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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婦人的日記


  題目是《一個婦人的日記》,接著寫——

  四月十三日,天晴。

  周娘早上來,借去熨斗一個。母親問她是兒子好了麼?說是不呢。借熨斗去就是為儺 儺縫新衣。因為親家那邊願意送三妹兒過來沖喜。又,前次光興師傅為到天王廟許下的紅 衣,時間也到了,病雖不曾好,總得把願心了下來,因此到蔡太太家借得六十弔錢,三分 息,拿來縫衣。那老婦人也怪可憐,儺儺倒在床上不起,什麼事都得一個人去做。

  半日後,得四弟來信,一個人還在南京。生活很好,母親聽了很高興,飯似乎是多吃 了半碗兒。

  四弟同時寄了一本《婦女雜誌》,還有兩份報。

  「大嫂在家中無多事,可以看點書,莫把往日所能寫的一筆字荒疏,要什麼帖,這裡 都可得。萬一將來還尋得出升學機會,則大嫂再到學校去念兩年書,也不算很遲。……」 照四弟的話,把半年來不曾動過的筆硯取出來學寫日記;還不知能繼續到幾時?

  晚上看報,把時事念給母親聽了。母親說是人老了,不知道眼以外的事,也省得許多 麻煩。但聽到北京做總統都無人時,又說應該把住在什麼天津租界內的宣統皇帝請去,也 好乘到沒有入土以前看看前清那種太平景象,享一點如今真無從享的清閒福。老一輩人哪 明白今天的事。

  四月十四日,雨。

  早上在床還不知道外面落了雨,想把母親那霉了的襖子曬曬,誰知雨大約是在天亮以 前就落起,不大,所以瓦上不聽到響,筧筒裡也無簷溜,到起身時,雨是落得厭了。

  母親也不知,還擬請老向媳婦來家洗帳子。到後說及都好笑。

  在吃早飯時雨是止了,天也像待要放晴的樣子,很明。無事可作,為母親念了一會報, 把副刊上四弟的詩也讀給母親聽。

  「新詩我不知是說些什麼,也虧他做呢。」母親笑笑的說,聽見四弟會做詩,心裡是 高興了。

  四弟寄這些來大約也就是要母親高興。

  四弟做詩不用韻,句子不整齊,但又不像詞,讀來是也還像好的,但好處我就說不出。

  雨在十二點前一直落到上燈都不見休息,母親比平時略早一點就睡了。

  看了一會《婦女雜誌》,又丟到一旁了。很倦卻不能眠,想了些什麼,聽著極其低微 的雨點打落的聲音,到十一點以後。

  四月十五日,上半日雨,晚晴。

  不知在什麼時雨大了,在床上就可以聽到活活流著的筧水了。

  早上用白菜煮稀飯吃。母親說極好,要晚上又做。

  大姨來,帶了一籃子粑粑。昨天為七妹滿十歲打了祿,大姨怕母親又送禮,所以不報 母親去吃飯,今日把粑粑送來。

  「怎不引七妹來呢?」

  「雨大,不然也是掙著要來!」

  「大姨是怕我送不起禮,所以為七妹打祿也不告我麼?」

  「哪裡!」大姨把臉掉向我,「你看,你婆婆就只是那麼一味冤枉人!」

  「母親說得對,大姨恐我們費不起,就連為七妹滿十歲打祿也瞞過了。」

  「哎喲,哎喲,你兩娘母是那樣來冤我!你是不應當幫著婆婆來對付你大姨的!」

  到後來是大家都笑了。

  大姨去時,母親執意要我把那一串五百制錢放在大姨籃裡去。這樣的制錢,在如今是 見不著的東西了,母親錢櫃卻還收藏有七八串。遇到逢年過節,就用紅繩子穿好,每一百 為一小串,來打發那些到家拜年的小孩。

