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好了,一切已經妥當。
「好好。我去我去。照到你說的我去作。」女人說了又望男子,用一個女人特
有的章法。
「你怎麼說?」一個男子細心處總比女子為深,他怕她忘記。
「怎麼說,是說我到那時候怎麼說嗎?」
「是!」男子不耐煩的樣子,促她即說。
「我讓他把那東西拿出來,我讓他給我念,我讓……」「你就說你讓他把你抱
了以後,你!」
「他抱了我,我就說,這做不得。我說我是有夫的人了,我不能同別的男子作
糊塗事。我說我那人知道了會用刀殺我,用繩勒我。我說我被人欺侮了,我要告給
我的那個人。我說我名譽從此將被毀了,丈夫的名譽也毀了。……我就哭,不讓他
走。……我又說,我要告大家,讓這裡的人全知道,請眾人評理。」
男子在女人的複述制就的話語中,點頭,點頭,點頭,見到女人說完了,拍拍
手,表示勝任愉快,就囑咐:「不要臨時又忘記!不要哭又沒有眼淚!不要……」
其實,女人的眼淚是不必愁到時沒有,這個男子倒知道得比女人自己還清楚。然而
他意思是眼淚要多才行。因為這時代,進步了,少許的女人眼淚也不能攻克一個男
子的心。他平常就不輕容易為眼淚嚇倒的。他要多,她說這個決辦得到,一個女人
只要低下頭一哭,眼淚會出來的,決不比生小孩是大事。他信了,但假若是眼淚也
可以事先練習的話,男子當然也不反對這「預演」。
「我信你了,你照到去辦,我自然來收常」男人用他那男紳士的氣概說。
「你一定要來!不來我可不好下台!你先到那木材堆下等候,不要聲張,不要
使另外人知道,聽我哭著喊救人時你就來。」
「到那時我一定就來,你見我要打他殺他,先是哭,不要理。我要生氣到儼然
出命案的架勢,到後我把他威風一殺,你再哭哭啼啼告我怎樣怎樣,看他當真怎樣。」
「我就說,這人要我脫衣服褲子!不,我說他強迫我作那個壞事,他要我陪他
到這種地方睡,他要我隨同他跑,他要我……」「若是他不曾說同你逃走,你可不
能說!」
「是的!他不說的我也不說,說的我就說,不過萬一他一句話不說呢?」
「不會的,這人口不是啞子。哪有一個想轉人妻的念頭的男子是蠢人?他見你
不肯,必定找出許多話來引誘你。他說的必比我所想像的多。這是個壞人,你不要
以為他長得好看話又說的好聽就當真……」「怎麼啦?我是這樣人嗎?」
「你是我信得過的,因為這也是我們兩人的利益。我並不是為我自私自利打算
的。為國家,似乎也非懲罰一下這年青的起壞心的浪子不可。不過我告你,要小心。
照到我辦法,那就既不上當又能夠得錢,得了錢,我幫你買你歡喜的衣料,你不是
說過要幾件體面衣服出客嗎?」
「我要那紅色的,可不要絳的。」
「是!就買紅色的!可是你記得到你的話麼?」
「記得到,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再念一遍!」
「我不念。記不到。」這是故意說,因為男子太把自己看蠢了。
男子卻因了這答話生硬,就說,「記不到,那就算了。」
「算了就算了,又不是我要錢用。」
「那你難道以為我是來當活忘八的人嗎?」
「你是正派人,有身份的人,誰不知道呢?這事總是我要去做的!」
「婊子,你這話就該打。你當真若是偷了人,你看老子要你性命不要!」
「我偷人,是我要去做的嗎?是我想磕錢嗎?我是婊子,你呢?」
「我是忘八,活忘八,看忘八打死你,」於是,男子咬牙切齒的走到女人身邊
來,一手撈著了女人的短髮,就往後拖,女人於是跌倒到地上。
大的有力的巴掌在兩邊臉上各一下,腰部又一腳,女人就彷彿被訓練模樣大哭
了。這真是預演流淚這一幕情形,可有這眼淚去了那麼多,還是預演!
「我讓你打死,我讓你打死,我不一定要活在這世界上!」
女人在地下連滾帶哭說。
「你自己去死,我倦了。」男子說時已放下女的,兩手拍灰,站到房中冷笑。
「你把我打死好了,你還可以討一個年青的好看的為你找錢!」
男子不作聲,只冷笑。
「怎麼又不打了呢?你打呀!你踢呀!」
男子還是笑。心中是有點悔了,但照理作丈夫的是紳士,就有紳士的身份,所
以不像那類男子的採用認錯辦法……女人哭倦了,說倦了,坐到地下想著心事。她
笑了。她不要男人勸她,自己站起身來彈彈灰,理一理頭髮。
兩人各據客廳的一角,彷彿已經議了和。
外面聽到有人打門,男人走出去,從門縫望了一望,又即刻走回到女人身邊來。
他和氣了,和氣的問女人,願不願意作先所約定下來的事。
女人說,「願。」
「他已經來了,這戲只好在家裡演了。」
女人聽到說那個人已來,心一緊。男子說是只好在家裡扮演這戲了,女人笑。
女人笑,就算承認丈夫的體面提議了。
「你去開門,我從後門出去好了。」
「你……」
「我非走不可!我到一點鐘以後就來,在一點鐘以內這戲得扮好,情節一拉長,
我來的就不是時候了。」
外面門又在拍了。
「還是我呼喊救人,你再來!」
「就是這樣好,你不喊,我就不來。」
「那好極了,你走吧。」
他們接吻,彷彿用接吻作保障,兩人把保障得到,分了手,女子走到外邊去開
門,男子消失到廚房的角門邊,不見了。
女人把來客讓進客廳,又由客廳讓進房。
客是年青人,聽到主人不在家,興致非常好,膽也非常大。一個年青人照例是
以為得來的方便是運氣的。
女人同來客在一塊坐下,來客的行為恰如主人所預料。時間慢慢過去,客也慢
慢的把行為變了。可是女人似乎忘記喊救命了,她居然讓這客人得到所希望得到的
一切,她作了一件自己也覺得意外的事。她用了儼然報仇的心情,盡年青客人在身
上撒野一些時間了。
客人出了門,在巷口便碰到了主人。
主人茫然了,客卻紅了臉。然而兩個好朋友碰到,自然應說點什麼,於是客人
先開口:「哈,我等了你老哥一點鐘,還不來,陪嫂子坐了很久……」「是嗎,對
不起,對不起,再坐坐吧。」
客人望望表,說,「時間來不及了,明天再來。」
「不是特意來有點事商量嗎?」
「事是小事,明天我們在公園裡見好了。」
「什麼時候?」
「下午七點吧。」
「好好,七點一定去。」
客人把同女主人約下的時間匆忙中又同男主人約下,也來不及反省,卻匆匆走
了。
主人回到家,見到太太睡在床上,裝已經睡眠,那一對枕頭卻放到床正中腰下,
忽然悟到了什麼,走到太太身邊,生著大的氣,大喝一聲旋即撲到太太身上去。
…………
害得第二天客人在公園中等到九點,還不忍離開公園。這天真爛漫的人,還以
為朋友夫婦之中必有一個人害了大病,所以不能如約到公園。
第三天,他就跑去看這一對賢主人,才知道兩人都因為一種來得古怪的病到醫
院上藥換繃帶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