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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臘月,專員吳老突然中風病倒。這天清早,吳老像往常一樣提著菜籃子到自由市場買魚。買了一條大的,買了一條小的。魚販將魚放到他籃子裡,那條大的突然蹦出菜籃,在地上亂跳。吳老彎腰去捉魚,一下跌倒在地上,昏迷過去。魚販不認識吳老是誰,送醫院也晚些,於是中了風。吳老家人聞知,都趕往醫院。吳老清醒倒是醒清了,就是身子不能動彈,話也不會說了。吳老的老伴哭道:

  「說不讓你買魚,你盡逞能,看不會說話了不是!」

  吳老意志倒堅強,只是笑笑。

  這時地委書記陸洪武也坐車趕到了,上前握住吳老的手:

  「吳老,你要吃魚,讓通訊員搞些好了,何必自己去!」

  吳老握緊陸洪武的手,也只是笑笑。

  吳老的苦衷大家不知道。吳老有這樣一個習慣,頓頓吃飯離不了魚。他吃魚不能吃死魚,一吃就犯胃病,拉肚子,得吃活魚。一到做飯,他要親自下廚房查看,看下鍋的魚是不是活的,尾巴還動彈不動彈。如果不動彈,就得趕緊換魚。哪怕買回來是活的,臨到下鍋變死了也不行,也要拉肚子。前幾年吳老不用親自到自由市場買魚。那時候他剛當專員,人也年輕些,工作風風火火,經常到各縣去。各縣知道他這點毛病,臨走時,都用桶裝幾條活魚。這幾年不行了,吳老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到下邊轉得少了,大家知道他也快退居二線了,人情也就薄了,各縣很少再給他送活魚。所以吳老得親自到自由市場買魚。所以就中了風。

  金全禮當時正在下邊縣裡抓計劃生育,聽說吳老中了風,立即驅車趕回地區。他與吳老是有感情的。雖然擱夥計還不到一年,但他覺得吳老這人忠厚,以誠待人,對他不錯。車子趕到地區醫院已是晚上,吳老已經睡著了。吳老的老伴在一旁坐著打瞌睡。金全禮在病房外喘完氣,才躡手躡腳進去。吳老老伴見是金副專員來了,忙站起給他搬座位,又要叫醒吳老,金全禮忙上去拉住吳老老伴的手,悄聲說:

  「別叫醒吳老,讓他睡吧!」

  然後就在凳子上坐下,一言不發看著吳老。

  這樣等了一個小時,吳老還沒醒。吳老老伴說:

  「金專員,你回去休息吧。等他醒了,我告訴他。」

  金全禮說:「不,我回去也睡不著,我就在這裡坐著。」

  一直到夜裡下三點,吳老才醒來。老伴扶他起來喝了幾口桔子水,吳老這時發現了金全禮,眼中露出奇異的光,用手指指金全禮,又指指老伴,又指牆上的鐘表。

  吳老老伴說:

  「金專員在這裡坐了半夜了!」

  吳老這時眼中冒出了淚,金全禮上前一把抓住吳老,眼中也冒出了淚,聲音哽咽地說:

  「吳老,吳老,你這是怎麼搞的!」

  吳老對別的地區領導都是堅強地笑,但在金全禮面前,淚卻順著面頰往下流。吳老抓過金全禮的手,在他手上寫道:

  「以後你給我搞活魚!」

  金全禮使勁點點頭,又禁不住哽咽地說:

  「吳老,我對不起您!」

  吳老使勁拍打著金全禮的手。金全禮說:

  「要不要我給年華同志掛個電話,接您到省城?」

  吳老搖搖頭,又在金全禮手掌裡寫道:

  「這裡比省城強!」

  金全禮明白吳老的意思,使勁點了點頭。

  從此吳老就在地區醫院躺著。金全禮一天一次去看;有時下縣裡去,等一回到地區,就必去醫院看。陸洪武也去看,但工作畢竟忙些,不如金全禮來得勤。「二百五」不愛看人,僅來過一次。其它副書記副專員也來過。省委第一書記許年華聽說吳老病重,專門派秘書來看望過一次。吳老拉著秘書的手,又一次哭了。

  大家觀察吳老的病情,看來他今後不可能再上班。吳老也是一個明白人,在一次陸洪武來看望他時,在陸洪武手上寫道:

  「我要求提前退休,請組織考慮。」

  當時陸洪武握住吳老的手說:

