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沈從文>>阿麗思中國遊記

雲台書屋

第十章


  看賣奴隸時有了感想所以預備回去

  「我不願意一個人出去了,你引路,帶我玩去吧。」阿麗思小姐一面說一面吃 小湯圓,湯圓是用豆沙作餡,味道是甜的。這是「過早」,是吃早點心。情形同歐 洲一樣,同是口,牙齒,牙板骨,有些人吃的是咖啡,焦黃的麵包,牛奶餅,有些 卻是馬鈴薯與白米湯。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在桌前吃湯圓。這是什麼人,我不在此再加以說明了。但你 們讀者,記性若好就會記得到這個人是誰。記憶力不行,那我即或在此又點名道姓 的說這是某某,是某人的哥,呆一會兒你仍然又忘掉了。

  這個他,見阿麗思有意見,答應還是不答應,暫時不作聲,只笑笑,彷彿還得 聽聽讀者的意見再決定。且幫他想想吧。去還是不去?這裡應不應有一個嚮導之類, 讀者總有意見可以提出供商酌吧。盡阿麗思一人走,離開了儺喜先生,離開了儀彬 的二哥,(除了這次以後我決不說這是誰的二哥呀!)看見了水車,看見了乾媽, 看見了……但這樣可不行呀!這地方,還有許多好看的東西,總不止這點點吧。並 且這地方,狗可以隨便咬人,像喝足了燒酒的英美水兵有隨便打人的趣味一樣,作 主人的不但不負責管束,反而似乎因為獎勵才把它們脾氣弄壞了。此外馬也可以隨 意踢人,牛也隨意觸人,單欺生。作這些驕傲放蕩行為的禽獸,且居然是社會所稱 可的。

  阿麗思有一次還被一隻公雞追過,多危險!(中國人怕外國人,狗同牛馬之類, 是還懂不到容忍客氣的。)這樣看來,缺少個保護人,阿麗思一個人出門,真近乎 是一件冒險了。

  但是,到苗地去是不必怕的,苗人的狗也懂到怕漢人三分。這地方從不曾聽到 苗人欺侮漢人的新聞,也不曾有這種故事。他們有口,有手腳,有硬朗的頭(可以 碰倒一堵牆)。

  可是口只專為吃粗糙山糧而生,不如漢人的靈便,要他們用口來說謊騙人那是 不行的;並且也不能咬人。苗人的腳不過拿來翻山越嶺跑路而已,哪裡及這地方一 匹馬的兩隻後蹄呢。

  (還有頭呀!)是的,還有頭。這東西除了頂適宜於盡作主人的敲打以外,真 找不到什麼用處了!這地方苗人比狗比牛馬還馴良。地方官獎勵苗人作奴隸,於是 他們就作著奴隸下來了。……如此說來,阿麗思到苗地方去,是什麼危險也不會有 的。

  阿麗思是非常想到苗地去,因為她不忘記儀彬姑娘為她說的話,她要同苗王握 手,同苗公主認同年,同苗歌女學歌。

  苗人是好的,好在他們的誠實待人。他們的樣子似「人」,卻只彷彿是人。凡 是人類的聰明處他們不有,有的卻不是穿大禮服衣冠整齊的中西紳士所有的德性。

  應當設法到苗地去看一看。

  問題到了以後阿麗思是不是一個人可以去同苗人接近。

  事實上這是不行的。她不能用小費來問路了,也不能用「我是英國人」那種話 來問路了。儺喜先生的老友哈卜君在他大作上,提出送小費的常識,卻只能適用於 中國大都會,苗疆鄉僻可不成。他們苗人知道發洋財的意義,是從一個洋人手上攫 到一筆錢,這錢如天賜賞號一樣,只不過一個通俗的夢,比雞下金卵的故事還來得 更荒唐不經,所以真的洋財他們是不能接受的。你是英國人,想嚇他,他也不怕, 因為他只信菩薩。他們的巫師,除了說妖怪洞神應當尊敬畏懼外,還不曾說過外國 人也有妖怪一樣法術的。

  沒有人引路,那又怎麼成事呢?