  「妹,你體諒一下老婆子罷,我還要到別處去看看,那麼重的東西,會把你大姨骨頭 也壓疼!」

  大姨把錢置放在琴凳上就走了。母親說明日將打發向嫂送來。

  快要到天黑時,天上的雲忽然紅起來了。母親說這時天上必有虹。但除了一片花霞在 鑲了邊的黑灰色雲裡,很快的為薄暮煙靄吞吃外,我什麼都不見。

  照母親的意思,在燈下把給四弟的信寫就。母親去睡了,在信後我加了下面的幾句話。

  四弟:我信你的話,當真是作鼓正金的在每日寫日記了。

  只是讀書太少,從前的又荒疏太久了,幾多字就寫不出,且不知道記些什麼為好。寫 日記就能幫助我做文章的進步麼?

  我是用不到做文章的,但有時心煩,也想寫得出時寫一點什麼感想之類在日記上,好 留給他日自己看。你寄來的書收到了,希望以後再多寄一點。把你做的詩念與母親聽,她 真高興!你是知道許多事情,比我高明若干倍的,看是怎樣好,就怎樣指示我,我好也來 努點力。……四弟的像似乎比去年出門時胖了一點,到明年,又到他哥哥那麼年齡了。母 親還不為他訂婚。其實四弟在外面縱是得了一個什麼女人,未必又比母親眼睛下選擇的好。 他又並不反對在家中訂婚,只說是在外事業不佳所以不提起這事。不知母親意思何如。難 道是因為侄子隔了一層就不必怎樣注意麼?四弟他是一個人,小小兒孤孤零零在家中養大 的,小時候的教養,母親都不辭煩瑣去照料,這事何以反而任他?我不懂母親的意思。

  四月十六日,晴。

  得了一個可傷的夢。像是在別一處,又像是在黃土坡的舊家,見到直卿從外面來,忘 了他是已死。

  直卿仍然是笑著嚷著,一見我就近身來……「你有過好久都不刮臉,你看你鬍子都刺 人了!」

  他只是笑。

  「怎不說話?」

  我這時忽然又記起他是死過一次,所以忽然害怕,往裡就走,遇到家裡的爹,告爹說 適間見著直卿,瘦了一點,還是舊模樣,爹就跑出去追他,……醒了,追想著很分明的夢 境,就哭了。

  聽更聲還只轉五點。以後也沒有再睡,就在床上回味著那笑著嚷著的直卿的臉相。哭 是今年第一回。

  頭只是昏沉,怕母親知道,還是先母親起床。

  母親於早飯後到南門坪去看周娘家儺儺,拿了昨日大姨送來粑粑的一半。母親剛出門, 義成鋪子裡即送來十斤茶油,告他沒有錢,老太太不在家呢,那伢仔說不要緊,連罈子放 下就走了。晚上母親回,才知道是母親從鋪前過身時訂下的。

  母親說拿五斤為四弟炸菌油,遇到好菌子時就辦。

  文鑒同他娘於下半日來坐了一回,又談了一陣近來四弟的情形。

  「我可以為他做個媒,廖家橋張家親戚那大妹乖極了!」

  「你下次來試和我媽談談罷。」

  「那大妹真好,樣子脾氣都配得上四弟。我文鑒是太小,不然我是將留到自己做媳婦 用,誰還願意幫別人做媒?」

  我慫恿著她,要她等另一次試同母親去談談,她答應了。

  走時把大姨送來那粑粑取十多個送文鑒,兩娘兒就去了。文鑒小小的就非常懂事,也 虧得他,田嫂子生到這世界上才還有點趣兒。若我的碧碧莫有死,則七月初五是五歲了, 不知又是如何的乖,母親又是如何的慣恃。……這也是命。

  聽到外面吹小嗩吶,要幫工張嫂把那四隻小公雞都捉去閹了,二十文一隻,一共是八 個銅元。母親回時說是應得關到籠裡去,不然它一吃了水,將來又會咯咯咯開叫了。告母 親粑粑又去了一半,母親說我們又都不大歡喜吃糯米食,正好明天誰來都送去,免得發霉。

