的這一手,使得雙方均驚服不已,終於化解了那場幾乎發生火拚的衝突。
他那一手幸而未傷及筋骨,否則左手早就報廢了。不過,他左手的掌心和掌背,至今尚留著明顯的刀疤,伸縮也有點不大自如。同時,也成了他特殊的標誌。
從那次以後,小子阿義就以玩狠出了名,當地無論什麼九流三教的人物,縱然不致對他敬畏三分,至少也不敢輕易惹他。
而他呢?卻始終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永遠像個沒有根的浮萍,在茫茫人海中,各處飄浮……
今晚,阿義像往常一樣,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大部分夜晚一樣,他如同孤魂野鬼似的,習慣地獨自來到了這家低級酒吧。
他跟別人不同,他到酒吧來買醉,但從不喝得酩酊大醉,甚至爛醉如泥。
就像他坐在這裡看脫衣舞表演一樣,女人與酒,在男人的生命中,似乎是不可缺少的。他是男人,當然不能例外。但他只是用來充實生命,並不沉溺,更不值得以生命去換取。
在他的人生觀中,沒有任何東西是值得以生命去換取的——除了愛。可是,他從不知什麼是愛,因為他是在孤兒院裡長大的。
十四歲他就逃離了孤兒院,如今在外流浪了整整十個年頭,他仍然像個沒有根的浮萍。
此刻,他獨坐在一隅,一杯在手,心不在焉地欣賞著脫衣舞孃表演。
那舞孃已徐娘半老,身材也不夠豐滿,更談不上美感。她只是靠著生命中殘留的姿色,加上化妝的掩飾,以色情充滿低級趣味的挑逗動作,去迎合那些欣賞力並不高的觀眾。
酒吧裡沒有舞台,她的表演區域是穿梭於桌與桌之間的空檔。賣力地抖動那一雙經過隆乳手術,像是注射了過重的肉素,已使她不勝負荷而下垂的乳房,並且擺動著臀部,使腰動起來。
她使出渾身解數,極盡賣弄風情之能事,以那幾乎赤裸的胴體,在桌與桌之間穿來穿去。
當她每做出一個挑逗的動作,觀眾便瘋狂地叫囂起來,並且尖銳地口哨和怪呼也此起彼落,交織成一片。
整個酒吧裡,處於酒氣沖天,煙霧繚繞,以及嘈亂的音樂聲中。而所看到的,則是一堆堆醉態畢露,放浪形骸的酒色之徒,旁若無人地,表演著肉麻當有趣的鏡頭。
他們仗著幾分醉意,毫無顧忌,摟著坐台子的吧娘狂吻,或者動手動腳。甚至當那脫衣舞孃近身時,會突然出其不意地來個突擊動作,在她那裸露的肉體上摸一把,以博取哄堂大笑為樂。
阿義對這裡的一切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他對這種表演也毫無興趣,除了感覺眼前是一堆跳動的肉,幾乎沒想到那舞孃是個女人。
在他的意識裡,那堆肉並沒有生命,更談不上誘惑,而是象徵著一種不幸的命運。那是受殘酷現實的壓迫,為了生活或生存,才以這種最方便的謀生方法,換取維持生命的微薄代價。
當那堆肉跳動的最熱烈,觀眾最瘋狂時,一個衣衫不整的壯漢來到了他桌前。壯漢剛拖開椅子坐下,阿義就把眼一抬問:「聽說你在找我?」
壯漢湊近他耳旁低聲說:「有條財路,你有沒有興趣?」
阿義直截了當地回答:「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干喪心病狂,傷天害理的勾當,我就干!」
「好!」壯漢說:「傷天害理的事,我絕不會找你阿義老弟。現在人家正在等著,我們走吧!」
他們非常乾脆,絕不拖泥帶水,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搞定了。
於是,壯漢代付了酒賬,立即偕同阿義離開了酒吧。他們在駕駛摩托車前往目的地途中,他才說明是有人輾轉找到他,似乎知道他跟阿義的交情不錯,所以請他代為找阿義的。
對方事先聲明,絕不是幹不法的勾當,並且表示無論阿義需要多少代價。等他們當面把事情說明之後,可以由阿義自己提出條件。
這差事聽來確實蠻不錯,不過阿義心裡有數,既然對方不惜代價,非要找他不可,那就絕不是任何別人能勝任的事情。要不是相當棘手,就不會找上了他!
