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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在底樓的自助餐廳裡找到唐納多。他坐在一根柱子後面所以人們很難發現他,他剛剛消滅了一塊「漿果派」,正在讀一本《瓦街的旅行》。
  「我現在是進退維谷。」我告訴他我的麻煩,一面毫不客氣地把他剩在盤子裡的一塊麵包皮吞進了肚子。「我需要拿點成績給高羅威,可我不能回去說,到波士頓的那趟是英雄白跑路,而且從那以來我一直只是在捉自己的尾巴。我自己都已經弄不明白,醫生是否真的有罪。」
  一個穿著黃色絲質束腰長袍的印第安女人緩緩走過來坐在我們旁邊。有些倦怠地放下一個托盤。另一個文職人員正在為他的週末度假作準備。
  「現在是我找出事情的根源的時候。我認為我應當暗中進行。安裝上一個竊聽器,然後裝作病人到醫生那兒去,問他要止痛藥看他是否會給我。」
  「為什麼你以前不用竊聽器?」
  「我沒有理由要讓高羅威批准一套秘密行動方案。」
  「你仍然沒有。」
  「對,但是現在不管怎麼樣我都得這樣做了。」
  「不經批准?」
  我點點頭,把像酸性嘔吐物一樣沿著我的喉管升起來的憂慮嚥了下去。
  「我知道這是有一點越界。」
  「界限以外的方法。」
  「你會配合我嗎?監聽竊聽器?」
  「自行其是的行動?如果搞砸了怎麼辦?」
  「不可能搞砸,這太簡單了。你跟我每個人都這樣幹過上千次。」
  唐納多把鬍子撥拉得根根直立,這和他平時耐心的性格格格不入,每當他想要對付什麼惱人的事情時就會有這番舉動。
  「這是冒險。」
  「有節制的冒險。」
  唐納多搖著頭:「不關我的事。」
  「我明白了。」我覺得一陣燥熱,自己好像很愚蠢,而且突然像是失去了什麼。「算了,我用微型錄音機,放在我的手提包裡。」
  唐納多喝完了他剩下的檸檬水。
  「帕姆金開始上法律學校了,我告訴過你嗎?」
  「她真好運。」
  「我本來希望她等到傑裡米讀進高等學校再說的,但是那需要兩年多的時間。」
  「他學得很艱難嗎?」
  「現在跟一個家庭教師學,但是注意力總是嚴重分散,他們說這是他新添的毛病。事物總有個不斷發展的過程吧。但羅謝爾不想再等了。」
  他站起來扔掉了他留下來的垃圾。自助餐廳的味道就是一隻滿身油膩、熱烘烘的野狗。我們經過一張政府合作人員的餐桌:一個日本職員正在用一雙筷子吃自己從家裡帶來的,裝在塑料飯盒裡的食物;兩個白種男人光著膀子只穿了件襯衫,一個菲律賓女孩旁邊放了一隻仿皮挎包。可他們在一起,究竟用什麼語言進行交談呢?
