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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信

  一個朋友忽然寄給我一張《晨報副刊》,我就覺得有些特別,因為他是知道我 懶得看這種東西的。但既然特別寄來了,姑且看題目罷:《關於下面一束通信告讀 者們》。署名是:志摩。哈哈,這是寄來和我開玩笑的,我想;趕緊翻轉,便是幾 封信,這寄那,那寄這,看了幾行,才知道似乎還是什麼「閒話……閒話」問題 〔2〕。這問題我僅知道一點兒,就是曾在新潮社〔3〕看見陳源教授即西瀅先生的 信〔4〕,說及我「捏造的事實,傳佈的『流言』,本來已經說不勝說」。不禁好笑; 人就苦於不能將自己的靈魂砍成醬,因此能有記憶,也因此而有感慨或滑稽。記得 首先根據了「流言」,來判決楊蔭榆事件即女師大風潮的,正是這位西瀅先生,那 大文便登在去年五月三十日發行的《現代評論》上。我不該生長「某籍」又在「某 系」教書,所以也被歸入「暗中挑剔風潮」〔5〕者之列,雖然他說還不相信,不過 覺得可惜。在這裡聲明一句罷,以免讀者的誤解:「某系」雲者,大約是指國文系, 不是說研究系。
  那時我見了「流言」字樣,曾經很憤然,立刻加以駁正,雖然也很自愧沒有 「十年讀書十年養氣的工夫」〔6〕。不料過了半年,這些「流言」卻變成由我傳佈 的了,自造自己的「流言」,這真是自己掘坑埋自己,不必說聰明人,便是傻子也 想不通。倘說這回的所謂「流言」,並非關於「某籍某系」的,乃是關於不信「流 言」的陳源教授的了,則我實在不知道陳教授有怎樣的被捏造的事實和流言在社會 上傳佈。說起來慚愧煞人,我不赴宴會,很少往來,也不奔走,也不結什麼文藝學 術的社團,實在最不合式於做捏造事實和傳佈流言的樞紐。只是弄弄筆墨是在所不 免的,但也不肯以流言為根據,故意給它傳佈開來,雖然偶有些「耳食之言」〔7〕, 又大抵是無關大體的事;要是錯了,即使月久年深,也決不惜追加訂正,例如對於 汪原放先生「已作古人」一案〔8〕,其間竟隔了幾乎有兩年。——但這自然是只對 於看過《熱風》的讀者說的。
  這幾天,我的「捏……言」罪案,彷彿只等於曇花一現了,《一束通信》的主 要部分中,似乎也承情沒有將我「流」進去,不過在後屁股的《西瀅致志摩》是附 帶的對我的專論,雖然並非一案,卻因為親屬關係而滅族,或文字獄的株連一般。 滅族呀,株連呀,又有點「刑名師爺」〔9〕口吻了,其實這是事實,法家不過給他 起了一個名,所謂「正人君子」是不肯說的,雖然不妨這樣做。此外如甲對乙先用 流言,後來卻說乙製造流言這一類事,「刑名師爺」的筆下就簡括到只有兩個字: 「反噬」。嗚呼,這實在形容得痛快淋漓。然而古語說,「察見淵魚者不祥」〔10〕, 所以「刑名師爺」總沒有好結果,這是我早經知道的。
  我猜想那位寄給我《晨報副刊》的朋友的意思了:來刺激我,譏諷我,通知我 的,還是要我也說幾句話呢?終於不得而知。好,好在現在正須還筆債,就用這一 點事來搪塞一通罷,說話最方便的題目是《魯迅致bb》,既非根據學理和事實〔11〕 的論文,也不是「笑吟吟」的天才的諷刺〔12〕,不過是私人通信而已,自己何嘗 願意發表;無論怎麼說,糞坑也好,毛廁〔13〕也好,決定與「人氣」〔14〕無關。 即不然,也是因為生氣發熱〔15〕,被別人逼成的,正如別的副刊將被《晨報副刊》 「逼死」〔16〕一樣。我的鏡子真可恨,照出來的總是要使陳源教授嘔吐的東西, 但若以趙子昂〔17〕——「是不是他?」——畫馬為例,自然恐怕正是我自己。自 己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不過總得替bb想一想。現在不是要談到《西瀅致志摩》麼, 那可是極其危險的事,一不小心就要跌入「泥潭中」,遇到「悻悻的狗」〔18〕, 暫時再也看不見「笑吟吟」。至少,一關涉陳源兩個字,你總不免要被公理家認為 「某籍」,「某系」,「某黨」,「嘍囉」,「重女輕男」〔19〕……等;而且還 得小心記住,倘有人說過他是文士,是法蘭斯,你便萬不可再用「文士」或「法蘭 斯」〔20〕字樣,否則,——自然,當然又有「某籍」……等等的嫌疑了,我何必 如此陷害無辜,《魯迅致bb》決計不用,所以一直寫到這裡,還沒有題目,且待寫 下去看罷。