一陣疾馳,來到了馬尼拉的郊外。
在一幢門禁森嚴的豪華別墅裡,他們終於見到了當事人——一位年紀不到三十的艷麗少婦。
她也很乾脆,既不來一段奉承的開場白,表示對阿義仰慕已久,也不轉彎抹角。等壯漢一介紹過後,便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請你冒充我的丈夫,最多是一兩天,代價由你開,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阿義詫異地望著這少婦問:「為什麼要我冒充你的丈夫?」
少婦只好說明了一切:她叫施蘭君,丈夫金維達是位數學權威,曾在美國加州某大學執教多年。
她原是金維達的學生,而且對數學極感興趣,師生兩個經常在一起研究討論。後來金維達由於在學術上的優越表現,被政府羅致去參加太空發展計劃,因此離開了那所大學。
施蘭君取得碩士學位後,就與一位外科整容醫師結了婚,不幸的事發生在結婚後第四年,丈夫因車禍喪生,使她成了位年輕寡婦。
她傷心之餘,獨自前往拉斯維加斯去遊歷,想不到在這美國西部著名的賭城,竟遇見了一別數載的金維達。
師生異地重逢,自有說不出的欣慰和振奮,彼此各道出別後的情況,金維達才知道她是亡君新寡。
而他也不隱瞞,說出自己已經於去年申請提前退休,因為他利用公余之暇,研究出一個在輪盤賭上必勝的賭法,那是根據數學原理,以或然率推算出來的。
這次他來拉斯維加斯,就是準備牛刀小試,看看是否能穩操勝券。結果由於施蘭君的慫恿,他們在賭場竟大顯身手,用金維達研究出的推算法,幾乎屢試不敗,使得當地的各大賭場,均暗中對他們密切注意起來。
他們惟恐當地黑社會人物找麻煩,只好悄然離開了拉斯維加斯。
金維達已五十出頭,年紀比她大上了一大截。可是,由於彼此志同道合,對於賭又是有志一同,終於結了婚。
於是,他們蜜月旅行的地點,便選中了世界著名的另一個大賭城——蒙地卡洛。
在蒙地卡洛,他們又大獲全勝。終於引起當地黑社會人物的眼紅,使他們不得不趕快離開。
沒想到那些傢伙竟不罷休,居然追蹤他們回到加州,嚇得他們不敢露面,各處躲藏逃避了一兩年,仍然未能擺脫那些始終不死心的傢伙。
最後,他們迫不得已,只好悄然離開美國,帶著從兩大賭城贏得的巨款,來到了馬尼拉,購下這幢郊外的豪華別墅匿居。
他們在這裡已匿居了將近半年,一直相安無事。不料就在三天前,突然接到此地一家秘密賭場負責人的來信,表示願以相當大的代價,交換金維達研究出來的必勝賭法。
信中並且強調,知道他們過去的一切,如果他們不願接受這條件,非但無法在此地匿居,而且將遭到生命的威脅。
同時對方指定,今夜將派車來接他們夫婦同往那秘密賭場,備好輪盤賭由金維達當場表演,如果確實屢試不敗,則雙方就立即談判條件。
但這對老夫少妻研究的結果,認為對方必然心懷叵測,很可能先把他們威逼利誘去了,逼他們說出之後,就會猝下毒手。使他們非但不能待價而沽,甚至所有的一切必將被豪奪強取。
想了兩天,他們終於想出一個辦法,為了安全起見,只有找一個身手不凡的人來,化裝成金維達,陪同施蘭君前往,必要時可以保護她脫身逃出。
他們來馬尼拉已半年,早就聽到種種關於阿義的傳說。因此想來想去,除了找阿義求助,絕沒有任何人能勝任。
可是他們並不認識,只好輾轉托人……
聽到這裡,阿義不等施蘭君說完,就斷然拒絕說:「對不起,這差事我不想幹!」
壯漢在一旁慫恿說:「阿義,這既不是殺人放火,又不是干傷天害理的勾當,你怎麼不肯干?」
阿義舉出了他拒絕的理由:「第一、對方身份不明,我不瞭解實際情況。萬一他們居心不良,到時候真要動手的話,我沒有絕對把握能保證護送這位女士安然無恙地回來。第二、我不知道這位女士所說的一切,究竟是不是這麼回事,同時,我一向行不易姓,坐不改名,不喜歡冒充這位女士的丈夫,還要改頭換面。」
