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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夜晚,田貴的孩子睡了,他也已經躺下。

  王六老闆從牲口棚的地窖裡爬出來,他用暗號敲敲田貴的窗欞,然後就在窗根下等候回聲。他的頭髮和鬍子又硬又長,站在那裡毛森森的像個怪物。

  田貴知道又是讓他黑夜去跑腿,便做出鼾聲,裝做睡得死死的,不回答。

  王六老闆又敲了幾下,同時煩躁地低聲步喝:「起!」

  「啊!」田貴像是在睡夢中似的。

  「出來!」王六老闆命令。

  田貴硬著頭皮,披上衣裳出來了。王六老闆拉長臉,不高興地說:「睡得太死啦!」田貴小心陪著,假笑道:「白天在地裡累乏了。」

  「你連夜趕個路,到那幾處朋友家走一趟,告訴他們四月初四晚上,在運河青燕灣見面,風雨無阻!」王六老闆皺著眉頭,非常簡短地命令著。

  田貴很怕去冒險,推委說:「明天我還得跟麻寶山插種呢!突然出門了,人家會疑心。」

  「沒關係!」王六老闆固執地一搖頭,「麻寶山來,讓你老婆回他話,就說你丈母娘得了暴病,你小舅子連夜把你叫走了。」

  田貴還想擺脫,便問道:「事情是不是很急,很重要?」

  「現在不用打聽,到時候就知道了!」王六老闆威嚴地一揮手,「你馬上就動身吧!從渡口坐船過河,免得劉景桂他們調查出你是趟過河的,窮追起來。」

  田貴口到屋裡,囑咐他老婆幾句話,恐怖地說:「這個病魔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咱們這裡呢?我真怕被調查出來,要掉腦袋。」

  他老婆安慰他說:「咱們藏得很嚴密,沒人會知道。我想這趟讓你去招集他那些朋友,一定是準備遠走高飛了。」

  田貴突然爬在他老婆身上,用手掌攏住她的嘴,微細地、發顫地說:「我想這次他再不走,就把他告了吧!免得吃他的掛累。」

  「不行!」他老婆推開他,搖搖頭,「他給咱們好多財物,要是告下來,不用說財物全沒收了,你也難免要跟著蹲監獄。再說他的朋友很多,要替他報仇,把你暗害了呢?」

  田貴打了個冷顫,讓老婆這番話說個透心涼,無可奈何,只得遵照王六老闆的命令出發了。

  田貴前腳剛出門檻,王六老闆便狠狠地插上門,躡手躡腳地進屋來了,田貴老婆在炕上吃吃地笑,他飢渴地撲上去,田貴老婆閃躲著,抓他,咬他……

  「你該剃頭了。」田貴老婆說。

  「嗯!」王六老闆枕著她的胳臂,疲倦得要睡了。

  田貴老婆貼近他耳朵,小聲問道:一告訴我,你讓他找那些人有什麼事?」

  「我要讓山楂村不能這麼安安靜靜!」王六老闆在昏迷中咬牙切齒地說。

  「你為什麼不這麼老老實實地躲著,這多危險哪!」

  「我能老老實實的麼!」王六老闆睜開眼,射出綠色惡毒的光,「我躲到哪一天才能見天日呢?我跟共產黨有著深仇大恨,我豁出這條命去了。可是只要我有一口氣,我就不能讓他們安靜?」

