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底內容極其複雜,上自老莊底高尚思想,下至房中術,都可以用這個名詞來包括它們,大體說來,可分為思想方面底道與宗教方面底道。現在名思想方面底道為道家,宗教方面底道為道教。宗教方面底道教包括方術符濺在裡面,思想方面底道家,就包含易陰陽五行底玄理。道家思想可以看為中國民族偉大的產物。這思想自與佛教思想打交涉以後,結果做成方術及宗教方面底道教。唐代之佛教思想,及宋代之佛儒思想,皆為中國民族思想之偉大時期,而其間道教之勢力卻壓倒二教。這可見道家思想是國民思想底中心,大有「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底氣概。「道」底思想既然彌蒙一切,為要細分何者為道家,何者為道教,實在也很難,但從形式上,我們可以找出幾種分類法。
一 上品道、中品道與下品道
最初把道家與道教略略地整理成為系統而加以批評底是梁劉概底《滅惑論》。論中提出道家三品說,現存《弘明集》(卷八)中。論說:
案道家立法,厥品有三:上標老子,農述神仙,下襲張陵。太上為宗,尋往史嘉遁,實為大賢;著書論道,貴在無為;理歸靜一,化本虛柔。然而三世不死,慧業靡聞,斯乃導俗之良書,非出世之妙經也。若乃神仙小道,名為五通,福極生天,體盡飛騰。神通而未免有漏,壽遠而不能無獎。功非餌藥,德淪業修,於是愚角方士,偽托遂滋。
張陵米賊,述死升天;葛玄野堅,著傳仙公;愚斯惑矣,智可往軟?今祖述李文,則教失如彼;憲章神仙,則體劣如此;上中為妙,猶不足算,況效陵、魯,酸事章符,設教五斗,欲極三界,以蚊負山,庸誆勝乎?標名大道,而教甚於俗;舉號太上,而法窮下愚:何故知耶?貪壽忌夭,含識所同;故肉芝石華,話以翻騰。好色觸情,世所莫異;故黃書御女,談稱地仙。肌革盈虛,群生共愛;故寶惜涕唾,以灌靈根。避災苦病,民之恆患;故新得扭扭,以快愚情。憑威恃武,俗之舊風;故吏民鉤騎,以動淺心。至於消災淫術,厭勝奸方,理穢辭辱,非可筆傳。事合氓庶,故比屋歸宗。是以張角、李弘,毒流漢季;盧驚、孫思,亂盈晉末。
餘波所被,實喜有徒。爵非通侯,而輕立民戶;瑞無虎竹,而濫求租稅。糜費產業,蠱惑士女。運屯則蠍國,世平則合民。傷政萌亂,豈與佛同?……(《大正藏》五十二卷五一頁)
劉攬對於方術的道教批評得尤其透切。他說用肉芝石華來延壽,借黃書御女來縱慾,寶惜涕唾,斬得擅魁等等,都是術者利用凡愚之情,投人所好,其實沒一樣是足以稱為大道底。北周道安底仁教論》(《廣弘明集》卷八)也本著這三品來區分道教。所謂:「一者老子無為,二者神仙餌服,三者符象禁厭。就其章式,大有精粗。粗者厭人殺鬼;精者練屍延壽。更有青菜,受須金帛,王侯受之,則延年益柞;庶人受之,則輕健少疾。」(《大正藏》五十二卷一四一頁)
這樣分法,可以說是得著道家與道教分別底梗概。其中上品之老莊思想,即所謂道家,甚至可以與佛教思想底一部分互相融洽。中品底神仙與下品張陵即所謂道教,在崇拜和信仰方面,與佛教發生不斷的衝突。
求長生,求享樂,是人類自然的要求,而中國民族便依著這種迷信來產生神仙道和求神仙底方術。後來張陵又把神仙道化成宗教,而成為天師道。所以實際說來,這三品沒有截然的分別,後來都混入於天師道裡頭。如強分別它們,我們只能說道家說無為自然;神仙重煉養服食;張陵用符家章醒而已。但張陵世祖述老子,以《道德經》為最上的經典。他底立教主旨也是無為自然,只依著符簽章醒來做消災升仙底階梯罷了。因此道教也可以名為神仙之宗教化,或神仙回向教。