施蘭君滿面戚容說:「張先生,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能幫得了這個忙。今夜十二點鐘,他們就派車來接人了,現在只剩下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呀!」
阿義無動於衷說:「你們可以置之不理,或者根本不去,難道他們當真敢綁票不成?如果回頭他們派車來接,我倒願意義務效勞,負責把來的人轟走!」
施蘭君苦笑說:「問題不是這樣簡單,假使能夠置之不理,或者把來接我們的人轟走,那我就乾脆花錢雇一些保鏢來保護,用不著向你求助了。問題是他們已抓住我們的弱點,如果今夜不去一趟,以後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隨時可以來找我們的麻煩。那樣一來,非但不勝其擾,而且防不勝防呢!」
壯漢又在一旁打邊鼓說:「阿義,我看你就答應了吧!」
阿義心知他最近經濟很拮据,大概是受人之托,希望把這件事促成,多少可以弄幾文摸摸。猶豫之下,終於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施蘭君喜出望外,立即上樓去把這消息告訴了她丈夫。
等她一離開客廳,阿義不禁輕聲問:「她丈夫為什麼不露面?」
壯漢聳聳肩,把兩手一攤,茫然說:「誰知道!……」
倏而,施蘭君仍然是獨自走下樓來,說明她丈夫身體不適,不能下來見客,所以要她代為致意,並請阿義自己提出所希望的條件。
阿義不願趁人之危,提出苛刻的條件,輕描淡寫地說:「你看著辦吧!」
「你的意思呢?」施蘭君轉向壯漢徵詢意見。
壯漢是雙方的中間人,他當仁不讓,與施蘭君斟酌的結果,決定由這對夫婦付出二十萬比索為酬,當場先付半數,餘款俟辦妥回來後付清。
阿義一向把錢看成身外之物,重視的是義氣,當場把十萬比索交給了壯漢:「這個你拿著,我們二一添作五,我的一份也暫由你保管。」
壯漢再三婉拒,但阿義堅持非要他收下不可,他才面紅耳赤地說:「那我就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不過,這錢我不能白拿,乾脆我就留在這裡保護金博士,等你們回來吧!」
阿義沒有表示異議,施蘭君自然更是求之不得,因為她這裡只雇了兩名男僕和兩名女僕,萬一有什麼事情,他們都擔代不起,有這壯漢留下照顧,那就比較放心了。
施蘭君當即把阿義帶進裡面一個小房間,親自動手,開始替他化起裝來。
她的第一任丈夫,就是外科美容醫師,因此她對這一套非常熟悉。並且,她早已準備了一個薄塑膠皮的面具,與金維達的臉型完全一模一樣,戴上後再加以化裝,簡直惟妙惟肖,幾可亂真。
不消四十分鐘,阿義已整個改頭換面,變成了個前額微禿,道貌岸然的中年人。
阿義忽然提出了個問題:「我根本不知道那套推算法,到時候他們要我當場表演,那不是露出了馬腳?」
施蘭君胸有成竹地笑笑說:
「到時候你只要拿張紙,把每次轉出的號碼記下,等我在一旁算準了是幾號,就會給你暗示的。」
阿義不得不暗自佩服這女人的設想周到,可是他總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大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令他懷疑的,是金維達為什麼不露面。施蘭君雖解釋丈夫身體不適,不能見客,但這分明是個借口!