  我先前不是剛說我沒有「捏造事實」麼?那封信裡舉的卻有。說是我說他「同 楊蔭榆女士有親戚朋友的關係,並且吃了她許多的酒飯」了,其實都不對。楊蔭榆 女士的善於請酒,我說過的,或者別人也說過,並且偶見於新聞上。現在的有些公 論家,自以為中立,其實卻偏,或者和事主倒有親戚,朋友,同學,同鄉,……等 等關係,甚至於叨光了酒飯,我也說過的。這不是明明白白的麼,報社收津貼,連 同業中也互訐過,但大家仍都自稱為公論。至於陳教授和楊女士是親戚而且吃了酒 飯,那是陳教授自己連結起來的,我沒有說曾經吃酒飯,也不能保證未曾吃酒飯, 沒有說他們是親戚,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是親戚,大概不過是同鄉罷,但只要不是 「某籍」,同鄉有什麼要緊呢。紹興有「刑名師爺」,紹興人便都是「刑名師爺」 的例,是只適用於紹興的人們的。
  我有時泛論一般現狀,而無意中觸著了別人的傷疤,實在是非常抱歉的事。但 這也是沒法補救,除非我真去讀書養氣,一共廿年,被人們騙得老死牖下;或者自 己甘心倒掉;或者遭了陰謀。即如上文雖然說明了他們是親戚並不是我說的話,但 因為列舉的名詞太多了,「同鄉」兩字,也足以招人「生氣」,只要看自己憤然於 「流言」中的「某籍」兩字,就可想而知。照此看來,這一回的說「叭兒狗」〔21〕 (《莽原半月刊》第一期),怕又有人猜想我是指著他自己,在那裡「悻悻」了。 其實我不過是泛論,說社會上有神似這個東西的人,因此多說些它的主人:闊人, 太監,太太,小姐。本以為這足見我是泛論了,名人們現在那裡還有肯跟太監的呢, 但是有些人怕仍要忽略了這一層,各各認定了其中的主人之一,而以「叭兒狗」自 命。時勢實在艱難,我似乎只有專講上帝,才可以免於危險,而這事又非我所長。 但是,倘使所有的只是暴戾之氣,還是讓它盡量發出來罷,「一群悻悻的狗」,在 後面也好,在對面也好。我也知道將什麼之氣都放在心裡,臉上筆下卻全都「笑吟 吟」,是極其好看的;可是掘不得,小小的挖一個洞,便什麼之氣都出來了。但其 實這倒是真面目。
  第二種罪案是「近一些的一個例」,陳教授曾「泛論圖書館的重要」,「說孤 桐先生在他未下台以前發表的兩篇文章裡,這一層『他似乎沒看到』。」我卻輕輕 地改為「聽說孤桐先生倒是想到了這一節,曾經發表過文章,然而下台了,很可惜」 了。而且還問道:「你看見嗎,那刀筆吏〔22〕的筆尖?」「刀筆吏」是不會有漏 洞的,我卻與陳教授的原文不合,所以成了罪案,或者也就不成其為「刀筆吏」了 罷。《現代評論》早已不見,全文無從查考,現在就據這一回的話,敬謹改正,為 「據說孤桐先生在未下台以前發表的文章裡竟也沒想到;現在又下了台,目前無法 補救了,很可惜」罷。這裡附帶地聲明,我的文字中,大概是用別人的原文用引號, 舉大意用「據說」,述聽來的類似「流言」的用「聽說」,和《晨報》大將文例不 相同。
  第三種罪案是關於我說「北大教授兼京師圖書館副館長月薪至少五六百元的李 四光」的事,據說已告了一年的假,假期內不支薪,副館長的月薪又不過二百五十 元。別一張《晨副》上又有本人的聲明,話也差不多,不過說月薪確有五百元,只 是他「只拿二百五十元」,其餘的「捐予圖書館購買某種書籍」了。此外還給我許 多忠告,這使我非常感謝,但願意奉還「文士」的稱號〔23〕,我是不屬於這一類 的。只是我以為告假和辭職不同,無論支薪與否,教授也仍然是教授,這是不待 「刀筆吏」才能知道的。至於圖書館的月薪,我確信李教授(或副館長)現在每月 「只拿二百五十元」的現錢,是美國那面的;中國這面的一半,真說不定要拖欠到 什麼時候才有。但欠帳究竟也是錢,別人的兼差,大抵多是欠帳,連一半現錢也沒 有,可是早成了有些論客的口實了,雖然其缺點是在不肯及早捐出去。我想,如果 此後每月必發,而以學校欠薪作比例,中國的一半是明年的正月間會有的,倘以教 育部欠俸作比例,則須十七年正月間才有,那時購買書籍來,我一定就更正,只要 我還在做「官僚」,因為這容易得知,我也自信還有這樣的記性,不至於今年忘了 去年事。但是,倘若又被章士釗們革掉,那就莫名其妙,更正的事也只好作罷了。 可是我所說的職銜和錢數,在今日卻是事實。
  第四種的罪案是……。陳源教授說,「好了,不舉例了。」
  為什麼呢?大約是因為「本來已經說不勝說」,或者是在矯正「打筆墨官司的 時候,誰寫得多,罵得下流,捏造得新奇就是誰的理由大」的惡習之故罷,所以就 用三個例來概其全般,正如中國戲上用四個兵卒來象徵十萬大軍一樣。此後,就可 以結束,漫罵——「正人君子」一定另有名稱,但我不知道,只好暫用這加於「下 流」人等的行為上的話——了。原文很可以做「正人君子」的真相的標本,刪之可 惜,扯下來粘在後面罷——