  「你不能死!」田貴老婆扎進他的懷裡。

  許久許久,王六老闆在昏迷中,他像是說夢話似地問道:「告訴我,田貴想出賣我嗎?」

  田貴老婆的身體哆嗦了一下,顫抖地說:「沒有。你為什麼問這話?」

  「我宰了他!」在黑暗中,閃著王六老闆的白牙。

  炕頭的孩子哭了,王六老闆陡地被驚醒,身上出一陣冷汗,連忙坐起來,搖搖晃晃像喝醉酒似地回地窯去了。

  這天後半夜,落了一場小小的春雨,雞叫時候就住了。地皮溫濕的,正得播種,麻寶山天不亮就起來了,帶著兒子到田貴家來,想披星戴月去搶種。

  麻寶山在牆外喊了幾聲,田貴老婆揉著眼出來了,答道:「孩子他爹讓他舅舅連夜叫走了,俺娘的病重。」

  麻寶山吃了一驚,問道:「那播種怎麼辦呢?」

  田貴老婆眼珠子一轉,心想田貴不在,讓他們爺兒倆去播種不見得靠得住,便說:「再等一天吧!」

  「唉!剛下過雨,要搶種,不然地皮就干了,不能等。」

  麻寶山想了想,說道:「那麼我們先給自家的地播種吧,您去照看一下,我們套車來拉糞。」

  田貴老婆一想,自家沒種上,也不能讓麻寶山播種,說道:「我不知道糞應該怎麼分配。」

  「這沒什麼,您只要記著數目就可以,田貴兄弟回來再對證。」

  「他不在家,我做不了主。」

  『』您放心,一切我負責任。」

  「我不管!」田貴老婆索性關了門。

  麻寶山氣得身子晃了兩晃,低低罵了聲:「臭娘兒們!」

  麻寶山在田貴家院外徘徊著,這時,農業社的社員一隊隊下地去了,劉景桂特意走過來,玩笑中帶著諷刺地說:「你真是真心保主啊!天不亮就在門口伺候著。」

  麻寶山哭喪著臉,說道:「他老丈母娘得了急病,讓他小舅子叫走了。」

  「那趕快給自家地裡播種吧!」

  「他老婆不讓拉糞。」麻寶山怯懦地說。

  劉景桂看了看他,歎了口氣,說道:「你真是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你去找福海,先借社裡兩車糞,不然地皮干了,再錯過節氣,你哭都哭不出調兒來。」

  麻寶山像得了聖旨似的,立刻開腿奔社裡的糞場跑去了,劉景桂望著他的後影,又可憐地歎了口氣。

  農業社調配管理肥料的是福海,麻寶山自以為有劉景桂的命令,便很大氣地說:「福海兄弟!景桂讓我從這裡借兩車糞,你給調配一下。」

  福海因為昨天他爹喊叫要出社,很是掃面子,下晚悄悄埋怨了他爹一頓,並且問出是麻寶山的鼓動,肚裡憋著一股悶氣,現在麻寶山大模大樣地找上前來,正得發洩。他眼一瞪,冷冷地說道:「你別這麼哈三喝口的,把主任的條子拿過來!」

  麻寶山一看不對頭,馬上軟了,賠笑道:「兄弟,我不是說瞎話,真是景桂答應下的。」

  福海見他硬的吃不開又使軟的,更是憎惡,喊道:「你給富農當肉頭,卻讓農業社幫你的忙,就是有主任的條子,我也不借!」

  麻寶山忍住火,連聲說道:「好,好!我去找景桂來。」

  他跑到河灘,把劉景桂找來了。福海是個非常愛面子的人,板起臉,說道:「社裡的糞是有計劃的,不能隨便外借!」劉景桂很熟悉福海的脾氣,便笑道:「他眼巴巴不能從富農朋友手裡要出糞來,咱們就先救救他的急吧!」

  「行吧!」福海順水推船,但是卻威嚴得像是他批准了似的。

  「等田貴回來,馬上就還,馬上就還。」麻寶山彎著腰,低聲下氣地對福海說。

  吃晌午飯的時候,田貴疲憊地回來了,他一頭倒在炕上,一直睡到太陽落了山,就趕緊到麻寶山家去了。

  麻寶山剛從地裡回來。田貴笑嘻嘻地說:「今天讓你受累了。丈母娘又犯了心口疼,他舅舅連夜跑了來,說得好蠍虎,就像馬上要嚥氣似的,把我拉走了,其實是老病重犯,死不了。」

  麻寶山臉灰溜溜的,不高興地說:「這倒沒關係,可是你老婆不讓我拉糞,幸虧社裡借了兩車,不然就眼巴巴不能播種。」

  田貴吃了一驚,他老婆不讓拉糞倒沒意見,可是招惹來社裡的幫助卻非常可怕,他趕忙想籠絡住麻寶山,裝得氣憤憤地罵道:「你別生氣,我非揭這臭娘兒的皮!」說著,拔腿就往外走。

  麻寶山一把拉住他,說道:「算了,我不跟娘兒們家一般見識。現在就得還社裡的糞,不然福海該不答應了。」

  「好!我去裝車。」田貴很積極地走了。

  麻寶山到田貴家裡,田貴已經裝了半車,麻寶山一看,都是最次的土肥,他忙制止道:「不能還這種次糞,人家不要!」

  田貴一翻白眼兒,說道:「他們社裡的糞頂次了,還給他們這種糞咱們還吃虧呢!」

  麻寶山也想把好糞留下,也就不再堅持。等裝得快滿了,田貴卻鏟了幾鐵掀圈肥,說道:「給他們出點兒利息,便宜他們了!」

  大車拉到社裡,福海提著盞罩燈,拿著把小鏟子,上了車,三翻五鏟,就露出了土疙瘩,福海氣惱地跳下來,壓住火,一揮手,「拉回去,換好糞來!」

  「這是好糞呀!跟你們的糞一樣成色。」麻寶山狡辯著。

  「混蛋!你忘思負義!」福海一把手抓住麻寶山的前胸,搖了幾搖,咬著牙狠狠地說:「社裡的貨都是上等成色,你要是再狡賴,我把你的腦袋打碎了!乖乖地給我換去。」

  沒奈何,麻寶山耷拉著腦袋又把車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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