  到了非要人引路不可的地步,那一個吃著湯圓的他,自然應當讓阿麗思再要求 一次,把陪去的理由說出,就好好的答應下來了。

  我們把一些不重要的業已明白的事情,且節略過去,看他們倆到新鮮地方去見 到的是什麼情形。

  …………

  隨了一群作生意的商人,走到石牌溪。石牌溪是一個場,五日一場賣生熟貨, 這裡苗子多#N多。好像苗子因為是不咬人的東西,很容易管理,所以這裡一切交易 以外還有一個地方作奴隸的買賣。一面是從各處大城來的人販子,一面是攜帶兒女 的父母,(這些作父母的到這場上來賣一個女兒,便可以換兩隻小豬回去。)兩方 面各扛有大秤,秤桿用檮木作成,長的象小桅,桿上還嵌有銅星,非常美觀。在苗 人方面,多數還是那小奴隸背著大的鐵秤錘;(也正因此才顯出是強健的無疾病的 奴隸!)還有經紀,才真可以稱作名人要人,值得佩服!他們那公正不阿,那氣概 與魄力,那責任,說他不比一個縣知事重要,那是不行的。遇到兩方面對於秤上有 爭持時,他那從中取利的手腕,這才幹,是更應在一個縣知事的才幹以上的。

  奴隸的父母長輩,把奴隸從各處地方帶來,將奴隸放在自己身邊,(這時是不 必用繩索牽擁的)盡人看貨。作這樣買賣的城中人,總不是全然外行的。他們知道 一切的方法,才不至於上當蝕本。他們在秤上全知這用二十兩作一斤的大秤。

  在貨上則常常囑咐奴隸把上衣摟起,檢驗有無瘡疤傷痕。又用苗話問奴隸,試 試是不是啞子。又要奴隸走幾步路,看腿腳有不有毛玻奴隸年齡多數是三歲到八歲。 在這情形下,這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全然是莫名其妙,只規規矩矩的盡人檢察,且 癡癡的望到父母同人討論價錢。當到把她用腰帶捆起,掛到秤鉤上去,或者要她藏 到經紀所備置的竹籠裡,預備過秤時,多數是還望到這些人作著生疏的微笑的。價 錢一講妥,那經紀,便用了習慣的方法,拿出一點糖果之類來,把小孩哄到一旁去, 以便兩方負責人,在用粗棉紙印就的契據上畫押交錢。到這時,比較懂事一點的孩 子,從父母眼睛中看出了這事的嚴重,就低低的哭起來了。然而這不礙事,哭縱哭, 也決不敢大聲的!因為在漢人面前,哭也不是可以隨便放肆的,這是在作奴隸以前 的苗子,一出娘胎也就懂得的事了。

  阿麗思來到這場上,就看到了這些事,看了一陣。

  今天的行市,是大約在八十個小錢一斤起碼到二百六十個小錢一斤為止,因為 奴隸的價錢,平均多是三串到十串。雖然在肥壯以外,也還有貨物好壞的區別,但 行市是決不能超過五百文。

  來此買貨的人販子真不少。但到了午後,行市還是有逐漸下跌的趨勢,這就可 知近年來奴隸的出產,已漸陷於產量過多的模樣了。產量過多真是可怕的。雖說奴 隸遍佈國中,國中上流人也才有福可享,奴隸的位置又用法律制定,永遠是奴隸, 原本適於作奴隸的苗子,又加若干聰明有學問人的計劃,怕是不應怕了。然而另外 不是仍然有可怕的緣故麼?……說來說去似乎又不得不使人記起近年來國內戰爭的 影響了。

  因了戰爭的延長,交通的斷絕,奴隸的輸出量便減少下來,靠養育兒女賣一點 錢來維持生活的苗人,也就更多悲慘的命運了。在目下,則雖說革命已經成功,裂 土封爵論功行賞的事已經快到了,交通恢復是當然可能的事,奴隸的滯銷,當不過 是一時的情形。然而最近的最近,想要靠賣兒女得一點錢的苗子,將怎樣來對付這 日子呢?革命成功後,建設的時期已到,不是正有許多聰明有學問的人,為國家體 面打算,在那裡提倡廢去娼妓麼?真把娼妓廢去,這些國家的新貴,這些在社會上 有名望有權勢的人,是如此其多,姨太太的需要自然可以激增,奴隸的銷路也當然 可以轉旺,這是一定吧。可是娼妓的廢除,就只用驅逐一個簡便辦法可以作到,不 會又有那類聰明博學的人,想到奴隸是中華民國一種恥辱,因此也來禁止麼?

  所有的苗人,不讓他有讀書機會,不讓他有作事機會,至於棲身於大市鎮的機 會也不許,只把他們趕到深山中去住,簡簡單單過他們的生活,一面還得為國家納 糧,上捐,認買不償還的軍事公債,讓工作負擔累到身上,勞碌到老就死去,這是 漢人對於苗人的恩惠。捐賦太重,年又不豐收,他們就把自己親生兒女,用極小的 價錢賣給漢人作奴隸,終生為主人所有,算是借此救了自己也活了兒女,這又是漢 人對於苗人的恩惠。他們把漢人與上天所給的命運接下來,不知道怨艾同悲憤,萎 靡的活著,因為他們是苗子,不是人。使他們覺得是苗子,不是人,應感謝的是過 去一個時代的中國國家高等官吏,把這些東西當成異類,用了屠殺的血寫在法律的 上面,因此沿襲遵行下來了。但從廢娼一事上著想,則眼前不久,這些扁鼻子大腳 板的蠢東西作奴隸的機會,不是也將因為顧全中華民國國際體面而失去了麼?革命 成功的民國是用不著有奴隸存在,也用不著有苗子存在,這是真的。他們所有的命 運是滅亡,他們的存在便彷彿一種不光榮的故事存在,凡是國民都應當有這樣心情 吧。與苗子同在一個國度為一種恥辱,覺得這個才是一個好國民,是的,這是真理, 大致不久當有人正式提倡了。

