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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四月二十三


  她同菊子才洗過澡坐在菊子房裡換襪子,聽到腳步聲,菊子從腳步輕重聽出是我了, 大聲嚷:「二哥莫來,別人換衣裳!」

  「換衣裳,難道就不准人進來麼?虧你到學校去演講女子的解放!」

  另一個人就嘻嘻的笑。

  我停在窗下頭,不動了。

  「二哥,你以為我怕你麼?別人——」

  「別人是誰?」我明知,卻故意當作不知道的樣子開玩笑。

  「我知道,別人就是琫小姐,哈,看到你們長大的丫頭,倒會裝起害羞來了!」

  我就進去了。菊子不做聲,正在扣鞋帶。她是披著發,赤了個雙腳,穿露胸襯衫坐 在床邊一張矮椅上,見我來,故意把臉掉向牆。

  我還故意裝近視,「琫,你不理我了?那下次再莫想要二哥請看電影了。你看你那 披髮赤腳樣子,真像活觀音。」

  她更笑,慢慢轉過臉來看了我一眼,臉緋紅。

  菊子對我做鬼臉。「二哥真會裝,你不看清是她麼?我不信。」

  我所見到的,是些什麼?一個夏娃樣子的女人,就在我面前,臉兒薄薄的飛了一層 霞,這是證明吃了智慧之果以後的羞靦。我癡了,坐在菊子床上盡發呆。

  她起身來取襪子,背了菊子對我眉略蹙。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解。發了我的氣吧?不是的。不願我進來?也不是的。

  「鬧了你們不便再談知心話了吧。」我裝成要走。

  「哼,」她把嘴略扁,冷笑一聲坐下去。菊子鬼極了,假作在理襪子,偷悄悄兒卻 注意到我們的動作。我才明白她是怕菊子。

  我又坐下了。我搖頭。我忽然又記起妻來了,這時的妻不知如何在受苦,我卻來到 這裡同一個婦人胡鬧。我搖頭自慚,但是我可不能離此而他去,我為眼前的奇跡呆了。 我不能一個人去空想分擔妻在故鄉的憂愁。我應對於目下的一切注意。我就先說話。

  「菊子,今天聽說七弟請你吃冰其淋!」

  「請我?」

  「他單只請你!他還同我說,前天到西山,到碧雲寺時——」菊子不做聲,紅了臉。 我報了仇了。尤其是,我說的話在語氣上故意要她知道菊子同七弟關係,她去望菊子, 菊子抬起頭來也望她,菊子笑,是有了把握的微笑,接著就藉故走進裡面房裡去。

  菊子進去了,她在穿一隻襪子,向我搖頭制止我冒失,我不動,仍然坐在床邊等。 菊子猛從內出來,以為我們或者正抱著親嘴,正好大大的取笑,誰知失敗了,只好搭搭 訕訕仍然坐下去理髮。

  「菊小姐,你是怎麼啦?……」

  「我要看你們——」

  「要看我們。我們難道怕你看麼?」我去望她她卻笑。

  她把襪子穿好,頭髮隨意挽成一個髻,到琫小姐房去了。

  菊子也要走,我止著。

  「把我拉下來,別人卻走了,這有什麼用處?」

  她因了菊子的話卻不即走開。

  「莫聽菊子話,你去吧。我要同菊小姐談一兩句別的話,才不准她走。」

  她看看我復看看菊子,用手扶著頭,露著肘子同膝彎,出去了。

  菊子又同我做個鬼臉,我不理。

  「二哥,你扯我下來有什麼話可說。」

  「有話說的。」

  我的話,要說的是太多了,不知說哪一句好。我要問菊子,七弟是不是全知道了? 我又要問菊子琫小姐怎樣。我還有要說的,就是請菊子莫太刻薄人,應當大家通融點。 但我先說這樣話,我說:「菊子,你得小心點,大姨知道你同七弟事情,你就夠受了。」

  「我不知道。你們才要小心哪。」

  其實兩個人都怕,各人做的事,全出不得客,為嬸嬸知道就全完事了。

  「二哥,我只怕子明,設若他一察出我們的鬼,事情就壞了。」

  「我可不怕子明,子明不會說。」

  「子明在極力同姨嫂要好,你不見到麼?設若他見她只同你好,一發酸,保不了— —」「子明有毛病,他同四姐也有一手兒,要說時,我們就大家全說。」

  「當真嗎?」

  菊子真不能相信我的話。然而我是的的確確見到他們做了一些比菊子同七弟還大膽 的事。子明就因為明白我瞭解他們的關係,近來對我特別好。我是對子明以為無妨於事 的。除了子明我倒有點兒怕琫。不過琫方面,若非菊子說,萬不會失敗。琫近來,縱常 取笑我,但我相信這只是琫憑她聰明的眼睛看出一部分,絕不會知道我們當真就已怎樣 怎樣的。

  「我有點擔心七弟的口。」我說,我意思是要菊子莫同他亂說。

  「他也不知道,不過聽了琫小姐取笑,故來套你的。」

  然而我斷定這明是菊子告他。要菊子莫同七弟談這事,是無法。我說,「你囑咐他 口要緊,就是了。」

  「好,」菊子起身了,轉身就要走。

  「慢一點,菊小姐。」

  「怎麼啦?」

  我告你句話,還有什麼可告的話?待著菊子近身來,閃不知,在她耳邊吻了一下子。 菊子半嗔半恨的把眼睛鼓了一下就走了。

  夜裡幾人不下棋,在客廳跳舞,因為記到菊子的話,我留心子明對於那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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