二 方內道與方外道
梁朝底目錄學者阮孝緒在他新集底《七錄》裡根據《漢書·藝文志》底分類把道分為方外道與方內道。在《七錄序》裡,列舉群書底種類和卷數。在《內篇》裡,有《經典人《記傳》、《於兵》、《文集人《術技》五錄,《外篇》分《佛法》、《他道》二錄。舒兵錄》裡底《道人《陰陽》等部,《術技錄》裡底《緯濺人《五行》。《卜覽人《雜占》等部,便是方內道家。《仙道錄》所分底《經戒人《服餌》、《房中》、《符圖》四部便是方外道教。這個分法大體不差。
三 清靜說、煉養說、服食說及經典科教說
宋馬瑞臨《文獻通考·經籍考》三十八立道家,五十一、五十二立房中、神仙。其所謂道家含有阮孝結底道部,及仙道。《宋》、《遼》、《金》、《元》諸史及《續文獻通考》(卷一百七十五道家,一百八十五神仙家)也是在道家之外另立神仙家.這似乎不甚妥當。細史》(卷九十八人藝文志》首先並為一類。馬氏品寫道家為清靜、煉養、服食、符家、經典科教底五說,以為道離清淨愈遠愈失真。他好像只承認道家思想而輕看道土宗教。但下五品底等次,可以說能撤往道家思想發展底綱領。故獻通考》(卷二百二十五)《道藏書目》條下,作者評說:
按道家之術,雜而多端,先儒之論備矣。蓋清淨一說也;煉養一說也;服食又一說也;符篆又一說也;經典科教又一說也。黃帝、老子、列禦寇、莊周之書,所言者,清淨無為而且,而略及煉養之事。服食以下,所不道也。至於赤松子、魏伯陽之徒,則言煉養,而不言清淨。盧生、李少君、架大之徒,則言服食,而不言煉養。張道陵、寇謙之之徒,則言符策,而俱不言煉養、服食。至杜光庭而下,以及近世黃冠師之徒專言經典料教。所謂符篆者,特其教中一事。於是不惟清淨無為之說略不能知其旨趣,雖所謂煉養服食之書,亦未嘗過而問焉矣。然俱欲冒以老氏為之宗主,而行其教。蓋嘗即是數說者詳其是非。如清淨無為之言,曹相國、李文靖,師其意而不擾,則足以致治。
何晏、王衍樂其誕而自肆,則足以致亂。蓋得失相牛者也。煉養之說,歐陽文忠公嘗刪正《黃庭》,朱文公嘗稱《參同契》。二公大儒,攘斥異端,不遺餘力,獨不以其說為非。山林獨善之士,以此養生全年,固未嘗得罪於名教也。至於經典科教之說,盡鄙淺之庸言,黃冠以此逐食,常欲與釋子抗衡,而其說較釋氏不能三之一,為世患蠢,未為甚距也。獨服食、符第二家,其說本邪僻謬悠,而惑之者罹禍不淺。架大、李少君、於吉、張津之徒,以此殺其身。柳泌、趙歸真之徒以此禍人,而卒自嬰其戮。張角。
孫恩、呂用之之徒遂以此敗人天下國家。然則往史五千言,易嘗有是乎?蓋愈遠愈失其真矣。
這五品說是順著年代底變遷而立底。道家始初本著黃。老、莊、列清淨無為底精神,鍛煉個人的身體以期達到治理邦國底方則。此後則神仙家如赤松子、魏伯陽諸人,專從事於鍛煉。又到後來如盧生、李少君、來大諸人專以服食為升仙底道路。因此迷信底成分越來越多。到張陵、寇謙之請人,一節面推老子為教主,一方面用符簽章釀底迷信與宗教儀式。南北底道家多模彷彿教底禮儀,而不及其精神,在經典上又多數模彷彿經。到杜光庭、司馬承份等,只從事於改襲佛經,使道教成為經典科教底本流。這便是所謂「老子之意,愈遠愈失其真」。
