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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份了。九月份有兩件事,一,老婆通班車了;二,孩子入托辭退保姆。老婆通班車這一條比較順,到了九月一號,老婆單位果然在這條線通了班車。老婆馬上顯得輕鬆許多。早上不用再頂星星。過去都是早六點起床,晚一點兒就要遲到;現在七點起就可以了,可以多睡一個小時。七點起床梳洗完畢,吃點飯,七點二十輕輕鬆鬆出門,到門口上班車;上了班車還有座位,一直開到單位院內,一點不累。晚上回來也很早,過去要戴月亮,七點多才能到家,現在不用戴了;單位五點下班,她五點四十就到了家,還可以休息一會兒再做飯。老婆很高興。不過她這高興與剛聽到通班車時的高興不同,她現在的高興有些打折扣。本來聽說這條線通班車,老婆以為是單位頭頭對大家的關心,後來打聽清楚,原來單位頭頭並不是考慮大家,而是單位頭頭的一個小姨子最近搬家搬到了這一塊地方,單位頭頭的老婆跟單位頭頭鬧,單位頭頭才讓往這裡加一線班車。老婆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有些沮喪,感到這班車通的有些貶值。自己高興的有些盲目。回來與小林嘮叨,小林聽到心裡也挺彆扭,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但這污辱比起前三門單位管人事的頭頭拒不收禮的污辱算什麼,於是向老婆解釋,管他娘嫁給誰,管是因為什麼通的班車,咱只要跟著能坐就行了。老婆說:

  「原來以為坐班車是公平合理,單位頭頭的關心,誰知是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以後每天坐車,不都得想起小姨子!」

  小林說:

  「那有什麼辦法。現在看,沒有人家小姨子,你還坐不上班車!」

  小林老婆說:

  「我坐車心裡總感到有些彆扭,感到自己是二等公民!」

  小林說:

  「你還像大學剛畢業那麼天真,什麼二等三等,有個班車給你坐就不錯了。我只問你,就算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總比擠公共汽車強吧!」

  小林老婆說:

  「那倒是!」

  小林又說:

  「再說,沾她光的又不是你自己,我只問你,是不是每天一班車人?」

  老婆說:

  「可不是一班車人,大家都不爭氣!」

  小林說:

  「人家不爭氣,這時你倒長了志氣。你長志氣,你以後再去坐公共汽車,沒人拉你非坐班車!你調工作不也照樣求人巴結人?給人送東西,還讓人晾到了樓道裡!」

  老婆這時「噗哧」笑了:

  「我也就是說說,你倒說個沒完了。不過你說的對,到了這時候,還說什麼志氣不志氣,誰有志氣,有志氣頂他媽屁用,管他媽嫁給誰,咱只管每天有班車坐就是了!」

  小林拍巴掌:

  「這不結了!」

  所以老婆每天顯得很愉快。但小孩入托一事,碰到了困難。小林單位沒有幼兒園,老婆單位有幼兒園,但離家太遠,每天跟著老婆來回坐車也不合適,這就只能在家門口附近找幼兒園。門口倒是有幾個幼兒園,有外單位辦的,有區裡辦的,有街道辦的,有居委會辦,有個體老太太辦的。這裡邊最好的是外單位辦的,裡邊有幼師畢業的阿姨。可以教孩子些東西;區以下就比較差些,只會讓孩子排隊拉圈在街頭走;最差的是居委會或個體辦的,無非是幾個老太太合夥領著孩子玩,賺個零用錢花花。因孩子教師育牽扯到下一代,老婆對這事看得比她調工作還重。就攛掇小林去爭取外單位辦的幼兒園,次之只能是區裡辦的,街道以下不予考慮。小林一開始有些輕敵,以為不就是給孩子找個幼兒園嗎?臨時呆兩年,很快就出去了,估計困難不會太大,但他接受以閃一開始說話腔太滿,後來被老婆找後帳的教訓,說:

  「我的找人家說說看吧,我也不是什麼領導人,誰知人家會不會買我的賬,你也不能限制得太死!」

  對門印度女人家也有一個孩子,大小跟小林家孩子差不多,也該入托,小林老婆聽說,他家的孩子就找到了幼兒園,就是外單位辦的那個。小林老婆說話有了根據,對小林說:

  「怎麼不限制死,就得限制死,就是外單位那個,她家的孩子上那個,咱孩子就得上那個,區裡辦的你也不用考慮了!」

  任務就這樣給小林佈置下了。等小林去落實時,小林才感到給孩子找個幼兒園,原來比給老婆調工作困難還大。小林首先摸了一下情況,外單位這個幼兒園辦的果真不錯,年年在市裡得先進。一些區一級的領導,自己區裡辦的有幼兒園,卻把孫子送到這個幼兒園。但人家名額限制得也很死,沒有過硬的關係,想進去比登天還難。進幼兒園的表格,都在園長手裡,連副園長都沒權力收孩子。而要這個園長發表格,必須有這個單位局長以上的批條。小林絞盡腦汁想人,把京城裡的同學想遍,沒想出與這個單位有關係的人。也是急病亂投醫,小林想不出同學,卻突然想起門口一個修自行車的的老頭。小林常在老頭那裡修車,「大爺」「大爺」地叫,兩人混得很熟。平時帶錢沒帶錢,都可以修了車子推上先走。一次在閒談中,聽老頭說他女兒在附近的幼兒園當阿姨,不知是不是外單位這個?想到這個碴,小林興奮起來,立即騎上車去找修車老頭。如果他女兒是在外單位這個,雖然只是一個阿姨,說話不一定頂用,但起碼打開一個突破口,可以讓她牽內線提供關係。找到修車老頭,老頭很熱情,也很豪爽,聽完小林的訴說,馬上代他女兒答應下來,說只要小林的孩子想入他女兒的托,他只要說一句話,沒有個進不去的。只是他女兒的幼兒園,不是外單位那個,而是本地居委會辦的。小林聽後十分喪氣。回來將情況向老婆作了匯報,老婆先是責備他無能,想不出關係,後又說:

  「咱們給園長備份厚禮送去,花個七十八十的,看能不能打動她!對門那個印度孩子怎麼能進去?也沒見她丈夫有什麼特別的本事,肯定也是送了禮!」

  小林擺擺手說:

  「連認識都不認識,兩眼一抹黑,這禮怎麼送得出去?上次給前三門單位管人事的頭頭送禮,沒放著樣子!」

  老婆火了:

  「關係你沒關係,禮又送不出去,你說怎麼辦?」

  小林說:

  「乾脆入修車老頭女兒那個幼兒園算了!一個三歲的孩子,什麼教育不教育,韶山沖一個窮溝溝,不也出了毛主席!還是看孩子自己!」

  老婆馬上憤怒,說小林不能這樣對孩子不負責任;跟修車的女兒在一起,長大不修車才怪;到目前為止,你連外單位幼兒園的園長見都沒見一面,怎麼就料定人家不收你的孩子?有了老婆這番話,小林就決定斗膽直接去見一下幼兒園園長。不通過任何人介紹,去時也不帶禮,直接把困難向人家說一下,看能否引起人家的同情。路上小林安慰自己,中國的事情複雜,別看素不相識,別看不送禮,說不定事情倒能辦成;有時認識、有關係。倒容易關係複雜,相互嫉妒,事情倒不大好辦。不認識怎麼了?不認識說不定倒能引起同情。世上就沒好人了?說不定這裡就能碰上一個。但等小林在幼兒園見到園長,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天真。幼兒園園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人倒挺和藹,看了小林的工作證,聽了小林的訴說,答覆很乾脆,說她這個幼兒園不招收外單位的孩子;本單位孩子都收不了,招外單位的大家會沒有意見?不過情況也有例外,現在幼兒園想搞一項基建,一直沒有指標,看小林在國家機關工作,如能幫他們搞到一個基建指標,就可以收下小林的孩子。小林一聽就洩了氣,自己連自己都顧不住,哪能幫人家搞什麼基建指標,如有本事搞到基建指標,孩子哪個幼兒園不能進,何必非進你這個幼兒園?他垂頭喪氣回到家,準備向老婆匯報,誰知家裡又起了軒然大波,正在鬧另一種矛盾。原來保姆已經聞知他們在給孩子找幼兒園;給孩子找到幼兒園,不馬上要辭退他?她不能束手待斃,也怪小林小林老婆不事先跟她打招呼,於是就先發制人,主動提出要馬上辭退工作。小林老婆覺得保姆很沒道理,我自己的孩子,找不找;幼兒園還用跟你商量?現在幼兒園還沒找到,你就辭工作,不是故意給人出難題?兩人就吵起來。到了這時候,小林老婆不想再給保姆說好話,說,要辭馬上辭,立即就走。保姆也不服軟,馬上就去收拾東西。小林回到家,保姆已將東西收拾好,正要出門。小林幼兒園聯繫的不順利,覺得保姆現在走措手不及,忙上前去勸,但被老婆攔住:

  「不用勸她,讓她走,看她走了,天能塌下來不成!」

  小林也無奈。可到保姆真要走,孩子不幹了。孩子跟她混熟了,見她要走,便哭著在地上打滾;保姆對孩子也有了感情,忙上前又去抱起孩子。最後,保姆終於放下嗷嗷哭的孩子,跑著下樓走了。保姆一走,小林老婆又哭了,覺得保姆在這干了兩年多,把孩子看大,現在就這麼走了也很不好,趕忙讓小林到陽台上去,給保姆再扔下一個月的工資。

  保姆走後,家裡亂了套。幼兒園沒找著,兩人就得輪流請假在家看孩子。這時老婆又開始惡狠狠地責罵保姆,怪她給出了這麼個難題,又責怪小林無能,連個幼兒園都找不到。小林說:

  「人家要基建指標,別說我,換我們的處長也一定能搞到!」

  又說:

  「依我說,咱也別故意把事情搞複雜,承認咱沒本事,進不了那個幼兒園,乾脆,進修車老頭女兒的幼兒園算了!這個幼兒園不也孩子滿噹噹的!」

  事到如今,小林老婆的思想也有些活動。整天這麼請假也不是個事。第二天又與小林到修車老頭女兒的幼兒園看了看,印象還不錯。當然比外單位那個幼兒園差遠了,但裡面還乾淨,幾個房間裡圈著幾十個孩子,一個屋子角上還放著一架鋼琴。幼兒園離馬路也遠。小林見老婆不說話,知道她基本答應了,心裡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回來,開始給孩子做入托的準備。收拾衣服、枕頭、吃飯的碗和勺子、喝水的杯子、揩鼻涕的手絹。像送兒出征一樣。小林老婆又落了淚:

  「爹娘沒本事,送你到居委會幼兒園,你以後就好處為之吧!」

  但等孩子體檢完身體,第二天要去居委會幼兒園時,事情又發生了轉機,外單位那個幼兒園,又接受小林的孩子。當然,這並不是小林的功勞,而是對門那個印度女人的丈夫意外給幫了忙。這天晚上有人敲門,小林打開門,是印度女人的丈夫。印度女人的丈夫具體是幹什麼的,小林和小林老婆都不清楚,反正整天穿得筆挺,打著領帶,騎摩托上班。由於人家家裡富,家裡擺設好,自家比較窮,家裡擺設差,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有些自卑,與他們家來往不多。只是小林老婆與印度女人有些接觸,還面和心不和。現在印度女人的丈夫突然出現,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提高了警惕:他來幹什麼?誰知人家挺大方,坐在床沿上說:

  「聽說你們家孩子入托遇到了困難?」

  小林馬上感到有些臉紅。人家問題解決了,自己沒有解決,這不顯得自己無能?就有些吱唔。印度女人丈夫說:

  「我來跟你們商量個事,如果你們想上外單位那個幼兒園,我這裡還有一個名額。原來搞了兩個名額,我孩子一個,我姐姐孩子一個,後來我姐姐孩子不去了,如果你們不嫌這個托兒所差,這個名額可以讓給你們,大家對門住著!」

  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感到一陣驚喜。看印度女人丈夫的神情,也沒有惡意。小林老婆馬上高興地答:

  「那太好了,那太謝謝你了!那幼兒園我們努力半天,都沒有進去,正準備去居委會的呢!」

  這時小林臉上卻有些掛不住。自己無能,回過頭還得靠人家幫助解決,不太讓人看不起了?所以倒沒象老婆那樣喜形於色。印度女人的丈夫又體諒地說:

  「本來我也沒什麼辦法,只是我單位一個同事的爸爸,正好是那個單位的局長,通過求他,才搞到了名額。現在這個社會,還不是這麼回事!」

  這倒叫小林心裡有些安。別看印度女人愛攪是非,印度女人的丈夫卻是個男子漢。小林忙拿出煙,讓他一支。煙不是什麼好煙,也就是「長樂」,放了好多天,有些乾燥了,但人家也沒嫌棄,很大方地點著,與小林一人一支,抽了起來。

  孩子順利地入了托。小林和小林老婆都鬆了一口氣。從此小林家和印度女人家的家庭關係也融洽許多。兩家孩子一同上幼兒園。但等上了幾天,小林老婆的臉又沉了下來。小林問她怎麼回事,她說:

  「咱們上當了!咱們不該讓孩子上外單位幼兒園!」

  小林問:

  「怎麼上當?怎麼不該去?」

  小林老婆說:

  「表面看,印度女人家幫了咱的忙,通過觀察,我發現這裡頭不對,他們並不是要幫咱們,他們是為了他們自己。原來他們孩子哭鬧,去幼兒園不順利,這才拉上咱們孩子給他陪讀!兩個孩子以前在一塊玩,現在一塊上幼兒園,當然好上了。我也打聽了,那個印度丈夫根本沒有姐姐!咱們自己沒本事,孩子也跟著受欺負!我坐班車是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沒想到孩子進幼兒園,也是為了給人家陪讀。」

  接著開始小聲哭起來。聽了老婆的話,小林也感到後背冷颼颼的。媽的,原來印度家庭沒安好心。可這事又擺不上桌面,不好找人理論。但小林心裡像吃了馬糞一樣感到齷齪。事情齷齪在於:老婆哭後,小林安慰一番,第二天孩子照樣得去給人家當「陪讀」;在好的幼兒園當陪讀,也比在差的幼兒園胡混強啊!就像蹭人家小姨子的班車,也比擠公共汽車強一樣。當天夜裡,老婆孩子入睡,小林第一次流下了淚,還在漆黑的夜裡扇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麼這麼沒本事,你怎麼這麼不會混!」

  但他扇的聲音不大,怕把老婆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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