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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流汐漲


  月兒的步履已踏過嵇家的東牆了。孩子在院裡已等了許久,一看見上半弧的光剛射過牆頭,便忙忙跑到屋裡叫道:「爹爹,月兒上來了,出來給我燃香罷。」

  屋裡坐著一個中年的男子,他的心負了無量的愁悶。外面的月亮雖然還像去年那麼圓滿,那麼光明,可是他對於月亮的情緒就大不如去年了。當孩子進來叫他的時候,他就起來,勉強回答說:「寶璜,今晚上不必拜月,我們到院裡對著月光吃些果品,回頭再出去看看別人的熱鬧。」

  孩子一聽見要出去看熱鬧,更喜得了不得。他說:「為什麼今晚上不拈香呢?記得從前是媽媽點給我的。」

  父親沒有回答他。但孩子的話很多,問得父親越發傷心了。他對著孩子不甚說話。只有向月不歇地歎息。

  「爸爸今晚上不舒服麼?為何氣喘得那麼厲害?」

  父親說:「是,我今晚上病了。你不是要出去看熱鬧麼?可以教素雲姐帶你去,我不能去了。」

  素雲是一個年長的丫頭。主人的心思、性地,她本十分明白,所以家裡無論大小事幾乎是她一人主持。她帶寶璜出門,到河邊看看船上和岸上各樣的燈色,便中就告訴孩子說:「你爹爹今晚不舒服了,我們得早一點回去才是。」

  孩子說:「爹爹白天還好好地,為何晚上就害起病來?」

  「唉,你記不得後天是媽媽的百日嗎?」

  「什麼是媽媽的百日?」

  「媽媽死掉,到後天是一百天的工夫。」

  孩子實在不能理會那「一百日」的深層意思。素雲只得說:「夜深了,咱們回家去罷。」

  素雲和孩子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躺在床上,見他們回來,就說:「你們回來了。」她跑到床前回答說:「二爺,我們回來了,晚上大哥兒可以和我同睡,我招呼他,好不好?」

  父親說:「不必。你還是睡你的罷。你把他安置好,就可以去歇息,這裡沒有什麼事。」

  這個七歲的孩子就睡在離父親不遠的一張小床上。外頭的鼓樂聲,和樹梢的月影,把孩子嬲得不能睡覺。在睡眠的時候,父親本有命令,不許說話,所以孩子只得默聽著,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樂聲遠了,在近處的雜響中,最刺激孩子的,就是從父親那裡發出來的啜泣聲。在孩子的思想裡,大人是不會哭的,所以他很詫異地問:「爹爹,你怕黑麼?大貓要來咬你麼?你哭什麼?」他說著就要起來,因為他也怕大貓。

  父親阻止他,說:「爹爹今晚上不舒服,沒有別的事。不許起來。」

  「咦,爹爹明明哭了!我每哭的時候,爹爹說我的聲音象河裡水聲潲潲地響,現在爹爹的聲音也和那個一樣。呀,爹爹,別哭了,爹爹一哭,教寶璜怎能睡覺呢?」

  孩子越說越多,弄得父親的心緒更亂。他不能用什麼話來對付孩子,只說:「璜兒,我不是說過,在睡覺時不許說話麼?你再說時,爹爹就不疼你了。好好地睡罷。」

  孩子只復說了一句:「爹爹要哭,教人怎樣睡得著呢?」以後他就靜默了。

  這晚上的催眠歌,就是父親的抽噎聲。不久,孩子也因著這聲就發出微細的鼾息,屋裡只有些雜響伴著父親發出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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