馬瑞臨與劉驅底見解很相同,不過劉辯時代較早,未見到道教後來發展底清形,到馬氏時代道教底派別大概已經定了。歐陽修在《刪正黃庭經序》裡說古時有道而無仙,後人不知無仙而妄學仙,以求長生。不知生死是自然的道理,聖賢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以盡其天年,也就成了。後世貪生之徒,或茹草木,眼金石及日月之精光;或息慮,絕欲,煉精氣,勤吐納,這養內之術,或可全形而卻疾。所以說,「上智任之自然,其次養內以卻疾,最下妄意以貪生」。他底評論,只及任自然底道家和服食派與吐納派底神仙家,卻沒說到祛病軌鬼底天師道。至於朱子在《語錄》(百二十五)說:「老子初只是清淨無為。清淨無為卻帶得長生不死。後來卻只說得長生不死一項。如今恰成個巫祝,專只理會厭攘祈禱。這是經兩節變了。」他也是以為道教越來越下。明王偉在《青巖叢錄》裡也說:「老子之道本於清淨無為:以無為為本;以無為而無不為為用。《道德經》五千餘言,其要旨不越是矣。光漢以來,文帝之為君,曹參之為臣,常用其道以為治,而民以寧一,則其道固可惜之國家天下也。自其學一變而為神仙方技之術,兩變而為米巫祭酒之教,遂為異端矣。然而神仙方技之術,又有二焉:日煉養也,日服食也。此二者,今全真之教是已。米巫祭酒之教亦有二焉:日符象也,自科教也。此二者今正一之教是已。」王偉底時代比以上請人晚,除了以全真教屬於神仙方技之術,以正一教為屬於米巫祭酒之教以外也沒有新見解。
四 正真教、反俗教衣世教
上頭三種分法都是道教以外底學者底看法,至於道士們自己底見解,我們可以舉出張君房來做代表。他在《雲更七級》(卷三)《道教序》裡把道教分為正真之教、反俗之教和訓世之教。
真正之教者,無上虛皇為師,元始天尊傳授。消乎玄粹秘於九天,正化敷於代聖:天上則天尊演化於三清眾天,大弘賓乘,開導他階;人間則伏較受圖,軒轅受符,商辛受天經,夏禹受洛書,四聖稟其神靈,五老現於河諸。
故有三墳五典,常道之教也。
返俗之教者,玄天大聖皇帝以理國理家靈文真訣,大布人間;金簡玉章,廣弘天上。欲今天上天下,還淳返樸,契皇風也。
訓世之教者,夫子傷道德衰喪,闡仁義之道,化乎時俗,將禮智而款亂,則淳厚之風遠矣。嗑!立教者,聖人救世怨物之心也。俗教則同聖人心。同聖人心,則權實雙亡,言詮俱況,方契不言之理,意象固無存焉。
張君房底分法,實際只有正具與返俗二教,其訓世之教直是儒教,所以不能認為最好的分法。總而言之,古初的道家是講道理,後來的道教是講迷信。而道士們每采他家之說以為己有,放在教義上常覺得它是駁雜不純。技記·太史公自序》說:「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會無形,瞻色著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約旨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可見漢時底道家已經有這種傾向。太史公權讚道家,以為它有臨機應變之術。我們可以看出後來道家或與神仙方士合在∼起,或與祭醒符水之天師道合在一起,或與佛教混合起來,或與摩尼教混合(說摩尼為老君之化身,見《化胡經》及《佛祖統記》),到清初所成之鎮他通鑒》,又將基督教之基督及保羅等人列入道教之祖師裡。現在又有萬教歸一之運動,凡外來之宗教無不採取。古來陰陽五行、風水、濺緯等等民間信仰,所信底沒有一樣不能放在道教底葫蘆裡頭,真真夠得上說,『次道江兮,其可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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