究竟是什麼原因,阿義一時也想不出。反正他已經接受了這個差事,只要不是幹犯法或傷天害理的勾當,他也不必打破砂鍋問到底。
施蘭君取來丈夫的衣服,讓阿義全部換上。當他們相偕出房,來到客廳時,連那壯漢也認不出他的本來真面目了。
趁著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施蘭君把丈夫的習慣,以及一些小動作,一一告訴了阿義,要他盡可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免被對方看出破綻。
十二點差五分,果然來了部灰色旅行車,除了司機以外,尚有兩名穿著西裝革履的大漢。
他們是奉命來接人的,施蘭君早已整裝待發,看門的男僕一進來通報,她就向阿義說:「車來了,我們走吧!」
壯漢叮囑了一番,要阿義特別小心,才送他們走出,目送他們登車而去。
車一出大門,那兩名大漢便取出帶來的黑布條,要他們把眼睛蒙上,以免認出是什麼地方。
阿義對這一套很在行,他不便拒絕,只好讓他們用黑布條把眼睛緊緊地蒙紮起來。施蘭君更不能提出抗議,一切只得任由他們擺佈。
車開的速度極快,但仍然經過將近一小時的疾駛,才到達了目的地。
阿義和施蘭君的眼睛被蒙住,既不知行駛的方向和路線,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當他們除下黑布條時,發現已被帶進個佈置豪華的房間。
這房間裡置有十六隻小型電視螢光幕,全部裝在一面牆壁上,形成一堵電視牆。從螢光幕上所看到的,是各種不同角度映出的整個賭場情況。
此刻賭場裡非常熱鬧,場面相當大,各種賭具應有盡有。賭客起碼在兩百人以上,從他們的衣著可以看出,都是當地上流社會的人士。
男男女女混聚一堂,賭況既緊張又熱鬧,顯然這是個規模龐大的地下賭場。
這時正有兩個中年紳士,坐在螢光幕前,聚精會神地注視場內的情況。他們一個是華籍,一個是菲籍,大概是這賭場的負責人。
房裡另有四名彪形大漢,兩個守在門旁,兩個隨護在側。
帶他們回來的一名大漢,上前在那華籍中年身邊輕聲報告了兩句,那人才起身走過來,向阿義和施蘭君自我介紹道:
「敝姓馬,是這裡的負責人。久仰金博士大名,今夜冒昧把賢伉儷請來,實在感覺很唐突,尚祈二位不要見怪!」
阿義怕露出馬腳,不敢多話,由施蘭君接口說:「哪裡話,反正我們又不打算靠賭為生,只要彼此條件合適,我們也很樂意把研究的一點心得奉告馬先生。」
姓馬的一使眼色,一名大漢便把準備好的一疊籌碼送來。
「這是十萬元籌碼,」他說:「二位現在可以進場去大顯身手了,希望你們能大獲全勝,回頭我們再談吧!」
由一名大漢領著,帶領他們從一道暗門進入了賭場,大漢用手一指說:「輪盤賭在樓梯口那邊!」
阿義點點頭,與施蘭君狀至親密地,走向了那張圍著不少賭客的長賭桌。
這張賭桌非常熱鬧,輪盤置於長桌的一端,由專人在主持。另有四名穿比基尼泳裝的健美女郎協助,分立於長桌的四角,拿著丁字耙負責管吃進賠出。
桌面上畫有方格,每一格標明一個數字。從「零」至「三十六」的阿拉伯數字中,任由賭客自行押注。
輪盤賭之所以吸引人,是它非常夠刺激,一旦押中,即照注賠三十六偌,比一賠一過癮多了。
賭場裡的人,似已知道他們這兩位賭客是什麼來頭,無不對他們恭恭敬敬。他們一走近桌旁,立即有人上前招呼,讓出兩個座位來讓他們坐下。
阿義今夜形同傀儡,他的狠勁,在這裡如同英雄無用武之地,完全只有看施蘭君的了。她一本正經地,從手提包裡取出紙和筆,交給了阿義,並且用腿輕碰了他一下。
他立即會意,等輪盤一停,主持人報出了贏家的號碼,便開始把號碼抄記下來。
施蘭君更把今晚所開出的號碼,全部拿來暗自默默推算,使阿義看在眼裡,真想不透她究竟憑什麼,能有絕對把握算出正確的數字。
輪盤一次又一次,繼續不斷地轉動……
鋼珠在轉動的輪盤上跳動,發出「格格格」的聲響,所有男女賭客均聚精會神地盯住它,每一個人的精神都顯得十分緊張。
接連六次,施蘭君始終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暗自默默地推算著,直到第七次開始,她才暗示阿義,以代表一萬比索的大籌碼,押在了第二十六號上。
可是這一次輪盤停止轉動時,鋼珠卻落在二十一號的槽格裡!