  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搶步上去替我把門打開。
  「我跟你合作。」他說。
  我滿懷感激地抬頭看他,但他的目光卻已射向了樓前的廣場。那兒有一群拍片子的人,有的在架設折疊帆布椅,把電纜線從護道灌木叢中拉過來,有的在把笨重的攝影機安裝在三角架上,或者正打開裝滿了照明設備的黑色箱子。從聯邦大樓出去的一大幫工作人員伸長了脖子呆呆地看那個電視女演員,她濃密的淡黃色頭髮看起來相當熟悉。我知道如果那是簡娜·瑪森的話,肯定又將引起一場騷亂。我們一直向前走,直到一個拿著步話機的小子擋住了我們的去路,讓我們繞道從側門走。我不喜歡被這些平民百姓呼來喝去,我也真他媽地討厭別人叫我「女士」。
  在洛杉磯,你應當習慣於看到攝影組隨處地拍攝外景,這對當地的經濟有好處,許多人也認為這相當刺激。但是對我來說,除了讓我心裡隱隱發痛之外,它什麼狗屁都不是。這些自高自大的傢伙侵佔了我們的廣場,當成他們自己的領地,只不過是因為——讓我們正視這點吧——電影人似乎是特殊的,他們凌駕於我們的生活之上。
  然而,當下到這個自助餐廳裡時,我們就完全一樣了。
  試用竊聽器械的小房間在庫房最南端的角落裡,門上沒有任何標記。
  我討厭到那兒去,那管理員的半邊臉上爬著一個可怕的紫色胎記,而他卻以人們同樣難以承受的熱情來做補償,每一次辦理事務都點著頭鞠著躬。他有一個微型電視機,總是在播放些肥皂劇,牆上貼著三張明信片,是別人休假時寄給他的,他成天呆在他自己這個狹小陰暗的王國裡,擺弄這些整齊有序地收藏在金屬擱板上的錄音和攝影器材。填完那些複寫表格,你就會知道,是否這裡是一間通向地獄的接待室,還有是否這裡有一位保管員,這個可憐的傢伙帶著與生俱來的胎記在這裡忍受著永久的痛苦,或者也許你的不自在反而會對你將要採取的行動,對你將要越過的界限有所幫助:對公民進行竊聽,記錄他們最為隱密的行為。
  我巧妙地安排了一次與依貝哈特大夫的晤面。我和那位接待員交涉時借口說我在一次車尾被撞的事故中落下了背部麻木、痛疼的毛病。顯然,在波士頓的那次遭遇雖然已經過去那麼久,仍然讓我心有餘悸。但她突然問我是誰推薦我來的,我猶豫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說法。然後只好說:
  「在體育館裡我偶然聽到兩個女人談起依口哈特大夫。她們說他是最棒的。」
  「我們也這麼認為。」小姑娘熱情地說。
  我告訴她的名字是阿曼達·格裡芬,她把我約定在第二天的九點四十五分。
  從我的衣櫥的底層木板上的那一大堆衣服裡,我翻出來一條灰色的百褶裙和一件絲綢罩衫,從作為待工的經驗來講,我知道女人只要穿著得體就能佔一步先機。但是執行秘密行動任務,有時你不得不坐在汽車裡,在監視地區不問斷地呆上十個小時,有了幾次經驗之後,我就扔下了套裝和高跟鞋,開始穿上輕便服裝以便隨時隨地都像可以投入工作的樣子。我發覺做男孩子中的一員要比做一個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子有趣得多。我在我的首飾盒裡找到一串假珍珠項鏈.在雜亂的浴室抽屜裡則找一管舊的紫紅色唇膏。這是一種策略,就像穿上盛裝去演戲,也同樣有點緊張不安。我瞧著鏡子裡,它反射回來的信息是「身姿挺直」。我對這番改頭換面很是滿意。這一身很適合於阿曼達·格裡芬,她,我已經決定,將是一名法律秘書。
  我剛剛把一隻仿蜥蜴皮挎包甩到肩頭上,鑰匙拿在手裡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外公。
