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一冊《文藝世紀》,見到有一篇《春到揚州瘦西湖》,讀了一遍,使我又
回到記憶中去了。
我只游過一次瘦西湖,那還是少年時代的事情。在更早的時候,我的家住在鎮
江,與揚州僅有一江之隔。「兩三星火是瓜州」,真的站在江邊上就可以望得見,
可是我一直不曾渡過江。直到我離開鎮江,到上海去學畫,反而從上海遠道背了畫
箱畫架到揚州去游瘦西湖。
也許就是由於這一點曲折,十多天的揚州旅居生活,像是在我平淡的生活旅程
中拾得一顆寶石,偶爾取出來把玩一下,總覺得它光彩動人,又像是曾經讀過的一
本好書,雖然已經許多年不曾再讀了,只要碰到偶然的機會,拂去封面上的歲月的
塵埃,翻開來讀一下,依然覺得回味無窮。
今天,就是我又將這本書再打開的時候了。
那時候的揚州,早已是一個破落戶,瘦西湖也像是一座舊家池館,朱欄已經褪
了色,石階的縫裡長了青草,到處都顯得荒涼和遺忘,可是,到處又還留下一點前
代風流繁華的影子。我就是這麼帶著一點感慨和憑弔的心情,第一次接近這個過去
曾被詩人譽為佔了天下三分之二明月的風景勝地。
那時我,正是「白袷少年」的時代,讀過杜牧的詩,讀過韋莊的詞,去時又恰
是春天,因此一到了揚州,在心情上就彷彿墮入了一個夢中,在十多天的旅居生活
中,覺得隨處都充滿了詩情畫意,給我留下了至今想起來還有回味的記憶。
當時我曾畫過瘦西湖上的垂柳,畫過平山堂一帶的松林,又畫過水關和坍敗不
堪的城樓,都是油畫。這些都是被我認為同我那時的心情十分調和的景色。可惜這
些使我現在看來也許會臉紅的作品,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
當然,我知道如果現在再去重遊瘦西湖,所見到的決不會再是這些。但在我的
記憶中,就如一個年輕時代曾經在一起相處過的朋友一樣,無論他現在怎樣改變了,
在我的記憶中仍是那副樣子。因此許多年以來,我雖然極想再到那些舊遊之地重去
一次,但是如果真有了機會,到時我是否真的會去,我自己也不敢向自己保證。
分明知道過去的已經是過去了,但是對於有一些舊時的夢境,自己總好像有一
點珍惜,留待不時把玩回味一下,不忍輕易去觸破它。這種心情說出來大約會使得
許多年輕人認為可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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