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出去玩了,屋裡就哥哥一人。
他照例愛撫地對她微笑著,歡迎她回到家裡來。
盧若琴先急著問:「家裡出什麼事沒?」
哥哥笑了:「應該忌諱這樣的問候!」他給她沏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說:「可能要出一點事,但肯定不是壞事。罷了再說。你先喝茶!」他看來興致很不錯。
盧若琴心裡很高興。她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用眼睛打量著這間她熟悉的屋子,她覺得這屋裡似乎有了某種變化。是什麼呢?她一下也說不清楚。屋裡的東西看來沒什麼變化,沒增也沒減,都在老地方。一套嶄新的沙發,大立櫃,半截櫃,雙人床,電視機,壘起的四隻大木箱;套間的門上,還掛著她買的碎花布門簾……
半天她才發現,是哥哥的身上有了某種變化,不是衣著裝束,也不是其他,而是精神狀態。這種極微妙的變化,只有極親近的人之間才能覺察到。她看見哥哥臉上憂鬱的愁雲消失了,蒼白的長臉盤上透出了淡淡的紅潤,腰板也挺直了,走路帶著某種矯健,似乎有什麼東西(激情?)從心靈的深處往外溢。她記起了哥哥剛才說的話。
親愛的哥哥到究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呢?
吃罷下午飯,玲玲和她的一群小朋友在看電視。哥哥對她說:「咱們到後邊體育場轉一轉。」
她樂意地答應了。他們慢慢地踱著碎步,來到了體育場。剛吃完飯,現在這裡還沒有什麼人。他們在跑道上走著,先談論了最近報紙上的幾條重要新聞。談完這些後,哥哥突然開口說:「給你換個學校行不行?」
「為什麼?」她有點奇怪地問。
他沉默了一下。點著一支煙後,他說:「我可能最近要……結婚了。」
盧若琴不由一愣。她很快把哥哥這句令她震驚的話和他的前一句話聯繫起來想一下。突然,顫慄像一道閃電似地掠過了她的週身。她哆嗦著問:「你和誰結婚?」
他仍然沉默了一下,說:「你大概能猜得著。」
猜著了!她眼前立刻閃現出高廣厚痛苦的臉和小兵兵流淚的臉——她的脊背上有一種患重感冒的感覺。
「你和劉麗英結婚?」她的牙齒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哥哥點了點頭。「我這幾年苦哇……現在玲玲也大一點了,所以……」他望著妹妹,臉上顯出一副要求她諒解的表情。
盧若琴一下不知談說什麼。「真沒想到……」她說不下去了。「我也沒想到……」哥哥也說不下去了。「你難道沒想到高老師他有多麼……」她難受地把頭扭到了一邊。「正因為有這麼個情況,我才想叫你換個學校……」
「不!」她有點惱怒地轉過臉說,嘴唇急劇地顫動了一會,說,「你不道德!你誘惑了麗英!」
對!是誘惑!她感到這個詞用得相當準確,儘管這是在一本小說裡看到的。副局長身子不由一挺,驚駭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孩子」。
「哥哥,你結婚,這是我早盼望的。以前我小,不好意思給你說這話。但是你不應該和麗英結婚。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句話是書上說的,我自己再說不出更深刻的話來,但我的意思是很清楚的。高老師太可憐了,還有孩子……」她第一次用平等的、一個大人對另一個大人那樣的口氣和哥哥說話。哥哥不言語了,獨自一個人慢慢向前走去。她跟他走,從後邊看見他的脖頸都是紅的。
他仍然沒有回過頭,說:「我想我沒有違什麼法……」語調顯然充滿了不愉快。「是的,你沒違法。但不道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種火辣辣的東西開始在她的腦膛裡膨脹起來。
他猛地停住腳步,一下子轉過身來,悲哀地看著她。
盧若琴看見哥哥眼裡淚花子直轉——她第一次看見哥哥的眼淚(不算小時候)。她一下子驚呆了。她的心軟了。她知道她的話嚴重地刺傷了哥哥的心。但她考慮了一下,覺得她沒有必要修改她剛才說的話,而且又一次很衝動地說:「這樣做確實有些不道德……」哥哥搖搖晃晃地,靠在單槓的鐵柱子上,突然埋下頭,輕輕地吸著鼻子,抽泣起來了!
盧若琴的眼淚也在臉頰上唰唰地淌著。她為哥哥難過:為他的不幸!為他的「不道德!」
她想她剛才的話是有些重。但她完全是為了他好。但願哥哥能認識到她的話是對的就好了。她愛哥哥,她願意哥哥永遠是一個正確的人!她走過去,在哥哥的胳膊上拉了拉,溫柔地說:「哥哥,你別計較我的話。只要你現在想通了,事情還來得及挽救。你找麗英談一談,看能不能叫她和高老師復婚……」
哥哥抬起頭來,掏出手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說:「我感到傷心的是,你竟然這樣不理解我!我從小疼你,但你現在卻一點也不體諒我!還給我心上扎刀子……我知道高廣厚是個好人,但他的不幸不是我造成的。我現在是和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結婚,這有什麼不道德!我求求你,好妹妹,你再不要說那些叫我難受的話了。我現在主要考慮,我和麗英結婚後,你在高廟怕有壓力,是不是換個地方去教書……我求求她能理解我,我這也是為你好……」
「不!」她憤怒地打斷他的話,「我就要在那裡!」
她猛地轉過身,幾乎是跑著離開了體育場。
還沒等盧若華回到家裡,他的妹妹盧若琴就拿起了她的掛包,回高廟小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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