  「我不能談。我正要出去辦案子,簡娜·瑪森的事。」
  「我只佔用你五分鐘時間。」
  「稍後我回打給你好嗎?」
  通常我的堅持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想要你到維爾希爾的銀行去一趟,它叫作什麼——」
  「『國民保障』?」
  我想把我的鑰匙放到櫥櫃上,但是它們仍然握在我捏緊的拳頭裡。
  「然後從我的保險箱盒子裡找幾張紙出來。」
  我強迫自己把因為受挫積累起來的怨氣排出胸腔。
  「我想要把我的出生證明書,我的遺囑,所有在那兒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好的。」
  「我們即將遇到一場挑戰,安妮。」
  我的耐心現在已經正到極限了,我能夠想像到外公一定是陷入了一場和鄰居的法律糾紛,他們肯定不喜歡他把他的「比爾克」隨意擺放,超出了兩個停車區的界限。
  「我們能不能以後再談這件事?」
  「醫生說我得了癌症,活不長了,但我告訴他他知道個狗屁。」
  我像被扔進了冰窖裡,從裡到外一下子涼了個透。
  「是什麼意思,『癌症』?」
  「噢我在刮鬍子的時候發現頸部有一些腫塊。」
  我的拳頭鬆開了。鑰匙在我的手掌心裡已經留下了深深的印跡。
  「似乎很嚴重呵。」
  「嗯,不用擔心。這點小事還不能把我擊倒。」
  我突然感覺有必要去洗手間。我還要在十分鐘以內趕到聖莫尼卡。
  「我馬上開車出來看你,用最快速度,」
  「不必了,我很好。只需把那幾份文件給我寄來。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快去把我的簡娜姑娘從那壞傢伙手中救出來。」
  唐納多把車停在達那矯形診所門前幾米遠的地方。
  他打開公文包。在裡面有一架「納格拉」磁帶錄音機,聯接在一個無線電接收器上。無線電發射裝置則被我放在了挎包裡。
  「你的掩護身份是什麼?」
  「阿曼達·格裡芬。她是個法律秘書,和她的兩隻貓住在馬·維斯他。」我的聲音聽起來出奇的平靜。
  「盡量簡單些。」唐納多告誡說,把一副耳機塞進耳朵裡,「無論你做什麼——不要露出馬腳。說話時對著你的手提包。」
  我啟動了無線電接收器和「納格拉」,它們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再沒有說別的話,我鑽出轎車,穿過人行道邁步向依貝哈特大夫的診所走過去。
  我幾乎還沒有機會在那張桃紅和灰白色的長椅旁停留片刻,一個穿著白色醫褂的年輕女人就打開了門,柔聲叫道:「阿曼達·格裡芬?」
  她把我帶進了一間檢查室。一件棉長袍疊好了放在桌子上。
  「除了你的緊身衫褲,把其餘衣服都脫下來。穿上這件背部有開口的棉袍。依貝哈特大夫幾分鐘後就來。」
  她離開了。我把裝有無線電發射器的挎包放在離檢查桌很近的一張椅子上。
  我開始脫我的衣服,然後意識到,在我精心挑選出來的衣服下面,除了一雙日間穿的極薄的彈力長統襪以外,我根本就沒有穿襯褲。那麼,我必須面對這個醫生,這次調查的犯罪嫌疑對象,而且是完全赤裸著的。
  我心神不安地用長袍裹住我的身體,我的赤足跺在乾淨的亞麻地氈上,開始檢查櫥櫃和抽屜。我發現有幾個擱架上裝滿了一種叫作「拿帕魯辛」的藥物——「對關節炎有很好的療效」。紙盒子上這麼寫著——還有紗布、手巾、兒童尺寸的罩衣,上面印著恐龍圖案。所有的櫥櫃都開著,除了最低層靠近窗房的那一個,它被鎖著,也正是簡娜·瑪森描述過的那個。我的心跳加快了,極有可能在裡面就是裝滿了墨西哥麻醉劑的鞋盒子。
  有人敲門。我迅速地坐到一張椅子上,然後醫生進來了。