  院子裡那一盆慈菇,經了雨,葉子更其綠的可憐了,上旬數是九匹葉子,如今是十四 匹。月季忘了收拾,開著的熱熱鬧鬧的花都給雨打落了。人也是這樣,一陣暴風雨吹到心 上來,顏色也會在很快的時間中就摧殘憔悴得不成樣子的;慈菇般的心腸呢,因此會使葉 子更其肥壯。

  今天日記寫下了許多,像這樣記下去,到年底真會有頗厚的一本了,也是可喜的事。

  四月十七日,晴。

  要張嫂喊老向屋裡人來下帳子去洗。

  用鯽魚川湯作早飯菜,母親說這非常好。近來鯽魚賣五百多一斤,比去年貴一半了。 但比較雞同鴨子算來,還是合宜。鯽魚好是好,卻多刺。母親不愛那無刺的鱖魚,喜歡鯽 魚。每見她老人家筷子一動,心就一跳。她又不要人幫到揀。

  阿彌陀佛,從不聞魚刺卡了喉。

  黃土坡家中教人來接,問了母親,稍稍收拾下,就同來的那女人回家了。到家見了爹, 像是胖點了。問八弟,才知近日棓子漲了價,爹擬不久就下常德。棓子一共三千多 斤,還有四十桶桐油。八弟因了我回家,特得許可,逃了一天學,因此見我異常高興。要 我拿錢送他試去採買一點新上市的枇杷吃,不久就大大的提一籃枇杷回來了。

  「爹是不准吃的,姊姊你來,我就叨光了!」把籃子頓到地板上的八弟,蹲下去把胖 大的都揀給我,自己選那小而熟的。

  「八弟你少吃點。為哥哥留一半,不然爹爹又會說你淘氣。」

  「是,我知道呢,」他也怕爹爹知道是他出的主意,吃了些就玩去了。

  到家中看到爹,姨娘,朱嫂,松弟,柏弟,八弟,在一個桌子上吃了飯,恐怕天黑, 就回這邊家來了。母親同宋嬸子正吃著飯。宋嬸子說:「聽說是回娘家做客去了,我怕你 不會回來的,你婆婆還留我做伴!」

  「有偏嬸子了。早是不知嬸子要來的,不然也不去了。」

  母親不知還以為是有許多客,「請了些什麼人?」

  「一個都沒有!是為爹不久擬下常德賣---''子,所以要我轉去坐坐。」

  宋嬸子於斷黑後掙著要回去。母親也不好怎樣留了,只把那剩下來的粑粑為幾個小老 表用手巾包去。

  晚上母親說怕是吃飯太多了,腹略有點疼。煨了點糊米茶吃,母親出了些汗,即時象 就好了點。恐怕母親半夜人不安,是夜燈只捻得很小很小,打了三更始上床。

  四月十八日,晴。

  母親像是忘了昨夜的腹痛,很早的就起床了。

  「大妹你還沒醒麼?」

  在夢中給母親驚醒,母親是站在床邊笑著。我想起身,又給母親按倒下去。

  「妹你莫忙,還蠻早咧。我醒了,想起今天是佛生日,還得到玉皇閣去找到師母,所 以早早的就起來了。我洗一個臉就出去,順便到大姨家去邀她。大概是晚上回罷。」

  「媽是全好了?」

  「早好了,昨夜睡得也很好。妹你昨夜太睡晚了,再睡睡罷。我報了張嫂,為你買了 早飯菜,那罈子裡鹽蛋你歡喜吃正好用新辣子炒吃。」

  母親何時出的大門都不知,起床時已是十點了。

  太陽甚好,把母親皮襖都取出到院子中晾著曬,那件青寧綢面的脫了許多毛,我那件 狐腿坎肩似乎也有了點毛病了。

  看《婦女雜誌》上說是用樟腦可以殺蟲,用汾酒噴可以使毛不脫,因不知噴法,只令 張嫂買了兩百文樟腦,做小包分置在箱子裡。

  收到四弟寄來報五份,有畫報一張,印有北京清宮內裡景物。聽說是近來清宮裡只要 花一塊錢即可入內去參觀,黃瓦紅牆,俊偉富厚,真不知是如何有趣!四弟在北京時總是 常到過的罷,可惜我們是無從夢及。