  「有人同我說,魯迅先生缺乏的是一面大鏡子,所以永遠見不到他的尊容。我 說他說錯了。魯迅先生的所以這樣,正因為他有了一面大鏡子。你聽見過趙子昂— —是不是他?——畫馬的故事罷?他要畫一個姿勢,就對鏡伏地做出那個姿勢來。 魯迅先生的文章也是對了他的大鏡子寫的,沒有一句罵人的話不能應用在他自己的 身上。要是你不信,我可以同你打一個賭。」
  這一段意思很瞭然,猶言我寫馬則自己就是馬,寫狗自己就是狗,說別人的缺 點就是自己的缺點,寫法蘭斯自己就是法蘭斯,說「臭毛廁」自己就是臭毛廁,說 別人和楊蔭榆女士同鄉,就是自己和她同鄉。趙子昂也實在可笑,要畫馬,看看真 馬就夠了,何必定作畜生的姿勢;他終於還是人,並不淪入馬類,總算是僥倖的。 不過趙子昂也是「某籍」,所以這也許還是一種「流言」,或自造,或那時的「正 人君子」所造都說不定。這只能看作一種無稽之談。倘若陳源教授似的信以為真, 自己也照樣做,則寫法蘭斯的時候坐下做一個法姿勢,講「孤桐先生」的時候立起 作一個孤姿勢,倒還堂哉皇哉;可是講「糞車」〔24〕也就得伏地變成糞車,說 「毛廁」即須翻身充當便所,未免連臭架子也有些失掉罷,雖然肚子裡本來滿是這 樣的貨色。
  「不是有一次一個報館訪員稱我們為『文士』嗎?魯迅先生為了那名字幾乎笑 掉了牙。可是後來某報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的權威者』他倒又不笑了。
  「他沒有一篇文章裡不放幾枝冷箭,但是他自己常常的說人『放冷箭』,並且 說『放冷箭』是卑劣的行為。
  「他常常『散佈流言』和『捏造事實』,如上面舉出來的幾個例,但是他自己 又常常的罵人『散佈流言』『捏造事實』,並且承認那樣是『下流』。
  「他常常的無故罵人,要是那人生氣,他就說人家沒有『幽默』。可是要是有 人侵犯了他一言半語,他就跳到半天空,罵得你體無完膚——還不肯罷休。」
  這是根據了三條例和一個趙子昂故事的結論。其實是稱別個為「文士」我也笑, 稱我為「思想界的權威者」〔25〕我也笑,但牙卻並非「笑掉」,據說是「打掉」 的,這較可以使他們快意些。至於「思想界的權威者」等等,我連夜夢裡也沒有想 做過,無奈我和「鼓吹」的人不相識,無從勸止他,不像唱雙簧的朋友,可以彼此 心照;況且自然會有「文士」來罵倒,更無須自己費力。我也不想借這些頭銜去發 財發福,有了它於實利上是並無什麼好處的。我也曾反對過將自己的小說采入教科 書,怕的是教錯了青年,記得曾在報上發表;
  〔26〕不過這本不是對上流人說的,他們當然不知道。冷箭呢,先是不肯的, 後來也放過幾枝,但總是對於先「放冷箭」用「流言」的如陳源教授之輩,「請君 入甕」〔27〕,也給他嘗嘗這滋味。不過雖然對於他們,也還是明說的時候多,例 如《語絲》上的《音樂》〔28〕就說明是指徐志摩先生,《我的籍和系》和《並非 閒話》也分明對西瀅即陳源教授而發;此後也還要射,並無悔禍之心。至於署名, 則去年以來只用一個,就是陳教授之所謂「魯迅,即教育部僉事周樹人」〔29〕就 是。但在下半年,應將「教育部僉事」五字刪去,因為被「孤桐先生」所革;今年 卻又變了「暫署僉事」〔30〕了,還未去做,然而豫備去做的,目的是在弄幾文俸 錢,因為我祖宗沒有遺產,老婆沒有奩田,文章又不值錢,只好以此暫且餬口。還 有一個小目的,是在對於以我去年的免官為「痛快」者,給他一個不舒服,使他恨 得扒耳搔腮,忍不住露出本相。至於「流言」,則先已說過,正是陳源教授首先發 明的專賣品,獨有他聽到過許多;在我呢,心術是看不見的東西,且勿說,我的躲 在家裡的生活即不利於作「捏……言」的樞紐。剩下的只有「幽默」問題了,我又 沒有說過這些話,也沒有主張過「幽默」,也許將這兩字連寫,今天還算第一回。 我對人是「罵人」,人對我是「侵犯了一言半語」,這真使我記起我的同鄉「刑名 師爺」來,而且還是弄著不正經的「出重出輕」的玩意兒的時候。這樣看來,一面 鏡子確是該有的,無論生在那一縣。還有罪狀哩——
  「他常常挖苦別人家抄襲。有一個學生鈔了沫若的幾句詩,他老先生罵得刻骨 鏤心的痛快,可是他自己的《中國小說史略》,卻就是根據日本人鹽谷溫的《支那 文學概論講話》裡面的『小說』一部分。其實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藍本,本可 以原諒,只要你在書中有那樣的聲明,可是魯迅先生就沒有那樣的聲明。在我們看 來,你自己做了不正當的事也就罷了,何苦再去挖苦一個可憐的學生,可是他還盡 量的把人家刻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本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這「流言」早聽到過了;後來見於《閒話》,說是「整大本的摽竊」,但不直 指我,而同時有些人的口頭上,卻相傳是指我的《中國小說史略》。