  「阿曼達·格裡芬?我是依國哈特大夫。」一個微笑,客套地握手,眼睛盯在了阿曼達·格裡芬空白的表格上:「你遇上一次車禍,然後背部就一直讓你覺得痛。」
  只有一次,在巷子裡我曾看到過我的目標。他比我記憶中的人顯得更高大,但在某種程度上說,也更溫和,他穿的不是漿硬的白色醫褂,而是一件醫用的寬鬆的綠色短袖消毒服,露出了他發達的二頭肌。沙色的頭髮式樣顯得時髦華貴。一副金屬框的讀寫眼鏡低低地掛在鼻樑上。在棉袍裡面既舒服又不自在,在阮德爾·依見哈特身上顯露出來的優勢意識使我有些畏縮,他確確實實的狂妄和對自己醫學權威的堅定信念也許完全就凝結在那枚小小的哈佛紀念指環上。他不拘禮節地跳上檢查桌坐著,在交叉的雙腳上套著一雙臃腫的藍色紙板鞋。透過眼鏡他和藹可親地瞥著我,問道:「你被撞擊的時候速度有多快?」
  「我動都沒動,那時我正在等紅燈,幾個小流氓從我車後撞過來。在古興大街。我碰巧正在波士頓。」
  「我就來自波士頓。」他說,「我很清楚馬薩諸塞司機們的古怪。」
  他填寫著表格,我注視著他光滑黝黑的小臂上的肌肉。
  「你的體形真好。」阿曼達·格裡芬說,她開始行動了。「波士頓的人那麼冷酷無情嗎?」
  「不像這裡。我遷到這裡來工作有兩個原因:發展我的矯形醫術和跟我的孩子在一起。」
  「是他們讓你到處跑的,不是嗎?」
  「我的小姑娘是個最淘氣的傢伙,我敢發誓她一定是猴子變來的。你回家去的時候她肯定正站在鋼琴上。雖然才七歲,但你已經可以看到她在平衡木上的表演,那真是讓我心驚肉跳。而且很快她的小弟弟也要跟上她的步子了。當你被撞的時候你看後視鏡了嗎?」
  「沒有,我正低著頭,往下看一張地圖。」
  「可能正因為這樣才救了你的脖子。」
  「我沒有孩子。我甚至還沒有結婚。」阿曼達自告奮勇地說。
  「孩子們讓你認識到什麼東西是最重要的。」
  「什麼是最重要的,醫生?」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只有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們。」
  「賺許多的錢也許也會有所幫助。」
  「我喜歡賺錢。」阮德爾·依見哈特坦率地承認。用手蹭了蹭他的鼻子,「但是我不是很在意『物質財富』,雖然這個城市裡的人從前常常以此來判斷你的生活形式。」
  「我知道。所以你經常和在這一帶風頭正健的電影明星們來往。」
  「我確實很喜歡娛樂圈裡的人。我基本上是一個令人厭煩的缺乏創造力的傢伙,所以我就覺得他們相當的不可思議。」
  我能明白為什麼簡娜·瑪森會那麼願意把阮德爾·依貝哈特帶到她的豪華大轎車裡去。儘管離洛杉磯的煙霧那麼近。可他依然像乾脆利落的新英格蘭瀑布一樣,保持著與眾不同的激情。而且逗人喜愛。
  他繼續問一些問題,一邊用夾在粗壯有力的手指間的「蒙大拿·布蘭卡」鋼筆寫下阿曼達·格裡芬的回答。他的頭髮裡還沒有一點灰白的雜色;他盡量保持著自己的年紀,雖然在眼睛底下已經鼓出兩團棕色的眼囊。現在,我的任務是要發現在這裡到底隱藏著什麼陰暗的東西。
  「我需要一點止痛藥,依貝哈特大夫,我的背部痛死了,我幾乎不能入睡。」
  他塗完了表格跳下桌來。
  「我們先來做一些檢查。」
  我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中央。
  我們的聲音正傳送到唐納多的耳朵裡,同時記錄到了錄音磁帶上。處理後的對話作為技術事實,以後將加以仔細的研究。
