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我不能交待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在那間有點說不出名字的香氣的臥室裡,我們陷入了同樣一種比野獸還野獸的瘋狂。當我們都疲倦地依偎在一起一動不動的時候,我輕輕摸著自己的肩頭,那裡有她留下的牙印。這種隱約的疼痛我是如此熟悉,我心裡不由一驚。
「痛嗎?」孫憶敏帶著散亂的目光問,她用手指也來輕輕摸著我肩膀。
我頭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一閃,許多消失的細節重新拼接在一起,那些被酒精衝散的情景重新回到了腦海裡。我閉上眼,立即想起了她的喘息和散亂的目光。我抓住了她的手:「我現在相信了,那天早晨你說的全是真的。」
我沒想到怨恨與慾望只有這麼一步之遙。
「我非常喜歡你瘋狂的時候,那天晚上,我送你回來,你的瘋狂把我征服了。我看見了另一個韓霜林。但是,第二天早晨,你醒來後,又變成了從前的那個韓霜林,心事重重,始終帶著懷疑的目光。你的分裂太可怕了。我前一段時間總是做惡夢。」孫憶敏的嘴唇對著我的耳朵說。
我一聲不吭,懶洋洋地抽著一支香煙。
我怎麼也沒想,怎麼也不問。我讓自己沉醉在陌生的氣氛中。我周圍飛來飛去的全是我曾經以為是夢境的景象。如今,我知道了,它們其實就是在我那間屋裡發生過的事實。
我們看著天花板,偶爾路過的夜車的燈光在上面掃來掃去。火車在更遠處奔弛。
夜太短了,天已開始發亮。孫憶敏還在不停地說話,我從來沒聽到過如此沙啞帶有磁性的聲音。
實際上,這是另一個孫憶敏。那個古板的馬列主義不過是她執意開了四年的玩笑而已。
「我父親和母親是包辦婚姻,他們結婚時,正是解放前夕。前放後,我父親離開農村到城裡參加了工作。他對這樁婚姻不滿意,但又不敢離婚,就一直讓我母親留在農村裡。我是在農村裡長大的,直到讀初中才進城來。我親眼目睹了母親在父親面前的極度卑微。我在感情上始終是傾向母親的,所以我一直對男性有一種潛意識的反抗情緒。讀大學時,我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追求上進的強者,我不屑於別人怎麼想,我只考慮自己想要達到什麼目標。」
到後來,我們終於冷靜下來。窗外泛起的白光使我們重新回到從前的角色中。孫憶敏的話漸漸有了邏輯,她還給我介紹了她的家庭。
我們一直聊天到天明,當然,主要是孫憶敏在喃喃自語似的傾吐。她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給我講起了她的過去。
她抽煙的動作很熟練,看樣子不是第一次抽。
「我不想走了。」在窗外的天空逐漸發白的時候,她突然說,「我捨不得你。在那麼,這樣的回憶肯定只能讓我更孤獨。」
「那就別走,辦公廳也滿不錯的。」我的手還在她身體上戀戀不捨地逗留著。
她低頭想了一陣,又和自己爭辯道:「不行,我還是得走,留在機關對我沒什麼好處。我能獨擋一面,有關係,能貸到款,不出來搞太可惜了。」
「那我們以後……」我話沒說完,就打住了,我感覺到我和孫憶敏之間也許不會有什麼以後了。
孫憶敏果然說道:「我們沒有以後了。你不會為我去深圳,我也不會為你留下來。我們是兩條道上的人。你總是在拚命適應現實,而我卻想改造它。我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我昨晚所說的後悔也包含了這層意思。」
「也許你說得對。」我說,我隨即想起,老蔣今天就要搬到處長辦公室去,我宣佈為科長的時間也許為時不遠了,要我去深圳,確實是不現實的。
我們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把孫憶敏送上去機場的班車後,我有點疲倦,但班還是要上的,我回到孫憶敏的樓下,推出自行車,沒想到要在這裡過一夜,我的自行車沒有推進車棚,夜雨把它全打濕了。
我又仰起臉,看了看孫憶敏家的窗子。
好像我是剛剛騎車來這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什麼人也不曾離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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