  〔31〕我相信陳源教授是一定會幹這樣勾當的。但他既不指名,我也就只回敬 他一通罵街,這可實在不止「侵犯了他一言半語」。這回說出來了;我的「以小人 之心」也沒有猜錯了「君子之腹」。但那罪名卻改為「做你自己的藍本」了,比先 前輕得多,彷彿比自謙為「一言半語」的「冷箭」鈍了一點似的。鹽谷氏〔32〕的 書,確是我的參考書之一,我的《小說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篇,是根據它的,還 有論《紅樓夢》〔33〕的幾點和一張《賈氏系圖》,也是根據它的,但不過是大意, 次序和意見就很不同。其他二十六篇,我都有我獨立的準備,證據是和他的所說還 時常相反。例如現有的漢人小說,他以為真,我以為假;唐人小說的分類他據森槐 南〔34〕,我卻用我法。六朝小說他據《漢魏叢書》〔35〕,我據別本及自己的輯 本,這工夫曾經費去兩年多,稿本有十冊在這裡〔36〕;唐人小說他據謬誤最多的 《唐人說薈》〔37〕,我是用《太平廣記》〔38〕的,此外還一本一本搜起來……。 其餘份量,取捨,考證的不同,尤難枚舉。自然,大致是不能不同的,例如他說漢 後有唐,唐後有宋,我也這樣說,因為都以中國史實為「藍本」。我無法「捏造得 新奇」,雖然塞文狄斯的事實〔39〕和「四書」合成的時代也不妨創造。但我的意 見,卻以為似乎不可,因為歷史和詩歌小說是兩樣的。詩歌小說雖有人說同是天才 即不妨所見略同,所作相像,〔40〕但我以為究竟也以獨創為貴;歷史則是紀事, 固然不當偷成書,但也不必全兩樣。說詩歌小說相類不妨,歷史有幾點近似便是 「摽竊」,那是「正人君子」的特別意見,只在以「一言半語」「侵犯」「魯迅先 生」時才適用的。好在鹽谷氏的書聽說(!)已有人譯成(?)
  中文,兩書的異點如何,怎樣「整大本的摽竊」,還是做「藍本」,不久(?) 就可以明白了。在這以前,我以為恐怕連陳源教授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底細,因為不 過是聽來的「耳食之言」。不知道對不對?(鹽谷教授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的 譯本,今年夏天看見了,將五百餘頁的原書,譯成了薄薄的一本,那小說一部份, 和我的也無從對比了。廣告上卻道「選譯」〔41〕。措辭實在聰明得很。十月十四 日補記。)
  但我還要對於「一個學生鈔了沫若的幾句詩」這事說幾句話;「罵得刻骨鏤心 的痛快」的,似乎並不是我。因為我於詩向不留心,所以也沒有看過「沫若的詩」, 因此即更不知道別人的是否鈔襲。陳源教授的那些話,說得壞一點,就是「捏造事 實」,故意挑撥別人對我的惡感,真可以說發揮著他的真本領。說得客氣一點呢, 他自說寫這信時是在「發熱」,那一定是熱度太高,發了昏,忘記裝腔了,不幸顯 出本相;並且因為自己爬著,所以覺得我「跳到半天空」,自己抓破了皮膚或者一 向就破著,卻以為被我「罵」破了。——但是,我在有意或無意中碰破了一角紙糊 紳士服,那也許倒是有的;此後也保不定。彼此迎面而來,總不免要擠擦,碰磕, 也並非「還不肯罷休」。
  紳士的跳踉醜態,實在特別好看,因為歷來隱藏蘊蓄著,所以一來就比下等人 更濃厚。因這一回的放洩,我才悟到陳源教授大概是以為揭發叔華女士的剽竊小說 圖畫的文章,也是我做的,〔42〕所以早就將「大盜」兩字掛在「冷箭」上,射向 「思想界的權威者」。殊不知這也不是我做的,我並不看這些小說。「琵亞詞侶」 的畫,我是愛看的,但是沒有書,直到那「剽竊」問題發生後,才刺激我去買了一 本Art of A.Beardsley來,化錢一元七。可憐教授的心目中所看見的並不是我的 影,叫跳竟都白費了。遇見的「糞車」,也是境由心造的,正是自己腦子裡的貨色, 要吐的唾沫,還是靜靜的嚥下去罷。
  太費紙張了,雖然我不至於嬌貴到會發熱,但也得趕緊的收梢。然而還得粘上 一段大罪狀——
  「據他自己的自傳,他從民國元年便做了教育部的官,從沒脫離過。所以袁世 凱稱帝,他在教育部,曹錕賄選〔43〕,他在教育部,『代表無恥的彭允彝〔44〕 做總長,他也在教育部,甚而至於『代表無恥的章士釗』免了他的職後,他還大嚷 『僉事這一個官兒倒也並不算怎樣的「區區」』,怎樣有人在那裡鑽謀補他的缺, 怎樣以為無足輕重的人是『慷他人之慨』,如是如是,這樣這樣……這像『青年叛 徒的領袖』嗎?