一片失望的歎息聲中,施蘭君臉中毫無表情,只是眉毛微微一皺,似乎連她自己也莫名其妙,怎會出師不利,第一次就沒算準。
又連著兩次,仍然是沒有押中,她只好暫時靜坐觀望了。
阿義忍不住輕聲問:
「怎麼搞的?」
施蘭君沒有答腔,暗自默默推算了一陣兒,突然很有把握地把眉一挑,示意他再押了一萬比索的籌碼在二十六號上。
這次果然不出她所料,被她押中了!
接下去一連押了十次,結果竟間隔地被她押中三次,這比例已相當高了。如果賭上一整夜,每押十次中,只要有兩三次有把握押中的話,那不把賭場賠慘啦?
施蘭君非常聰明,她見好就收不再押了,暗向阿義一使眼色,兩個人便起身離座,吩咐在一旁招呼的職員,把籌碼拿去替他們兌現。
其實他們也知道,今夜是表演性質,贏的錢是一個也拿不走。這不過是掩人耳目,做給在場的賭客們看的。
職員假戲真做,忙著替他們清理留在桌面上的一大堆籌碼,突見一名大漢走過來,輕聲說:
「馬先生請二位談談!」
施蘭君尚未置可否,阿義突然冷聲說:
「對不起,有話請他們到場子裡來說!」
那大漢不敢聲張,仍然輕聲威脅說:
「二位放聰明些,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阿義卻故意振聲說:「怎麼,是不是看我們贏了錢,要找我們麻煩?難道這裡賭的是霸王賭?」
他這一嚷,頓時驚動了整個賭桌周圍的賭客,無不以詫異的眼光向他們投來。
附近的幾名大漢正趕過來,一名職員也佯作上前排解,不料阿義突然把左手一舉,使他們乍見那手心與手背上的刀疤,不禁相顧愕然,齊齊怔住了。
凡是在當地黑社會混的人,幾乎沒有人認不出,這左手貫穿的刀疤,正是「小子阿義」的特殊標誌!
一名大漢忙不迭去向負責人報告,請示如何處置這個場面。
姓馬的一聽金維達是「小子阿義」化裝的,頓時驚怒交加。雖然阿義以玩狠出名,但他們這裡人多勢眾,難道還對付不了他一個人?
可是有一層顧忌,這裡是個規模龐大的秘密賭場,全靠賭客們來賭才能維持浩大開銷。阿義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押中了三次,贏了不少錢。如果在場子裡跟他動手,豈不讓賭客們誤會,以為這裡賭的霸王賭,賭客贏了錢就會惹禍上身。
這樣一來,以後誰還敢再來這裡賭?
猶豫了一陣,姓馬的終於鐵青著臉說:
「好!從大門送他們走!」
就這樣,阿義憑他的名氣和機智,沒有受到任何為難,偕同施蘭君離開了這個秘密賭場。
2 午夜情挑
他們仍像去時一樣,被蒙上了眼睛,由那輛灰色旅行車載送回來。
車到了別墅大門外,讓他們一下車,就掉頭風馳電掣而去。阿義急將黑布條拉下,記下了車牌號碼。
施蘭君按了按電鈴,回過身來問:「張先生,剛才你為什麼用那種方法脫身,不等對方跟我們談談?」
阿義不屑地冷聲說:「根本沒什麼可談的,現在他們已知道你丈夫不會亂來。如果他們有誠意,自然會再跟你們聯絡。假使剛才我們進去談,萬一他們是居心不良,再想離開那裡就不是這麼簡單啦!」
施蘭君這才明白,暗覺阿義今夜雖然沒有出什麼力,但這二十萬比索代價卻是值得的。
要不是憑他的名氣和機智,對方又怎會輕易放他們走?
等了一陣,仍不見開門,施蘭君頓時不耐煩地說:
「怎麼搞的!……」
她再連按了幾下電鈴,仍然未見看門的來開門,而且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阿義情知有異,立即縱身爬上牆頭,越牆而入,再開了大門旁的側門讓施蘭君進去。
進門一看,只見看門的已被擊昏倒在地上!
