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團丁押著春生的屍首,遠遠地抬進屋子裡來,少雲嬸的心肝象給人家挖去
了。她猛的一聲,口裡噴出一灘鮮血。
「我的苦命的兒呀!……」
她只叫了這麼一句,便抱著那血糊的屍身打滾。死者的頭顱老遠的拋在旁邊。
半晌她還沒有聲息。圍著看的鄉鄰大半都偷偷的彈著淚珠兒。沒有一個人言語,
眼瞧著少雲嬸昏撲在那死屍的身邊。
「怎麼?」族長從人群中跑出來,狠命的在少雲嬸的身上踢了一腳:「你還不
起來嗎,誰教你自家養出這樣不肖的兒子?」
少雲嬸呆著眼珠子不能作聲。
「拿水來!」族長吩咐著。
輕輕的一噴,少雲嬸又哭起來了:
「我的兒呀!……」
「不要哭!」族長威嚇著:「這兒還有兩位副爺在等候著你的回音呀!」
少雲嬸當真不敢哭出聲來了。她凝望著族長。
「副爺說,」族長特別的提高了聲音:「總局裡的規定。每斬決一名本地的犯
人,要二十元的刀手費……」
「刀手費?」少雲嬸的眼前又是一昏。她現在連春生的棺材錢都沒有。
「還有,」族長接著告訴她:「春生監禁了三十三天,每天的伙食三角,九元
九。連刀手費一共三十元錢。得一齊交出來給副爺們帶去!」
少雲嬸更加說不出話來了。她爬起來對族長叩三個響頭:
「長三公公呀!我那裡來的錢呢?現在春生的棺木還……」
「誰教你養出這種不肖的兒子?!」
少雲嬸的心窩像要炸開。她想咬這個族長一口,可是……
「沒有嗎?」兩個團丁也站將起來!「那麼你就先交一個親人給我們帶去吧!
等你們的錢到了再放他回來。……」
「長三公公呀!」
族長的腦袋連忙搖了幾下:
「我也沒有法子呀!」
於是小的一個兒子泰生,又被團丁從人叢中拖出來了。
「走!」團丁們在泰生的不肯走的腿子上捶了一下;回過頭來對著少雲嬸:
「錢你趕快送過來,不然一天又是三角!……」
少雲嬸完全發瘋了:她喊族長,她叫天,她抱著大兒子春生的屍身打滾。
親鄰都流著悲傷的眼淚。
夜晚,親鄰又都來替他將大兒子收殮了。為了小兒子,為了三十元錢刀手費和
伙食費,少雲嬸越痛越瘋。
天哪!
終於:她在三更時分上吊了!
1933年9月,姨母逝世的第三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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