  「其實一個人做官也不大要緊,做了官再裝出這樣的面孔來可叫人有些噁心吧 了。
  「現在又有人送他『土匪』的名號了。好一個『土匪』。」
  苦心孤詣給我加了上去的「土匪」的惡名,這一回忽又否認了,可見唾沫還是 靜靜的嚥下去好,免得後來自己舐回去。但是,「文士」別有慧心,那裡會給我便 宜呢,自然即代以自「袁世凱稱帝」以來的罪惡,彷彿「稱帝」「賄選」那類事, 我既在教育部,即等於全由我一手包辦似的。這是真的,從那時以來,我確沒有帶 兵獨立過,但我也沒有冷笑雲南起義〔45〕,也沒有希望國民軍〔46〕失敗;對於 教育部,其實是脫離過兩回,一是張勳復辟〔47〕時,一就是章士釗長部時,前一 回以教授的一點才力自然不知道,後一回卻忘卻得有些離奇。我向來就「裝出這樣 的面孔」,不但毫不顧忌陳源教授可「有些噁心」,對於「孤桐先生」也一樣。要 在我的面孔上尋出些有趣來,本來是沒頭腦的妄想,還是去看別的面孔罷。
  這類誤解似乎不止陳源教授,有些人也往往如此,以為教員清高,官僚是卑下 的。真所謂「得意忘形」,「官僚官僚」的罵著。可悲的就在此,現在的罵官僚的 人裡面,到外國去炸大〔48〕過一回而且做教員的就很多:所謂「鑽謀補他的缺」 的也就是這一流,那時我說「僉事這一個官兒倒也並不算怎樣的『區區』」,就為 此人的乘機想做官而發,刺他一針,聊且快意,不提防竟又被陳教授「刻骨鏤心」 的記住了,也許又疑心我向他在「放冷箭」了罷。
  我並非因為自己是官僚,定要上儕於清高的教授之列,官僚的高下也因人而異, 如所謂「孤桐先生」,做官時辦《甲寅》,佩服的人就很多,下台之後,聽說更有 生氣了。而我「下台」時所做的文章,豈不是不但並不更有生氣,還招了陳源教授 的一頓「教訓」〔49〕,而且罪孽深重,延禍「面孔」了麼?
  這是以文才和面孔言;至於從別一方面看,則官僚與教授就有「一丘之貉」之 歎,這就是說:錢的來源。國家行政機關的事務官所得的所謂俸錢,國立學校的教 授所得的所謂薪水,還不是同一來源,出於國庫的麼?在曹錕政府下做國立學校的 教員,和做官的沒有大區別。難道教員的是捐給了學校,所以特別清高了?袁世凱 稱帝時代,陳源教授或者還在外國的研究室裡,是到了曹錕賄選前後才做教授的, 比我到北京遲得多,福氣也比我好得多。曹錕賄選,他做教授,「代表無恥的彭允 彝做總長」,他做教授,「甚而至於『代表無恥的章士釗』做總長」,他自然做教 授,我可是被革掉了,甚而至於待到那「甚而至於『代表無恥的章士釗』」不做總 長了,他自然還做教授,歸國以來,一帆風順,一個小釘子也沒有碰。這當然是因 為有適宜的面孔,不「叫人有些噁心」之故嘍。看他臉上既無我一樣的可厭的「八 字鬍子」,也可以說沒有「官僚的神情」,所以對於他的面孔,卻連我也並沒有什 麼大「噁心」,而且彷彿還覺得有趣。這一類的面孔,只要再白胖一點,也許在中 國就不可多得了。
  不免招我說幾句費話的不過是他對鏡裝成的姿勢和「爆發」出來的蘊蓄,但又 即刻掩了起來,關上大門,據說「大約不再打這樣的筆墨官司」了。前面的香車既 經杳然,我且不做叫門的事,因為這些時候所遇到的大概不過幾個家丁;而且已是 往「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復校紀念會」的時候了,就這樣的算收束。
  二月一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二月八日《語絲》週刊第六十五期。
  〔2〕一九二五年女師大風潮中,章士釗在《停辦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呈文》裡誣 蔑女學生「不受檢制。竟體忘形。嘯聚男生。蔑視長上。」這期間陳西瀅也曾在口 頭上侮辱女學生。而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閒話」 引出來的閒話》一文,卻恭維陳說:「西瀅是分明私淑法朗士的,也不只寫文章一 件事——除了他對女性的態度,那是太忠貞了。」這就引起豈明(周作人)在同月 二十日《晨報副刊》發表《閒話的閒話之閒話》一文,針對徐志摩說陳西瀅「忠貞」 於女性一點,揭發了陳侮辱女學生的話:「我知道在北京有兩位新文化新文學的名 人名教授,因為憤女師前途之棘,先章士釗,後楊蔭榆而揚言於眾曰:『現在的女 學生都可以叫局。』」於是在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上就發表有徐志摩的《關於 下面一束通信告讀者們》和陳西瀅《閒話的閒話之閒話引出來的幾封信》,共同對 魯迅進行攻擊和誹謗。在陳西瀅的這《幾封信》中有兩封《致豈明》的信,其中他 自己承認「疑心先生罵的有我在裡面」,一面又加以辯解,並且一再說「先生兄弟 兩位」或「令兄魯迅先生」,把魯迅也拉在一起。此外,在他的這《幾封信》中還 有一封題為《致志摩》的長信,內容全是對魯迅的造謠和誣蔑,因此魯迅寫了這篇 文章。
  〔3〕新潮社 北京大學部分學生和教員組織的一個具有進步傾向的社團。一九 一八年底成立。主要成員有傅斯年、羅家倫、楊振聲、周作人等,曾出版《新潮》 月刊(一九一九年一月創刊,一九二二年三月出至三卷二期停刊)、《新潮叢書》 和《新潮社文藝叢書》。後來,由於主要成員的變化,逐漸右傾,無形解體。
