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拉列已經跟勃麗克和她的女友,還有日昂認識了。他請他們坐遊艇去玩,
他的邀請被接受了。
在日昂和紅頭髮瑪爾達跟陶威爾在甲板上談天的當兒,拉列請勃麗克到下面船艙裡
去看看。船艙一共有兩間,都很小,其中一間放著一架鋼琴。
「嘿,這裡連鋼琴都有!」勃麗克歡呼道。
她在鋼琴前坐下來,開始彈一隻狐步舞曲。遊艇有節奏地在波浪上搖擺著。拉列站
在鋼琴旁,一面仔細地端詳著勃麗克,一面籌劃著如何開始進行自己的偵查工作。
「唱點什麼吧!」他說。
勃麗克爽快地答應了,她開口唱起來,還賣弄地瞟了拉列一眼,她挺喜歡他。
「你的嗓音……很奇怪,」拉列逼視著她說,「你嗓子裡好像有兩種聲音:兩個女
人的聲音……」
勃麗克感到有些狼狽,然而她很快地控制住自己,勉強笑起來。
「啊,不錯!……我從小就是這樣,一個唱歌教授發現我可以唱女低音……另一個
認為我可以唱女次高音。每一個人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訓練我的嗓子……結果就……而且,
我前兩天剛傷過風……」
「一點兒事情用這麼些理由來解釋,是否太多了點呢?」拉列心裡想,「而且,她
為什麼那麼窘呢?我的猜測證實了,其中定有道理。」
「你唱低音符的時候,」他傷心地說,「我好像聽到了我一個好朋友的聲音……她
是一個著名的歌星,安琪麗克,是在一次翻車事件中死去的。使大家奇怪的是,她的身
體沒有找到……她的身段跟你的非常像,簡直就像兩滴水那麼相似……可以認為,這就
是她的身體。」
勃麗克現在已是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恐怖表情望著拉列了。她明白拉列不是無緣無
故跟她談這些事的。
「天下是有非常相像的人的……」她用顫抖的聲音說。
「不錯,可是這麼相像的人我從來沒有碰到過。而且……你的手的姿勢……就是你
這個手指的姿勢……還有你現在兩手攏頭的樣子,就好像在理一頭美麗蓬鬆的卷髮似的。
安琪麗克·加苡的頭髮就是那樣的。她就是這樣理鬢角上散亂下來的一綹頭髮的……可
是你的頭髮不長,你的頭髮是短的,剪成最新式樣的。」
「我以前也是長頭髮。」勃麗克說著站了起來,她的臉變得煞白,手指尖也顯然在
哆嗦,「這兒很悶熱……我們上去吧……」
「等一等,」拉列叫住她說,他也很激動,「我必須跟你談一談。」
他強制地讓她坐到舷窗附近一張沙發椅裡。
「我覺得不好過……我不習慣顛簸!」勃麗克嚷道,盡力想衝出去。可是拉列的手
好像無意中碰著了她的脖子,順勢把項圈的邊翻了過來。他看見了粉紅色的傷痕。
勃麗克搖晃了一下,拉列勉強來得及抱住她:她昏過去了。
這個藝術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用手邊的水瓶直接往她臉上灑水,不久她就醒
過來了。她眼睛裡現出了筆墨無法形容的恐懼的神情。他們默默無言地對望了很長一會
兒工夫,勃麗克覺得報應的時刻到了。她把別人的身體攫為己有而要受到報應的時刻到
了。勃麗克嘴唇哆嗦著,用幾乎聽不見的低語說道:
「別弄死我!……可憐我吧……」
「請放心,我本來就不打算弄死你……不過我一定要知道那個秘密。」拉列拿起勃
麗克的像籐蔓那樣垂著的手,使勁握了握,「你承認這不是你的身體吧?你從哪兒把它
弄來的?把全部實情告訴我!」
「日昂!」勃麗克企圖喊叫,可是拉列用手摀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你要是再嚷一聲,你就別打算從這間艙房裡出去。」
接著,他丟下勃麗克,迅速地把艙門鎖上,把舷窗也關得緊緊的。
勃麗克像小孩那樣大哭起來,可是拉列的心是哭不軟的。
「眼淚不能幫你的忙!乘我還沒有失去忍耐的時候快說才對。」
「我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勃麗克嗚咽著說起來,「我給人家打死了……可是後來