  但是磁帶上不能記錄的有他溫暖、堅實的指尖觸到我的赤裸的身體上時不自然的顫抖。我照他的要求轉過身去,這樣他就可以分開那件棉袍,而我易受攻擊的裸背便暴露出來,他富於理解力的手在脊椎骨上一塊一塊地,緩慢而嫻熟地探尋著,難道一個醫治者僅僅通過這樣的觸摸便能確定傷者痛疼的部位?也許依貝哈特大夫會找到我的病症吧,不是阿曼達·格裡芬的,而是安娜·格蕾的。它一定就在那些骨頭裡,只要去讀就可以找到。
  我盯著被浸漬過而剝落的牆紙,外公一定也在這樣的診察間裡被檢查過,專業設計的環境是暗淡的,據說這樣可以穩定那些頜部長有惡性腫瘤的病人的情緒,而這時,也許沙漠裡的大陽正像從地獄裡升起來的火球,擲在被染得火紅的窗戶上。
  阮德爾·依貝哈特的大拇指沿著骨盆隆起的頂端擠摁著興奮點。他對女人的身體非常瞭解,他的手指順著我的臀部曲線熟練的遊走時,把我的精神推入一陣恍惚之中。「摁住這裡時痛不痛?」痛,不痛。現在握住了後頸的肌腱,我的下頜不得不向下低垂,當這個治病的男人觸動我赤裸的身體時,唐納多正在車裡聽著,就像在同一時刻和兩個情人做愛,一個男人正在撫摸你,而另一個男人注視著。
  他的手又握住了我的腰,吩咐我彎腰下去觸到腳鍾。長袍隨之滑落開來,我的光屁股正好抬起來衝著他,毫無遮蔽。他從容地捏住髖部的兩側,用力往裡擠壓。汗水從我的腋窩大顆大顆地摔到地板上。
  現在到桌子上去,躺平。他一邊對我發出指令,一邊已經握住了我的腳胚,用他的手掌用力下壓。我的手指捏碎了我身下的薄紙面,告訴他這裡傷得有多厲害,每個地方都痛,我簡直不能呼吸啦。
  正當我處在這樣毫不設防、易受攻擊的狀態中時,一個過去的回憶突然閃現了出來。我在第十二街外公房子的後院裡。那是晚上,我不大看得清楚東西,只有當汽車經過胡同的時候才偶有燈光從木柵欄的間隙刺透進來。我仍然擠壓在兩個男人之間,兩個人都愛我,都想擁有我。一個是我年輕的移民父親,另一個是外公。
  他們高聲地爭吵著。他們都拉著我的胳膊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拖拽。我父親贏了,他用我曾經經歷過的,留在記憶感覺裡的最大的力氣把我攬在胸前。我的手臂掛在他的脖子上,我的腿圈在他瘦小的腰上,我的全部存在都粘連在他的身上。這時候我想要我的父親,現在,我作為一個病人躺在這裡的時候。思念是如此的強烈,以致於它甚至替代了我現有的,為外公的診斷結果深深悲切的感情。當這種悲切分解以後,除了一塊掩蓋了我對於外公的真實情感的窗簾布,我就什麼也看不到。攫取了我的靈魂的感覺現在就像是從地獄裡升起的彗星在穿過玻璃窗的瞬間一下碎裂:我希望外公死。
  這個想法推動我從桌上跳下來,又送我過去拿我的衣服。
  「怎麼了,阿曼達?」
  「我感覺好多了。無論你在我背上做過什麼,總之它十分有效。」
  「我倒不認為我有這樣的魔力。」
  我的手在棉袍底下,用最快的速度繫好了我的乳罩。依貝哈待大夫的一隻手握在門上的球形把手上。他不自在地看著我穿衣服。
  「在我的診察室裡應該聽我的。」
  「我認為我不需要了,謝謝。」
  他皺著眉,擔心的樣子。
  「這兒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吧。我們去談談。」
  我的第一個清晰的念頭:他發現了。那好吧,噢,上帝,反正一切都會在磁帶上。
  「車禍之後我一直很震驚,但是也許找個人談談也會有幫助的。」
  阮德爾·依貝哈特站在面前,近到足以表示出他的關心,同時又足夠遠足以在我們之間留下空間。他棕色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它學究氣的傲慢和偏見,傳達出誠摯和平靜的神情。