  母親回時攜了一包新鮮的枇杷,說,妹,這是特意為你拿來的,劉師母園裡摘來,我 是只能吃一兩顆嘗嘗新,應下節候就有了。不知我還比母親早得吃。

  在燈下為母親念報,又把四弟為直卿做的一篇紀念文章讀給母親聽。

  「是這樣咧,可憐他們兩弟兄當年在當兵的那時。你四弟的確真小,聽說做了書記後 別人還為他取了個綽號叫『射師爺』呢。」

  念到後面,母親是眼眶子全濕著在那裡默聽,我也無從念下,只說文章是就此完了。

  不知這文章是不是四弟一旁臉頰上流著大的泉樣眼淚時寫成的。他大哥,除了在母親, 在我,在四弟幾個人心中似乎還生存外,如今是又生存在這文章裡了。因此也就使我愈覺 得可傷。若是兩弟兄還是一同存在,一同做著事,不相分離,雖然是無從使母親見面,母 親也會少了一點憂愁罷。家中有直卿在,也不至要四弟一人來撐持,四弟也可以去多求點 學罷。看四弟的相,身體比他大哥似乎還要單,可憐一個人從小到如今還是那麼無可奈何 的到處飄,也都是為我們母媳兩人……恣意的伏在床上哭了多時,又恐母親知時心中難過, 只好用被蒙了頭。

  ……(間了十二天)

