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麗克借助於自己的新的、靈活的、有彈性又有力氣的身體翻出了鐵柵,到了街上,
她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告訴了車伕一個奇怪的地址:
「別爾·拉式茲公墓。」
可是還沒有到巴斯底林廣場,她就又換了一輛出租汽車,向蒙瑪爾特爾馳去。為了
應付這些初步的費用,她拿走了洛蘭的皮包,皮包裡有幾張十法郎的紙幣。「多一樁罪
孽算不了什麼,而且這又是不得已的。」她自己安慰自己說,死前仟悔反正還遙遙無期
呢。她又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完整的、生龍活虎的、健康的人了,而且還比以前年輕。手
術前,照她的女人的算法來說,她是將近30的人了。可是這個新身體只不過20來歲。這
個身體的腺體使勃麗克的頭變年輕了,臉上的皺紋消失了,面色好看了。「現在只要快
快樂樂地玩個夠就行了。」勃麗克拿出皮包裡的小鏡子,出神地照著,心裡這麼想。
「請在這兒停下來。」她囑咐車伕說,她跟他算清了車錢,就下車步行。
那時是早上四點鐘左右,她走到她所熟悉的那家夜酒店「沙·奴阿爾」的門前,在
那喪命的夜裡,她就是在這兒演出的,那時她正在唱一支輕鬆愉快的小曲,一曲未終,
她就被那顆流彈打中了。夜酒店的窗口還是燈火輝煌的。
勃麗克走進了前廳,心情不是沒有波動的。疲倦的看門人顯然沒有認出她。她很快
地從側門走進去,穿過甬道,走進和舞台相連的演員室。頭一個碰見她的是紅頭髮的瑪
爾達。瑪爾達驚叫一聲就躲到自己的化妝室裡去了。勃麗克大笑起來,去打她的門,可
是紅頭髮瑪爾達不肯開。
「啊,小燕子!」勃麗克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這麼喊。在夜酒店裡人家是叫她這個
名字的,因為她愛喝「燕子牌」白蘭地酒。「怎麼你還活著?我們當你早死了。」
勃麗克回過頭來,看見是一個漂亮的、穿得很講究的男子,他的面色白裡透青,胡
子刮得光光的。難得見到陽光的人就是這樣的臉色。這是日昂,紅頭髮瑪爾達的丈夫。
他不愛說起自己的職業,他的朋友和那幫酒肉朋友認為打聽他的生活來源是不客氣的。
反正日昂經常有錢,他還是個「好小子」,這也就夠了。在日昂的口袋鼓起來的夜裡,
酒就像河那樣流,日昂給大家付酒賬。
「小燕子,你從哪兒飛來的?」
「從醫院裡。」勃麗克回答。
勃麗克恐怕她的新身體原主的親屬或是朋友把她這個新身體搶走,決定不把她這次
經歷的不尋常的手術告訴別人。
「我的情況本來是非常嚴重的,」她繼續編造下去,「他們當我死了,甚至把我送
到陳屍所裡去了。可是那兒有一個檢查屍體的大學生,拿起了我的手,摸到了我的微弱
的脈搏,我還沒有死,子彈緊靠著心臟擦過去,沒有碰到它。我馬上被送到醫院裡,一
切都很順利地過來了。」
「真好!」日昂大聲叫道,「大家可要奇怪死了,應該慶祝一下你的復活才好。」
門上的鎖「喀噠」響了一下。在門後偷聽了這一段對話的紅頭髮瑪爾達知道勃麗克
不是鬼,就把門打開了。兩個好朋友擁抱起來,緊緊地,彼此都吻了一下。
「你好像變得瘦了一點,高了一點,秀氣了一點,小燕子。」紅頭髮瑪爾達說著,
好奇地又有點驚奇地仔細打量著這個意想不到出現的朋友的身段。
勃麗克在這種吹毛求疵的注視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當然是瘦了,」她回答說,「他們只給我吃清湯。身材嗎?那是因為我買了一
雙很高的高跟鞋,而且衣服的式樣也……」
「不過你幹嘛深更半夜到這兒來呀?」
「這說來話長……你已經演出過了嗎?能不能陪我坐一會兒?」
瑪爾達肯定地點了點頭,這兩個朋友就在一張帶大鏡子的小桌子旁邊坐下來,桌子