  〔4〕指陳西瀅給豈明的兩封信中的第一信。參看本卷第209頁注〔1〕。
  〔5〕「暗中挑剔風潮」 陳西瀅攻擊魯迅等人的一句不通的話。
  參看本卷第80頁注〔8〕。
  〔6〕「十年讀書十年養氣的工夫」 這是李四光給《晨報副刊》編者徐志摩的 信中所說的話。詳見本篇注〔23〕。
  〔7〕「耳食之言」 即傳聞的話。語出《史記·六國年表序》。
  〔8〕汪原放先生「已作古人」一案 魯迅在一九二四年一月二十八日《晨報副 刊》上發表《望勿「糾正」》一文。其中說古書的標點者「汪原放君已經成了古人 了」。後知汪還健在,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在將該文編入《熱風》時,特於篇 末作了訂正。汪原放,參看本卷第306頁注〔6〕。
  〔9〕「刑名師爺」 清代官署中承辦刑事判牘的幕僚,叫「刑名師爺」。一般 善於舞文弄法,往往能左右人的禍福。當時紹興籍的幕僚較多,因有「紹興師爺」 之稱。陳西瀅曾在《致志摩》中攻擊魯迅「是做了十幾年官的刑名師爺」。
  〔10〕「察見淵魚者不祥」 語見《列子·說符》:「周諺有言:
  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察見淵魚」,比喻窺見別人心中的 「隱匿」;「不祥」,是指容易招來猜忌和禍患。
  〔11〕學理和事實 這是陳西瀅自我吹噓的話。參看本卷第171頁注〔14〕。
  〔12〕「笑吟吟」的天才的諷刺 這是對徐志摩吹捧陳西瀅的話所作的概括。 參看本書《有趣的消息》及其注〔17〕。
  〔13〕毛廁 這是陳西瀅誣蔑女師大的話。參看本卷第80頁注〔10〕。
  〔14〕「人氣」 豈明在《閒話的閒話之閒話》裡曾針對陳西瀅侮辱女學生的 話說:「許多所謂紳士壓根兒就沒有一點人氣,還虧他們恬然自居於正人之列。」 陳西瀅隨即在《致豈明》中加以辯解,其中有「如果先生還有半分『人氣』」這樣 的話。
  〔15〕發熱 陳西瀅在《致志摩》的末尾說:「昨晚因為寫另一篇文章,睡遲 了,今天似乎有些發熱。今天寫了這封信,已經疲乏了。」
  〔16〕「逼死」 一九二五年十月一日,徐志摩接編《晨報副刊》。當天他就 發表了一篇《我為什麼來辦我想怎麼辦》,文內說到陳西瀅本來是最厭惡副刊的; 但「為要處死副刊」,反而贊成徐志摩來編《晨報副刊》,以便「第一步逼死別家 的副刊,第二步掐死自己的副刊,從此人類可永免副刊的災殃」。
  〔17〕趙子昂(1254—1322) 趙孟 。溢~影海x湘陛潦憬M廡耍┤耍 SH榛遙略蕓A碇扆遉賅騜彰A淼墓適攏弟XL饃冀}蠊猛肌肪硎瞬珀瘸登題 趙孟 《浴馬圖卷》中有這樣的記載:
  「(趙孟 )嘗據床學馬滾塵狀,管夫人自牖中窺之,政見一匹滾塵馬。」
  〔18〕「悻悻的狗」 陳西瀅在《致志摩》中謾罵魯迅說:「說起畫像,忽然 想起了本月二十三日《京報副刊》裡林玉堂先生畫的《魯迅先生打叭兒狗圖》。…… 你看他面上八字鬍子,頭上皮帽,身上厚厚的一件大氅,很可以表出一個官僚的神 情來。不過林先生的打叭兒狗的想像好像差一點。我以為最好的想像是魯迅先生張 著嘴立在泥潭中,後面立著一群悻悻的狗。」
  〔19〕「重女輕男」 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三十八期(一九二五年 八月二十九日)的《閒話》中談到女師大風潮時說:「外國人說,中國人是重男輕 女的。我看不見得吧。」
  〔20〕法蘭斯 通譯法朗士。參看本卷第66頁注〔12〕。陳西瀅在《現代評論》 第三卷第五十七、五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一月九日、十六日)連續發表兩篇談法朗 士的《閒話》;徐志摩看到第一篇後,便在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閒 話」引出來的閒話》一文中稱讚陳的文章和法朗士的文章同樣「嫵媚」,又說他學 法朗士已經「有根」了。參看本書《無花的薔薇》第七節。
  〔21〕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一文,後收入論文集《墳》。
  〔22〕刀筆吏 古代書吏在辦理文書時,經常要使用刀和筆兩種工具(用筆寫 在竹簡或木札上,有誤則用刀削去),所以秦漢時的書吏被稱為刀筆吏;後來它又 轉為一般舞文弄法的訟師的通稱。陳西瀅曾在《致志摩》中攻擊魯迅為「刀筆吏」。
  〔23〕李四光在一九二六年二月一日《晨報副刊》發表一封給徐志摩的信,內 容是關於京師圖書館副館長月薪一事的聲明。信末說:
  「我聽說魯迅先生是當代比較有希望的文士……暗中希望有一天他自己查清事 實,知道天下人不盡像魯迅先生的鏡子裡照出來的模樣。到那個時候,也許這個小 小的動機,可以促魯迅先生作十年讀書,十年養氣的工夫。也許中國因此可以產生 一個真正的文士。」