我又活了……光是我的頭活了過來……頭是放在一隻玻璃桌子上的……那是多麼可
怕!……托馬的頭也放在那兒……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克爾恩教授……是他把
我弄活過來的……我求他把我的身體還給我。他答應了……後來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現
在這個身體……」她幾乎是恐怖地望了一下自己的肩頭和手臂。「可是當我看見這個死
屍的時候,我拒絕了……我怕極了……我不願意把我的頭和一個別人的屍體連在一起,
我哀求他別這樣做……這有洛蘭可以作證,她是照料我們的。可是克爾恩不聽我的哀求,
他把我麻醉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不願意留在克爾恩那裡,
我逃到巴黎,後來到了這兒……我知道克爾恩要追尋我的……求你別殺死我,也別這件
事告訴任何人……現在我不願意沒有身體了,它現在是我的了……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
輕快的動作,只是腳有點痛……不過,這會好的……我不要回到克爾恩那裡去!」
聽了這一篇斷斷續續的話,拉列想:「勃麗克看來好像真的沒有過錯。不過克爾恩
這傢伙……他怎麼能把加苡的身體弄來,用她來做這樣可怕的實驗呢?克爾恩!我從阿
爾杜爾嘴裡聽到過這個名字。克爾恩好像是他父親的助手。這個秘密一定要揭發出來。」
「不要哭了,仔細聽著我要跟你說的話,」拉列嚴肅地說,「我願意幫助你,可是
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你千萬不要把你所遭遇的一切,從一開始到現在所遭遇的一切告
訴任何人。所謂任何人,有一個人是要除外的,這個人馬上會到這兒來。那就是阿爾杜
爾·陶威爾——你已經認識他,你必須什麼事都聽我的。你如果不聽從我,你就會遭遇
到可怕的懲罰,你犯的罪是要判死刑的。你沒有地方可以隱藏你的頭和你這個奪來的身
體。你如果被發現,就要殺頭的。你聽好:第一,你別著急;第二,坐在鋼琴前唱歌,
盡量唱得響,唱到上面甲板上能聽見。你要表示你很高興,不要到甲板上去。」
勃麗克走到鋼琴跟前,坐下來唱歌,用勉強聽使喚的手指彈琴給自己伴奏。
「聲音再高一些,高興一些。」拉列命令道,一面打開舷窗和門。
這是非常奇怪的歌聲——是唱成了長調的絕望和恐怖的急叫。
「再響點,用力敲打琴鍵!對!你一面彈琴一面等著,你跟我們一起到巴黎去,在
巴黎你沒有危險,我們會把你藏起來。」
拉列裝出一副快樂的樣子到了甲板上面。
向右舷傾斜著的遊艇,迅速地在柔軟的波浪上滑行著,濕潤的海風使拉列精神振作
了一下。他走到阿爾杜爾身邊,悄悄地把他領到一旁,說:
「到下面房艙裡去,要勃麗克小姐把她所告訴我的話,再全部對你說一遍。讓我來
招待客人。」
「喂,太太,你喜歡這艘遊艇嗎?」他對紅頭髮瑪爾達說,開始跟她隨便談起來。
日昂躺在籐圈椅上,享受著遠離警察和偵探的愉快。他不願意再想什麼,觀察什麼,
他要忘記那永遠離他不開的提心吊膽。慢慢地從一隻小酒杯裡呷著高級白蘭地酒,他深
深地沉入了這種靜觀的、半睡的狀態裡,這對拉列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紅頭髮瑪爾達也感覺到非常快樂。聽見下面房艙裡女友的歌聲,她自己也一邊說話
一邊用她的歌喉附和著下面傳來的戲謔的小曲唱著。
不知是彈琴唱歌使勃麗克安靜了下來,還是她認為阿爾杜爾是一個危險性比較小的
交談者,她這次談得比剛才有系統得多,她詳詳細細地敘述了自己的死亡和復活的經過。
「我全說了。你說,難道是我的過錯嗎?」這次她已面帶笑容問道,還唱了一支短
曲《我錯了嗎》。瑪爾達在甲板上也和著唱起來。
「請你告訴我,住在克爾恩教授那裡的第三個頭顱是什麼樣子的。」陶威爾說。
「托馬的?」
「不,是克爾恩教授領你去看的那個頭!哦,想起來了?……」