  且說阿麗思和她的同伴在此看熱鬧,是怎樣一種心情。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奇怪這些小奴隸比小豬小羊還乖的道理。小豬小羊 被賣時,是免不了要叫要跳的,奴隸卻不曾如此。有些羊被人買了去捨不得母親, 就咩咩的喊,還隨意生氣用角觸撞買它的主人,這裡小奴隸多數卻是只會在被經紀 誆她過秤以後不自然的笑。——當然阿麗思也承認這除了笑是找不出什麼方法的, 但這笑總是特別的很。

  同伴呢,見過很多了。見過多,不動心,那是不行吧。見過既很多,又明白這 是普遍中的一件,就又有一些比目下更深一點的感想吧。

  他見阿麗思為一個小女孩心中彷彿很難過,就說:「我們走了吧。」

  阿麗思說「不」。她也笑了,是勉強的笑,如所見到的女孩笑著的態一個樣子。

  阿麗思同到她的伴,似乎都注意在目下正討論價錢一個女孩身上去了。女孩子 是那麼小,黃黃的臉與一頭稀稀的發,加上一對圓眼,並不比一個洋娃娃大。看樣 子不過三歲。但當到那經紀代替買家問她年紀時,卻用了差不多同洋娃娃一般的低 小清圓聲音,說是:「朱(苗語「六」)。」

  那經紀,就大聲的豪縱的笑,說,這小東西可了不得,她說她有六歲,這可信 得過麼?大眾也笑了。

  當然是不過三歲罷了。三歲應當說「不」,大家意見全是如此。

  但這奴隸卻因了眾人不相信的樣子,著惱了,她用苗話問她爹,要爹找證據。

  經紀也問那作父親的人,問這奴隸到底是幾歲。

  那中年長鹿模樣的瘦漢子,用半生的客話說,「五歲又四個月圓。」

  「價錢?」

  作父親的不能答應出來了,把頭低下在思索。又像在思索另外一件事去了。他 為難,不敢把價錢說出。於是那女兒用苗話同經紀說。她說:「……朱骨來大洋錢 (苗語「六塊錢」),……骨來,……」說不明白了,便用手比擬,那手小得像用 米粉搓成的東西,兩手作環形,也不像是在形容洋錢。

  於是有些人就笑了,因為這手勢的比擬可以說是只要十個當二十的銅子。目下 奴隸的行市,縱怎樣不成,兩百錢不過是一個羊羔兒的價錢,雖說一個人還比不得 一個羊羔可以下酒,不過究竟還有市,想來也不至於如此爛賤吧。

  那作父親的,先是低頭遲疑不敢將這大價錢說出,如今卻聽到有人笑說兩百錢 了,才滯滯濡濡的同經紀說,這是最後一個兒女了,預備賣十塊。而且這十塊錢, 他是預先分配好了的,給這作母親的墳前燒一塊錢紙,還五塊賬,送菩薩還願三塊, 用一塊作路費,自己到貴州省去當兵。但這是一個多麼嚇人的數呀。這個數目說出 時,經紀把舌頭伸出作了一次丑相。其餘的人販子倒不出奇,因為喊大價錢是毫不 可怕的,只在貨。