上放著一盒一盒的化妝用的鉛筆、顏色盒子、香水瓶、粉盒、各色各樣的放發針和別針
的盒子。
日昂坐在她們旁邊,嘴裡吸著一支埃及煙。
「我是從醫院裡逃出來的,不折不扣的逃跑。」勃麗克敘述著。
「那又是為什麼呢?」
「清湯吃得我膩死了。你懂不懂,清湯,清湯,頓頓都是清湯……我真怕我會淹死
在清湯裡。醫生不肯放我出院,他還要拿我給他的學生們看。我怕警察會找我……我不
能回到自己家裡去,我想住在你那兒。最好是離開巴黎幾天……可是我身邊又只有那麼
一點兒錢……」
紅頭髮瑪爾達高興得甚至拍起手來——這個故事是那麼有趣。
「好吧,當然,你住在我家好了。」她說。
「我怕警察也要找我呢,」日昂吐出了一個煙圈出神地說,「我也該躲幾天才對。」
小燕子是自己人,日昂的職業是不瞞她的,小燕子知道日昂是一個「大名鼎鼎」的
角色。他的專長是撬開別人的保險箱。
「小燕子,你和我們一起高飛遠走,到南方去避避風頭吧。你、我和瑪爾達,到裡
維拉去呼吸呼吸海風。坐得太久了,該活動活動才好。你信不信我有兩個月沒有看見太
陽了,差不多要忘記它是什麼樣兒。」
「這好極了。」紅頭髮瑪爾達拍起手來。
日昂看了看他那只貴重的金錶。
「我們還有一小時的多餘時間。他媽的,你應該把那只沒有唱完的小曲給我們唱
完……然後我們就遠走高飛,讓他們來找你好了。」
勃麗克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建議。
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她的演出激起了一陣狂歡。
日昂暫時充當節目報告員,跑到台上,把幾個月以前勃麗克在這兒碰到的悲慘事件
重講了一遍,繼而宣佈,出自觀眾的熱望,他,日昂,給勃麗克喉嚨裡灌進了一杯「燕
子牌」白蘭地酒,她就又活過來了。
「小燕子!小燕子!」觀眾大聲歡呼起來。
日昂做了一個手勢,等叫囂聲靜息下來,他又繼續說:
「小燕子要從她無意間被打斷的地方唱起,把那支小曲唱完。樂隊,請奏『小貓
兒』!」
樂隊奏起來,勃麗克在如雷的掌聲中從那只歌曲的半中腰把歌唱完。誠然,鬧聲是
那麼大,她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歌聲,可是這根本不需要。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人
家沒有忘記她,那麼熱情地歡迎她,使她整個兒人都為之陶醉了。至於這個熱情其實是
酒氣在作祟,她並不在意。
唱完了歌,她右手的手指無意中做了一個很優美的姿勢,這是她本來沒有的,觀眾
鼓掌鼓得更響了。
「她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多美的姿勢呀!我得學學這個手勢……」紅頭髮瑪爾達想。
勃麗克從台上下來,走到大廳裡。朋友們跟她親吻,熟人們伸過酒杯來跟她碰杯。
勃麗克臉發紅,眼睛閃著幸福的光芒,成功和酒沖昏了她的頭腦。她忘記了被跟蹤的危
險,準備在這兒待一整夜了。可是日昂,酒喝得並不比別人少,卻沒有失去自制力。
他不時地看表,最後,走到勃麗克跟前,碰碰她的手。
「該走了!」
「可是我不願意走,你自己一個人走好了,我不走。」勃麗克回答,無力地翻著眼
睛。
這時日昂就把她抱起來,朝門口走去。
觀眾都起來反對。
「閉幕了!」日昂在門口叫道,「下星期日再見。」
他把亂踢著要從他手臂裡掙脫出來的勃麗克抱到外面,放在汽車裡。不一會兒瑪爾
達拿著一隻不大的手提箱也來了。
「共和國廣場。」日昂對車伕說,不願說出最後目的地,他已養成了換乘幾輛汽車
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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