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拙著《中國小說史略》的日本譯《支那小說史》已經到了出版的機運,
非常之高興,但因此又感到自己的衰退了。
回憶起來,大約四五年前罷,增田涉〔2〕君幾乎每天到寓齋來商量這一本書,
有時也縱談當時文壇的情形,很為愉快。那時候,我是還有這樣的餘暇,而且也有
再加研究的野心的。但光陰如駛,近來卻連一妻一子,也將為累,至於收集書籍之
類,更成為身外的長物了。改訂《小說史略》的機緣,恐怕也未必有。所以恰如准
備輟筆的老人,見了自己的全集的印成而高興一樣,我也因而高興的罷。
然而,積習好像也還是難忘的。關於小說史的事情,有時也還加以注意,說起
較大的事來,則有今年已成故人的馬廉〔3〕教授,於去年翻印了「清平山堂」殘
本,使宋人話本的材料更加豐富;鄭振鐸〔4〕教授又證明了《西遊記》中的《西
遊記》是吳承恩《西遊記》的摘錄,而並非祖本,這是可以訂正拙著第十六篇的所
說的,那精確的論文,就收錄在《痀僂集》裡。還有一件,是《金瓶梅詞話》被發
見於北平〔5〕,為通行至今的同書的祖本,文章雖比現行本粗率,對話卻全用山
東的方言所寫,確切的證明了這決非江蘇人王世貞所作的書。
但我卻並不改訂,目睹其不完不備,置之不問,而只對於日本譯的出版,自在
高興了。但願什麼時候,還有補這懶惰之過的時機。
這一本書,不消說,是一本有著寂寞的運命的書。然而增田君排除困難,加以
翻譯,賽稜社主三上於菟吉氏不顧利害,給它出版,這是和將這寂寞的書帶到書齋
裡去的讀者諸君,我都真心感謝的。
一九三五年六月九日燈下,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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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最初印入《中國小說史略》日譯本。該書於一九三五年由日本東京
賽稜社出版。參看本書《後記》。
〔2〕增田涉(1903—1977)日本的中國文學研究家。一九三一年他
在上海時,常到魯迅家中商談翻譯《中國小說史略》的事。著有《魯迅的印象》、
《中國文學史研究》等。
〔3〕馬廉(1893—1935)字隅卿,浙江鄞縣人,古典小說研究家。
曾任北京孔德學校總務長及北京大學教授。他在一九三四年影印的「清平山堂」殘
本,是在他的故鄉發現的,題為《雨窗欹枕集》,共話本十二篇(原訂三冊:《雨
窗集上》五篇,《欹枕集上》二篇;《欹枕集下》五篇;其中有五篇殘缺)。據他
考證,《雨窗集》、《欹枕集》等書題,或系藏書人所題;其版心刻字情形,與一
九二九年以北平古今小品書籍印行會名義影印的日本內閣文庫所藏《清平山堂話本》
十五篇相同。清平山堂是明代洪~F的書齋;洪~F(約當16世紀),字子美,浙江
錢塘(今杭州)人。
〔4〕鄭振鐸(1898—1958)筆名西諦,福建長樂人,作家、文學史
家。曾任燕京大學、暨南大學教授。《痀僂集》是他的文學論文集,分上下二卷,
一九三四年生活書店出版。考證《西遊記》的論文題為《西遊記的演化》,收入該
書卷上。
〔5〕《金瓶梅詞話》發見於北平一九三二年北平文友堂在山西介休縣發現了
一部明萬曆間刻印的《金瓶梅詞話》,卷首有「萬曆丁巳(1617)季冬東吳弄
珠客」和欣欣子的序文各一篇。是現在所見的《金瓶梅》最早的刻本。這部小說以
前的通行本有明代崇禎間的「新刻繡像原本」和清代康熙間「張竹坡評本」。相傳
為明代太倉人王世貞所作,但欣欣子的序文則說是「蘭陵笑笑生」作。按蘭陵,即
今山東嶧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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