  「吳老,您安心養病,不要想別的!」

  但離開吳老以後,他也考慮地區不能長時間缺額專員,於是就向省委組織部寫了一個報告,建議在現有副專員中,提一個起來接替吳老執事。

  這消息很快就傳出來了。這消息一傳出,吳老患病馬上就成了次要新聞。誰接替吳老當專員,成了大家關心注目的問題。地區醫院馬上變清冷了,行署大院的氣氛馬上緊張起來。

  行署大院的副專員現在有五個,「二百五」一個,金全禮一個,還有沙、管、劉三個。沙、管兩個是靠資歷熬上來的,工作平庸,另一個劉是新提拔的大學生,正在中央黨校學習,競爭力都不大。具有競爭力的,只剩下金全禮和「二百五」。金全禮自來專裡以後,工作踏踏實實,沒明沒夜。不擺專員架子,群眾呼聲較高:「二百五」當初與金全禮換對了,這一年鄉鎮企業和市政建設搞得都不錯。所以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二百五」和金全禮身上。平心而論,「二百五」與金全禮相比較,「二百五」又比金全禮具有優勢。一是「二百五」副專員已當了五年,金全禮剛當副專員不到一年;再一點從這一年工作看,「二百五」抓的是實事,鄉鎮企業有產值,市政建設有規模,而金全禮盡跟犯錯誤幹部大肚子婦女打交道,論實際的政績,似乎就沒有「二百五」大。「二百五」也自知這一點,所以一聽說吳老病倒,他倒很高興,以為自己接吳老的班無疑。他聽說陸洪武向省委組織部打了報告,仗著他以前在省委組織部呆過,馬上就坐車去了省城。在省城活動三天,回來後氣宇軒昂的樣子,似乎一切都不成問題了。

  金全禮當然也想當專員,接吳老的班。似乎以前吳老也暗示過他。但他也沒想到吳老突然病倒,這事情來得這麼快。世界上的事是複雜的,有時來得慢不好,有時來得快也不好,這事來得快就不好,他當副專員不到一年,優勢就不如「二百五」。當然金全禮也不是急於當專員,如果在吳老手下,當幾年副專員也有必要,積累一些經驗。但現在讓他和「二百五」來競爭,他就不服氣。他不服氣「二百五」的能力,不滿意他的霸道作風,這樣的人當專員,全地區五百萬人民豈不要跟他遭殃?再深一步,如果「二百五」當上專員,他就得在「二百五」手下當副專員,那就更加窩囊。但誰當專員,是省委決定的,他也無能為力,所以只是暗地著急罷了。當他看到「二百五」到省裡活動幾天,氣宇軒昂地回來,心裡更加著急。這時他想起了許年華。於是也如法炮製,在一天夜裡,坐車到了省城找許年華。可惜事不湊巧,許年華到北京開中央全會去了。金全禮在省裡又不認識別的人,只好悻悻而歸,乾等著命運判決。

  停了一個禮拜,省委組織部來了人,帶來了組織部的意思,果然是準備提拔「二百五」為專員,現在來徵求地委的意見。如地委沒有意見,就準備報省委常委會討論通過。陸洪武聽了省委組織部的談話,表示沒意見。但接著又問:

  「要不要徵求一下吳老的意見?」

  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說:「他以前是專員,徵求一下也不多。」

  於是陸洪武就到醫院去,向吳老談了省委組織部的意見,接著問:

  「吳老,您看行嗎?」

  吳老這時向老伴伸手,老伴明白他的意思,就拿來紙和筆。吳老在紙上哆哆嗦嗦寫道:

  「請轉告省委,我不同意他接我的班!」

  接著憤怒地扔下紙和筆。

  陸洪武吃了一驚。他問:

  「那您的意思呢?」

  吳老又寫了三個字:

  「金全禮。」

  陸洪武明白了,點點頭,說:

  「這樣吧吳老,我把您的意思轉告省委!」

  「於是陸洪武把這意思轉告了省委組織部兩個同志。兩個同志聳聳肩,說:

  「我們也只好如實轉達!」

  這樣,兩種意見就提到了省委常委會上。會上有些小爭論。組織部長還是傾向於提「二百五」,省長馬致高說:

  「既然原來的專員都不同意提他,可見這人不行,提金全禮吧!」

  大家都擁護馬省長的話,說:

  「那就金全禮吧!」

  這時許年華發了言,說。

  「金全禮剛提了副專員不到一年,接著又提專員,也不見得好,我看還是先讓他在副專員位置上鍛煉鍛煉好。這樣吧,既然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就不要硬提,專員先讓陸洪武同志兼起來,再等個一年兩年,找人來接他專員的擔子也不遲!」

  大家都覺得許年華的意見妥當,於是就這樣決定。只是苦了陸洪武,既要管地委的一攤,又要管行署的一攤。「二百五」自然不滿意,白忙活一場,沒有提上去,這不表示省委對自己的不信任?當然他也知道是吳老在中間搗蛋,但心裡對省委的意見更大,怪他們心裡沒主張,偏聽偏信。同時見陸洪武兼了專員,對陸洪武也有了意見,禁不住在辦公室罵道:

  「中央提倡黨政分開,他們置若罔聞,還搞書記兼專員!」

  金全禮看到省委的文件,倒沒有太生氣。他對當專員不太性急,只要省裡不提「二百五」當專員就行。金全禮不怕時間長,不怕拖,越拖他的優勢越大。他又聽說「二百五」為此暴跳如雷,心裡更加放心,一個人在心裡罵道:

  「這個笨蛋!他越這麼做,他越當不上專員!」

  既然「二百五」當不上專員,這專員早晚非金全禮莫屬。於是金全禮就更加埋頭工作。吳老在醫院聽到這些消息,禁不住從心裡感歎金全禮是好同志,覺得自己有眼,看對了金全禮。所以在金全禮又來看望他時,他在金全禮手上寫道:

  「要相信黨!」

  金全禮明白吳老的意思,也知道吳老曾拚命抵制「二百五」,要提擢他為專員,所以又對吳老感動起來,握緊吳老的手,使勁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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