  「十塊錢麼?」一個某甲問,因為這數目他覺得近於荒唐。

  「是的,值得十塊。她乖巧得很。不相信可以試試看——阿寶,阿寶,學學城 裡的太太們走路。」

  那小孩子羞澀的望阿麗思一笑,在那人群當中空處走起路來了。像唱戲,走了 一陣就不走了,又望到大眾同阿麗思笑笑,阿麗思也只有對她笑笑。

  「告他們老爺,你叫什麼名字,好好的說。」

  如那作父親的命令,這洋娃娃就說,「名字是阿寶,姓吳。」

  人販中一個問,「有阿奶不有?」

  「不。——阿爹,阿奶到土裡去了,睡了,是不是?」

  「阿寶,可以唱歌,唱春天去了第一節。」

  她又照到拍子唱了,是苗歌。是送春的歌。小孩子唱的歌只阿麗思一個人深深 懂得,雖然也只有她一個人不明白這歌中的用意。

  把歌唱完以後,買奴隸的到把貨同價來較量的時候了,說先試稱稱看,好還價, 這時作父親的見到女兒的出眾,有著勇氣要價了。

  那父親說不能稱。理由是這個女兒不比其他的女兒,論斤可不成的。

  「老哥,十六兩正秤!」

  「我不賣斤的,送我五百錢一斤也不行。」

  「不先過秤怎麼好算賬?」

  「那有貨在這裡!」

  「試秤秤,也可以有一個打算。」

  「那不行。人在這裡,看就是!」

  到了最後是兩面都似乎不作這一次生意也成。其實兩面全願作成這生意,因為 阿寶已為人販子中看中了。

  因此,經紀出來轉圓了。當然他是幫同人販子說話的。他說用公秤稍稍打一下 斤兩,並不是壞事。其實這能幹人,眼睛下的估計較之許多秤還準確,若要他猜出 一數目,則至少也不會超過五斤的。但習慣,是應當在字契上填下斤兩,所以非過 秤不可。他就把習慣提出窘倒那父親。

  「先說價,說好了過秤。」

  「那先說洋錢合多少價……十塊,不是二十六吊嗎?你們聽過近來有什麼地方 值二十六弔錢的小丫頭麼?」這意思是太多了。

  阿麗思是的確也不曾聽到過人值二十六弔錢的,浮士德賣靈魂給魔鬼,大約就 不到這數目!

  「貨不同。」這作父親的雖說了這一句硬話,但想起二十六吊,也不由得不氣 餒了,就又說,「你們還一個價錢看!」

  經紀也幫同說:「還一個價錢是理由。」

  於是有人還出三塊的價錢了。起碼還三塊,算是一個慷慨的數目。這第一次還 價實在就已超過了其他比這還大的丫頭價錢,不免使其餘作父母的人歆羨。

  經紀見有出了價錢,就站在場坪中央,拖了阿寶的手打轉,說,誰加錢,就是 誰的了,請趕快。

  有人加一吊了。

  有了說四塊加一吊了。

  既不是買去就可以醃吃的東西,還值九塊錢,當然作父母的是應當歡歡喜喜呵! 一個三歲的孩子,只三歲,養來究竟花費這父母多少東西呢?要這苗子說,一年他 自己究竟要多少錢用,除了上捐在外,除了敬神在外,還除了送鄉約地保的孝敬在 外,穿的吃的算一總賬。大概也算不到十塊錢。

  價錢既說定,當真過秤了,當經紀人把這奴隸的斤兩告給在場眾人時,伸舌子 的事輪到了其他作父母的全體,全都嚇然了。那奴隸的價,已超過三百文一斤的行 市了,這是近來稀有的大價。雖說這小小活東西,會唱歌,會走路,會數苗文的一 二三四五,且明白左轉右轉,但我們應當記清楚,是十塊少一點兒的一個數目呀!

  在歐洲,出十鎊錢買一洋娃娃,也是平常事。然而若把洋娃娃化奴隸,那已類 乎把歐洲人的狗比苗子,一個狗應比苗子尊貴值錢,是誰也都明白了。

  成了交,寫字了,阿麗思不走,我們難道還要阿麗思在此作一次中人麼?

  他們走了,在路上,那同伴問阿麗思,有感想沒有。

  「有感想,」阿麗思說。的確的,她是有感想。她就在想。

  「那就試說說。」

  「說吧,」阿麗思正預備說,卻見到一個女人牽了一頭小豬過去,用草繩作圈, 把豬的頸項圈好,匆匆忙忙的趕豬回家。她說,「我們就呆在此地一下,看看他們 把買來的奴隸用什麼繩子捆頭頸吧。」

  呆下來了,預備看。所看到的只有長成的苗女人頸下有銀圈銅圈,卻不曾見到 過一個人販子帶奴隸過身。

  「這就怪了,難道他們怕她們跑掉,所以用籠子關,像關雀兒一樣,不用捆頸 項的辦法麼?」

  同伴笑。

  阿麗思可莫名其妙了,因為每一個人過身,背上所有的大小竹籠竹簍,都很小 心的望到了,卻仍然不見一個奴隸。

  「大概是用布包了,是不是呢?」她把這話問同伴,同伴也不很明白這事情。

  阿麗思覺得,這真怪。把人不當人,來買賣,這倒不出奇。奇怪的是買來有什 麼用處?人是還得成天吃飯喝茶的一種東西,難道買來家中吃飯喝茶嗎?小女孩是 只會哭的東西,難道有些人嫌家中清靜,所以買一個女孩來捶打折磨盡她成天哭, 這家庭就有趣味了麼?

  ……她的感想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她以為只有預備同姑媽格格佛依絲太 太去說談三天三夜,才會談得完,所以她真到了以前儀彬姑娘說的「要想回去」的 時候了。

  據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上海新月書店初版本
上一頁 b111.net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