施蘭君頓吃一驚,心知他們離去之後,別墅裡必然出了事。他們哪敢怠慢,立即奔進客廳。
衝進客廳看時,那壯漢及三名男女僕人,均被捆住了手腳躺在地板上,各人嘴上均被寬膠布封貼著!
阿義急將壯漢扶坐起來,揭掉他嘴上封貼的膠布,驚問:
「老石,怎麼回事?」
壯漢又窘又氣地忿聲說:
「金博士被人綁走啦!」
施蘭君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切問道:
「被什麼人綁走的?」
壯漢怒猶未消地說:
「你們剛走不到二十分鐘,突然來了七八個奇裝異服的娘們,我還沒來得及應變,就被她們以槍制住了……」
「奇裝異服?」施蘭君暗自一驚,忙不迭追問:
「是不是穿的一身黑色緊身衣褲,披著短短的小披風,而且戴著畫成貓臉的黑布面罩?」
「是啊!你怎麼知道?」壯漢頗覺意外。
阿義也詫然問:
「金太太知道她們是什麼人?」
施蘭君遲疑了一下,始神色凝重地說:
「那一定是『黑貓黨』了!」
「黑貓黨?」阿義與壯漢不約而同地驚問,他們似對這組織的名稱感到很陌生。
施蘭君歎了口氣說:
「不瞞你們二位說,我們這兩年來各處躲躲藏藏,最後迫不得已,逃來此地匿居,一直就是逃避『黑貓黨』的追蹤!」
「她們是賭場雇的?」阿義問。
施蘭君又猶豫了一陣,終於無可余何地說道:「她們究竟是不是受雇於那些賭場,為了我們在押盤賭上贏了不少錢,或者是為了要知道那種必勝的推算賭法,才苦苦追蹤了我們兩年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黑貓黨』這種神秘組織,我們在美國早就聽說了。她們的人數很多。而且行動神出鬼沒。至今沒有人見過她們之中任何一人的真面目,更不清楚她們的身份和姓名,只聽說她們的首領外號叫女貓王,也不知她是哪一國人。沒想到她們竟然追蹤來到了馬尼拉……」
阿義一面聽,一面替那壯漢鬆綁,聽到最後,不禁表示懷疑他說:「這就奇怪了,如果她們查出了你們匿居在這裡,今夜守在附近伺機而動,怎會知道陪你出去的是替身,真正的金博士卻留在家裡?」
施蘭君沮喪地說:「這我也弄不清楚了,張先生,現在我丈夫已經落在她們手裡,無論如何,總得請你設法把他救回來呀!」
阿義兩眉一皺,面有難色地說:「這倒是個難題了,既不知道她們的身份,又不清楚她們是什麼長相,上哪裡去找她們呢?」
施蘭君的嘴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有所顧忌,以致欲言又止起來。
阿義察言觀色,早已看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不禁好奇地追問:「金太太,你是否有什麼話,不便對我們直說的?」
施蘭君足足考慮了一兩分鐘,終於說出了秘密。原來金維達為了逃避追蹤,在來到馬尼拉後,已由她親自動手術為丈夫改容,如今早已面目全非,誰也認不出他就是那位數學權威的金博士了。
也就為了這個緣故,所以他今夜只好裝病,不便露面下樓來見他們。
金維達避不見面之謎,總算揭開了。但阿義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既然金維達已改頭換面,「黑貓黨」又怎能認出那就是他?
