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初晴,灰白色厚密的天空下,橫著一帶墨綠的叢林,樹的下面掩映著幾間
縱橫的瓦屋,一條赭黃色蜿蜒的小路,路的前面便是一派鋪滿了油綠色浮萍的池塘,
一兩方突出的草叢疏疏的散落在池面。
這是一幅絕妙的風景畫題材。坐在窗下對望著,我不覺起了畫意。
想到畫,像一位久別的故人突然浮上了記憶一般,真是感慨系之。
差不多自第一次知道「畫」這個名詞以來,我對於它就深摯的有了戀情。不消
說,小學時代對於圖畫自然視為一周中最有興趣的一課,就是後來進了中學,在繁
重的代數幾何A+B,X=Y之餘,仍是同了幾個愛畫的同學,向學校當局要求了特別的
允許,到校外去作野外寫生。因為我的中學是專制的基督教學校,學生要每兩星期
才有半天的例假。
後來到上海進了美術專門學校,那更是夢的實現,我對於畫的努力自不待言;
可是一年之後,我的文學嗜好與繪畫走上了並行線的軌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或許那時對於文學的熱情正是在頂點上的原故,我不知不覺的就傾向文學,拋下了
畫筆。最初還勉強到校上課,到了後來,在將近畢業的一年,那真只有美術學校才
有這樣的笑話,我差不多一月只到校一兩次,一學期不曾有過一張完成的人體習作。
及至後來,朋友們組織的一個出版機關成立之後,我更完全鑽在文學的圈子裡去了。
四五年以來,除了偶爾的一張單色插畫和朋友們委託的不得不畫的封面畫以外,
我的手完全不曾再觸到畫布上過。
塵埃中的一隻畫箱,抽屜中的幾盒彩油,以前是一日不離的侶伴,現在差不多
漸漸從記憶中排擠出去了。一隻畫架更不知給誰個朋友借去了不曾再還來。
在此刻的這種生活中,像今天這樣對於畫的偶然的動念也不是第一次,但無論
如何不再有握起調色板的勇氣。連難得有的幾次繪畫展覽會都不曾去觀光了,哪裡
再有掮起畫架的勇氣呢?
前天在路上偶然遇見老友倪貽德。三年不見了,他問我近來可曾作畫,我說自
從離開學校後便不曾再畫過,他笑著說像我那樣的人正復不少。是的,脫離了那種
特有的環境,要想仍舊繼續那種特有的生活,這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七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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