  真像是書引出我許多的煩惱。在往常,像不至於那樣。

  近日只覺得一堆一堆苦惱,竟如同蜂子樣飛擁上身來。我又像新發見缺少了許多東西。

  本日晚得四弟信,說不日要歸家,因賣文章得了七十塊錢,所以路費就有了。母親聽 到極其高興。

  五月初五日。

  端陽,晨,三姨送粽子來,同時又送了一對雞。母親叫張嫂把那小一點的雞婆殺了。 到吃過早飯後,周家又送了粽子同糖點心來,因為太多,母親叫來人拿回去,賞了他四百 錢。

  八弟來拜節,母親囑送兩百錢。

  「送他一百就有了,這孩子,一得了錢就去買果子吃,又不怕傷食。」

  「別人那麼遠遠的來拜節的,有希望咧。」母親說了就好笑。

  「母親對於這些小孩子都疼得太過分了。我若是一個小孩子,恐怕還要得老人家疼!」

  母親笑。說,「小孩子是可愛的。」

  人越老,對於小孩子越愛,是真事。

  「八弟,你不能拿錢全買李子枇杷吃,明天我回去見娘是要告的。」

  「是的是的,我買紙抄字。」

  八弟去了不久文鑒來。仍然是二十枚銅子的打發。問母親,怎不給小錢,說是小錢留 到過年用。

  母親說:「文鑒,要你媽晚上來吃飯,吃皮蛋,吃白片豬肉。」

  「好,好,」就走了。

  「記到要你娘來,我們等她哩。」我追出去告。

  「好,好,」這小孩,跑得像一匹脫了籠頭的小馬,想必又拿錢到老瑞那裡買蛐蛐籠 去了。

  文鑒媽來了,母親想打牌,要向嫂去接幾個客。

  接大嫂,接劉乾媽,接宋嬸,接伍家嬸子。我猜詳,除了餓牌的劉乾媽,其他的人都 怕不能來。告母親,「怕不能來吧。」

  母親說,「妹你為我想一想。」

  「我想在過節還能出來打牌的,恐只有劉乾媽一人。」

  「那邀大姨的大妹來,說你要她來。」大妹是大姨的大女兒。

  「好,要她來,周姊也要來,若你打一個,就夠了。文鑒媽,是能打三天三夜不下桌 子的,麻將到老鼠搬家,全都來,全都會。到家裡時,同松弟柏弟打一銅子一墩也不辭。」

  人來了,就擺常特意要大妹坐母親上手,好放老人的張子。牌是打「一百二百疊疊翻」, 我又坐大妹上手,當母親作莊時,我「守醒」。就站到母親同大妹身背後牽線,好讓母親 盡得好牌吃。劉乾媽知道只盡笑。

  因為客多了,晚飯菜上加了臘肉同板鴨。大家吃雄黃酒,用雄黃末子放到酒裡去。母 親很高興,吃酒到四杯。文鑒娘扯文鑒的耳朵用雄黃在額上畫了個「王」字,母親笑,說 是記到前幾年還為大妹畫王字,如今大妹就是大姑娘家了。大妹就笑請母親再為畫一次, 我也要母親為畫一個小王字,大家笑得喘不過氣來。母親高興得很,自己也在額上搽了三 點子。劉乾媽也搽,向嫂也搽。晚上因為留大妹在家裡莫回去,又打牌,一直到二炮,文 鑒母子同到劉乾媽等才轉家。打牌母親贏我輸,把母親贏的全輸去,還不夠數的。今天是 應當我輸點錢,好讓這些老人高興點。

  同到大妹一起睡。當睡時,母親告我們明天可以晏起一點的,她已囑咐向嫂買菜了。

  大妹還是三月到過我們家中的。我們預備照料母親上床以後才去睡,母親不答應,說 大妹是客。其實大妹到這裡,比到自己家裡還隨便,客還要跑到廚房去自己炒菜,這客也 真太不像客了。

  五月初六日,晴。

  天氣特別好。老早我們就醒了,不即起,同在床上說話。

  大妹說,「蔨TM嫂子,我想把我頭上的這些毛剪了。我真討厭它!」

  我是不贊成。聽說別處有好多人都剪了的,剪得很短,同男人一樣。但我想,剪得很 短總不大好看。

  「大妹,你這頭髮多長多好,剪掉也可惜。」

  「我就嫌它長。一天梳,要一點兩點鐘。睡時也討厭。」

  「我看頭髮是很美的東西,你瞧我母親,她的頭髮多好!