  「你的背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你的肌肉彈性也極為出色。你不需要照X光或者做理療,或其他此類的手段。我打賭你怕是有點杞人憂天了。」
  「但是一到晚上痛疼就又發作了。」我勉強繼續我的使命,就像是一個摔成碎片的機器人仍在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
  「可以試著用點阿斯匹林,多洗熱水浴。」
  我已經穿好了所有的衣服,除了開始就塞進挎包裡的彈力襪。我穿著一條羊毛裙但是裡面沒有襯褲,光著腳伸進高跟鞋裡。
  「那就是你所能給我的一切嗎?」
  「阿曼達,如果你有什麼藥物方面的問題的話,我想我可以給你推薦別的診所。」
  我鑽回汽車。
  「我們走。」
  唐納多在往回倒磁帶。
  「這是我目睹的成績最糟糕的一次秘密行動。」
  「所以我才不會贏得學院獎。我們走吧。」
  「我想讓你聽聽自己的聲音。」
  「不。」——我封上了公文包——「謝了。」
  唐納多仍然沒有啟動汽車。
  「最後是他操縱著你。」
  「別想。」
  「他知道你不是一個病人,因為你一直在找那些麻醉藥。那不是個好計劃。」唐納多的聲音起伏不定。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最近我幾次看到你做出些相當魯莽的行動。我曾經看過你使勁砸你的電話——」
  「唐納多——」
  「我看到過你和丟勒·卡特爾之間無意義的爭鬥,然後又威脅要提出訴訟,幾乎使你徹底毀掉你的職業生涯,而現在,你把我拖進來之後,你卻使一次秘密任務夭折了。」
  「一次『未經批准的』秘密任務。」
  「甚至更糟。」
  「這就是你不滿的原因吧。我把你拖到這裡來,現在你感到……緊張了吧。」
  「我沒有緊張,安娜。我只是擔心你心裡的穩定性。」
  我很平靜。我做了兩個深呼吸:「就在我來之前我得知我外祖父得了癌症。我知道我不應該讓它對這件案子產生什麼影響,但是它還是影響了,我很抱歉。」
  「他會沒事的吧?」
  「你知道外公的。他會戰勝它。」
  「好的」
  但是唐納多仍不發動汽車。
  「在你處於情緒危機的邊緣時,我真的很擔心你。如果過分的警惕,成天寢食不安或者沒生活的樂趣的話,危機都會來。如果危機太嚴重,它也會讓你成熟起來並出去尋找幫助。那就是哈維·麥克金斯到這裡來的原因。」他說,他指的是局裡為特工們所配置的神經科醫生,但他已非正式地調離了。
  「哈維·麥克金斯穿著一條裙子。」我回擊道。他的確如此,碰到聖誕節或者葬禮他被邀請去演奏風笛的時候,他就會穿上一條蘇格蘭花格裙。
  「我只是關心你,你都快成了個聰明的傻瓜。」他顯然有些發怒,臉色都變了。「如果你再衝動下去,我將不得不通知丟勒·卡特爾對你是否有資格攜帶武器進行重新評定。」
  「真是荒謬。」
  「我不這麼認為。」
  「我會找出我需要知道的東西,所以,放輕鬆些吧。」
  最後他啟動了引摯,車開了出去。在回韋斯特伍德的一路上,我們倆都沒有再說什麼。
  我感到高興的是他並不知道那只上銷的櫥櫃的事。現在打開它的唯一途徑是取得法庭的搜查令。
  但我不需要什麼法庭搜查令。我不需要往櫥櫃裡看。我甚至不需要用磁帶裡面的記錄來支持我的調查結論。
  因為我知道,從他把他那雙醫生治病的手放在我的身上時我就知道,阮德爾·依貝哈特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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