阿爾杜爾·陶威爾急忙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隻皮夾子,在裡面尋了一陣,尋出一
張照片,把它拿給勃麗克看:
「請問,照片上這個男人像不像你在克爾恩那兒見到的,我的……我的朋友的頭?」
「不錯,這完完全全是他!」勃麗克叫道,她甚至停止了彈琴,「奇怪!還有肩膀
呢,有身體的頭。莫非他們給他也縫上了一個身體嗎?你怎麼啦,我親愛的?」她同情
而驚慌地問。
陶威爾身子搖晃了一下,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走了幾步,
沉重地坐倒在一張沙發椅裡,用手遮住臉。
「你怎麼啦?」勃麗克又問他一次。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回答,後來他輕輕地說道:
「可憐的爸爸。」不過勃麗克沒有聽清楚這幾個字。
阿爾杜爾·陶威爾很快地控制住了自己,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臉幾乎是沒有
發生過什麼事的樣子。
「對不起,我大概嚇了你一跳,」他說,「由於心臟的緣故,我有時候會有這種不
很厲害的發作的。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可是那個人是誰呀?他那麼像……是你的哥哥嗎?」勃麗克非常想知道。
「不管他是誰,你一定要幫助我們找到這個頭顱,你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可以把你
安置在一個很隱蔽的角落裡誰也找不到你。你什麼時候能走?」
「就是今天走都行,」勃麗克回答說,「你們……你們不會把我的身體拿走的吧?」
陶威爾一時弄不懂她是什麼意思,後來笑了笑,回答說:
「當然不會……只要你聽我們的話,幫助我們。我們到甲板上去吧。」
「喂,你們的航行怎樣?」他走到甲板上,快樂地問道。隨後,帶著一個老練的海
員的神氣,朝地平線那邊眩望了一下,擔心地搖了搖頭,說:「我覺得海的樣子不大妙…
你們瞧見地幹線那邊那條微微有點黑的天空嗎?……我們要是不能及時趕回去,那……」
「啊呀,快往回開吧!我可不想淹死。」勃麗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叫道。
其實,風暴根本是沒有影兒的事。這不過是陶威爾決定嚇唬嚇唬他的陸居客人,這
樣就可以早點回到岸上去了。
拉列約定勃麗克飯後在網球場上見面:「假若沒有風暴的話。」他們總共只分開幾
小時。
「聽我說,拉列,我們無意中發現了一樁重大秘密案件的線索,」他們回到旅館裡
時陶威爾說道,「你知道,克爾恩那裡還有誰的頭顱?我父親陶威爾教授的頭顱!」
已經在椅子上坐下來的拉列像皮球一樣跳了起來。
「頭顱?你父親的活的頭顱?可是天下難道有這等事?這都是那個克爾恩干的!他
這傢伙……我不把他搗碎絕不甘休!我們一定要找到你父親的頭顱。」
「我怕我們見不到活的頭顱,」阿爾杜爾傷心地說,「父親親自證實了從身上割下
來的頭是可以復活的,可是這樣的頭顱最多不過可以活半小時,隨後它就死了,因為血
液凝固了,人工營養液可以維持生命的時間更短。」
阿爾杜爾·陶威爾不知道他父親在死前不久發明了一種制劑,他把它命名為「陶威
爾217」,後來被克爾恩改名為「克爾恩217」。這種制劑注入了血液之後,可以完全消
除血液的凝固現象,因此使頭顱可以生存一個比較長的時期。
「可是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我們一定要找到你父親的頭顱,快點到巴黎去!」
拉列奔到自己的房間裡去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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