  〔24〕「糞車」 陳西瀅在《致志摩》中說,他發表這幾封信,「總算是半年 來朝晚被人攻擊的一點迴響,也可以證明我的容忍還沒有到『家』。……現在忍不 住的爆發了。譬如在一條又長又狹的胡同裡,你的車跟著一輛糞車在慢慢的走,你 雖然掩住了口鼻,還少不得心中要作惡,一到空曠的地方,你少不得唾兩口口涎, 呼兩口氣。我現在的情景正是那樣。」
  〔25〕「思想界的權威者」 一九二五年八月初,北京《民報》在《京報》、 《晨報》刊登廣告,宣傳該報的「十二大特色」,其中之一為「增加副刊」,其中 有「本報自八月五日起增加副刊一張,專登學術思想及文藝等,並特約中國思想界 之權威者魯迅……諸先生隨時為副刊撰著」等語。
  〔26〕秋士(孫伏園)在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二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關於魯 迅先生》一文中說:「魯迅先生所以對於《吶喊》再版遲遲不准許的原因,最重要 的一個是他聽說有幾個中學堂的教師,竟在那兒用《吶喊》做課本,甚至給高小學 生讀的,這是他所極不願意的,最不願意的是竟有人給小孩讀《狂人日記》。…… 他說,他一聽到《吶喊》在那兒給中小學生讀以後,見了《吶喊》便討厭,非但沒 有再版的必要,簡直有讓它絕版的必要,也沒有再做這類小說的必要。」
  〔27〕「請君入甕」 唐代酷吏周興的故事。《資治通鑒》唐則天後天授二年 載:「或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勣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 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為何法?』興曰:
  『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 火圍如興法,因起謂興曰:『有內狀推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恐叩頭服罪。」
  〔28〕《音樂》 即《「音樂」?》,原載《語絲》第五期(一九二四年十二 月十五日),後收入《集外集》;系針對《語絲》第三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一日) 徐志摩在他翻譯的波特萊耳《死屍》一詩前所發的議論而作。
  〔29〕陳西瀅在《致志摩》中說:「前面幾封信裡說起了幾次周豈明先生的令 兄:魯迅,即教育部僉事周樹人先生的名字。」
  〔30〕「暫署僉事」 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七日,教育部令魯迅復僉事職。因為 由教育部呈請北洋政府核准的命令在當時還未發表,所以是「暫署僉事」。
  〔31〕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五十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的《閒話》裡,說當時著述界盛行「剽竊」或「抄襲」,含沙射影地誣蔑作者說: 「很不幸的,我們中國的批評家有時實在太宏傅了。他們俯伏了身軀,張大了眼睛, 在地面上尋找竊賊,以致整大本的剽竊,他們倒往往視而不見。要舉個例麼?還是 不說吧,我實在不敢再開罪『思想界的權威』。」在《致志摩》裡,他便明白地說 作者的《中國小說史略》是抄襲日本鹽谷溫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的。下文的 「回敬他一通罵街」,參看本卷第209頁注〔1〕。
  〔32〕鹽谷氏 指鹽谷溫(1878—1962),日本漢文學研究者,當時任東京大 學教授。
  〔33〕《紅樓夢》 長篇小說,一百二十回,前八十回清代曹雪芹作,後四十 回一般認為高鶚續作。
  〔34〕森槐南(1863—1911) 日本漢文學研究者。他對唐人小說的分類,據 鹽谷溫《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第六章所述,共為三類:一、別傳;二、異聞瑣語; 三、雜事。鹽谷溫則根據他所分類的第一類,再細分為別傳、劍俠、艷情、神怪四 種。
  〔35〕《漢魏叢書》 明代何鏜輯,內收漢魏六朝間遺書百種。
  現在通行的有清代王謨刻本八十六種。
  〔36〕指《古小說鉤沉》。內收自周至隋散佚小說三十六種,是研究中國小說 史的重要資料。
  〔37〕《唐人說薈》 小說筆記叢書,共二十卷。舊有桃源居士輯本,凡一百 四十四種;清代乾隆時山陰陳蓮塘又從《說郛》等書中采入二十種,合為一百六十 四種。內多小說,但刪節和謬誤很多,坊刻本又改名為《唐代叢書》。
  〔38〕《太平廣記》 類書,共五百卷。宋代李昉等奉敕纂輯。
  書成於太平興國三年(978),內收六朝至宋代初年的小說、野史很多,引用書 四百七十餘種。
