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鎮今天像過年似的囂鬧,鎮西頭的幸福橋上還紮起了松門:「熱烈歡迎章西榮先生捐資辦學」。鎮上所有中小學一律停課半天。師生們一早就拿著小旗站到街兩旁,夾道歡迎章西榮。
這章西榮到底何許人也?
枸杞鎮上了些歲數的人,都記得章西榮不姓立早「章」,而姓弓長「張」。為何姓立早「章」?話還得從三十年前說起。
1967年,祖國山河一遍紅。枸杞鎮也紅。枸杞鎮上有了紅衛兵。一開始,先由枸杞鎮中學的一幫學生鬧起來。沒過幾天,各種各樣的造反司令部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有的幾十人,有的幾個人,也有的一個人。張西榮的「風雷激」造反司令部,就張西榮一人,因為別的司令部不肯帶他參加,因為他的左手有問題,往裡別,抓寶書喊口號,都用右手。要是被反方抓住右的尾巴,再往右邊路線上那麼一靠,問題大了。
鎮上司令部一多,公章用得就多,一個司令部就得用一個公章,而且改換一回名稱,就得換一種公章。
公章一多,就得有人刻。張西榮光桿司令部,前前後後,共造了一個來月的反,就換了五個章子。去縣城刻,一個章子五塊錢,五五二十五塊,張西榮沒錢。沒錢就想沒錢的辦法,他到地裡拔個紅蘿蔔,揩去泥,一切一削,右手剪刀扮開來,左手別住蘿蔔,試著刻。這麼三刻兩刻,蘿蔔上就刻出字來。先刻「敢上九天攬月」造反司令部。一數,字太多,排不下,扔了。又拔個紅蘿蔔,一切一削,再刻兩字的:「捉鱉」造反司令部。「鱉」,不認得,就念「蟹」。反正差不多都是水裡的東西。無論是「鱉」還是「蟹」,筆畫都不少,特難刻。張西榮刻了扔,扔了再刻,拔了他媽種的半畝紅蘿蔔,終於將「蟹」刻成了。紅章子往白紙上一按,印出來的紅字,比紅印泥還鮮。
自從張西榮的紅蘿蔔章子一上市,那些要刻章子的司令部,不再到縣城裡去刻,都找張西榮刻。開始,他只幫助本派的弟兄司令部刻,不收錢。後來,反方司令部的章子,他也刻,收錢,一枚五毛。
章子一多,張西榮簡直就沒有時間造反了,成天在家刻章子。媽媽地裡的紅蘿蔔拔完了,就到鄰居地裡偷。不到一年,張西榮刻來了幾百塊錢。那時,在小小的枸杞鎮,手有幾百塊錢的人,也就是他張西榮一個。第二年春上,張西榮在枸杞鎮漂漂亮亮蓋起了三間大瓦房。這是當初參加造反的人根本沒想到的,有人眼紅,有人嫉妒,眼紅、嫉妒都沒用,且看人家張西榮對革命的貢獻,若是沒有那些章子,那麼多司令部能鬧成革命嗎?三間大瓦房竣工那天,鎮革委會特地給她送來一張金匾,匾上三個大字:革命章。
打那,張西榮就改姓章西榮。
造反過了,多數造反人最後啥也沒落下,除了一本紅寶書和紅像章留著做記念,要麼就是夫妻反目,父子不認,或者同仁不和,都不像章西榮,榮榮耀耀地落下三間大瓦房住。
到了三中全後,就因為他有個刻章手藝,鎮政府讓他當了枸杞鎮殘疾人協會會長,免稅幫他辦起「枸杞鎮刻畫工藝美術社」。他一下就解決了十幾個殘疾人的生計問題。
後來,他就當上了縣勞模。
再後來,他就進了縣政協常委。常委可以帶家屬,一家幾口就搬到縣城去住。
再後來他就成了全縣聞名的大款。今天捐資兩百萬擴建枸杞鎮中學,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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