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心裡很不安定。若是能放得下手上的事務,我真想回到江南去小住幾天。
現在還是農曆正月,不說北方,就是在江南,天氣一定還很冷,但那個「冷」,
不是冬天,而是「春寒」,因為早已立過春了。不像在這裡,幾天之前的天氣是嚴
冬,寒流一過又彷彿到了初夏,再來一次寒流,又變成冬天了。簡直沒有春天的影
蹤。
可是在江南,春天雖然舊得不易尋覓,來得卻有跡象可尋。春天就是春天,決
不騙人,決不令人空歡喜。你見過柳樹的嫩芽嗎?它不是嫩綠色的,而是鵝黃色的。
柳樹綻出了鵝黃色的芽,春天就已經來到樹梢,來到燕子尾巴上,也來到遊子的心
上了。
前幾天看了《北國風光》的電影,已經有一點神馳;這幾天對著《江南姊妹》
的廣告,更令我出神。山水,人物,花朵,泥土,無不是江南的能令人懷念,何況
更是春天,因此這幾天簡直動了鄉愁。電影廣告說:「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
住」。是的,趕去罷,為什麼不趕呢?
我設想我應該去的地方,我應該住的地點。江南,是一個大地方,是一片錦繡,
我應該選擇什麼地方呢?住在西湖邊上,住在玄武湖畔?住在蘇州,住在嘉興?當
然什麼地方都好,但我的夢魂總是牽索著鎮江的一間小樓。幾扇玻璃窗,一隻掛了
布帳的小床,從牆上的氣窗可以望見人家的屋背。在那裡不僅有我的春天,還有我
的夢,也有我的詩。
我要尋找的就是這些。可是,這麼多年了,我就是現在趕到江南,這個春天向
什麼地方去尋呢?在破舊的磚牆上,在古老的大樹上,還是在那些高大的新建築物
上和工廠的煙囪上?
對著報上的那幅《江南姊妹》的廣告,我忽然領悟到,我要尋找的春天,不在
別的地方,就在這些年輕人的臉上,就在這些下一代人的心上。我們的夢,我們沒
有寫成的詩,我們失去了的春天,都交給他們了。他們會用彩筆給我們繼續寫下去,
我們不曾實現的夢,他們會給我們完成。春天到了江南,自有人去接待,決不會被
冷落的。
但是如果有時間,我仍想趕到江南去。因為我懷念江南,江南一定也在懷念我。
站在鵝黃色的柳枝下,年輕的春天一定會展開手來歡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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