  我是願意頭髮多點長點也辦不到的。」

  我又想起大姨頭髮也很好,三姨頭髮也很好,只四姨不成。

  「我媽不願意我剪,四姨說剪了很好看。」

  「哈,四姨,四姨的頭髮不好,她就歡喜你剪頭髮!我還正想起這幾個老人家,為什 麼四姨頭髮就特別壞的緣故!」

  「她是因為玻」

  當真我是不願大妹把一頭青幽幽的好發剪去的。作興剪去以後又來悔。不過剪了方便 得多也是真。

  早上母親昨夜教向嫂預備好了的小羊角粽子,還未起床向嫂就端到床邊來。大妹是在 家中床上過慣早了的,臉不洗,就吃了四五個。

  在吃早飯時,大妹向母親徵詢對於頭髮的意見。

  「二姨,你瞧我剪了頭髮好不好?」

  「那樣返俗尼姑的樣子。」

  「四姨說是見到別人剪得很好呢。」

  「你四姨,她是想把她自己的頭髮剪去的。」

  「我也想到四姨怎麼她的頭髮特別壞!一個人頂小,頭髮卻頂差。媽,你的發似乎比 大姨三姨都要好。」

  「不,近來少多了。往年我們做姑娘時節,梳頭都是擱在椅子背後搭轉來作兩節梳。 讓它披散就到腳後跟。」

  「那剪去真是可惜。大妹的頭髮,就快拖腳了。若是像我樣,剪了倒或者好點,別人 也看不出是黃癩毛了罷。」我不過是說說而已,我是也不願剪的。

  「我都不贊成剪去。有頭髮是要好看點的。妹你看頭髮好,髻子又梳得好看,這人去 吃酒,多注目!」

  大妹就不說話了。大妹笑。

  我知大妹總有一天仍然會剪去,那一把好頭髮,剪去真是很可惜。

  吃飯的菜是肉片川湯加口蘑,和昨天未切完的臘肉。大妹是歡喜辣子的,故那一碗新 辣子炒豬肝辣子就特多。又有茄子,是放在飯鍋上蒸好後拌麻油醬醋蔥姜冷吃的。

  吃了飯,仍然接文鑒的娘同到劉乾媽來打牌。因為是初六,知道宋嬸同伍家嬸子必定 無事可做了,也接來。宋嬸子先來,拿了一籃子自己用草灰包好的鹽蛋。不一會,都到了。

  客多我就不上場,大家都不依,結果是與大妹同財合夥輸贏各一半,牌讓大妹打,我 去料理菜。

  殺了一隻大母雞,又把昨天大妹來時送的那一對豬腳加滷汁煮好。午時用雞湯下面, 稱了兩斤切面,吃得一點也不剩。

  打牌母親又贏。今天是劉乾媽坐在母親的上手,更會灌張子了。母親很不好意思,故 意掉到伍嬸下手去,又特意把贏來的錢同文鑒娘賭「第一張大」。

  大妹說,「看不出二姨,還會許多賭錢方法!」

  「這是我跟文鑒學來的,文鑒這小子,會賭一二十種不同的方法,將來必定要成賭棍 子。」

  文鑒的媽笑,大妹也大笑。實在大妹就是能幹人,打牌會二十種以上。擲六顆骰子, 大妹也能喊出許多名字來。文鑒的媽呢,則一到大姨家時同到小孩子們在一處,推牌九總 是做莊家,且極會滾錢,母親還不知道哪。

  大妹故意裝不懂,來同母親照母親同文鑒的媽方法賭大小,母親可盡輸,還說小孩子 手興好才贏。

  下首劉乾媽可忍不住了,「二姊,你被大丫頭騙了。她才是個賭棍子哪。她騙你,調 了牌的。」

  大妹才把所贏的錢全退給母親,母親又推給大妹。母親說,讓大妹騙也不要緊的,因 為大妹同媳婦合夥。

  我說,「這是母親故意要送我們小孩子幾個節錢,又怕我們不好意思用手接,才作為 不見到大妹換牌,讓我們贏錢,不然怕不那麼好容易罷。」

  大家都笑說是的。

  「既然這樣說,就一五一十退我吧。」然而大妹卻不再退了,明知退時母親也不會當 真就收回。

  晚飯吃了大妹掙著要回去,大家就不打夜牌。客去後,母親也很倦,很早就睡了。

  在燈下來為四弟寫信,就便把這幾天的情形,告給四弟。

  五月初七日,晴。

  早八時起,告向嫂洗帳子,洗被,洗桌布。

  為母親念給四弟信。

  母親說,「加一筆,問他,說我的意思,為他講媳婦,願意不願意,回一個信。」

  「媽,是不是文鑒的媽同你老人家談的那家?」

  「不,我心裡還有一個人。」

  「你老人家莫說,讓我猜一猜。」

  我不消猜也知道是大妹。但是我先猜胡家的素小姊,次猜伍嬸的侄小姊,又次猜楊三 妹,末尾我裝做無意猜到大妹身上來。

  「是大妹。我看是好的。」

  「我也說好,將來有幫手,我們兩人可以欺服老太了。」

  母親說,等回信來再張揚,這時倒不必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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