  〔39〕塞文狄斯 通譯塞萬提斯。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四十八期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的《閒話》裡說:「有人遊歷西班牙,他的引導指了一 個乞丐似的老人說,那就是寫Don Quixote的Cer-vantes(按即寫《堂吉訶德》的 塞萬提斯)。聽者驚詫道:塞文狄斯麼?怎樣你們的政府讓他這樣的窮困?引導者 道:要是政府養了他,他就不寫Don Quixote那樣的作品了。」按在英國華茲(H. E.Watts)所著的《塞萬提斯評傳》第十二章中,曾說及西班牙人托勒斯(M.Tor res)所記述的一個故事:一六一五年二月,托勒斯會見一些愛讀塞萬提斯著作的法 國人,他願意引導他們去看那個作者。他告訴他們說,塞萬提斯年老了,很窮;於 是一個人問道:西班牙為什麼不用公款資助這樣的人,使他富有些呢?又一個人說 道:若是窮困逼迫他著書,那麼願上帝不要使他富有,他自己雖窮困,卻可以用他 的著作使世界富有。但托勒斯並未真的引導那些法國人去會塞萬提斯。陳西瀅關於 塞萬提斯的話完全是道聽途說。
  〔40〕陳西瀅在凌叔華的抄襲行為被揭發以後,曾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五 十期的《閒話》裡隱約地為她辯解說:「至於文學,界限就不能這樣的分明了。許 多情感是人類所共有的,他們情之所至,發為詩歌,也免不了有許多共同之點。…… 難道一定要說誰抄襲了誰才稱心嗎?」「『剽竊』『抄襲』的罪名,在文學裡,我 以為只可以壓倒一般蠢才,卻不能損傷天才作家的。……至於偉大的天才,有幾個 不偶然的剽竊?不用說廣義的他們心靈受了過去大作家的陶養,頭腦裡充滿了過去 大作家的思想,就狹義的說,舉起例來也舉不勝舉。」
  〔41〕指陳彬磲爾`譯本,一九二六年三月樸社出版(以後另有孫俍工的全譯 本,開明書店出版)。
  〔42〕關於凌叔華剽竊小說圖畫的問題,《晨報副刊》自一九二五年十月一日 起,由徐志摩主編,報頭用了一幅敞胸半裸的西洋女人黑白畫像,無署名,徐志摩 在開場白《我為什麼來辦我想怎麼辦》中也未聲明畫的來源;只是在同日刊載的凌 叔華所作小說《中秋晚》後的附記中,順便說「副刊篇首廣告的圖案也都是凌女士 的。」十月八日,《京報副刊》上登載了署名重余(陳學昭)的《似曾相識的〈晨 報副刊〉篇首圖案》,指出該畫是剽竊英國畫家琵亞詞侶的。不久,《現代評論》 第二卷第四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發表了凌叔華的小說《花之寺》,十 一月十四日《京報副刊》又發表了署名晨牧的《零零碎碎》一則,暗指凌叔華的 《花之寺》說:「輓近文學界抄襲手段日愈發達,……現在某女士竟把柴霍甫的 《在消夏別墅》抄竄來了。……
  這樣換湯不換藥的小說,瞞得過世人的嗎?」陳西瀅疑心這兩篇文章都是魯迅 所作。凌叔華,廣東番禺人,小說家。陳西瀅之妻。下文的琵亞詞侶,又譯畢亞茲 萊(A.Beardsley,1872—1898),英國畫家。多用圖案性的黑白線條描繪社會生 活。魯迅曾於一九二九年選印他的畫集《比亞茲萊畫選》(《藝苑朝華》第四輯)。
  〔43〕曹錕賄選 參看本卷第66頁注〔7〕。
  〔44〕彭允彝 參看本卷第159頁注〔6〕。「代表無恥」云云,是當時北大教 授胡適抨擊他的話(見《努力》週報第三十九期)。一九二五年八月,北京大學反 對章士釗為教育總長,也宣佈與教育部脫離關係。在北大十七教授《致本校同事公 函》中,曾說章士釗「是彭允彝一樣的無恥政客」,所以陳西瀅在這裡有「代表無 恥的章士釗」這樣的反語。
  〔45〕雲南起義 蔡鍔等為反對袁世凱稱帝,在雲南組織護國軍,於一九一五 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發動討袁起義,很快得到全國各省的響應,袁被迫於一九一六年 三月二十二日取消帝制。
  〔46〕國民軍 當時馮玉祥統率的傾向進步的軍隊。馮原屬北洋軍閥中直系吳 佩孚的一系;一九二四年十月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他在前線與奉軍妥協,通電主張 停戰,回師北京,舉行「北京政變」,囚禁總統曹錕,並將所部軍隊改組為國民軍。
  〔47〕張勳復辟 張勳(1854—1923),字少軒,江西奉新人,北洋軍閥之一。 一九一七年六月,他帶兵從徐州到北京,七月一日與康有為等擁清廢帝溥儀進行復 辟。同月十二日即告失敗。作者於七月三日與教育部別的幾個部員同時憤而離職, 亂平後於十六日返部。
  〔48〕炸大 形容出國留學「鍍金」後身價百倍。劉半農在《奉答陳通伯先生 兼答SSS君及其前輩》(一九二六年二月一日《語絲》第六十四期)中說:「吳稚暉 先生說過,留學生好比是麵筋,到西洋那大油鍋裡去一泡,馬上就蓬蓬勃勃漲得其 大無外。」
  〔49〕「教訓」 陳西瀅在《致豈明》的第二封信中兼指魯迅說:
  「因為先生們太不自量,更加得意忘形起來,所以給先生一個小小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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