這問題施蘭君也無從回答,她此刻憂急交加,已是六神無主,心亂如麻。為了丈夫的安全,她表示只要阿義能設法救回金維達,將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金太太!」壯漢忽然問:
「你為什麼不向警方報案?」
施蘭君愁眉緊鎖著說:
「這與綁票毫無分別,我雖沒有親自經歷過,但據說綁匪是不許當事人家屬報案的。否則惱羞成怒起來,說不定會撕票。」
阿義把頭一點說:「金太太說的很對,人落在了對方手裡,就不能不考慮到安全問題。我看這麼辦吧,你今夜不妨留在這裡,對方既然綁去了金博士,隨時可能有消息通知金太太,萬一有什麼事,你也可以拿個主意。反正我留在這裡也沒用,不如各處去打聽一下消息,或許能探出些有關『黑貓黨』到了此地的風聲。」
壯漢沒有提出異議,在他來說,今夜金博士被人劫持而去,實在是件很丟臉的事。既然拿了錢,那麼留下來出點力,也是義不容辭的。
施蘭君沉思一下,也只好同意這個辦法,當即親自替阿義卸除臉上的化裝。而壯漢則趁這空檔,把那三名男女僕都鬆了綁。
阿義恢復了本來面目,換回自己的衣服,便立即告辭而去。
他駕著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回到了市區。
此刻已是深夜兩點多鐘,根本無處去打聽消息,他只好回到那幢廉租的單身公寓。決定今夜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天再出去碰碰運氣。
這是一幢三層的舊樓房,除了房東夫婦及一個女兒,佔用了樓下的兩房一廳。其餘二三樓的七八個房間,全部分租給身份職業不同的男女單身房客。
阿義回到二樓,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進房順手打開電燈。不料定神一看,床上竟躺著個陌生的年輕女郎。
這女郎的臉型很美,有點像混血兒,身上覆蓋著毛巾被。而床腳那一頭的床架上,卻搭著她脫下的迷你裝,以及乳罩和底褲!難道她竟脫了個精光?
但這女郎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又為什麼脫光了衣服躺在他床上?
一連串的疑問,使阿義不由暗自納罕起來。猛然之間,他下意識地想到,這女郎也許是「黑貓黨」派來的吧!
「你是什麼人?」他冷聲喝問。
女郎若無其事地回答:
「如果你能分別出男人和女人,那就不必多此一問了!」
阿義仍然冷冷地問:
「你是怎麼進來的?」
女郎笑笑說:
「這又不是開保險箱,普通門鎖,還不隨便找個髮夾就打開了。」
阿義未及提出下一個問題,女郎突然把蓋在身上的毛巾被一掀,果然是全身赤裸,一絲不掛!
「這,這是什麼意思?」阿義不由地一怔。
女郎卻嫣然一笑說:
「拜訪你這種人,必須特別小心。尤其我是個不速之客,為了省卻你搜身的麻煩,不如乾脆來個『赤誠相見』,以免你懷疑我身上藏有武器啊!」
「這倒真乾脆!」阿義冷笑一聲,「現在你可以說明來意了?」
女郎坐了起來,她面對這位初次見面的男人,自己全身赤裸,竟然毫無窘迫之態,開門見山地說:「我是馬先生那裡派來的,關於金博士夫婦那檔子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阿義「啊!」了一聲,不動聲色地說:
「這算是警告,還是威脅?」
「都不是。」女郎說:「我只是來向你打個招呼,至於你聽不聽得進,那就完全在於你自己了。」
阿義故意問:
「姓馬的派你來,就為了告訴我這麼幾句話?」
女郎作了個嫵媚的表情說:
「那就看你的了,如果置之不理,一意孤行,非插手不可,自然我只能言盡於此,沒什麼可談的了……」
「否則呢?」阿義追問。
女郎直截了當地說:
「馬先生很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只要你同意不管那對夫婦的閒事,無論他們付你多少代價,馬先生願意加倍照付。除此之外,即使你有其他條件,我們也可以商量……」
「跟你商量?」
阿義的眼光盯住了她。
眼前這女郎赤裸的胴體,似乎與酒吧裡那舞孃迥然不同,儘管同樣是女人,同樣是一堆肉,不過這堆肉卻分配的比較均勻。而且容貌,年紀,一切都不是那舞孃能相提並論的。
尤其此刻不是當眾表演,而是時值夜深人靜,赤裸裸地坐在他房間裡的床上。
面對這樣一個一絲不掛的漂亮女郎,只要是個男人,就不可能無動於衷。阿義不但是男人,更是男人中的男人,他又怎能視若無睹?
但他畢竟能夠克制自己,絕不為她的美色所迷惑,決心保持頭腦的清醒和冷靜,看這女郎究竟想使出什麼花招。
女郎雖表明她身上未藏任何武器,但她認為,色字頭上一把刀,那就是對付男人最厲害的武器,比核彈更具威力!
