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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殤 作者:劉殿學


  徐克明有中耳炎史,部裡許多人都不知道。平時一般不犯。這次犯,怨他自己。本來五月份去南方考察沒他,他偏要去。去就去吧。誰都清楚,而今考察,就一個字:玩。多一個人是玩,少一個人也是玩,反正就玩那一月半載,就玩那幾萬塊錢。

  「五·一」黃山,車多人多。這麼多人一下都擁到黃山來,不知是來遊山的,還是來毀山的。山下一大片,上山一條線。登光明頂時,堵住了。上去的上不去,下來的下不來,一路的活人,被堵死。下一個人的頭,頂著上一個人的屁股,就那麼頂著。手抓鐵索,腳踏石階,眼看頭頂上的一線天。叫奶奶叫爺爺,誰都別想走動一步,從早上八點,一直站到下午兩點,站得要倒。小的哭,大的叫,不像遊山,倒像送葬。

  部裡一起來的五個人,也被擠單了。徐克明一個人夾在遊人中,臉杵著前面一個胖女人的後腰,香氣臊氣,聞,又不敢發牢騷。兜裡帶的東西早吃完了,水也喝完了,餓得眼冒金星。一直等到下午,太陽快過山了,黃山警察上來,才把遊人疏散開。

  天快黑的時候,五個人,才前一個後一個,聚到山下的一家賓館,喪家犬一樣。發怨,八輩子都不想來黃山。怨過了,徐克明忽然覺得耳朵有點不對勁,裡邊老是嗡嗡地,堵得發脹。一定是在山上六個多小時站的。六個多小時呀!媽也!文化大革命罰站站幾小時?哎,錢花了是小,倒把中耳炎給弄犯了,真是。聽部長說,要給宣傳科裡再配個副科長。這下完了,能讓一個耳朵有毛病的人當副科長嗎?人家給領導匯報工作,你拿啥聽?哎!早知道這樣,來考他媽啥察?

  哥們見老徐克明一臉沮喪,一個個從床上拗起來,說到街上找個包廂喝酒,瀟他一回灑,山上損失山下補。否則,這一趟黃山來得太冤。

  風景區的包廂,跟別處就是不一樣,人家靠高雅賺錢。

  徐克明進這樣的包廂,一時還覺得有些放不開。來之前,妻子就對他說過,注意安全。妻子的意思,並不是怕他爬山摔著跌著,主要是指包廂裡那些事。是的,這些地方一定要小心的,一不小心,就會葬送自己的前程,這樣的教訓見得不少。何況部長已經在他跟前露過風,科裡要再配一名副科長。徐克明一邊吃著,一邊拿眼溜著那幾個進進出出的漂亮小姐。安徽姑娘真不錯,個的個水色。這些女孩子,是不是都很有那方面的功夫?看她們相互說說笑笑,咋聽也聽不清,不知說啥笑啥,那樣樂。哎,這狗日的耳朵,偏偏這時壞!

  酒喝到最後,一個小姐走到徐克明跟前(不知她為啥要走到徐克明跟前,他也不是這五個人的領導。大約看徐克明長得帥些),小聲問:「老闆,要水餃嗎?」

  徐克明耳朵嗡嗡地聽到了。要什麼?要什麼?……要睡覺?!天!她問我要睡覺?……妻子擔心的事,終於出來了。她要我睡覺?我能跟她睡覺?一個男人咋能這樣隨便,說睡覺就睡覺?快活一時,禍及一世。媳婦知道了咋辦?領導知道了咋辦?不,不能不能。徐克明臉都嚇白了,連忙說:「不要不要,我不要睡覺,你找他們。」

  那幾個喝得暈乎乎的哥們,不知徐克明在推讓啥。

  那小姐臉一紅,又說:「先生,你真幽默。」

  徐克明又聽岔了,連忙搖手:「不要摸不要摸。你走吧。」

  那小姐氣得紅下臉對桌上五個男人看看,小聲罵了一句流氓,忿然走出包廂。

  考察回來,徐克明整個變了個人似的,整天沉默寡言,謙虛謹慎。與同事,與領導,話不多說,工作卻搶著幹。他負責的新聞口,以前都是坐辦公室遙控,一個電話打下去,一篇小豆腐乾,也就上了報紙。現在不,不用電話遙控,電話聽不清。都親自跑,跑單位,跑基層,跑第一線。大熱天的,中午地面上烤起四五十度,他自行車一騎,跑。

  這樣的同志,現在可是不多了,這種大熱天,坐在辦公室開空調、吹電扇,都他媽發牢騷,誰還肯下基層?部長會上會下,都拿徐克明做例子來教育大家。說,人家徐克明去了一趟南方考察回來,效果嚇人地顯著。都說而今出去考察就是玩,徐克明玩了嗎?看人家跟南方人學到了多少東西?不但學到時間就是金錢的觀點,還把南方人那種真抓實幹的精神也帶了回來,身體力行,榜樣啊同志們哪!

  沒表揚幾回,部長就給了徐克明一張表,讓他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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