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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第一次寒流,又從西伯利亞通過毛烏素大沙漠,向廣闊無邊的黃土高原襲來了。

  風立刻變得生冷。田野裡碧綠的紅薯葉被冷風寒霜打得黑蔫蔫的,沒有了一點生氣。

  早晨出山的莊稼人,已經穿上了棉襖。陽光時有時無,天氣欲晴又陰。高廣厚和盧若琴忙著給各教室都生起了火。為了讓孩子們早點回家去,下午的課外活動也取消了。

  晚上,兵兵有點咳嗽。高廣厚也沒在意,給孩子脫了衣服,讓他鑽到被窩裡去。他點亮桌子上的燈,準備像往常那樣,投入到一種比白天還要緊張的工作中去。

  兵兵躺下後,咳嗽越來越急驟了。高廣厚這才意識到,孩子病了。他趕忙在抽屜裡找了一點感冒藥,倒了一杯水,用被子包住孩子,讓他坐起來吃藥。

  兵兵哭鬧了半天,剛把藥嚥下去,一聲咳嗽,便「哇」一聲全吐了。接著,咳嗽一陣緊似一陣,把飯也全吐出來了。

  高廣厚慌了,把吐髒了的被子掀到一邊,趕邊給兵兵穿衣服。他手在孩子頭上摸了一下,燙得像炭火一樣!

  兵兵不停歇地咳嗽著,小小的身體痛苦地袖搐成一團,並且一邊哭喊,一邊罵著髒話。

  高廣厚急得滿頭大汗,不知該怎辦。家裡沒什麼藥。天這麼晚了,到哪兒去給孩子看病呢?

  兵兵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中間幾乎隔不了一兩分鐘,而且每一次咳嗽半天都停不下來。

  孩子在高廣厚懷裡喘成一團!

  高廣厚看見兒子病成這個樣子,神經都要錯亂了。他咒罵該死的病偏偏發生在這半夜三更!要是在白天,他就能即刻安排好學校的事,抱著兵兵往城裡跑。他現在摟著孩子,嘴裡不停地給他說乖哄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嘟囔些什麼!盧若琴破門而入!她三腳兩步走到炕攔石前,手在孩子的額頭上摸了一把,著急地對高廣厚喊:「孩子都燒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坐著幹什麼!趕快往城裡抱!」高廣厚一下子驚醒了,也感到身上有了點勁,趕忙把兵兵放下,一縱身跳下炕來。跳下來後,他又不知自己該幹什麼,手在這裡一抓,又在那裡一抓,抓起這件,又丟了那件!

  盧若琴讓他冷靜一些,並指出他應該拿什麼,不拿什麼。她說完後,又跑著回了自己的窯洞。

  她很快就又跑過來了。拿著她的一件短棉大衣把兵兵囊了起來。她把孩子塞到高廣厚懷裡,又從他手裡奪過提包。兩個人匆匆地出了門,寒風呼嘯著迎面打來,使得這兩個夜行的人走路很困難,加上天又黑,他們在簡易公路上不時被絆磕得趔趔趄趄。

  兵兵在高廣厚的懷裡不住氣地咳嗽著,呻吟著,罵著人(實際上是罵咳嗽)。高廣厚不時小聲喊著兒子的名字,撒開長腿只顧跑。

  盧若琴提著一包東西攆在後面,盡量追著他。

  快到城裡時,高廣厚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跤,把懷裡的兵兵都摔在了一邊!兵兵恐怖地喊了一聲,接著連哭帶咳嗽喘成了一團。高廣厚一閃身爬起來,拳頭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快摸索著抱起了兒子。盧若琴跑上前來,從高廣厚手裡奪過孩子,說:「讓我抱一會!你太累了!」盧若琴自己也累得東倒西歪的,但她仍然抱著兵兵在跑。

  高廣厚一個腳腕扭傷了,一瘸一拐跟在後面跑。他聽見前面的盧若琴喘得喉嚨裡「啊啊」地叫著,發出幾乎像嘔吐那樣的聲音。淚水和著汗水一起湧到了他的嘴巴裡,又苦又鹹。

  等到了城邊的大橋上時,盧若琴累得一下靠在了橋欄杆上。高廣厚攆上來,從她懷裡接過了兵兵。

  盧若琴看來似乎都要休克了——她的力量已經用到了極限。在橋頭那盞路燈的微光下,高廣厚看見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閉著眼,張著嘴,像魚被擱在了沙灘上。

  她一下子連話也說不成了,只是用手無力地擺了擺,讓他先走。兵兵在高廣厚懷裡不停地咳嗽著,喘息著,呻吟著。

  孩子也已經耗盡了他那小牛犢一樣的精力,現在軟綿綿地躺在他的懷裡……直等到盧若琴又艱難地掙扎著站起來,他們於是就稍微放慢了一點腳步,進入了萬般寂靜的縣城,穿過街道,向坐落在南關的縣醫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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