她這時賣弄風情地瞟了阿義一眼說:
「我雖不能擅自作主,但馬先生既然派了我來,如果你提的條件,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可以辦到的,並不需要向他請示呀!」
阿義靈機一動,忽說:
「好!那麼你帶我去見姓馬的!」
「這……」女郎面有難色地說:「這不是我不答應,而是我根本辦不到。因為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馬先生在什麼地方,剛才是他以電話通知我,說明了地址,要我來這裡等著你回來的……」
阿義似乎不信地說:
「那你怎樣向他覆命呢?」
女郎回答:
「他約定明天上午,再打電話給我,聽取你的答覆。」
阿義想了想說:「好吧,明天你可以向他覆命,就說已經完成了他交付你的任務!」
他既不受威脅,又不受利誘,更未受女色的迷惑,為什麼突然撒手不管了?其實他有個想法,現在金維達已落在「黑貓黨」手裡,對方如果對這位數學權威志在必得,一旦獲悉他被另一方面所劫持,必然急於全力查明那位博士的下落。
阿義毫無線索,又無法出動眾多人手查尋。如果他表示撒手不管,使對方不至有所顧忌,而能查出「黑貓黨」的來龍去脈,豈不省了他的事。
女郎一聽之下,不禁喜出望外,振奮地問:「真的嗎?」
阿義一本正經說:「我沒有理由要騙你。現在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時間也很晚了,如果沒有其它的事……」
他的逐客令尚未出口,女郎已故作嬌嗔地說:「既然你知道時間這麼晚了,幹嘛還要攆我走?」
不料就在這時候,偏偏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阿義心裡直冒火,不知是哪個冒失鬼,深更半夜來敲門。而且是在這節骨眼上,簡直大煞風景。
房外的冒失鬼回答:「是我——老黃……」
阿義聽出這是酒吧裡酒保的口音,不禁暗自一怔,走向房門口問:
「什麼事?」
老黃並不知道房裡有那女郎,提高嗓門說:
「石坤剛才打電話到酒吧來,說有緊急的事,要我趕來通知你一聲。並且說了個電話號碼,請你立刻打電話去跟他聯絡。」
阿義怕春光外洩,不便打開房門,急問:
「電話是什麼號碼?」
「我抄來了……」說著,從門縫下塞進了一張小紙條。
阿義過去彎身拾起,謝了一聲,來人又叮囑了一句,才逕自離去。
這電話號碼顯然是那別墅的,石坤既急於要跟他聯絡,必然有緊急的情況。難道在他走後,別墅裡又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故?
他這時已慾念全消,回身走到床邊說:「我出去打個電話,問問究竟找我什麼事,很快就回來,你別走,等我……」
好在他的衣服尚未脫掉,說完,就匆匆開了房門出去。
距離公寓不到五十公尺,街邊就有個公用電話亭,他進去摸出個硬幣,摘下聽筒,投下硬幣便照著紙條上的號碼,連續撥動了號碼盤。
鈴聲剛響一遍,對方立即接聽,顯然石坤是坐在電話機旁守著的。
「阿義嗎?」對方迫不及待地說:
「這裡又出了事,金太太突然失蹤啦!」
阿義暗自一驚,急問:
「又是『黑貓黨』干的?」
石坤吶吶地說:
「這就不知道了,你走了不久,金太太就上樓去了。我睡在客廳裡的長沙發上,她還交給我一把手槍,以防萬一再有什麼動靜。我還沒有睡著,忽然接到姓馬的電話,指定非要金博士親自接聽不可。當時傭人都睡了,我只好親自上樓去通知金太太,誰知敲了半天門,又叫了一陣,始終沒聽她答應。我情知有異,趕緊弄開了房門,不料進去一看,金太太竟已不知去向!」
「你知道她睡的是那一個房間?」阿義問。
石坤答:
「樓上一共三個房間,我都找過了,根本沒見她的人影!」
阿義猶豫了一下,當機立斷說:
「好,我立刻趕來!」
掛斷電話,出了電話亭,他就飛步奔回公寓,準備向那女郎打個招呼,再駕摩托車趕往郊外的別墅去,看看施蘭君是怎會突告失蹤的。
一口氣奔回公寓,衝上二樓,開了房門進去一看,不料那女郎竟已不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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