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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頭文學


  中國自從五四文學革命以來,對於俄國小說,可以說始終皆懷了最好的友誼去 接近它。作者間所受俄國小說的影響很大,讀者間所受俄國小說的影響也很大。但 各人似乎皆忘了一件事,就是十九世紀俄國小說在俄國所散佈的空氣,是一種什麼 空氣。這件事,連近來的文學論者象也不大提及了!

  應當承認別一個國家歷史上的情況,由於文學所發揮過的能力,某一時作了某 些事情產生某種影響。我們即或因環境不同,一切無法照樣作去,但至少那些由文 學展佈的場面,當可以作為我們文學作者一種參考,以及文學論者一種引證。

  俄國文學有一種很明顯的特點,就是作品上老少新舊兩代的衝突。衝突的問題 不外乎政治觀念與生活的態度不同,解決它的方法也很多,惟「打頭」的方法卻為 很通俗的一種。所謂打頭,就是年青人明白了什麼人說謊,且明白這謊話不利於較 年青時代的一切發展後,來……是的,我說的就是應當來……我想在這裡又來說個 故事,也是關於打頭的故事。

  有一愚人,頭上光滑無毛,另外一人見到這光滑的頭,覺得很有趣味,就用手 中硬梨,向那個古怪的頭拋去。一再三四,打了又打,梨子完事以後,那被打人的 還不作聲,默默忍受,既不說話,也不還手。有人見著這種情形,就詢問他:「先 生,你那頭不是被打破了嗎?

  挨打時怎不避開些? 被打後怎不追問情由? 」那愚人笑得極其玄妙,他說: 「你瞧,那人倚仗勢力,又無知識,胡來亂為,任性而行,用生梨打破了我的頭額, 我頭被打破了,他還弄不明白,他的損失,也不明白!」

  用梨打人的人在中國任何地方現在皆似乎很少很少了。

  然在另一方面,如會議席上,大會場中,以及……彷彿被人打了那麼一下兩下, 儼然作著禿頭人被打以後的神氣,向群眾說明意見的,卻實在又大有其人。比如中 國在東北三省失去後,在某一類人談話上,或宣言上,或理論文章上,我們不是常 常可見到如下面的意見發表嗎?

  中國被人欺侮固吃了虧,但將來吃虧的決不是中國人。中國失去了一片土地不 是中國的損失,失地一時奪不回來也不是中國的致命傷,這事只是日本人的蠢處。 因為它吞的不是東三省,其實只是一個炸彈。這炸彈,有一天會破裂的。

  炸彈什麼時候會破,怎麼樣破,並不說明。雖不必說明,炸彈的破裂所指的自 然是戰爭;戰爭一來,或日本陸軍在西伯利亞為蘇俄擊潰,或日本海軍在太平洋被 美國消滅。不過日本縱然敗了,是不是就可以成為中國的勝利,這些人可不提及的。 是忘了提及,還是並不多加思索,很難說了。

  這種裝作儼然被人打頭神氣向平民說謊麻醉國民以遮掩自己無能的頭號人物, 以及用一部分知識幫助這些人說謊犯罪的人物,事實上除了用俄國某一時期文學所 描寫的真的打頭方法來加給他們以一種教訓外,並無更好辦法使他們明白,他們自 己對於這個民族加了如何損害,應分得到何等待遇的。

  中國有中國自己的環境,以及發自中國人心中的意識,即如打頭也不適宜於仿 照俄國人的方法。故文學作者為青年人提倡什麼時,自然得注意一下:「這是為中 國年青人用作新舊老少相互衝突作戰的東西」,不能疏忽它的利弊。但打頭的方法 不一,這一時代的文學,是應當指示出若干人必需被打,以及這些人當如何去打的 文學,則極顯然的事。

  我們正需要打頭文學!因為文學的基礎若立於「去偽存真」方面,我們的愚蠢 方能有消滅的希望,也方能把這個民族目前的危機與未來的恐懼揭發出來,多讓人 明白些,多作一番準備。不然,居上位的,在任何情形下,還依然可以裝作頭上被 梨子打過的愚人神氣,呆頭呆腦,不管外人笑話,向平民有所說明,實則這民族什 麼皆完事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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