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歡喜德國漫畫家埃·奧·卜勞恩的無字連環漫畫《父與子》,搜集到了我
國出版的四種版本。正如一種版本的前言所說,它「無言地流瀉出純真的赤子之情
與融融的天倫之樂」。那善良、慈愛而童心未泯的父親和調皮、聰明的兒子的形象
都是異常可愛的。而我的一位朋友,看到我常常抱著孫子在外面玩耍,他笑著說,
大可為我們畫一本《祖與孫》。我也笑了,沒有想到我們也夠格入畫。
我有四個第三代:孫女和孫子,外孫女和外孫,「品種齊全」,也都很可愛—
—這並不是作為祖父、外祖父的偏愛。孫子和我住在一起,所以接近的機會更多一
些。陪著他一道玩耍,成為我的「日課」之一。因而他也特別親我。
他一歲又三個多月,剛學會走路,兩手平放在胸前蹣跚而行,有點像小熊貓。
還在咿呀學語,只能用不同的聲音和做一些動作表達他的意思。搖搖頭是不要或不
願,點頭是謝謝,飛一個吻是再見,討好你時就笑笑,挨了批評就撇嘴,不如意就
大叫甚至跺腳,即便大哭大鬧,一說上街就安靜了,臉上還掛著淚珠到處找帽帽往
頭上戴,卻怎麼也戴不上去……我的筆他要搶,我的書他要翻,我的眼鏡他要玩,
我放食品的盒子無論藏到哪個角落他都能找到,不打開決不罷休,拿了一塊巧克力
或餅乾就跑,爸爸要打他時就往我懷裡鑽……從他還是嬰兒時,我就常常唱著《寶
貝》的歌催他入睡,一如當年我抱他的父親。而當他稍長大後,就學會了咿咿呀呀
的和我一道唱歌,並一邊拍著手。帶他上街去常常是我的任務,我家的旁邊有一個
小廣場,他看到旁的小學生玩單槓就一定要試試,居然也可用小手吊半分鐘,小臉
掙得紅紅的,使我樂得大叫。讓他去滑滑梯,開初,雖然扶著,他還是有點緊張,
後來感到了樂趣就一次又一次地滑,累得我滿頭大汗。有幾次我抱著他滑,溜下來
後仰抱著他平躺在地上,要旁邊的小學生拉一拉才能站起來。我有時將他放在童車
中推他到郵局去發信或到商店購物,就讓他坐在車中等在外面。他的奶奶和媽媽知
道了後總是提心吊膽,再三埋怨我:「要是壞人把浩浩推走了呢?」雨天,就只能
抱著他在窗前望街,他安靜地看著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一次,雨剛停,抱
他到街上,他鬧著要下來,我告訴他地上潮濕他也不聽,就恐嚇地要將他往一個小
水窪放,而他突然用力一掙,雙腳踏進了水窪中,濺得我滿臉水珠。回家後,祖孫
兩人都受到了他奶奶的批評。還有一次,我讓他坐在一個足球上,他洋洋自得,左
顧右盼,誰知球一滑動,我搶抱不及,他跌了個手腳朝天!他媽媽不好說什麼,我
因而又受到他奶奶的指責……我誠然在他身上花去了太多的時間,因為影響了工作
而苦惱,而且抱他上樓下樓,陪他玩,也使我感到精力不濟。但是,他常使我開懷
大笑,帶給我許多歡樂。我說我是「陪」他玩,那是表明,我也沉浸在一種情趣中,
使我蒼老並刻有斑斑傷痕的心還能生發出——唔,就算是「老天真」吧。
和他在一起,我有時就不免想起遙遠的過去,回憶起兒時祖父帶領我的種種情
景。
面對他滾圓、晶瑩、純淨的眼睛,我有時也想到未來——他的未來和祖國以至
世界的未來。他會比我們生活得幸福的,但正如列寧所說,畢竟不必羨慕他們,我
們曾經在狂風暴雨中經歷過別一種幸福。
有些老朋友向我叫苦連天,說到為照料第三代所遇到的種種麻煩。他們雖然搖
著頭,但卻是笑著向我說的,顯然苦中有樂。從他們所說的種種可笑的事情中,可
以看出孫子的活潑、天真,也顯現出祖父的慈祥、眷戀。比起父與子來,祖與孫的
年齡相差懸殊,夕陽與朝輝相映,那是更強烈的反差,但又都具有一種天真。在他
們的相處中,有著另一種情懷,另一種情趣,可以令人大笑,也可以令人含淚。真
的是可以入畫,可以入詩的。卜勞恩在盛年就被納粹迫害致死,要不然,當他進入
老年後,通過自己的體會和觀點,也許會畫出一套足以與《父與子》媲美的《祖與
孫》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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